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5·盛極而衰,安史之亂

第8章 最後一擊:張九齡罷相

眾所周知,李林甫雖是皇族出身,但是家道中落,從小就沒受過多少正規教育,加上他自己對讀書也沒啥興趣,所以自從入仕之後,就一直因不學無術而遭人詬病,同時也鬧了不少笑話。 比如有一回,他的表弟太常少卿姜度(姜皎之子)添了個兒子,朝臣們紛紛前去道賀。李林甫也趕緊寫了封賀信,連同賀禮一起讓人送了過去。 宰相表哥這麼給面子,姜度當然很高興,隨即當著賓客的面拆讀賀信,打算好好顯擺一下。沒想到剛剛把信拆開,姜度就傻眼了,慌忙要把信合上。可是,有幾個眼尖的賓客早就已經把信上的內容看得一清二楚了。 原來,宰相大人的信上赫然寫著:“聞有弄獐之慶……” 眾賓客一看,頓時忍俊不禁,紛紛掩口。 古人通常把生兒子稱為“弄璋之慶”。 “璋”是一種玉器,“弄璋”就是懷抱玉器的意思,是預祝新生兒一生吉祥富貴的象徵。而李林甫卻把玉器的“璋”寫成了動物的“獐”,意思等於說人家的兒子抱著一隻臟兮兮的獐鹿在玩,錯得實在離譜。要是一般人也就罷了,可堂堂帝國宰相兼禮部尚書卻犯這種低級錯誤,簡直是匪夷所思。

從此,李林甫就有了“弄獐宰相”的美譽。 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林甫自己沒文化,手下自然就有半文盲,比如他引薦的一個戶部侍郎蕭炅,就跟他一樣是個白字先生。有一次,朝中有個同僚辦喜事,百官都前去赴宴,蕭炅也去了。開席前,大夥在主人的書房裡坐著,蕭炅閒得無聊,就信手拿起一本《禮記》來翻。翻著翻著,蕭炅忽然覺得有個地方不太明白,便不由自主地念出聲來。他念出的兩個字是“伏獵”。 此時坐在他旁邊的人叫嚴挺之,是張九齡非常賞識的部下,時任中書侍郎。張九齡自己學富五車,他青睞的屬下當然也是飽學之士。嚴挺之一听就知道蕭炅念白字了,錯把《禮記》中的“伏臘”讀成了“伏獵”。所謂“伏臘”,是指一年中的兩個祭祀節日:伏日和臘日。 《禮記》是古代讀書人的必讀書,但凡開過童蒙的,幾乎無人不識“伏臘”二字,如今這個堂堂的戶部侍郎蕭炅,居然把它讀成了“伏獵”,真是無知得驚人,堪與他的主子“弄獐宰相”李林甫媲美!

嚴挺之既然是張九齡的人,自然看不起這幫不學無術的傢伙,於是故意拿蕭炅開涮,提著嗓門大聲問他:“蕭大人,請問您剛才念什麼?” 蕭炅不知道人家在玩他,還一臉無辜地說:“伏獵呀,怎麼了?” 在場眾人本已掩嘴竊笑,聽到這裡終於控制不住,登時捧著肚子哄堂大笑。 嚴挺之也是又好氣又好笑,過後就跟張九齡說:“朝廷已經出了一個'弄獐宰相',豈能再來一個'伏獵侍郎'?” 張九齡二話不說,幾天后就把蕭炅貶出了朝廷,外放為歧州刺史。 就因為這件事,嚴挺之把李林甫往死裡得罪了。 當時張九齡正和李林甫明爭暗鬥,急欲引嚴挺之入相,以便增強自身實力,但是嚴挺之既已得罪李林甫,要想入相勢必會有很大障礙,於是張九齡就勸嚴挺之去應付一下李林甫,說:“如今李林甫正得寵,你應該上門去拜訪他,跟他緩和一下緊張關係。”

可嚴挺之根本聽不進去。 因為他和張九齡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都是一樣的孤傲清高,一樣的負才使氣,因此壓根就看不起李林甫這種人,不要說叫他登門求和,就算是李林甫來主動找他,他都未必會給對方好臉色看。 如此一來,嚴挺之跟李林甫的嫌隙也就越結越深了。 像嚴挺之這種心裡藏不住事的人,自然是把他對李林甫的鄙夷和不屑全都掛在了臉上。可李林甫卻不同,無論在什麼場合碰見嚴挺之,他臉上總是一如既往地蕩漾著和煦的笑容。 毫無疑問,李林甫臉上的笑容有多和煦,他對嚴挺之的恨意就有多深。一旦逮著個機會,他一定會讓嚴挺之知道,得罪他李林甫將意味著什麼…… 開元二十四年末,也就是牛仙客事件剛剛過去不久,朝中就發生了一起貪污案。這本來是一起極為普通的案子,犯案者是一個名叫王元琰的刺史,跟嚴挺之、張九齡等人絲毫沒有瓜葛,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這起八竿子打不著的貪污案,卻讓李林甫一下子抓住了嚴挺之的把柄,以至最終把首席宰相張九齡也一起拖下了水。

