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33章 血腥一夜:後黨的覆滅(下)

差不多與韋後被殺同時,安樂公主等人也死在了政變士兵的刀下。 在突如其來的死亡面前,安樂公主似乎要比驚惶奔走的韋後鎮定和從容得多。當一隊政變士兵殺進安樂公主居住的偏殿時,她早已衣裳齊整地坐在燭光下,並且神色自若地對著銅鏡化妝描眉。 門扉被猛然撞開的一瞬間,安樂公主慢慢地轉過身來,直直地盯著這群殺紅了眼的士兵,臉上並沒有絲毫驚愕。 反而是大兵們不無驚異地發現——美麗的安樂公主還是和往常一樣,目光中寫滿冷艷和高傲,嘴角甚至還懸掛著一絲輕蔑的笑意。 大兵們愣了片刻,但很快就被這種目光和笑意激怒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大兵低吼一聲,手中的利劍劃出一道弧線,一下子削過安樂公主細嫩的脖頸。 那顆美麗的頭顱滾落在地的時候,上面有一雙不肯閉上的鳳眼,還有一對沒有描完的蛾眉。

緊隨安樂公主之後,駙馬武延秀被殺死在了肅章門外,宮廷女官賀婁氏被殺死在了太極殿西邊……就在這些韋氏親黨一一死於非命的時候,有一個女人卻一直在為自己感到慶幸。 她就是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之所以慶幸,是因為她早就給自己找好了後路。當初草擬遺詔的時候,她不僅暗中邀請太平公主參與草詔,而且力挺相王李旦輔政。雖然後來事情被宗楚客攪黃了,但這不是她的責任。在上官婉兒看來,僅憑自己在這件事情上主動表現出的忠心和誠意,李唐宗室就應該記住她的這份情。 所以,當外面殺聲四起時,上官婉兒一點也不擔心。她不慌不忙地找出當初那份遺詔的副本,命宮人提上燈籠,然後打開官舍的大門,滿懷坦然地走到外面,準備親自迎接李隆基的到來。

她相信,就憑手中的這份詔書,她就一定可以逃過這場劫難。 然而,上官婉兒過於樂觀了。 因為李隆基並不領她這份情。 當李隆基的軍隊過來的時候,上官婉兒看見劉幽求在前面開路,趕緊把遺詔副本畢恭畢敬地呈了上去。劉幽求拿過去呈給了李隆基。可李隆基幾乎連看都不看,嘴裡只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斬! 儘管劉幽求一再替上官婉兒求情,可李隆基臉上始終是一副堅硬如鐵的表情。 劉幽求無奈,只好命手下把上官婉兒拖到了迎風招展的帥旗下。此刻的上官婉兒四肢冰冷,全身癱軟,幾乎連跪也跪不住了。 當一把閃著寒光的大刀劈下來時,上官婉兒無力地望向李隆基。 她渴望李隆基在最後的時刻發出赦免的命令。 可是沒有。

她只看見了那張自始至終都堅硬如鐵的臉。 這是上官婉兒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幅畫面。 劉幽求認為大事已定,指著少帝李重茂所在的太極殿對李隆基說:“按原計劃,今夜應該擁護相王登基,現在是時候了吧?” 李隆基搖了搖頭。 他告訴劉幽求——除惡務盡! 要把宮中殘餘的韋氏黨羽全部剷除,相王才能登基。 於是,殺戮繼續進行,從凌晨一直持續到天亮。 六月二十一日黎明,當鮮紅的朝霞塗滿整個東方天際,李隆基才踏著遍地的鮮血和屍體,出宮去迎接相王李旦。 見到父親時,李隆基為自己事先沒有禀報而叩首謝罪。 事已至此,相王李旦當然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要是沒有這個膽識過人的兒子率先發難,自己最終也只能是韋後砧板上的魚肉。李旦熱淚盈眶地向兒子張開雙臂,然後緊緊擁抱著他,哽咽地說:“挽救社稷宗廟於危亡之地,是你的功勞啊!”

