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12章 李白:落入凡間的天人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生於公元701年(武則天長安元年)。關於他的籍貫,在歷史上有兩種說法:《舊唐書》說是“山東人”(泛指崤山以東,亦即今天的黃河中下游地區);《新唐書》則說他是十六國時涼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孫,若按此說,李白的籍貫應是隴西成紀(今甘肅靜寧西南)。李白自己在《與韓荊州書》中,有這樣一句話:“白隴西布衣,流落楚漢……”,故此說當可成立。 除了籍貫,李白的出生地也是一個歷來爭訟不已的謎。 《新唐書》稱:“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意思是他的祖輩在隋朝末年因罪流放西域,直到神龍初年才潛逃回來,客居今四川閬中一帶,他母親就在這裡生了他。此外還有一個說法,出自範傳正所撰的《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範傳正是李白的好友之子,曾於唐憲宗元和末年為李白遷墓。他在遷墓後新撰的碑文中稱,李白的祖輩因“隋末多難,一房被竄於碎葉,流離散落,隱易姓名”。郭沫若據此考證,認為李白出生在中亞的碎葉,即今吉爾吉斯斯坦北部的托克馬克市附近。當今的學術界對此仍有爭議,尚無定論,但大部分人同意此說。

據說李白出生時,他的母親曾夢見太白金星,遂為他取名“白”,字“太白”。大概在五歲左右,李白隨父母遷居綿州昌隆縣青蓮鄉(今四川江油市)。史稱李白從小就有文學天賦,十歲即精通詩文,有一次還曾夢見筆頭生花,後人遂以“妙筆生花”來形容一個人在寫作方面所具有的高度才華。 李白不僅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詩人,而且“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新唐書·李白傳》),儼然就是一個豪氣乾雲的俠士和劍客。 《舊唐書》稱他“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在李白的心目中,大丈夫就不能一輩子坐在書齋中尋章摘句、皓首窮經,而應該抱著“四方之志”,仗劍遊歷天下,同時更要進入仕途,實現輔佐帝王、澄清海內的政治理想。用李白自己的話說,就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 (《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

為了追求這樣的人生理想,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李白在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秋,離開了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開始了豪邁而壯闊的雲游生涯。他自峨眉山出蜀,順江東下,渡荊門,至江陵,遊洞庭,登廬山,又先後遊歷了金陵、揚州等地。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李白來到安陸(今湖北安陸市),在這裡娶了已故宰相許圉師的孫女為妻,從此寓居此地。 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年屆而立的李白離開安陸,第一次來到長安,開始尋求從政的機會。當時,唐玄宗的妹妹、已入道多年的玉真公主在終南山建有別館,常有文人雅士如王維、儲光羲等人在此聚會,李白也躬逢其盛,與這些朝野名士廣為交遊。與此同時,李白還拜謁了京師的許多名流政要,希望通過他們的薦引入朝為官,然而盤桓數載,始終未能如願,只好怏怏離去。

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李白沿黃河東下,先後漫遊了太原、洛陽、江夏(今湖北武漢市)等地。數年後,其妻許氏去世,李白移家東魯,寓居任城(今山東濟寧市),期間與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人隱居於徂徠山,日日酣歌縱酒、吟詩作賦,人稱“竹溪六逸”。 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李白南游會稽,與道士吳筠成為好友,二人結伴隱居於剡中(今浙江嵊州市)。不久,吳筠奉召入宮,旋即向玄宗推薦李白。當時,李白的詩名早已傳遍朝野,尤其是時任太子賓客的賀知章,在見過李白的幾首詩作後,忍不住大為讚歎:“此天上謫仙人也!”(《舊唐書·李白傳》)於是,在玉真公主、吳筠、賀知章的聯袂推薦下,玄宗終於下詔徵召李白入朝。

