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27章 把娛樂進行到死

寶歷二年(公元826年)正月,裴度終於在朝野的共同盼望中回到了長安。差不多與此同時,一則奇怪的民謠忽然間不脛而走,沒幾天便傳遍了長安坊間。 民謠唱道: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 誰都看得出,這是衝著裴度來的。 “緋衣”等同“非衣”,合起來是一個“裴”字;“坦其腹”的“腹”字可以指代“肚”(度),所以這前半句指的就是裴度;而後半句的“天上有口”合起來,則是一個“吳”字。整句民謠的意思,就是暗指當年裴度平滅淮西吳元濟之事。 如果單純看這則民謠,很可能以為這是在讚頌裴度的討平藩鎮之功。不過,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與民謠配套出籠的,還有一則流言。 和上面那個民謠比起來,這則流言的殺傷力可要強得多了。

流言說,長安城裡由東到西橫亙著六條高坡,很像中“乾卦”的“六爻”卦象。六爻之象,由下往上分別名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而裴度的宅邸,恰好位於第五道高坡上。這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裴度之宅乃是“九五貴位”。 中國人都知道,古代皇帝有一個代稱叫“九五之尊”,可見“九五”是真龍天子的專用名詞,任何人不得擅用,一旦有侵權嫌疑,他的麻煩就大了。 所以,把這則流言跟上面那個民謠結合起來看,某些人企圖向天下人表露的信息就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裴度既有平藩之功,又有“九五之命”,這樣的人想當天子,不也是順理成章的嗎? 正當這則居心叵測的流言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之際,有個人又趁熱打鐵地入宮覲見天子了。他急不可耐地對敬宗說:“裴度名應圖讖,宅佔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卷二四三)

這個人就是李逢吉的死黨張權輿。 看見張權輿如此熱心地為流言作註解,敬宗心裡不免犯了嘀咕:說裴度“宅佔岡原”倒有幾分靠譜,可說他“不召而來”就純屬臆測了。他明明是奉了朕的密詔才回京的嘛,怎麼可能有什麼企圖呢?倒是你張權輿的問題很大。你如此熱心地為流言作解,是不是有點此地無銀的味道呢?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張權輿安的什麼心,明眼人其實都能看明白。翰林學士韋處厚便直言不諱地告訴敬宗:指不定這個張權輿就是流言的始作俑者。 換言之,韋處厚是在暗示敬宗——李逢吉八成就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敬宗雖然是個玩樂天子,但他並不傻,所以他也覺得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在敬宗看來,假如這事真是李逢吉搞的,那這招也太損了,足以證明李逢吉是個卑鄙陰險的小人,如果讓這種人繼續把持朝政,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相反,李逢吉如此不遺餘力地陷害裴度,反而從客觀上證明了裴度對朝廷的價值,也表明裴度的賢能並非浪得虛名。

於是,短短一個月後,敬宗就做出了命裴度復相的決定。 寶歷二年二月,李逢吉一黨企圖陷害裴度的計劃徹底落空,裴度被召回朝中,復任司空、同平章事。 李逢吉知道,自己完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處心積慮搞這麼多事,不但最終促成了裴度的複相,而且加速了自己宰相生涯的終結。 十一月,把持朝政達四年之久的李逢吉被逐出朝廷,外放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雖然敬宗沒把事情做絕,仍然讓他掛著“同平章事”的榮譽銜,可李逢吉明白,一旦離開政治中樞,這個虛銜與其說是陪伴他走過餘生的一種榮譽,還不如說是供他回首往事的一種憑弔。 在貫穿穆、敬兩朝的這場政治較量中,權謀高手李逢吉儘管一度贏得缽滿盆滿,但最終還是被淘汰出局了。

然而,小人的出局並不意味著君子的勝利,重回相位的裴度也沒有多少欣喜之情。 因為,業已成年的天子李湛對娛樂事業的熱衷不僅絲毫未減,且有變本加厲之勢。此外,他對宦官的寵幸也是一如既往。從某種程度上說,大唐帝國的命脈仍然掌握在王守澄等人的手中。 這些年來,朝中政局日非,四方藩鎮跋扈依舊,當初與憲宗一起奮力打拼出的那個“元和中興”早已成為凋謝的黃花。即便裴度仍然懷有老驥伏櫪的報國之志,但是面對千瘡百孔、積重難返的帝國,他也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感。未來的日子,裴度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對閹宦集團進行製衡而已。 李湛登基的第一年,雖然討厭上朝,可還是不敢不上,頂多就是遲到而已。可從第二年起,他就開始跳票了,連朝也不上,整天跟宦官們廝混在一起,尋歡作樂,毫無節制,一個月上朝最多不過兩三次,滿朝文武連他的面都很少見到。

