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43章 李泌:布衣“宰相”

李泌,字長源,自幼聰敏,博涉經史,工於詩書,常以王佐之才自命。李泌從小就有“奇童”之稱,開元十六年(公元728年),他剛剛六歲的時候,玄宗便慕名召其入京。李泌入宮覲見時,玄宗正和宰相張說弈棋。為了考察他的才智,玄宗就暗示張說考考他。張說隨口說了一句:“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然後讓他用“方、圓、動、靜”四個字,也照這個樣子賦句。李泌不假思索,張口就說:“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新唐書·李泌傳》) 此言一出,頓時語驚四座。玄宗大喜,對左右說:“這孩子的心智,遠遠超越了他的年齡。”當即賜給財帛,並特地頒了一道敕令,讓他的父母善加培養。當時的著名朝臣張九齡、張廷珪等人,都對他非常欣賞,並與他結成了忘年之交,常親切地稱他為“小友”。

長大成人後,李泌更為博學,尤其精通《周易》。但他卻無心仕途,恥於像一般人那樣追求功名,而是鍾情山水,欣慕老莊、神仙之術,經常云遊或隱居於嵩山、華山和終南山之間。天寶中期,李泌給玄宗上書,直言當時的朝政得失,玄宗才猛然回憶起當年那個“奇童”,隨即徵召李泌入朝,授予翰林待詔之職,讓他到東宮輔佐太子李亨。 就是從這個時候起,李泌和李亨結下了不解之緣。李亨對他非常敬重,常稱其為“先生”。從嚴格意義上講,翰林待詔只是文學侍從,算不上真正入仕,而玄宗也曾經想授予李泌正式官職,卻被他婉拒。所以,李亨和李泌實際上一直是“布衣之交”。 在東宮供職幾年後,李泌因看不慣楊國忠的恃寵擅權,寫了一首《感遇詩》譏諷朝政,結果得罪了楊國忠,旋即被逐出京師。李泌乾脆脫離政治,從此躲到河南嵩山,開始了他的隱居生涯。

此後的幾年裡,李亨和李泌就斷了音信。 當李亨從馬嵬北上靈武之時,內心的徬徨和無助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李泌,隨即派人前往嵩山尋訪,希望李泌能出山輔佐他。 山河破碎、國難當頭之際,李泌當然沒有理由置身世外、袖手旁觀。於是,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跟著使者日夜兼程趕到了靈武。李亨大喜過望,旋即引入內殿,與他促膝長談。從此,李泌便以一介布衣的身份留在了肅宗身邊,“出則聯轡,寢則對榻”,就跟當年在東宮的時候一樣。肅宗“事無大小皆諮之,言無不從,至於進退將相亦與之議”。 (卷二一八) 很顯然,此時的李泌雖然仍是布衣之身,但他對肅宗的影響力卻遠遠超越了文武百官,甚至超越了宰相,完全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肅宗多次要任命李泌為宰相,可李泌卻堅決推辭。他說:“陛下像朋友一樣對待我,說明我的身份比宰相還要尊貴,何必一定要我入仕為官,違背我的心志呢?”肅宗只好作罷。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肅宗朝廷的規模越來越大,權威也日漸提升,一切都在朝著正規化的方向快速發展,因而李泌的布衣身份也越來越讓肅宗感到尷尬。有一次,肅宗和李泌一起路過軍營,士兵們就指著他們竊竊私語,說:“那個穿黃衣服的是'聖人',那個穿白衣服的是'山人'。”所謂“聖人”,意指皇帝;而所謂“山人”,意思就是山野村夫了。肅宗聽到這樣的話,心里當然是老大不爽,於是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改變李泌的布衣身份。 肅宗把外面的議論告訴了李泌,然後說:“值此非常時期,我雖然不敢強迫先生當官,但還是請先生換一件紫袍(三品以上官服),以免下面的人說三道四。”李泌不得已,只好接受。可李泌剛剛把紫衣穿上,肅宗就笑容滿面地看著他說:“既然紫衣都穿了,豈能沒有一個名分!”隨即從懷裡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一道敕令,宣布任命李泌為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所謂“侍謀軍國”,是李亨的一項特殊發明,也是專門為李泌量身定做的。由此可見,為了讓這個死活不肯當宰相的李泌有一個合適的名分,李亨可謂用心良苦。

這下子,李泌才知道自己被肅宗忽悠了,趕緊連聲推辭。肅宗一臉正色道:“朕不敢封你為宰相,只是暫時給你一個身份,等到叛亂平定,便任你遠走高飛。” 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李泌要是再推辭,就顯得太不近人情了。李泌無奈,只好勉強答應。 李泌之所以死活不肯當官,首先當然是因為他那與眾不同的個性。他一貫鄙視世間的虛名浮利,尤其鄙視那些為了權力、富貴而不擇手段的鑽營之輩。因此,即便是為了輔佐李亨而不得不出山,他也希望自己始終保有一種超脫的心態,不願被世間的功名利祿所捆綁。 不過,這還不是李泌拒不為官的最主要原因。 事實上,李泌的真正動機要比這個深遠得多。用明末思想家王夫之的話說,李泌之所以屢辭相位,是因為他心中懷有一種關乎唐室興亡之“大機”。