這些年裡,儘管李白表面上一直在縱情山水、尋仙訪道,可內心深處那種建功立業的理想卻始終不曾淡忘。所以,接到天子詔書的那一刻,李白頓時手舞足蹈,欣喜若狂。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 從李白當時所作的這首詩中,我們不難想見他的興奮與喜悅之情,亦不難想見他的自負與疏狂之態。 天寶元年秋天,時年四十二歲的李白第二次來到長安,受到了玄宗極大的禮遇。據唐人李陽冰(李白的族叔)在《草堂集序》中記載,當時玄宗曾“降輦步迎……以七寶床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意思是玄宗不僅走下車輦步行迎接,而且設宴為李白接風洗塵,甚至親手為他調理羹湯。這幾個細節雖不見得完全可信,但是李白此次入京受到了玄宗的熱情接待,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隨後,李白被玄宗任命為翰林待詔。 儘管這次終於達成了入仕的心願,但所謂翰林待詔,只是個沒有任何職權的文學侍從,相當於天子的高級門客,整天被錦衣玉食供著,唯一的任務就是奉旨賦詩作文。很顯然,要在這樣的職位上施展政治抱負,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李白的才華畢竟擺在那兒,即便只是御用文人,即便心裡頭很不快樂,可在供職翰林期間,他還是為後世留下了一組富有藝術魅力的詩作。 那就是讚美楊玉環的《清平調詞》三首。 大約在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春天,正值百花盛開、牡丹綻放的季節,有一天,玄宗攜楊玉環在興慶宮龍池東的沉香亭前賞花,著名的宮廷樂人李龜年帶著一幫梨園弟子隨侍在側。當李龜年等人正準備奏樂演唱為天子助興時,玄宗忽然開口說:“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唐·韋叡《松窗錄》)遂命李龜年帶著“金花箋”去讓李白填寫新詞,於是就有了這三首膾炙人口的千古名作:

應該說,這組讚美詩純屬應景之作,可李白之所以是李白,就在於即便是應景之作,也可以被他寫得如此驚才絕艷、超凡脫俗。 第一首的意思是:我望見天上的雲彩,就彷佛見到你的衣裳;我看見嫵媚的花朵,就會聯想起你的容顏。春風吹拂之下,你像一朵雍容的牡丹被晶瑩的露水點染。我在想,倘若不是在王母娘娘的群玉山頭見過你,那一定是在瑤池蟾宮中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第二首的意思是:你像一枝紅色的牡丹吐露芬芳,就連楚襄王夢中的巫山神女也比不上你的嬌豔。要問誰能似你這般國色天香,恐怕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漢宮中的趙飛燕。只可惜她要與你相比,也必須憑藉脂粉與盛妝的渲染。 第三首的意思是:名花與美女相互映襯,讓君王面帶笑容長久凝望。這一刻,無論再多的春愁春恨也能剎那消解,渙然冰釋。因為,有這麼美的鮮花綻放在沉香亭前,何況還有比花更美的美人,正風情萬種地斜倚著闌干。

玄宗見詩,頓覺春風撲面,春色滿眼,自然是龍心大悅,立刻命李龜年等人“調撫絲竹”,引吭高歌。 從此,玄宗對李白的才華更加賞識,“愛其才,數宴見。”(《新唐書·李白傳》) 然而,這不是李白想要的。 因為,李白之所以入仕,就是要像一個宰相那樣治國經邦、濟世安民,實現“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的政治理想,可如今他雖獲天子榮寵,卻只是一個不尷不尬的文學侍從,如此際遇,豈能不令他心灰意冷、滿腹不平?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夢遊天姥吟留別》) 說到底,李白只是一個詩人。 他終究只是一個把內心的自由愉悅看得比外在的功名利祿重得多的詩人。 所以,他注定不可能在仕途上獲得成就,也注定不可能實現他那遠離現實的政治理想。

他沒有政客的世故、練達、能屈能伸,也看不慣官場上的虛偽和傾軋之風,更看不慣權貴們粗鄙傲慢的嘴臉。這樣一個豪放不羈、自命清高又多愁善感的“謫仙人”,又怎麼可能在陰暗而復雜的官場中生存和立足呢? 說到底,九重宮闕只能禁錮他的性靈,扼殺他的才華。 他的世界根本就不在這裡! 意識到這一切之後,李白開始有意無意地放浪形骸。他原本嗜酒,如今更是有理由把自己泡在酒池裡了。隨後的日子,無論是在長安的街肆坊間,還是在皇家的森嚴宮闕中,他時常喝得酩酊大醉、渾然忘我,把一切世俗規範和宮禁律令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將進酒》);“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襄陽歌》);“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暢萬古情”(《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

就這樣,李白喝著喝著,就在“詩仙”之外,又博得了一個以“仙”命名的雅號——酒仙。人們把他和賀知章、李適之、李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並稱為“飲酒八仙人”。杜甫就曾經在《飲中八仙歌》中寫道:“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那個讓後人津津樂道的“力士脫靴”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這個時候。說的是李白有一天又喝得醉醺醺的,玄宗有事召他上殿,他藉著酒勁,故意命高力士幫他脫靴,高力士雖然硬著頭皮幫他脫了,可從此對他恨之入骨。事後,高力士就在楊玉環跟前大肆挑撥,說李白在詩裡面將她比作趙飛燕,是在暗諷她,罵她是紅顏禍水。楊玉環一聽,當然是惱羞成怒,隨後就對玄宗大吹枕頭風,極力說李白的壞話。

