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4·走向開元盛世

第21章 功臣集團的垮台

隨後的日子,中宗不僅對五大臣的諫言充耳不聞,而且還多次微服私訪武三思,在他府上宴飲作樂,推杯換盞,擺明了就是要刺激五大臣敏感的神經。沒過多久,中宗又突然擢升武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擢升武攸暨為司徒、晉爵定王。 五大臣目瞪口呆。 他們很清楚,天子李顯重用武三思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他們。 可明知如此又能怎樣?難不成再搞一場政變,把李顯廢掉,讓相王李旦取而代之? 不能說五大臣絕對沒有動過這個心思。因為他們已經聽到了李顯和武三思磨刀霍霍的聲音。但是,眼下的形勢已經跟神龍革命之前迥然不同了。當初大多數朝臣之所以擁護他們發動政變,目的是為了推翻武周,匡復李唐,如今目標既已達成,人心普遍渴望安定,誰又會提著腦袋跟他們再鬧一場革命呢?

不可能了。 所以,明知道一張死亡的大網已經朝著頭頂籠罩下來,他們也無可奈何。 也許是察覺到了朝堂上越來越緊張的鬥爭氣氛,相王李旦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安。他意識到五大臣和三哥李顯之間遲早會有一場對決。出於明哲保身的考慮,歷來不喜歡權力鬥爭的李旦隨後便向中宗提出,辭去太尉和宰相(同中書門下三品)之職。 中宗正中下懷,當即表示同意,緊接著又裝模作樣地要封李旦為“皇太弟”。李旦當然是堅決辭讓了。 數日之後,武三思和武攸暨也非常高姿態地推掉了皇帝給他們的新官爵。 武三思很聰明。他知道,對諸武心懷不滿的人絕不止五大臣,如果他現在表現得太過張揚,就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這顯然是不明智的。因此,目前最好的策略就是盡量保持低調,然後集中精力剷除五大臣。等做完這件事,朝政大權自然會落到自己手上。

武三思對此滿懷信心。 這年初夏的某個早晨,有一個人從嶺南風塵僕僕地回到了東都。 他就是魏元忠。 早在李顯即位的當天,就已經派專人前往高要(今廣東高要市)去征召魏元忠了。如今,經過幾個月的長途跋涉,這個昔日的嫡系大臣終於回朝了。李顯當天就任命魏元忠為衛尉卿、同平章事。 七天后,李顯又迅速擢升魏元忠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同日拜相的大臣還有韋安石、李懷遠、唐休璟、崔玄暐、楊再思、祝欽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七個人之所以在同一天拜相,是因為他們擁有一個相同的政治背景——七個人都是天子李顯的東宮舊僚。 至此,李顯終於擺脫了即位之初那種孤立無援的尷尬處境。現在的宰相班子中已經有七個人是他的嫡系。就算把具有雙重身份的崔玄暐剔除出去,劃入功臣集團,也還有六個宰相是李顯的舊日班底。

六比五,中宗的實力已經超過了五大臣,完全掌握了政治鬥爭的主動權。現在,只要他動一根指頭,隨時可以讓五大臣捲鋪蓋滾蛋。 神龍元年五月,中宗李顯再度做出了一個令五大臣啼笑皆非的舉動。他居然聲稱武三思、武攸暨、術士鄭普思等人也都參與了神龍政變,因此把他們與張柬之等人並列為革命功臣,賞賜給他們“免死鐵券”(持免死鐵券者,除謀逆大罪外,一般死罪可赦免十次)。 中宗的賞賜詔書頒下,五大臣就像是被人扇了一記火辣辣的耳光。在他們看來,和武三思、鄭普思這幫人為伍,簡直是在侮辱他們的人格。他們忍無可忍,立刻發動文武百官聯名上疏,對諸武同受賞賜之事表示了強烈的憤慨,並再次要求貶黜諸武。 雖然這一次他們糾集了滿朝文武一起發飆,把抗議活動搞得聲勢浩大,可中宗李顯卻絲毫沒有讓步。

