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29章 中宗暴崩

景龍四年六月初二,唐中宗李顯吃過一碗湯餅後,忽然七竅流血,暴崩於太極宮的神龍殿。 韋後秘不發喪,於次日召集宰相們進入內宮,小範圍通報了皇上賓天的消息。還沒等宰相們回過神來,韋後旋即有條不紊地發布了一系列命令: 從京師附近緊急徵調五萬名府兵進入長安戒備,同時把這支部隊的兵權分別交給了駙馬都尉韋捷(韋後侄子,娶李顯女兒成安公主),韋灌(韋後侄子,娶李顯女兒定安公主),衛尉卿韋璿(韋後的族弟),左千牛中郎將韋琦(韋後侄子),長安令韋播(韋後侄子),郎將高崧(韋後外甥);其次,命中書舍人韋元(韋氏族戚)率兵在長安城內巡邏,維持治安;最後,命左監門大將軍薛思簡率五百人迅速進駐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嚴密控制軟禁在此的李顯次子譙王李重福。

儘管天子暴崩的消息讓宰相們感到了無比的震驚,但是此時的宰相班子絕大多數是後黨成員,所以韋後的命令當即得到了執行。 全面控制住京師長安的局勢後,韋後又在同一天,將五名後黨成員全部擢升為宰相,以加強對政治中樞的控制。這五人分別是:刑部尚書裴談、工部尚書張錫、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其中,裴談和張錫原本都在東都擔任留守,韋後此次沒有調動二人的崗位,只是在他們的原職務上又加了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宰相銜,其用意非常明顯,就是通過對這兩個留守的籠絡,加強對東都洛陽的遙控。 做完這一切,韋後終於牢牢掌控了帝國的最高權力。 接下來,韋後需要考慮的問題就是——如何讓剛剛到手的巨大權力合法化,並且常態化?

換言之,韋後必須扶植一個人來當傀儡天子,然後像當年的武后那樣,以皇太后身份臨朝攝政,其權力才能得到鞏固,才能在此基礎上向女皇之位發起衝刺。 那麼,要挑選誰來充當這個政治花瓶呢? 當然只能從李顯的兒子中來選。 李顯一共生有四個兒子,老大李重潤和老三李重俊都死了,所以剩下的人選只有兩個。一個是流放均州的老二,時年三十一歲的譙王李重福;再一個就是李顯的幼子,年僅十六歲的溫王李重茂。 按照立嫡以長的古代政治傳統,李重福絕對比李重茂有資格入繼大統。然而,韋後絕對不會選他。原因有二:其一,他已年長,不易控制,當然不適合當傀儡;其二,韋後跟李重福有血海深仇。 韋後為什麼跟他有仇? 這就要從多年前的一樁公案說起。

李顯的長子李重潤是韋後親生,當年一出生就深受高宗李治的寵愛,還不到一歲就被立為皇太孫,並且開府置僚屬,這無疑是早早確立了他的皇位繼承人身份。當時的韋後欣喜萬分,因為有這樣的兒子做靠山,她後半生的權力和富貴就有了保障。然而,讓韋後萬萬沒有料到的是,李重潤十九歲那年,因對二張亂政不滿,在背後肆意抨擊,結果被人一狀告到武曌那裡。武曌勃然大怒,當即向李顯施加壓力,迫使他逼殺了李重潤。 和李重潤一起罹難的,還有妻子永泰郡主,以及她肚子裡尚未出生的孩子。 這場變故對韋後而言,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所以,她自然就把滿腔怒火對準了那個出賣他兒子的告密者,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在韋後看來,這個殺千刀的告密者,正是李顯的次子李重福。

韋後之所以咬定李重福是罪魁禍首,是因為她相信,李重福比任何人都更具備告密的動機。首先,他排行老二,只要抓住機會整死老大,他就最有資格成為太子;其次,他老婆是張易之的外甥女,作為二張得勢的受益者,他們夫妻倆自然容不得別人非議二張。 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李重福就是這個十惡不赦的告密者,但這並不影響韋後的上述判斷。於是從李重潤死的那一天起,李重福就成了韋後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到了神龍元年,李顯剛一複位,韋後就迫不及待地把李重福流放到了均州。 綜上所述,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韋後都決不可能扶立李重福。 因此,年幼的溫王李重茂就成了傀儡天子的不二人選。 然而,廢長立幼不合禮制,如果以韋後的懿旨強行擁立李重茂,勢必招惹非議。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韋後決定假造一份天子遺詔,在遺詔中宣布由溫王李重茂即皇帝位,並由她以太后身份臨朝攝政,這樣就沒人敢說三道四了。