眾所周知,玄宗執政後期,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君輕爵位”而“人覬貴寵”。這兩者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也就是說,皇帝既然濫封濫賞,不珍惜朝廷爵祿,百官當然只求諂媚皇帝,一心博取富貴榮寵。天寶末年,之所以內有楊國忠恃寵擅權,外有安祿山陰謀反叛,正是這一積弊導致的後果。 所以,李泌的“大機”,就是想剷除天寶政治的這種積弊。 具體言之,李泌是想通過自己的實際行動達成兩個目的:一、為肅宗朝廷的文武百官樹立一個榜樣,使得“人不以官位為貴而貴有功,不以虛名為榮而榮有實”(《讀通鑑論》卷二三)。也就是讓官員們真正為國家和百姓做事,而不是唯上媚上,一門心思只想著升官發財。二、在此基礎上,使肅宗朝廷至上而下都能養成一種“珍惜爵賞”“不貪榮利”的健康風氣,為肅宗的中興大業創造一個良好的開局。

毋庸諱言,以李泌一人之力,是很難改變一個時代的積習的,但是唯其如此,李泌的努力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能夠得到李泌這種不世出的王佐之才,實在是肅宗李亨的幸運。李泌縱然改變不了一個時代的風氣,但在輔佐李亨這件事上,他的智慧和才能還是綽綽有餘的。 剛到靈武不久,李泌就曾經及時糾正了肅宗即將犯下的一個嚴重錯誤。那是關於天下兵馬元帥的人選問題。 起初,肅宗是想把這個重要職位交給三子建寧王李倓,因為李倓生性英勇果敢,善於騎射,且富有才略。比如,李亨與玄宗在馬嵬分兵後,北上靈武的主意就是李倓提出來的。後來,在奔赴靈武的一路上,李亨一行“屢逢寇盜”,全靠李倓“自選驍勇,居上(李亨)前後,血戰以衛上”(卷二一八),李亨才得以轉危為安。

這麼優秀的兒子,李亨沒有理由不把元帥的職務交給他。 但是,肅宗的決定卻遭到了李泌的反對。他說:“建寧王固然是元帥之才,但廣平王李俶是長兄。如果建寧王在平叛戰爭中立下大功,那將把廣平王置於何地?” 肅宗不以為然地說:“廣平是長子,本來就是未來儲君的當然人選,何必一定要居元帥之位?” 李泌說:“問題是廣平王現在還沒有正位東宮!如今時勢艱難,人心所向都在於元帥,倘若建寧王大功既成,即使陛下不以他為儲君,追隨他立功的那些人豈能答應?太宗皇帝和太上皇當年發生的那些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肅宗聞言,不禁悚然一驚。 他一心只想著早日收復長安,卻差點造成了一個嚴重的政治隱患。如果不是李泌及時提醒,他就釀成大錯了。肅宗隨即改變決定,把元帥的職務給了廣平王李俶,命他統御諸將。

事後,建寧王李倓得知此事,馬上向李泌當面致謝,說:“這正是我的心願。” 李泌的這次勸諫,化解了一場兄弟鬩牆的危機。 緊接著,他又對肅宗進行了一次勸諫,成功避免了肅宗與玄宗之間有可能產生的父子相猜。 有一天,肅宗和李泌在談話,話題不知不覺扯到了李林甫身上,肅宗咬牙切齒地說,等到克復長安之日,一定要頒布一道敕令,將李林甫的墳墓挖開,焚骨揚灰,以洩心頭之恨。李泌卻大搖其頭,說:“陛下方定天下,奈何找死人尋仇!李林甫現在不過是一具枯骨,無知無覺,陛下這麼做,只能徒然顯示聖德之不弘而已。更何況,天下降賊的人那麼多,一旦聽到此事,必然心生恐懼,這不等於阻斷了他們的自新之途嗎?” 肅宗大為不悅,說:“此賊過去千方百計要害朕,讓朕朝不保夕。朕能夠活到今天,全靠上天庇佑!李林甫當時也看你不順眼,只是未及對你動手就死掉了,難道你想寬恕他?”

李泌道:“臣豈不知李林甫當年的所作所為,但臣考慮的不是這些。請陛下想一想,上皇君臨天下近五十年,享盡太平歡樂,而今一朝失意,遠走巴蜀。南方氣候惡劣,而上皇年事已高,若聽到陛下敕令,一定會認為陛下是因為當年韋妃被黜一事記恨他(天寶五年,李林甫一手炮製了韋堅謀反案,太子妃韋氏受到牽連,李亨被迫與韋氏離婚,韋氏隨後削髮為尼)。倘若上皇因此產生不安和愧疚,以致感傷成疾,那麼陛下必然會被人指為'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到時候,陛下何以自解?” 肅宗聞言,頓時如夢初醒,當即起身,仰天長拜,說:“朕根本沒想到這些,是上天讓先生進此忠言啊!”然後抱住李泌,涕泣不已。 李亨的表現雖然比較誇張,但也是有感而發的。

畢竟,李林甫是玄宗多年寵信的宰相,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李亨要是真的把他挫骨揚灰,那無異於是在扇玄宗的耳光,你讓他老人家的臉往哪裡擱?更何況,李亨作為一個自立門戶的天子,極力淡化“擅立”的惡名猶恐不及,何苦再招惹世人非議,無端背負“不能安君親”的罵名呢?假如不是李泌深謀遠慮,及時進諫,李亨顯然又要犯下低級錯誤了。 李泌處處以大局為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固然對肅宗有很大的幫助,但有時候也難免因直言極諫而得罪人。 比如肅宗朝廷剛剛從靈武遷至順化不久,李泌就得罪了一個特殊人物。準確地說,這是一個女人。 她就是肅宗的愛妃張良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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