寶歷二年,李湛雖然已經十八歲了,可他卻玩得比以前還瘋,聲色犬馬樣樣喜好,無不精通,其中尤以“打馬球”和“掰手腕”最為擅長。 據說,天子在這兩個項目上的競技水平已躋身當時超一流選手的行列。為此,禁軍和天下諸道紛紛向天子進獻大力士,以供天子訓練和比賽之用。 當然,最終他們都不是李湛的對手。於是李湛特意懸賞一萬緡,命內侍宦官招募能與他交鋒的高手。很快,又有更多體育健兒從四面八方湧來,夜以繼日地陪伴在天子左右,隨時與他切磋技藝。 當然,大部分應召而來的大力士都很清楚“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競技原則,多數時候都會表現出比天子稍遜一籌的樣子,可也有些人一時疏忽,在競技中險些贏了天子,那他們就遭殃了,動不動就會被流放邊地、沒收家產。

與此同時,天子身邊那些內侍宦官也會跟著遭殃,時不時就會挨上一頓鞭子。 宦官們人人自危,又恨又怕。 這樣的情形,看上去讓人覺得特別眼熟。 是的,此時的敬宗李湛很容易讓人回想起當年的憲宗李純。 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識…… 當年那個喜怒無常、濫施刑罰的憲宗皇帝就是被宦官殺死的。這件事外界不清楚,可在大明宮老老少少的宦官中間,卻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而今,敬宗李湛拿宦官不當人,他又會遭遇怎樣的命運呢? 寶歷二年(公元826年)十二月初八,天子李湛在外面打了一天的獵,深夜才回到宮中。可他意猶未盡,又召集內侍宦官劉克明和禁軍將領蘇佐明等人一起飲酒。 天子一通豪飲,很快就醉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去內室解手。

劉克明和蘇佐明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一切心照不宣。 蘇佐明跟在天子後面悄悄走進內室……忽然間,劉克明擲下一隻酒杯,殿內燭光齊滅,黑暗中傳出一個人重重倒地發出的悶響。 李湛死了。 這個年僅十八歲的青春皇帝就這樣把娛樂進行到死了。 幹掉天子後,劉克明等人當即偽造了一道聖旨,傳翰林學士路隋草擬遺詔,命絳王李悟(憲宗第六子)主持軍國大事。 十二月初九,宮中發布天子遺詔,絳王李悟登紫宸殿外廊,接見宰相和文武百官。 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讓滿朝文武面面相覷,百思不解。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個渾身上下充滿活力的青春天子,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說駕崩就駕崩了呢? 誰也不知道,昨天那個月黑風高之夜,皇帝的寢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滿朝文武,只有一個人對此心知肚明。他就是樞密使王守澄。

作為當年謀殺憲宗的主謀之一,王守澄很清楚天子暴斃的真正原因。很顯然,內侍宦官劉克明等人乾了和他當年一模一樣的事情,而他們的目的也是不言自明的,那就是擁立新君,控制朝政。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王守澄不敢耽擱,立刻召集右樞密楊承和,左右神策中尉魏從簡、梁守謙(這四個當權宦官,被時人稱為“四貴”),開了一個碰頭會。 經過緊急磋商,“四貴”決定搶在劉克明等人之前動手。 十二月初九,禁軍傾巢出動。大明宮內鮮血飛濺。劉克明一黨和絳王李悟等全部被砍殺。同日,王守澄等人親自趕往十六宅(李唐皇族的聚居地),迎請江王李涵入宮…… 滿朝文武還沒從天子暴亡的突發事變中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再次令他們目瞪口呆。

江王李涵是穆宗李恆第二子、敬宗李湛的異母弟,時年十八歲,僅比李湛小幾個月。當一群全副武裝的禁軍士兵在宦官的率領下不由分說地把他擁入宮中的時候,一臉蒼白的江王李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群人到底要讓他幹什麼。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他們是要讓他當天子。 直到江王李涵站在金鑾殿上,看見那張空空蕩蕩的帝座向自己驀然敞開懷抱的時候,他仍然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它的確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宦官們就擁著李涵來到了紫宸殿的外廊,像昨天的絳王李悟一樣,以儲君的身份接見宰相和文武百官。 寶歷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在以王守澄為首的宦官集團的擁立下,江王李涵登基為帝,更名李昂,是為唐文宗。

在新天子的登基大典上,王守澄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盯在新君李昂的臉上。 這樣的目光意味深長—— 今天,我把整座江山送給了你;明天,你將回報給我什麼? 大典進行的過程中,新君李昂始終目不斜視,看上去似乎顯得專心致志。 可是,他只用眼角的余光就讀懂了王守澄那個詭譎的笑容—— 我知道,該給你的我都會給你。你開啟了我的帝王之路,你有定策之功,所以,我會給你夢寐以求的一切富貴。 不過,有一點你要搞清楚,這李唐江山是我父兄留下的遺產,不是你一個奴才可以隨手送人的禮物。所以總有一天,我也會給你一樣你不想要的東西。 那就是——懲罰。 一個僭越犯上、擅行廢立的奴才應得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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