韋後把這個偽造遺詔的任務,交給了她信任的後黨成員,專門負責宮中詔命的“女中宰相”——上官婉兒。 接到任務的那一刻,上官婉兒馬上意識到,這是決定帝國命運的重大時刻,也是決定她個人後半生命運的關鍵時刻。換言之,她如果全盤按照韋後的授意來草擬這份遺詔,那就是徹徹底底地把自己跟韋後綁在一起了,日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也沒有了半點退路。 這麼做妥當嗎? 上官婉兒很清醒地告訴自己——不妥。 道理很簡單,韋後並不像看上去,或者像她自己認為的那樣強大。 在帝國宮廷這個天下最險惡的角斗場上浮沉了大半生,上官婉兒已經煉就了一種鑑人識人的深刻洞察力。她看得非常清楚,如今的韋後雖然一門心思想當武曌第二,但她的智慧、城府、能力、謀略、膽識,包括政治根基和執政經驗,跟當年的武后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武后三十六歲就開始臨朝聽政,一直到六十六歲才登基稱帝,時隔整整三十度春秋。也就是說,她為了實現自己的女皇夢,整整花了三十年時間來做準備工作,其間耗費了無數的精力和心血,付出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種種代價。然而,很多人往往只盯著她那眩人眼目的巨大成功,卻無視她走過的那條充滿了荊棘和血淚的艱辛歷程。 反觀韋後,從神龍元年開始垂簾聽政,迄今也不過五年,而且其中有一段時間,真正大權獨攬的是武三思,並不是她韋後。所以,無論是在收拾人心,培植黨羽方面,還是在打擊異己,剷除政敵方面,抑或是在積累政治經驗,鍛煉執政能力方面,韋後都還做得非常不夠。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座值得攀登的巔峰都沒有捷徑可走,任何一處絕美的風光都隱藏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所以,只有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去征服一切艱難險阻,你最終抵達的地方才是別人無法逾越的極頂。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如果韋後要自作聰明,想抄一條近路達到目標的話,那別人也同樣可以輕而易舉地越過她,並很快把她踩在腳下。說白了,速成的結果只能是速敗,捷徑的同義詞只能是短路。韋後倘若一味急功近利,心存僥倖的話,其結果很可能是自取滅亡,並且徒然授人以笑柄。 所以,要是把自己的後半生綁在這麼一個女人身上,上官婉兒覺得風險太大。 因此,眼下最妥當的辦法,就只有利用草擬遺詔的這個機會,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準確地說,就是採取騎牆態度,在不得罪韋後的前提下,為自己多找一座政治靠山。而這樣一座靠山,當然就是以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為代表的李唐宗室。 這幾年來,儘管隨著韋後一黨的強勢崛起,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都表現得很低調,可他們的政治能量並沒有因此而減損。在上官婉兒看來,與其說這兩個李唐宗室的代表人物是怕了韋後和安樂公主,還不如說他們是在避敵鋒芒,保存實力。暫時保持低調,韜光養晦,是聰明人在眼下最好的選擇。

上官婉儿知道,以相王李旦的身份、資歷和名望來說,他其實比李顯的兒子們更有資格入繼大統。因為他畢竟是高宗和武后唯一在世的兒子,而且已經當過一任皇帝,更當過很長時間的帝國儲君。無論李旦本人如何淡泊寡欲,謙恭自持,他始終是一面足以凝聚天下人心的政治旗幟。因此,一旦形勢有所變化,別人就完全有可能再度擁立他為天子。 那麼,哪些人有可能擁立相王呢? 在上官婉兒看來,滿朝文武雖然表面上懾於韋後之淫威,其實心向李唐的人還是佔了大多數,所以,不排除一些朝臣會擁有跟當年五大臣一樣的志向。此外,一直與後黨明爭暗鬥,在朝中擁有極大勢力的太平公主,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李唐的江山社稷落入韋後一黨的手中,所以,她也完全有可能挺身而出,幫他的四哥奪回天子寶座。還有,相王李旦的五個兒子也都長大成人,其中頗有英武果敢之輩(比如相王第三子臨淄王李隆基,就絕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假如後黨要對相王動手,李隆基等人為了自身的安危榮辱,就必然會奮起抗爭,擁立他們的父親即位。

上官婉兒之所以會對相王的這幾個兒子如此刮目相看,實在是與近日在長安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一則預言有關。 長安城的東北角上,有一個隆慶坊,相王的五個兒子就居住在這裡。據說在武周時期,這裡有一口普通水井有一天忽然往外冒水,而且一冒就不可收拾,到最後竟然把方圓數十頃的地方淹成了一口大水池,時人稱其為“隆慶池”。 這池子的來曆本來就甚為古怪,到了中宗年間,相王的五個兒子在池的北面建立宅第之後,更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有一天,一個道行高深的風水師路經此地,偶然望見隆慶池上空繚繞著一團奇異的雲氣,忽然間神色大變。隨後的日子,風水師天天都到隆慶池邊長久佇立,遙望相王五子的那片宅第,心中若有所思,臉上的神色越發凝重而怪異。最後,隆慶池附近的居民聽到風水師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此地)常鬱鬱有帝王氣,比日尤甚!”(卷二○九)