李隆基迎接相王入宮後,立刻下令關閉宮門及長安所有城門,派萬騎衛士分頭捕殺餘下的韋氏親黨。 太子少保、宰相韋溫逃到東市北面時,被萬騎抓獲,當場砍殺。 中書令宗楚客身穿喪服,頭蒙灰布,騎著一頭青驢,企圖從通化門蒙混出城,被守門士兵識破,當即被斬首;同時被殺的還有他的弟弟宗晉卿。 侍中紀處訥逃到華州(今陝西華縣),東都留守張嘉福逃到懷州(今河南沁陽市),均被追獲,就地誅殺。 是日上午,相王李旦擁著少帝李重茂登臨安福門,宣旨安撫人心。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後黨成員屁顛屁顛地跑到安福門下,演出了一幕滑稽戲。這個人就是司農卿趙履溫。只見他慌慌張張地擠到人群前面,對著城樓三拜九叩,手舞足蹈,嘴裡還一聲聲地高呼萬歲。看著他那副誠惶誠恐的諂媚嘴臉,李旦臉上立刻浮出鄙夷之色。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大家應該都還記得,此人就是桓彥範的大舅子,當初靠著裙帶關係從地方調到朝廷任職,為此特地送了兩個年輕貌美的侍妾給桓彥範作為謝禮。不久桓彥範一失勢,他便忙不迭地把兩個侍妾討了回去,可謂無恥之極。後來,他又一心一意投靠了後黨,不擇手段地巴結安樂公主。為了幫公主修建豪宅和園林,他不惜挪用大量公款,強行徵用大批民夫,耗費了無數的民脂民膏。更有甚者,每當公主視察工程進度的時候,他就親自跑到建築工地上,將紫色官袍掖到腰際,伸長脖子去拉牛車,把身為大臣最起碼的體面和做人最起碼的尊嚴都通通拋棄了,其寡廉鮮恥簡直到了聳人聽聞,驚世駭俗的地步。 如此超級無恥的極品小人,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望著城樓下兀自舞蹈不休的趙履溫,相王李旦迅速朝身邊的萬騎衛士作了個手勢。 趙履溫高喊萬歲的聲音還沒有止息,萬騎衛士就已經乾淨利索地把他劈成了兩段。百姓聽說趙履溫被砍了,爭先恐後地跑到城樓下割他的肉。一轉眼,趙履溫就變成了一具白骨。 這一天,還有兩個大臣提著自己妻子的腦袋獻給了相王。他們是御史大夫竇懷貞和秘書監李邕。竇懷貞娶了韋後的乳母,李邕娶了韋後的妹妹崇國夫人。想當初韋後得勢之時,這兩個傢伙別提有多牛逼了,總在人前人後端著一副皇親國戚的架子。尤其是竇懷貞,娶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奶媽為妻,還把這當成是韋後的恩賜,每次寫奏章的時候,總是在落款處煞有介事地寫上“皇后阿奢(zhe)”(唐朝民間,習慣稱奶媽的丈夫為“阿奢”)。時人故意拿他開涮,經常叫他“國奢”。沒想到竇懷貞非但不生氣,反而“欣然有自負之色”。 (卷二○九)

而眼下,不管是竇懷貞還是李邕,都赫然發現自己頭上的“國戚”帽子已經變成了“逆黨”的標誌。情急之下,他們只好大義滅親,不約而同地拋出了妻子的腦袋,以此表明自己棄暗投明的決心。雖然他們因此逃過一死,但是幾天后就被逐出了朝廷。竇懷貞貶為濠州(今安徽鳳陽縣)司馬,李邕貶為沁州(今山西沁源縣)刺史。 所有後黨成員中,唯一一個表現出氣節的人,也許就是時年八十的宰相韋巨源了。當政變的消息傳來時,家人勸他趕緊逃亡,韋巨源卻說:“我身為朝廷大臣,國家有難豈能逃避?”隨後神色自若地走出府邸,在街上被士兵們亂刀砍殺。稍後,馬秦客、楊均、葉靜能等人也相繼被誅,首級懸在鬧市示眾。 當天,兵部侍郎崔日用又率兵血洗了聚居在長安城南的韋氏宗族,連襁褓中的嬰兒也沒有放過。當時城南有兩個世家大族,一是韋氏,一是杜氏,兩大豪族比鄰而居,時稱“城南韋杜,距天尺五”,意謂其尊貴無匹。但是這一天,不僅韋氏全族從“距天尺五”的地方一下墮進了恐怖的地獄,甚至連杜家也跟著一塊遭了殃。因為士兵們都殺紅了眼,根本顧不上去看“門牌號”,只要是豪宅大院就往裡衝,只要是人就拼命砍,哪管你姓韋還是姓杜。

可憐杜氏一族的男女老少,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成了刀下之鬼,生時與韋家為鄰,死了也要與韋家作伴。 一夜之間,曾經飛揚跋扈的韋後一黨就徹底覆滅了。 殺光了所有該殺的人,朝廷才頒下一道詔書,大赦天下,宣稱“逆賊魁首已誅,自餘支黨一無所問”。 (卷二○九) 實際上屠殺行動進行到這一步,韋後也沒剩下多少“支黨”了。 是日,相王李旦論功行賞,以少帝的名義發布詔書,晉封臨淄王李隆基為平王,升任宮廷御馬總管兼萬騎衛士營總管;晉封薛崇簡為立節王;擢任鍾紹京為中書侍郎,劉幽求為中書舍人,二人皆加“參知機務”之銜(這個頭銜與“同中書門下三品”“同平章事”一樣,皆有參與決策之權,均可視為宰相,但地位較前二者為低,所以大致可理解為“三級宰相”);葛福順、麻嗣宗、李守德等人,也各因其功勞大小,分別晉升為將軍或中郎將。

經過這血腥一夜,李隆基就像一顆耀眼的政治新星,在帝國的政壇上冉冉升起。 儘管許多大唐百姓還是頭一回聽說這個叫李隆基的人,但是通過這場流血政變,人們已經徹底領教了這個年輕人的厲害,也見識了他的巨大能量。 只不過,此時的人們並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能量還沒有完全爆發出來。 一旦橫空出世,他就絕不僅僅是一顆星星,而是將變成一顆太陽。 一顆光芒萬丈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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