因為他知道,朝中的多數官員其實是礙於五大臣的宰相身份,迫於無奈才和他們摻和在一塊的。換言之,哪一天要是摘掉五大臣頭上的宰相烏紗,群臣立馬會跟他們劃清界限。況且,越是虛張聲勢,就越是表明五大臣已經黔驢技窮了。除了上奏章、發牢騷、提抗議、搞串聯,他們還能幹什麼? 什麼也乾不了! 所以,李顯一點也不怕他們。 五大臣徹底沒轍。 作為臣子,糾集百官聯名抗議已經是他們所能做的最極端的事了,再往前邁一步,就是犯上作亂,大逆不道了。 怎麼辦? 五大臣經過緊急磋商,決定派一名臥底前去監視武三思,隨時掌握第一手情報,以便制訂防守策略。 他們選中的這個人叫崔湜,是朝中的一名低級官員,曾經跟隨他們參與政變。之所以挑上他,是因為此人比較機靈,而且官卑人輕,在從事間諜工作時不容易引起對手懷疑。

五大臣的判斷沒錯,崔湜確實很機靈,也很適合從事間諜工作。可他們卻忽略了一個小小的問題——崔湜憑什麼替他們賣命? 當初跟著五大臣鬧革命,是因為李唐復辟是人心所向,成功的概率很高。現如今呢?只要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見,五大臣已經成為皇帝的眼中釘了,而武三思才是皇帝跟前的第一大紅人。為幾個過了氣的帝國大佬去得罪一個聖眷正隆的政壇新寵,崔湜犯得著嗎? 當然,五大臣儘管過氣了,可名義上還是宰相,也不能不買他們的賬。所以崔湜在接受任務的時候,不僅沒有表現出半點抵觸情緒,反而信誓旦旦地表示:堅決完成組織上交給的任務。 五大臣很高興。沒想到這位同志的覺悟這麼高,本來想好的一大堆鼓舞鬥志的話也就免了。可五大臣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崔湜一轉身就直接奔向了武三思的府邸,毫不猶豫地把他們賣了。

武三思對這個年輕人棄暗投明的行為表示了高度讚賞,然後告訴他,表面上一切照常,繼續從五大臣方面接受指示,不要讓他們懷疑。 崔湜心領神會,這是讓他當雙面間諜。武三思隨後便暗中舉薦,把崔湜一舉提拔為中書舍人。崔湜感恩戴德,從此成了武三思的死黨。 對於崔湜的反水,五大臣一無所知。 也許直到死,他們也不知道好同志崔湜早就成了雙面間諜。 神龍元年盛夏的某個黃昏,武三思的府上又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是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落魄男人。 第一眼看到他時,武三思差點沒認出來。 此人名叫鄭愔,曾任殿中侍御史,原是二張的心腹,在神龍革命前跟著二張很是得意了一陣子。二張被殺後,聽說他被貶到宣州當了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參軍,後來又因貪污案而棄官潛逃,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看著眼前的這個負案在逃的傢伙,武三思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嫌惡之情。他以為這小子肯定是來蹭飯的,所以打算讓他吃頓飽飯就滾蛋。 可鄭愔接下來的舉動卻大出武三思意料之外。 他一看見武三思就開始嚎啕大哭,那悲傷的神情如喪考妣;緊接著又縱聲狂笑,笑得屋頂的瓦片差點沒震下來。 武三思的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瘋了。 然而,當他看到鄭愔深陷的眼眶中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時,他馬上意識到——這個人沒瘋,而且肯定有話想對他說。 “說吧,來找我幹什麼?”武三思盯著他的眼睛問。 鄭愔說:“初見大王而哭,是因為大王就要身死族滅;次為大王而笑,是高興大王終於遇見了我!” 好一個大言不慚的亡命之徒!武三思忍不住在心裡發出了一串冷笑。不過他忽然對這個叫鄭愔的人產生了興趣,很想听聽他到底要說些什麼。

鄭愔接著說:“大王如今雖然得到了皇上的青睞,可五大臣手中依然握著宰相和將軍的權力。他們的膽識和智謀非常人可及,所以當時廢黜太后才會如同反掌。大王仔細想想,您擁有的力量與地位較之太后孰輕孰重?五大臣晝夜之中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大王的肉,不把武氏一族剷除殆盡不足以逞心快意。大王如果不馬上除掉五大臣,則危殆不啻於朝露,而您卻自以為穩如泰山,這正是鄭愔替大王感到憂懼的地方啊!” 武三思笑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的眼光很毒,確實一語道破了他的隱憂。 他決定收留這條喪家之犬。對於這樣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你給他滴水之恩,他必定會報以湧泉。更何況,在即將與五大臣展開的較量中,他正需要這種機智而凶狠的鷹犬。