很顯然,風水師所指的“帝王氣”,正是針對住在隆慶池北面的相王五子而言。 此言一出,頓時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長安坊間,並且傳進了中宗李顯的耳中。 開什麼玩笑!有道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朕還好端端地坐在金鑾殿上,隆慶池居然敢冒出什麼“帝王氣”! 李顯大為不快。尤其讓他感到惴惴不安的是,相王李旦本來就是皇位的潛在爭奪者,如今他兒子們的宅子上竟然又冒出了帝王氣,這讓李顯如何能安心?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把這股“邪氣”壓下去!李顯馬上召來宮中術士,命他們提出禳除的辦法。 當然,辦法很快就有了。 景龍四年四月中旬,也就是李顯暴崩的一個多月前,他率領一大群侍臣、術士、宦官、宮女,浩浩蕩盪地駕臨隆慶池,命人用彩緞搭起一座樓台,在此大宴百官,接著又在隆慶池上泛舟,最後又牽出幾頭大象,繞著隆慶池踩了好幾圈。 這樣一場熱熱鬧鬧的活動搞完,李顯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才落了地。 按照宮中術士的說法,如此一來,就足以把威脅天子的那片帝王氣化解掉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短短一個多月後,中宗李顯就平白無故地暴崩了。所以,在此時的上官婉兒看來,這則有關“帝王氣”的預言,其應驗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 既然如此,她當然更有理由向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示好了。 如何示好呢? 上官婉兒想,最好的辦法,就是暗中邀請太平公主來共同草擬遺詔。換言之,就是不能讓後黨獨吞這塊巨大的權力蛋糕,而應該讓李唐宗室也來分享。 李顯暴崩次日,一份由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聯手炮製的“天子遺詔”就出爐了:“立溫王李重茂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參謀政事。”(卷二○九) 遺詔的前兩項內容,顯然是按照韋後的授意擬定的;而第三項,則分明是出自太平公主的意志。假如這份遺詔得到執行,相王李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對韋後形成製約,從而在李唐宗室和後黨之間達成一種政治平衡。 可想而知,這樣的設計自然會遭到後黨的強烈反對。 詔書一送到中書省,後黨的核心成員、時任中書令的宗楚客馬上就跳了起來。 這塊權力蛋糕明明是後黨千方百計掙來的,憑什麼讓相王李旦來分享?宗楚客急忙找到韋後的兄長韋溫(時任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說:“由相王參與輔政,在道理上說不過去;況且,相王和皇后是叔嫂,自古以來,叔嫂之間就不便共事,今後在朝會上裁決政務,二者要依何種禮節相處?” 韋溫深以為然,隨後便與宗楚客共同牽頭,率領所有宰相聯名上表,請皇后臨朝攝政,同時罷除相王李旦的輔政之權。當時,有一個叫蘇瑰的宰相不屬於後黨成員,於是怯生生地嘀咕了一聲:“既然是遺詔,能隨便更改嗎?”韋溫和宗楚客當即怒目而視,蘇瑰嚇得不敢再多說半句。 上官婉兒和太平公主精心設計的平衡構想,就這樣被後黨輕而易舉地推翻了。上官婉兒並沒有因此感到不愉快。因為她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向李唐宗室表達了自己的忠心和誠意。如今個人目的既已達到,那麼最終結果如何,當然就與她無關了。 至於此事的當事人相王李旦,似乎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因為他本來對權力就毫不熱衷,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自然樂得繼續做他的逍遙王爺。 只有太平公主對此結果憤憤不平。這幾年來,她一直對韋後和安樂公主忍氣吞聲,原本就活得十分壓抑,如今三哥李顯又死得不明不白,後黨又如此囂張跋扈,一手遮天,她和四哥李旦今後的日子,又怎麼可能好過? 一貫自視甚高的太平公主絕不會就這樣無所作為,束手待斃。 此刻,太平公主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 除了防守反擊,沒有別的選擇。 六月初四,韋後召集文武百官,正式發布中宗李顯駕崩的消息,同時發布遺詔,立溫王李重茂為太子,由韋後臨朝攝政,同日大赦天下,改元唐隆。為了安撫李唐宗室,韋後同時擢升相王李旦為太尉,進封雍王李守禮(李賢的次子)為豳王,壽春王李成器(李旦的長子)為宋王。最後,韋後又讓自己的兄長韋溫“總知內外守捉兵馬事”,亦即讓他掌握全國武裝部隊及京師內外的所有警備力量。 六月初七,太子李重茂登基,尊韋後為皇太后。 六月十二日,韋後命侍中紀處訥秉持符節巡撫關內道(陝西省中部和北部),命中書侍郎岑羲巡撫河南道(黃河以南地區),命吏部尚書張嘉福巡撫河北道(黃河以北地區)。 這是大唐帝國新一任女主人在向四方的臣民宣告她的登場,昭示她的權威! 在此時的韋後看來,那頂金光燦爛的女皇冠冕似乎已經觸手可及了。只要再邁一步,就那麼一小步,她就將登上權力的巔峰,實現所有的夢想!然而,此時的韋後並不知道——這一小步,她永遠也邁不過去了。因為有兩個人擋在了她的前面。 一個是太平公主。 另一個就是臨淄王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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