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20章 武三思東山再起

神龍政變後,張柬之、桓彥範等人彷彿都陶醉在了成功的喜悅中,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身處“功高震主”的危險境地。尤其是桓彥範,不僅沒有及時收手,反而把手伸得比誰都長。政變成功後,他又拜相,又封爵,又賜食邑,本來已經贏了個缽滿盆滿,可還不滿足,又奏稱他的大舅子趙履溫也參與了政變謀劃,要求皇帝論功行賞。 這個要求實在是不太靠譜。當時趙履溫在易州(今河北易縣)當刺史,與東都洛陽遠隔千里,政變前夕也沒聽說他回過洛陽,他如何參與謀劃?這不是忽悠人嗎? 李顯大為窩火。 可他很清楚,現在還不是和五大臣翻臉的時候,所以他什麼話都沒說,立刻把趙履溫調入朝廷,任他為司農少卿。 趙履溫樂壞了,一上任就趕緊給妹夫桓彥範送去了兩個大美女作為酬謝。

在趙履溫這件事上,李顯算是給足了桓彥範面子。 他相信,桓彥範也會還他一個面子。 可李顯錯了。 桓彥範絲毫沒有領他的情。 這位仁兄一邊拉著大舅子升官發財(順便還笑納了兩位美女),一邊卻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姿態,義正詞嚴地數落李顯不應該讓韋後垂簾聽政。 李顯頓時火冒三丈。 哦,只許你桓彥範拉著大舅子一塊兒升官發財,就不許我李顯帶著老婆一塊兒上朝聽政?我一個堂堂天子還不如你桓彥範? 好像是為了跟桓彥範較勁,李顯把老婆推上金鑾殿後,緊接著又提拔了一批新人。為首的是胡僧慧範、術士鄭普思,還有慣以“妖妄之言”討好皇帝的尚衣奉御葉靜能等人。 在五大臣眼中,這些人顯然都屬於上不了檯面的旁門左道,其中尤以胡僧慧範最讓他們看不順眼。這個外國和尚幾年前來到洛陽,別的事沒幹,只一心一意交結權貴,不久就攀上了高枝,投靠了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按理說二張被誅後,這種人早就該被法辦了,可出人意料的是,政變之後,這個胡僧慧範不僅安然無恙,反倒被中宗夫婦奉若上賓,混得比以前更為滋潤。

尤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李顯提拔慧範的藉口居然跟桓彥範推薦趙履溫的理由一模一樣,說他也參與了誅殺二張的計劃。以此藉口,中宗不僅加封慧範為銀青光祿大夫,賜爵上庸縣公,給了他自由出入宮禁的特權,而且中宗本人還經常微服出行,屈尊到慧範的府上做客,好像成心要刺激五大臣似的。 桓彥範再次上疏,聲稱慧範以旁門左道亂政,請求中宗將其誅殺。 李顯看著他的奏疏,唯一的答复就是報以幾聲冷笑。 不久,李顯又任命術士鄭普思為秘書監(相當於中央辦公廳秘書長),擢升葉靜能為國子祭酒(相當於國立中央大學校長)。自從大唐開國以來,這兩個職位通常都是由碩學鴻儒擔任的。比如貞觀時期,魏徵、虞世南、顏師古都曾出任秘書監,擔任國子祭酒的則是孔穎達,這些人都是名重一時的飽學之士。可眼下中宗竟然把這兩個職位給了術士和佞臣,不禁讓朝臣們大跌眼鏡。桓彥範再度上疏,稱鄭、葉二人純屬“方伎庸流”,說中宗這麼做是“官不擇才,濫以天秩加於私愛……”(《舊唐書·桓彥範傳》)

奏疏呈上後,中宗李顯照舊置若罔聞。 其實,李顯並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這些和尚道士不可能幫他治理朝政。 李顯的目的本來就不在此。 他之所以擢用他們,無非是想利用這些人在宗教界和民間的影響力,為自己打造更廣泛的統治基礎而已。就像當年武曌以周代唐之際,也曾不遺餘力地利用宗教來增強她的政權合法性一樣。 明智的統治者從來都很清楚宗教的力量。在他們看來,宗教雖不一定有助於淨化他們的靈魂,但卻一定有助於強化他們的統治。 只要利用得當,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李顯對這幫和尚道士的寵幸,本來就已經讓五大臣感到憤憤不平了,而他接下來重用的這個人,則無疑讓五大臣在極度悲憤的同時又感到了極度驚愕。 這個人就是武三思。

