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40章 肅宗登基

燕軍攻克潼關後,安祿山壓根就沒料到玄宗會在第一時間逃跑。他以為燕軍與唐軍在長安必有一場惡戰,所以不敢貿然進攻,而是命崔乾祐暫守潼關,等待大軍集結。 直到崔光遠的兒子揣著降表屁顛屁顛地跑到洛陽時,安祿山才得知:原來玄宗早就撒丫子逃跑了,而長安也已變成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安祿山不禁發出一陣仰天狂笑。 他完全沒想到,李隆基竟然是如此怯懦的一個人,更沒想到長安會如此輕易地落入自己手中! 隨後,安祿山即命心腹大將孫孝哲、中書令張通儒率軍前去接收。 天寶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亦即玄宗逃亡的十天之後,燕軍兵不血刃地佔據了長安。安祿山任命張通儒為西京留守,仍舊讓崔光遠擔任京兆尹,命將領安忠順率兵進駐皇宮御苑,同時讓孫孝哲統御關中諸將。由於孫孝哲生性殘暴,殺人不眨眼,所以燕朝的文武將吏都對他忌憚三分,連宰相兼西京留守張通儒也不得不受他節制。

長安既然落入孫孝哲這種武夫手裡,其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接下來的日子,凡是跟隨玄宗逃亡的那些公侯將相,其滯留長安的家眷全都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無論男女老幼均被砍殺,連襁褓中的嬰兒也未能倖免。燕軍士兵在長安城中日夜搜捕,每天都會抓獲一批李唐朝廷的文武官員,以及藏匿在宮外的妃嬪、宦官和宮女。那些日子,天天都有數百輛囚車被全副武裝的燕軍士兵從長安押解到洛陽。囚車上的男男女女有的哭號,有的哀求,有的拼命咒罵,有的一臉麻木,可無論有多少種不同的表情和反應,他們眼中卻都寫著相同的兩個字:絕望。 當然,長安城中還有另外一種人,是不會被押上囚車,更不會感到絕望的。 他們就是變節者。 為首的是前宰相陳希烈、駙馬張垍等人。

自從楊國忠當權後,陳希烈就靠邊站了,所以一直對玄宗懷恨在心;而駙馬張垍曾得到玄宗的口頭承諾,說要封他為宰相,結果始終沒有兌現,因而也是牢騷滿腹。對於這樣一些舊政權的失意者來說,長安淪陷非但不是一種災難,反而是他們鹹魚翻身、揚眉吐氣的良機。所以,燕軍一進入長安,他們便忙不迭地跑去向新朝廷宣誓效忠,毫不猶豫地當了“唐姦”。 不過,這唐姦也不是想當就能當的。像陳希烈、張垍之流,都是屬於身份比較特殊的人物,安祿山需要他們來為新朝做廣告,讓人們對李唐王朝死心,所以才會接納他們。換句話說,想當唐姦也是要有資格的,假如沒什麼利用價值,等待他們的只能是囚車和鍘刀。 對於陳希烈、張垍等人的“棄暗投明”之舉,安祿山表示了熱烈的歡迎,隨即任命他們為燕朝宰相。此外,還有一些較具聲望的李唐朝臣和在野名士,也都被安祿山授予了相應的官職。

轉眼間,安祿山就在長安建立了一個全新的朝廷,大明宮的城樓上插滿了燕朝的旗幟。 這是大唐立國一百多年來,第一次丟掉帝京長安,第一次被人剜掉了政治心臟。 然而,這卻不是最後一次。 在此後的一百多年裡,大明宮的城樓上還將一次又一次地插上不同顏色的旗幟,而那些旗幟也將一次又一次地刺痛李唐臣民的目光。 此刻,距安祿山范陽起兵不過八個月,燕朝已然據有兩京,且“西脅汧、隴(甘肅東部及陝西西部),南侵江、漢(華中地區),北割河東(河北、山西)之半”,儼然已經佔據了李唐的半壁江山。 安祿山似乎有理由相信,那殘餘的另外半壁,很快也將落入他的手中。可事實證明,安祿山不會得逞。 因為他的野心雖然很大,但是他的格局卻和他的野心不成正比。

