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28章 喪鐘為誰敲響?

自從幾個不畏權貴的御史彈劾宗楚客和崔湜相繼失敗後,朝中少數仍抱有正義感的官員對時局就心灰意冷了。因為有這樣一個黑白不分,稀里糊塗的天子在位,帝國政治就只能是烏煙瘴氣,一團糜爛,所以那些正直的朝臣到頭來也只能獨善其身而已,再也沒有針砭時弊,激濁揚清的動力了。 然而,就在滿朝文武都在令人失望的現實面前保持沉默的時候,帝國的底層卻傳來了幾聲微弱卻又清晰的吶喊。 首先,一個叫郎岌的定州士人大膽上書皇帝,說出了朝野上下人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韋後和宗楚客等人擅權亂政,遲早會謀逆作亂!” 聽到如此強烈而直接的指控,韋後頓時暴跳如雷。她馬上去找皇帝告狀,要求杖殺上書者。李顯二話不說,立刻命人將郎岌亂棍打死。

可是,有道是“位卑未敢忘憂國”,布衣郎岌剛剛因為說真話掉了腦袋,隨即又有一個叫燕欽融的低級軍官再度上言:“皇后淫亂,干預朝政,致使外戚坐大;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這些人,都有危害社稷的圖謀!” 這一次,中宗李顯終於覺著有些不對勁了。 如果說布衣郎岌膽敢大放厥詞是因為他腦子壞了,那麼燕欽融明知道這麼幹只有死路一條,為什麼還要往刀口上撞?難道他們都瘋了? 李顯想了好幾天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最後決定親自召見燕欽融,聽聽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景龍四年(公元710年)五月中旬的一天,在許州擔任司兵參軍的小官燕欽融,破天荒地得到了天子的召見,來到了長安。 在皇帝面前,燕欽融面不改色,侃侃而談,一一指陳朝政的弊端,並且毫無懼色地對韋後一黨進行了嚴厲的抨擊。李顯聽完後,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他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燕欽融退下,既不作任何表態,也不對他作任何追究。

就在天子接見燕欽融的同時,宰相宗楚客也寸步不離地守在殿外。燕欽融一退下,馬上就有眼線向宗楚客通報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宗楚客立刻感覺有些不妙。因為皇帝雖然沒有表態,但他對燕欽融的那番“大逆不道”之言居然保持沉默,而且又沒有治他的罪,這足以說明——皇帝已經默認了燕欽融對後黨的指控。 這還得了!假如皇帝真信了他說的話,那豈不是大禍臨頭了?更何況,一個小小的司兵參軍,竟然敢在皇后、公主、駙馬、宰相的頭上屙屎屙尿,而且還能毫髮無損地走出太極宮,這樣的事一旦傳開了,朝中的諫官一定會趁此機會對後黨群起而攻,他宗楚客日後還怎麼混? 不行,決不能放過這小子! 可皇帝擺明了就是要放他一馬,自己一時間又找不到什麼藉口收拾他,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出太極宮,走出長安城?

不,老子今天就算得罪皇帝,也一定要把你小子滅了! 一想到這裡,宗楚客就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即假造了一道皇帝詔書,然後飛身而起,跑到飛騎營召集了一幫禁軍侍衛,最後終於在宮門附近截住了即將離去的燕欽融。 一追到人,宗楚客馬上命令禁軍開打,十幾個人拳腳齊下,很快就把燕欽融打了個半死。接著,宗楚客又命人抓住他的腦袋往石頭上撞,最後當場扭斷了他的脖子。 看著桀驁不馴的燕欽融終於像一條破麻袋一樣癱軟下去,宗楚客忍不住大呼痛快。 宗楚客固然是痛快了,可有一個人卻很不痛快。 他就是天子李顯。 光天化日之下,當朝宰相居然敢在皇宮中殺人,而且還是矯詔殺人,這也太無法無天了!你宗楚客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天子放在眼裡?暫且不論你的矯詔之罪,也不論你知法犯法之罪,單單看你的殺人動機,就夠耐人尋味了。你為什麼非要打死燕欽融不可?這不恰好證明你做賊心虛嗎?如果燕欽融的控告純屬誣陷,你大可以在大唐律法規定的範圍內,啟動正常的司法程序,定他一個誹謗罪,按“反坐法”來懲治他,同時還你自己一個清白。可你偏偏不這麼做,而是惱羞成怒地殺人滅口,這不是不打自招嗎?這不是恰好坐實了燕欽融對你的指控嗎?