武三思站了起來,拍拍鄭愔的肩膀,把他請到了府中的密室。當天夜裡,他就從鄭愔那裡得到了許多中肯的建議。 數日後,鄭愔便和崔湜一樣當了中書舍人,從此成為武三思的得力鷹犬。 經過一番精心謀劃,武三思終於出手了。 他入宮去見韋後,並和她一起遊說皇帝:“五大臣依恃自己是複闢功臣,專權跋扈,已經對帝國構成了嚴重威脅,必須把他們除掉!” 李顯問他有何良策。武三思說:“依微臣之見,對付他們最好的策略就是明昇暗降,將他們封王,同時免除他們的宰相職務,表面上不失為對功臣的尊重,實際上剝奪他們的實權。” 李顯深以為然。 五大臣的厄運就此降臨。 這一年五月十六日,中宗忽然在朝會上宣布:封張柬之為漢陽王,敬暉為平陽王,桓彥範為扶陽王,袁恕己為南陽王,崔玄暐為博陵王,同時全部罷相,另外賜給他們黃金綢緞、雕鞍御馬,規定每月一日及十五日進宮朝見,其餘時間不必上朝。

五大臣帶著悲哀和憤怒的神色面面相覷。可除了領旨謝恩之外,他們別無選擇。 不久,崔玄暐第一個被逐出朝廷,貶為梁州(陝西漢中市)刺史。 這年秋天,八十一歲的張柬之意識到留在朝廷兇多吉少,於是主動上表請求回老家襄州(今湖北襄樊市)養病。中宗立即照準,讓他當了掛名的襄州刺史,不主持州事,但仍可享受全額薪俸。 神龍二年(公元706年)春天,五大臣中剩下的三個也都被逐出了東都。敬暉貶為滑州(今河南滑縣)刺史,桓彥範貶為洺州(今河北永年縣東南)刺史,袁恕己貶為豫州(今河南汝南縣)刺史。 隨著五大臣的跨台,他們身後的功臣集團也不可避免地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 首先罹難的是曾在政變中發揮關鍵作用的駙馬都尉王同皎。 即便他貴為中宗的女婿,可在殘酷的政治鬥爭面前,身份、地位、功勞、親情,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蒼白如紙。 自從宮中傳出武三思與韋後的穢亂醜聞,王同皎就深惡痛絕,到了五大臣被貶之後,唇亡齒寒的王同皎更是義憤填膺。每次和身邊的人論及時政,王同皎總是怒形於色,出言無狀。 有道是禍從口出,王同皎雖然只是躲在家中發發牢騷罵罵娘,可還是迅速招來了殺身之禍。 他被兩個住在他家裡的朋友賣了。 出賣他的人是兩個兄弟:老大就是唐朝著名詩人宋之問,老二叫宋之遜。 宋之問對律詩的定型有過重要貢獻,其詩歌不僅名重當時,而且享譽後世。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這一千古名句就是出自他的手筆。宋之問的詩品固然無可挑剔,只可惜他的人品大有問題。 他們兄弟原本是二張的黨羽,神龍政變後被流放嶺南,後來又悄悄逃回洛陽。王同皎同情他們,把他們收留在家中。沒想到二宋為了重獲失去的榮華富貴,竟然恩將仇報,把王同皎平日的言行全都記錄下來,然後一紙告密狀遞到了武三思手裡。 武三思知道王同皎貴為駙馬,單憑這些牢騷話還不足以置他於死地,於是炮製了一樁謀反案,硬是把王同皎定成了死罪。王同皎隨即被斬首,家產抄沒。因為告密有功,宋之遜、宋之問兄弟旋即恢復京官身份,用朋友兼恩人的鮮血染紅了他們的官袍和烏紗。 隨後,武三思開始了全面的政治清洗,曾追隨五大臣的那些政變功臣全部被視為逆黨而遭到貶謫。從此,“三思令百官復修則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貶謫流放),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官復原職),大權盡歸三思矣!”(卷二○八) 武三思輕而易舉地扳倒了功臣集團。 神龍政變剛剛過去一年,帝國政壇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五大臣拼著身家性命換來的勝利果實徹底付諸東流。 這年春天,霏霏淫雨一直籠罩著東都洛陽,也打濕了許多朝臣山長水遠的貶謫之路。 洛陽城外的官道上,每天都有被貶官員的馬車黯然駛過,沒有人為他們送行,更沒有人關心他們將去向何方。 這樣的時節,道路兩旁的梨花開得正艷。每一場風雨過後,總有一些初生的白色花瓣淒愴地離開枝頭,紛紛委落於泥土之中,然後又被緩緩駛過的一輛輛馬車軋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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