早在神龍政變爆發後不久,洛州長史薛季昶就曾向張柬之他們發出警告:“二張雖已誅除,可呂產、呂祿(西漢初年的外戚,借指武三思一黨)還在,斬草不除根,終當複生!” 張柬之等人卻不以為然:“大局已定,他們不過是砧板上的肉,還能有何作為?況且,血已經流得夠多了,該適可而止了。” 薛季昶仰天長嘆,忽然說了一句讓張柬之等人莫名其妙的話——“我不知自己將葬身何處!” 過後,又有一個叫劉幽求的朝邑縣尉直言不諱地對桓彥範等人說:“武三思還在,諸公恐將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不早點動手,到時候必定追悔莫及。” 後來的事實證明,薛季昶和劉幽求的擔憂是對的——武三思一朝鹹魚翻身,五大臣果然都死得很難看。 可張柬之等人早已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把薛、劉的警告當一回事。他們自以為替中宗李顯的複闢立下了汗馬功勞,手中又握有宰相大權,天底下再沒有誰動得了他們。況且武周王朝已經玩完,武三思徹底失去了靠山,能留著一條命苟延殘喘已屬不易了,還能翻得了什麼大浪?然而,五大臣錯了。

單憑武三思個人的力量確實做不了什麼,可要是加上中宗李顯的力量,五大臣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可是,一直以來,武氏集團無疑都是李唐皇族最主要的政敵,如今好不容易把武家勢力打趴下了,李顯為什麼還要重新起用武三思呢? 原因有二:一、他需要一支老牌的政治力量來製約五大臣。在李顯看來,無論是妻子韋後還是胡僧慧範等人,在朝中都沒什麼根基,要想和五大臣鬥,他們都太嫩了,力量明顯不足。而武三思則不同,自從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和武承嗣一起被召回朝廷後,他和武承嗣就成了諸武的當然代表,數十年來深深地介入了帝國政治。武承嗣死後,武三思就成了諸武唯一的領頭羊,在政壇上擁有廣泛的人脈和盤根錯節的關係網,雖然神龍政變後武家失勢,但是李顯一旦重新起用武三思,他原本的人脈關係必定會迅速恢復,從而形成一股堪與五大臣匹敵的政治力量;二、眾所周知,以武三思為首的諸武是神龍政變最直接的利益受損者,所以五大臣自然成了諸武的眼中釘和肉中刺。鑑於“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這一政治法則,李顯當然有理由把五大臣的敵人武三思變成自己的盟友,然後充分利用武三思對五大臣的仇恨,來逐步削弱功臣集團的力量,最終將他們剷除。

神龍元年二月,也就是武周王朝覆滅的短短一個月後,武三思就重新活躍在了人們的視線中。細心的人們不難發現,武三思之所以這麼快就東山再起,最根本的原因固然是中宗李顯在政治上需要他,但是在武三思鹹魚翻身的過程中,卻有另外幾個人給他提供了莫大的助力。 那是三個女人。 第一個是中宗的小女兒——安樂公主李裹兒。 當年女皇武曌親自主婚,把她嫁給了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正是因為這層親家關係,安樂公主就成了武三思和李顯之間的第一聯絡人。前文說過,安樂公主是李顯夫妻在貶黜途中所生,其誕生的過程頗為驚險,而且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都是在荒涼的房陵度過的,從一出生就沒有享受過一天好日子,直到十五歲跟隨李顯回到東都,才獲得了一個公主應有的尊嚴和待遇。所以李顯一直對這個小女兒心懷歉疚,因而也就對她寵愛有加。有了這個李裹兒在武三思和李顯之間牽線搭橋,雙方自然就容易接近。

給武三思提供助力的第二個女人,就是唐朝歷史上的著名才女——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是高宗時期的宰相、著名詩人上官儀的孫女。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上官儀因替高宗起草廢黜武后的詔書,事敗後被武后所殺,家族籍沒。尚在襁褓之中的上官婉兒隨母親鄭氏一同配入掖庭為婢。雖然身份和地位一落千丈,但鄭氏還是沒有放鬆對上官婉兒的培養。在她的精心調教下,上官婉兒從小就熟讀詩書,博涉文史,而且工於文詞,明習吏事,在各方面都表現出了非凡的才華。 儀鳳二年(公元677年),十四歲的上官婉兒受到武曌賞識,被免去奴婢身份,專門掌管宮中詔命,從此步入政壇。上官婉兒天生聰慧,而且善於察言觀色,所以很快成為女皇武曌身邊最得寵的女官。但是人總有疏忽的時候,有一次上官婉兒不知何故觸怒了武曌,論罪當誅,差一點就被砍了腦袋,所幸武曌惜其才華,赦免了她的死罪,只在她額上刺了一個印跡(黥面)以示懲戒。