李顯越想越不爽,巴不得馬上拿宗楚客問罪。 可是,這件事情牽扯太大,遠不是宗楚客一個人的問題,假如拿他開刀,皇后和裹兒肯定會站出來阻撓……一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寶貝女兒,多年前患難與共,生死相依的那一幕馬上又浮現在李顯的眼前。 想到這裡,李顯的滿腔怒氣頓時消失了大半。 說到底,他還是太愛她們了。所以,他永遠不希望和她們發生任何意義上的不愉快。假如對燕欽融一案窮追不捨,結果證明他所指控的都是事實,那李顯該怎麼辦?當所有事情全部掀開,一切都暴露在陽光底下,李顯有勇氣直面真相嗎? 沒有。 與追究真相比起來,李顯似乎更在乎與妻女保持一貫的和睦關係,同時也更在乎眼下的幸福生活——即便為了保持這種關係和這種生活,他要以一定程度的“無知”作為代價。

燕欽融被殺之後,李顯雖然沒有對宗楚客等人作任何追究,但內心難免“怏怏不悅”(卷二○九),因而臉上便不由自主地罩上了一層陰霾。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陰霾。韋後和宗楚客等人看在眼裡,頓時感到了深深的憂懼。 他們知道——皇帝被惹惱了。 雖說這是一個一貫溫柔得像頭綿羊的皇帝,可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是手中仍然握有生殺大權的皇帝。 自從“燕欽融事件”後,韋後便隱隱感到皇帝注視她的目光中,似乎多出了一絲狐疑和閃爍。雖然她並未因此中斷與馬秦客和楊均的曖昧關係,但是每當和他們雲雨交歡時,韋後卻總有一種如芒在背之感。 黑暗中,似乎有一雙冷冷的眼睛在窺視著她。 那是一雙遭遇背叛的丈夫的眼睛。 一旦這雙眼睛驀然浮現,韋後便會從快樂的巔峰直接墜入不安的深淵。每當這種時候,她總是會猛然推開身上的馬秦客或是楊均,一絲不掛地走到銅鏡前。

藉著微弱的燭光,她看見了一個鬢髮散亂,臉色蒼白,肌肉鬆弛的女人。 歲月不饒人啊……她看見銅鏡中的這個女人分明有了人老珠黃的跡象,可那個光芒萬丈的女皇夢,卻還距離她如此遙遠。 還要等待多久,她才能擁有跟武曌一樣的自由、快樂和權力呢?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韋後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老公李顯還活得十分健康,他分明遺傳了他母親武曌的體質,一點都不像他那個一輩子都病懨懨的父親李治。按照李顯目前仍然良好的身體狀況來看,再活個二三十年似乎都不成問題。倘若如此,自己十有八九會死在他的前面,還做什麼女皇夢呢?還侈談什麼母臨天下,女主乾坤呢?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了。韋後想,如果不能主動敲響李顯的喪鐘,就只能坐等自己的喪鐘敲響!

別無選擇!老娘豁出去了…… 決心已定,韋後第一時間找到了女兒安樂公主。 韋後知道,天下沒有第二個人像她女兒這麼迫切渴望她當上女皇。 因為,只有她當上女皇,安樂公主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皇太女。 所以,為了共同的利益,她們沒有理由不走到一起,更沒有理由不聯手行動。 此時此刻,在韋後和安樂公主眼中,夫君已經不再是夫君,父皇也已不再是父皇,而是橫亙在她們權力之路上的一個障礙——一個亟待粉碎的巨大障礙。 此時此刻,對這兩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來說,所謂的愛情和親情已經變成一種既可笑又脆弱的東西。在巨大而真實的權力面前,愛情和親情又算什麼呢?除了讓人變得優柔寡斷,無所適從,變得軟弱愚蠢又不堪一擊之外,還能給人帶來什麼呢?

在這一點上,她們一致認為,當年的女皇武曌就做得很好。別人都背負著感情的鎖鏈,惟獨武曌拋棄了這個沉重的負擔。所以,只有她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並且掌控所有人的命運。 這些年來,韋後和安樂公主一直在鍥而不捨地思考一個問題——武曌能夠做到的事情,她們難道就不能做到嗎?在這個帝國,難道就只能出現一個名叫武曌的女皇嗎? 現在她們終於可以大聲地作出回答:我不相信! 於是這一年夏天,便有了一碗湯餅(唐朝流行的麵食,類似於現在的麵條)與兩雙手的相遇。 湯餅是看上去很普通的湯餅。 手是兩雙看上去很纖弱的手。 可當這碗湯餅和這兩雙手相遇之後,湯餅就不再是普通的湯餅,手也不再是纖弱的手。 因為這碗湯餅毒死了一個皇帝。

因為這兩雙手,從此緊緊扼住了帝國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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