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血腥的盛唐7·大結局·盛唐結局是地獄

第26章 玩樂天子:我的青春我做主

其實,小皇帝李湛剛一上台,人們就再次見識了不可思議的遺傳力量——他幾乎就是他老子李恆的翻版。 首先,他繼承了穆宗的慷慨。 剛一登基,他就一連三天對宦官們大加賞賜,不僅金銀、綢緞和珠寶隨便出手,就連官服也隨便賞賜。至於賞賜的標準,則是依小皇帝的心情而定。比如今天剛剛賜給某個宦官綠色官服(六七品),明天就有可能賞他紅色官服(四五品)。 其次,他繼承了穆宗的娛樂精神。 從當上皇帝的次月開始,李湛就天天打馬球、遊樂、宴飲、看戲,其次數多得連史官都懶得記載。 最後,也是最要命的一點是——小皇帝和穆宗一樣,一點也不喜歡政治。所以,例行早朝對他來講就是一件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登基不過才一個多月,小皇帝上朝的時間就一天比一天晚。諫官們屢屢上疏,李湛卻置若罔聞。

三月十九日這天,日上三竿,朝會大殿上依舊不見天子的身影。百官都列隊在紫宸門外等候,年事已高和體弱多病者都已漸漸不支,幾欲暈厥。 諫議大夫李渤對宰相說:“昨天,我剛剛上疏提醒皇上,希望他上朝的時間不要太晚,沒想到今天更晚,我身為諫官,難辭其咎,請准許我到金吾衛的軍法處待罪。” 最後,哈欠連天的小皇帝總算來了。匆匆開完朝會,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起駕回宮,不料左拾遺劉棲楚卻站著不走,顯然是要進諫。 小皇帝假裝沒看見,準備開溜,可劉棲楚聲音還是高高地響了起來:“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小皇帝只好停下腳步。 劉棲楚朗聲說道:“憲宗和先帝都是年長之君,天下尚且叛亂不斷,陛下年紀這麼輕就繼承帝位,更應早起治理朝政。可陛下卻嗜睡貪色,日晏方起,如何對得起先帝的在天之靈?如今,先帝的靈柩還未下葬,歌舞伎樂已日日喧騰;陛下的美譽尚未彰顯,惡名卻已遠播四方!臣恐陛下的福祚不會長久,請讓臣在台階上撞死,為荒廢諫官之責謝罪!”

話音剛落,還沒等小皇帝反應過來,劉棲楚便已跪倒在地,一下一下地用頭去撞台階,瞬間便已血流滿面。 小皇帝嚇呆了,頓時不知所措。 李逢吉和新任宰相牛僧孺聞訊,匆忙趕來解圍,叫劉棲楚退下去聽候處分。劉棲楚捧著鮮血淋漓的腦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開口又罵起了宦官。小皇帝眉頭緊皺,一直揮手讓他退下。可劉棲楚卻堅持說:“陛下不聽臣言,就讓臣死!” 牛僧孺趕緊說:“你所奏之事皇上都已經知道了,先下去等候處分。” 劉棲楚這才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和李渤一起在金吾衛聽候裁決。 驚魂未定的李湛趕緊問宰相,此事該如何處置。幾個宰相一致認為,諫官的意見是正確的,應該採納。李湛無奈,只好命宦官前去宣慰,好言好語把劉棲楚和李渤勸了回去。

幾天后,李湛下詔,將劉棲楚擢升為起居舍人,並賜四品緋衣,以示對他忠言進諫的表揚和鼓勵。劉棲楚的原官秩僅為從八品上,而起居舍人則是從六品上。小皇帝一下子將他連升數級,可以說對他夠意思了。可出乎李湛意料的是,劉棲楚一點也不領情,居然以生病為由推掉了官職。 不過,劉棲楚領不領這個情,對小皇帝來講根本無所謂。 他本來就是迫於輿論壓力做個姿態而已,如今劉棲楚自己不識抬舉,李湛自然懶得理他。幾天后,小皇帝又賜給“內教坊”(宮廷歌舞團)一萬緡錢,叫他們抓緊排練,說隨時會去觀看他們演出。 沒辦法,這就叫我的青春我做主。 走自己的路,讓諫官們說去吧! 在關注娛樂事業、弘揚娛樂精神方面,李湛可以說完全繼承了他老爸穆宗的衣缽。讓他們接受諫言或許容易,可要讓他們改正缺點,那可是比登天還難。