史稱燕軍佔據長安後,“自以為得志,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為事,無復西出之意,故上(玄宗)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卷二一八) 很顯然,無論是安祿山本人,還是他麾下的文武將吏,都缺乏一種高瞻遠矚的戰略眼光,更缺乏一種包容四海、撫馭萬民的氣魄和胸襟。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安祿山即便登基稱帝了,也肯定成不了真正的統治者。 即便他佔據了東、西兩京和李唐的半壁江山,也終究只是一個擁兵割地的草頭王。 在他心中,只有地盤,沒有天下;只有權謀,沒有政治;只有霸術,沒有王道! 所以,很快我們就將看到,入據長安非但不是安祿山走向勝利的一個標誌,反而是他步入失敗的一個轉折點。 正當燕軍在長安日夜縱酒、紙醉金迷的時候,玄宗一行已經越過散關(今陝西寶雞市西南),於六月二十四日抵達河池(今陝西鳳縣)。同日,劍南副節度使崔圓也帶著奏表趕到河池迎接聖駕。他的奏表洋洋灑灑,但中心思想只有八個字:“蜀土豐稔,甲兵全盛。”玄宗龍顏大悅,當場擢升崔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在河池休整數日後,玄宗便在崔圓的護衛下啟程入蜀。 差不多與玄宗入蜀同時,太子李亨也已到達平涼(今寧夏固縣),進入了朔方的轄區。朔方留後杜鴻漸得到消息,當即敏銳地意識到——太子分兵北上,自立門戶的意圖非常明顯,這種時候,只要把太子迎到朔方,並擁戴太子即位,自己就能成為新朝的首功之臣。 他喜不自勝地對左右說:“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世一時也!”(卷二一八) 隨後,杜鴻漸即刻派人趕赴平涼,向李亨呈上了一份報告,詳細說明了朔方的士兵、馬匹、武器、糧草、布帛及各種軍用物資的儲備情況。數日後,杜鴻漸又親自到平涼迎接李亨,說:“朔方軍乃天下勁旅,如今吐蕃請和,回紇內附,四方郡縣大抵都在堅守,等待著復興的時刻。殿下只要前往靈武(朔方治所),訓練軍隊,同時傳檄四方,聚攏人心,討平逆賊指日可待。”

應該說,從馬嵬驛北上時,李亨對於朔方將吏的忠誠度還是心存疑慮的。畢竟,這是一個人人自危的非常時期。四方郡縣仍在堅守的固然不少,可開門降賊或棄城而逃的恐怕更多!尤其是從長安出來的這一路上,所見所聞無不讓李亨感到心寒。這些日子以來,李亨的內心其實一直被悲觀和懷疑的陰雲所籠罩。正因為此,幾天前路過新平和安定時,他才會憤然殺掉那兩個貪生怕死的太守。與其說李亨這麼做是在維護朝綱、殺一儆百,還不如說他是在發洩內心的抑鬱和憤懣。 不過現在,李亨總算感到了些許欣慰。 因為杜鴻漸所表現出的熱情和忠誠實在超乎他的意料,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連日來悲觀鬱悶的心情,同時也增強了他對未來的信心和希望。 七月九日,在杜鴻漸的陪同下,李亨一行終於安全抵達靈武(今寧夏靈武市西南)。

可是,剛一到靈武,有一件事就引起了李亨的不快。 原來,杜鴻漸在得到太子抵達平涼的消息時,就已經吩咐屬下設置了一座行宮,裡面的裝飾、器物、帷帳等等,全部仿造長安皇宮,搞得相當奢華。李亨抵達靈武后,每頓膳食也都備足了山珍海味和美酒佳餚,其規格和排場幾乎不亞於天子御膳。 在李亨看來,杜鴻漸這麼搞實在是太離譜了。 國難當頭之際,你搞這麼多花樣幹嗎?這顯然違背了艱苦奮鬥的精神,不利於李亨收攬人心;其次,你杜鴻漸想拍馬屁可以理解,但也不能拍得這麼沒有技術含量啊!你就不能務實一點,別玩這些虛的? 李亨很生氣,隨即命杜鴻漸把這些沒用的花架子通通撤除了。 李亨不想要花架子,是因為他想要實實在在的東西。

這個東西就是皇位,就是他已經渴望了整整十八年的天子之位。 從個人角度來講,李亨已經四十六歲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讓他蹉跎了;從當時的整個天下大勢來看,李亨也必須當這個皇帝。如果不當皇帝,李亨就沒有資格號令四方,沒有資格領導李唐的臣民們進行這場前所未有的平叛戰爭! 可是,儘管玄宗在長安和馬嵬驛先後有過幾次口頭上的傳位之命,可那畢竟是口頭上的,沒有形成正式的傳位詔書。在此情況下,李亨如果在靈武自行即位,就有“擅立”之嫌,根本不具備權力交接的合法性,也嚴重違背了古代的倫理綱常,足以遭致“不忠不孝、無君無父”的罵名。 因此,李亨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杜鴻漸給他搞的這些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而是實實在在的擁立和勸進!