這個故事在很多史書中都有記載,如新舊《唐書·李白傳》、《唐國史補》、《酉陽雜俎》等,但是後世史家大多斷定此事不實,認為這是後人為了拔高李白、貶低當權宦官而虛構出來的故事。其理由是:一、高力士貴為三品將軍,深受玄宗寵幸,勢傾內外,所以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都不可能替李白脫靴;二、假如李白真的在詩中暗諷楊玉環,玄宗和楊玉環都不會看不出來,所以無須等到高力士來進讒言,才恍然察覺詩中之意。 如果說“力士脫靴”的一幕純屬虛構,李白也沒有得罪高力士和楊玉環,那麼他後來又是因為什麼才離開長安的呢? 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李白自己想離開。因為,他在長安壯志難酬,深感壓抑和苦悶,只有離開朝廷才能獲得解脫;其次,朝中的一些權貴可能也看不慣他那目中無人的姿態和狂放不羈的言行,所以一直在想方設法排擠他。 “三杯拂劍舞秋月,忽然高詠涕泗漣。……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玉壺吟》)從李白在供奉翰林後期寫下的這首詩中,我們不難看出他遭到排擠後的抑鬱和孤憤之情。 天寶三年秋天,李白自知留在宮中已經毫無意義,遂“懇求還山”。而此時,玄宗對這個恃才傲物、日日爛醉如泥的傢伙也逐漸喪失了好感,遂當即允准,“賜金放還。” 就這樣,李白結束了短短兩年的仕宦生涯,重新“浪跡江湖,終日沈飲”。 (《舊唐書·李白傳》) 據說李白離京之後,曾前往華山,途經華陰縣衙時,醉酒騎驢,旁若無人。當地縣令大怒,把他叫到庭下,大聲質問:“汝何人,敢無禮?!”李白瞇著一雙惺忪醉眼瞧了瞧縣令,也不報姓名,只說了下面這句話:“曾令龍巾拭吐,御手調羹,貴妃捧硯,力士脫靴。天子門前,尚容走馬;華陰縣里,不得騎驢?”(《唐才子傳》) 縣令聞言,既驚且愧,連聲拜謝道:“不知翰林至此,恕罪恕罪!” 李白朗聲長笑,飄然而去。 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突然爆發,叛軍鐵騎傾巢南下,玄宗倉皇亡奔蜀地。頃刻間,山河破碎,生靈塗炭,一個歌舞昇平的煌煌盛世就此崩坍。 李白在戰亂中避居廬山,應時任揚州節度使的永王李璘(玄宗十六子)之邀,出任其帳下幕僚。李白此舉,一來是為了求得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二來也是心存“欲濟蒼生未應晚”的念想,期望能在永王麾下建功立業,救黎民於水火,挽國家於危亡。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永王東巡歌》之十一) 然而,無情的命運再一次嘲弄了李白。 因為永王李璘並不是想光復李唐社稷,而是企圖與肅宗李亨分庭抗禮,趁亂占據半壁江山。不久,永王兵敗,李白受到牽連,本來論罪當誅,所幸郭子儀求情,才改為流放夜郎(今貴州桐梓縣)。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李白行至流放中途,恰逢朝廷大赦,遂放還。接到赦令時,李白驚喜交加,就在返程的路上,寫下了那首膾炙人口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遇赦之後,李白已是年近花甲、老病侵尋,可他依然在滿目瘡痍、傷痕累累的故國山河中執著地行走。 陪伴這個行吟詩人的,只有他的詩,還有他的酒。 唐代宗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六十三歲的李白終於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關於李白的結局,歷來有三種說法:一種以《新唐書》為代表,說他病逝於安徽當塗;一種以《舊唐書》為代表,說他“飲酒過度,醉死於宣城(今屬安徽)”;最後一種說法以《唐才子傳》為代表,說李白“度牛渚磯,乘酒捉月,遂沈水中”。 第一種說法就像冷冰冰的官方訃告,第二種說法稍稍具體了一點,可還是失之簡略,只有第三種說法不僅說出了死因、描寫了細節,而且最富有詩意,也最合乎李白浪漫主義詩人的身份和性格。 然而,我情願認為這三種說法都不對。 因為,李白本來就是一個落入凡間的“謫仙人”,所以我情願認為:他既非病死,也不是醉死和溺死,而是化成一道光,回天上去了。 他愛過痛過,哭過歌過,給後世留下一千多首“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杜甫語)的性靈文字,然後倦了累了,於是悄悄脫下塵世的衣裳,化成一道光,回天上去了。 如若不是一個落入凡間的天人,又怎麼可能“酒放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 也許,李白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好在他留下來的詩篇,永遠屬於盛唐,屬於我們。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