上官婉兒犯錯的具體事由史書無載,但是民間卻長期流傳著一個頗為香豔的八卦故事。說的是武曌晚年公然寵幸二張,雲雨交歡也不避宮人耳目,上官婉兒因職務之便出入女皇寢殿,每每在無意中撞見A片的現場直播,剛開始自然是又驚又羞掩面而走,次數多了就不免春情蕩漾浮想聯翩。後來,婉兒便與張昌宗開始眉來眼去。有一天,兩人正在一處僻靜所在打情罵俏,女皇武曌突然出現。暴怒的武皇二話不說,抽出一把金刀刺向上官婉兒,當即割傷了她的左額,同時厲聲咆哮:“汝敢近我禁臠(男寵),罪當處死!” 二人嚇得面無人色,慌忙跪倒在地,拼命求饒,張昌宗更是替婉兒百般求情,武皇最後悻悻作罷,赦免了婉兒。雖然免於一死,但是那塊傷疤卻從此留在了婉兒的額上。為了掩蓋傷痕,聰明靈巧的婉兒便在傷疤處刺了一朵紅色的梅花,沒想到這朵遮醜的梅花卻讓她變得更加嫵媚。宮女們皆以為美,遂偷偷以胭脂在前額點紅效仿,從此這種“紅梅妝”便漸漸流傳開來,成了唐朝女性特有的一種時尚。

從此以後,上官婉兒更加小心謹慎,處處曲意逢迎,總算挽回了武皇的歡心。自聖曆元年(公元698年)起,年邁的武皇又讓上官婉兒處理百司奏表,參決政務。上官婉兒從此專秉內政,權勢日盛,人們紛紛稱其為“女中宰相”。 中宗即位後,看上了婉兒的美色和才華,遂將其納為婕妤,仍舊讓她專掌詔命。大約就在這個時候,上官婉兒開始替武三思穿針引線,頻頻尋找機會讓他出入宮禁,與中宗夫妻交流思想,培養感情。 上官婉兒憑什麼幫武三思呢? 原因很簡單,早在武周時期,婉兒就是武三思的情婦,所以這個忙她肯定要幫。 就這樣,通過安樂公主和上官婉兒的引薦,武三思就像一條魚一樣游到了第一家庭的身邊。這時候,又一個女人熱情地接納了他。

她就是當今大唐的第一夫人——皇后韋氏。 中宗李顯接納武三思,是出於箝制五大臣並鞏固皇權的考慮;而皇后韋氏則是因為武三思的到來可以給她的后宮生活增添一些新的情趣。 神龍元年的春天裡,武三思頻頻造訪第一家庭。他經常和韋後玩一種叫“雙陸”的博弈遊戲。李顯在的時候,就主動在旁邊替他們計算輸贏的籌碼,三個人時常響起一陣陣的歡聲笑語;而如果李顯不在的時候,韋後就會很自然地與武三思玩起了另一種事關雲雨的遊戲。 後者才真正引發了韋後的激情。 在每一度酣暢淋漓的雲雨之後,韋後都會洋洋自得地發現——自己又擁有了一種與女皇武曌相同的生命體驗。 她喜歡這種體驗。 就這樣,安樂公主、上官婉兒、皇后韋氏——這三個在帝國政壇上舉足輕重的女人,就這樣聯袂書寫了武三思在這個春天裡的風生水起。 武三思在這年春天裡的行踪當然沒有逃過五大臣的眼睛。 至此,他們終於意識到了神龍革命的不徹底性,也終於意識到薛季昶和劉幽求的擔心絕非杞人憂天。 以張柬之為首的五大臣屢屢向中宗上疏,要求誅殺武氏一黨。 可這樣的要求無異於癡人說夢,中宗當然不予理睬。 張柬之等人萬般無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對皇帝說:“武周革命之際,李唐宗室幾乎被屠殺殆盡。而今依賴天地神靈,陛下得以重返正位,武氏一黨卻仍竊據高官顯爵,這豈是天下人所希望的?請削除他們的官爵祿位,以此告慰天下!” 告慰天下? 李顯心裡一聲冷笑:你們是希望朕貶黜諸武,好告慰你們吧?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不就是想把朕變成一個孤家寡人,好稱心快意地獨霸朝綱嗎?告訴你們——想都別想! 中宗馬上作出了答复——不准。 張柬之等人徹底失望了。 每當這些革命功臣齊集一堂的時候,一股巨大的悲憤就會在他們中間洶湧激盪。他們“或撫床嘆憤,或彈指出血”(二○八),最後也只能仰天長嘆:“皇上從前當英王的時候,人們稱頌他勇敢英烈,我們之所以不殺諸武,是想讓皇上親自動手以便殺戮立威,沒想到結果反而是這樣……大勢已去,我們還能怎麼辦?” 是的,他們已經沒有辦法了。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 不可否認,當初他們發動政變,動機確實是高尚的,那時候他們內心的確懷有一種“匡復李唐,重振朝綱”的理想和信念。然而當政變成功之後,他們卻被迅速到來的勝利沖昏了頭腦,過度貪戀權力和富貴,以致忘記了政治鬥爭的殘酷,忘記了功成弗居,福禍無常的道理…… 五人之中,尤以桓彥範的表現最為典型。因為他基本上可以說是一個“只許自己放火,不許皇帝點燈”的功臣。試問,自古以來,有哪一個皇帝可以容忍這樣的功臣呢?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這是人性根深蒂固的弱點。 無法戰勝這種弱點的人,最後只有一條路可走—— 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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