雖然這樣子坐上大位顯得合法性不足,但李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現在只能先把號令天下的旗幟立起來,至於那些合法性的東西,以後再找機會慢慢彌補。 先上車,後補票! 杜鴻漸把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著實尷尬了幾天,可他這個人很聰明,馬上就意識到太子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了。 隨後,杜鴻漸就與另一個官員裴冕聯名,率領朔方的所有文武官員向太子上書,請李亨“遵馬嵬之命,即皇帝位”。 (卷二一八) 當然,他們的請願馬上被太子婉拒了。可他們鍥而不捨,又由裴冕出面向太子進言:“跟隨殿下的將士都是關中人,他們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追隨殿下到此大漠邊塞,就是希望為國家立下尺寸之功。如果不能及時凝聚人心,一旦離散,就很難再挽回。因此,為了社稷安危和平叛大業,請殿下務必聽從民意、隨順人心!”

隨後,裴冕等人又連續勸進,李亨當然是一一拒絕。直到他們遞上第五封勸進書的時候,李亨才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在中國古代,很多人要當皇帝的時候,都需要手下人跟他們一起玩這套“欲迎還拒,一唱三歎”的勸進遊戲。像李亨這種非正常即位的皇帝,當然更需要這套東西來彌補合法性的不足。別人往往是“三勸”就把屁股挪到皇帝寶座上了,而李亨足足“五勸”! 天寶十五年(公元756年)七月十二日,亦即抵達靈武的三天后,李亨在靈武郡城的南樓舉辦了一場並不隆重,甚至略顯寒磣的登基大典,正式成為大唐帝國的新一任天子。後世按其廟號,稱其為唐肅宗。 在登基大典上,群臣歡喜舞蹈,李亨也留下了百感交集的淚水。 同日,李亨改元“至德”,遙尊遠在巴蜀的玄宗為太上皇。 對此毫不知情的玄宗李隆基就這樣“被退位”了,屬於他的天寶時代也就此成為了歷史。當然,除了朔方的軍民,基本上沒人知道大唐天子已經從李隆基變成了李亨,更不知道這一年的年號已經從“天寶”變成了“至德”。 即位當天,肅宗便任命裴冕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杜鴻漸為中書舍人,其他將吏也各有任命。制度草創之際,一切只能因陋就簡。當時的肅宗麾下,僅有文武官員二十多人,上朝的時候,官員們都站得稀稀拉拉的,怎麼看都是個山寨版的朝廷。 當時有一個朔方將領叫管崇嗣,根本沒把這個山寨版朝廷當一回事,上朝時居然背對肅宗而坐,還跟其他人嘻嘻哈哈開玩笑。監察御史李勉見狀,立刻發起彈劾,並把管崇嗣關進了御史台監獄。肅宗李亨馬上表揚了這個敢於執法的御史,說:“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可儘管如此,他還是當天就把管崇嗣放了。 值此非常時期,李亨無論如何也不敢拿武將治罪。不管天子尊嚴受到了多大的蔑視,他也只能忍著;不管眼下的局面有多麼艱難和窘迫,他也只能撐著。 作為一個身逢亂世並且是非正常即位的天子,李亨別無選擇。 有趣的是,就在肅宗靈武即位的三天后,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退位”的玄宗還在普安(今四川劍閣縣)發布了一道詔書,任命李亨為“天下兵馬元帥”,兼任“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命他“南取長安、洛陽”;同時任命另外幾個兒子永王李璘、盛王李琦、豐王李珙為各個方面的節度大使(皆一人統領數道),並授予他們“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之權。也就是說,此時的玄宗仍然以皇帝的身份在進行全局性的戰略部署,仍然試圖以遙控的方式領導四方的平叛力量。 這是唐朝歷史上頗富戲劇性的一幕。 兒子不待傳位而自行登基,尊父親為太上皇;父親卻仍以皇帝自居,封兒子為天下兵馬元帥。在同一時刻,帝國出現了兩位天子、兩個朝廷、兩個權力核心、兩套施政體系。於是,一個令人尷尬的問題出現了——到底誰該聽誰的? 玄宗倉皇逃離長安時,四方臣民都不知道皇帝去了哪裡,直到這份詔書發布,人們才知道天子所在何處。可是,就在接到玄宗詔書的同時,太子靈武即位的消息也已傳遍四方,李唐的臣民們不禁納悶——往後的日子,我們又該聽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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