王元琰案發後,按慣例交付三司(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審訊,結果發現證據確鑿,罪無可赦,可就在有關部門即將定案之前,有一個女人卻找到了嚴挺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他救王元琰一命。 這個女人是王元琰的妻子。 本來,像這種已經鐵板釘釘的案子,嚴挺之是絕對不應該插手、也沒有必要插手的,可這一次,嚴挺之卻覺得自己難以推脫,非插手不可。因為,這個女人是他的前妻。 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儘管嚴挺之和這個女人早已離婚,但畢竟還是有一些舊情。嚴挺之經不住前妻悲悲戚戚地一再懇求,最終動了惻隱之心,決定幫她這一次忙。 此時的嚴挺之絕對不會想到,就因為他這一次心軟,不僅引火燒身,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而且還連累張九齡背負著“徇私”的罪名下了台,最終還在客觀上助成了一代權相李林甫的強勢崛起。

就在嚴挺之不顧一切地替王元琰四處奔走的時候,一雙像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已經從背後死死盯住了他。 嚴挺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全都落入了這雙眼睛之中。 數日後,當李林甫判斷嚴挺之已經完全坐實了徇私枉法的罪名後,才不慌不忙地遞上了一份黑材料。 當然,李林甫是一貫謹慎的,他出手傷人的時候,永遠不會把自己暴露在明處。所以他沒有出面,而是授意自己的手下,把材料遞給了宮中的近侍宦官,再由他們轉交給了天子李隆基。 這是致命的一擊,也是最後的一擊。 玄宗看完材料,頓時暴跳如雷。 好你個嚴挺之,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營救一個已經被定性的貪污犯? ! 玄宗當然知道,嚴挺之背後的人就是他一貫尊重的首席宰相張九齡。為了證實是不是張九齡給了嚴挺之膽子,玄宗當即召集三位宰相入宮,面無表情地說:“嚴挺之為了一個女人,膽敢徇私枉法,為罪人王元琰開脫,你們說,這事該怎麼辦?”

李林甫緘默。 裴耀卿緘默。 張九齡如果聰明的話,此時當然也應該保持緘默。不管他如何器重嚴挺之,這個時候都只能丟卒保車、壯士斷腕,與嚴挺之徹底撇清干係。假如再聰明一點的話,他甚至應該義正詞嚴地痛罵嚴挺之幾句,然後主動表示自己對屬下管教不嚴,理應承擔相應的領導責任。 只有奉行這種明哲保身、以退為進的官場哲學,他才能保住玄宗對他的信任,從而保住首席宰相的烏紗。 只可惜,張九齡沒有這麼做。 不是因為他不懂,而是因為他不屑。 面對玄宗森寒逼人的目光,張九齡竟然趨前一步,朗聲說道:“據臣所知,嚴挺之已經和這個女人離異,應該沒有什麼感情,更談不上什麼徇私。” 就是這句話,徹底顛覆了張九齡自己苦心維繫了大半生的道德形象,也讓玄宗李隆基對他徹底喪失了信任。

玄宗之所以能夠容忍他一再違忤聖意、觸逆龍鱗,無非是看在其一心為公、從不徇私的份上。可現在倒好,張九齡一句話,就親手葬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也親手抹掉了他在玄宗心中殘存的最後一絲好感。既然如此,玄宗憑什麼還要留他? 玄宗盯著張九齡看了很長時間,最後從鼻孔裡發出一聲冷哼,說:“雖離,乃復有私!”(卷二一四)嚴挺之和他前妻雖已離異,仍舊不免有私心! 玄宗這句話一錘定音,為王元琰貪污案畫上了一個句號。同時,也把嚴挺之和張九齡一塊定了性。 次日,玄宗頒下一道詔書:王元琰貪贓受賄,罪證確鑿,流放嶺南;嚴挺之徇私枉法,為罪犯開脫罪責,妨礙司法公正,貶為洺州刺史;張九齡不僅徇私包庇屬下,且有交結朋黨之嫌疑,免去中書令之職,罷為尚書右丞;裴耀卿素與張九齡交厚,也有結黨之嫌,免去侍中之職,罷為尚書左丞。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同一天,在同一份詔書中,玄宗鄭重宣布——由李林甫取代張九齡,出任中書令,兼集賢殿大學士;牛仙客就任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這兩道任命狀,就像是狠狠扇在張九齡臉上的兩記耳光。 你說李林甫最終將危害朝廷社稷,那朕就讓他取代你,讓他成為帝國的首席宰相,看他到底如何禍國殃民! 你說牛仙客是邊陲小吏,連做尚書的資格都沒有,那朕就偏偏讓他當尚書,還要讓他當宰相,看他當不當得起! 既然朝廷是朕的朝廷,社稷也是朕的社稷,那麼只要朕願意,就沒有什麼不可以! 是的,只要玄宗李隆基自己願意,確實是沒什麼不可以的。 “九齡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復直言。” “上(李隆基)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於政事……”(卷二一四)

隨著張九齡的罷相和李林甫的崛起,唐玄宗李隆基也在由儉入奢、由明而昏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從開元二十四年的這個冬天起,直到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那個“漁陽鼙鼓動地來”的冬天,在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在偌大的帝國之中,確實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阻擋大唐天子李隆基走向深淵的腳步。 當然,李隆基是無法預見未來的。 連西方哲學家休謨都十分懷疑明天的太陽是否會照常升起,李隆基又如何預見未來呢? 不要說二十年後的事情,就算接下來馬上要發生的這一幕人倫悲劇,也是李隆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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