“死諫風波”過去後,諫官們不約而同地噤聲了。原因倒不是小皇帝改掉了嗜睡賴床、上班遲到的毛病,而是大夥寒了心。 既然劉棲楚以死相爭都沒效果,那大夥還有什麼好說的? 小皇帝的種種荒唐行徑很快就成了朝野上下盡人皆知的事實。對這種事,老百姓大多也只是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發發牢騷、苦笑幾聲而已,不會動什麼別的心思。 可是,長安城中有個人卻動了心思,而且還是特別大的心思。 他想——既然皇帝不好好乾,為何不將他取而代之呢? 假如此人是獨攬大權的宰相,或者是手握禁軍的宦官,動這個心思還算靠譜,可問題是,這個異想天開的傢伙只是個平頭百姓。 此人叫蘇玄明,是個算命先生。平常估計就是在街邊支個攤,旁邊插一根“蘇鐵嘴”或“蘇半仙”的旗子,信口忽悠一些無知群眾,隨便混口飯吃,日子肯定是過得乏味至極。可自從動了這個“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後,蘇半仙就變得精神抖擻了,成天眼睛放光,在所有認識和不認識的人裡面拼命搜尋,希望找到那個可以取代李湛的真命天子,然後輔佐他君臨天下。

蘇玄明有個朋友叫張韶,是宮中染坊的雜役,有出入皇宮的便利。有一天,張韶來他家串門,蘇半仙心中頓時一亮,趕緊問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後煞有介事地算了一卦。 卦像出來後,蘇半仙忽然瞪大眼睛不說話了。 張韶嚇了一跳,連忙問他怎麼回事。蘇半仙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然後用一種深沉的口吻說:“卦象顯示,你將會坐在天子的御榻上,與我一同進餐。” 張韶一听就樂了,差點沒把大牙笑掉。可當他看見蘇玄明異常嚴肅的表情時,才意識到這傢伙並沒有發燒。緊接著,他又聽見蘇玄明說:“現在皇上每天都在打獵和玩球,經常不在宮中,依我看,大事可圖!就看你敢不敢干了。” 接下來,不知道蘇半仙是不是跟張韶宣揚了許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革命道理,反正張韶歪著腦袋回味了半天,最後終於大腿一拍,說了一個字:“幹!”

於是,唐朝歷史上一場絕無僅有的宮廷暴動,就從這兩顆樸素的腦袋中誕生了。 兩個人說乾就乾,很快就忽悠了一百多人,都是張韶在宮廷染坊的工友。蘇半仙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他們忽悠得暈頭轉向、熱血沸騰,於是暴動計劃就這麼定了下來。 四月十七日這天,行動開始了。他們把兵器藏在幾輛運染料的車中,準備從大明宮東面的銀台門運入宮中,於當天夜裡起事。不料,他們剛走到銀台門,禁衛人員就察覺車載太重,將他們攔下盤問。蘇、張二人眼見事情即將敗露,當即提前行動,抽出武器殺了盤查人員,然後和徒眾們揮起武器,大聲嘶喊著衝進皇宮。 此時,小皇帝正在清思殿和宦官們打馬球,忽然聽見外面殺聲震天,頓時大驚失色。宦官們慌忙關上宮門,可暴民很快便砸爛宮門,一擁而入。魂不附體的小皇帝在宦官的簇擁下倉皇逃往左神策軍營。左神策中尉馬存亮一聽皇上駕到,趕緊跪地迎駕,並親自把小皇帝背進軍營,隨即命大將康藝全率領騎兵入宮討賊。

蘇、張二人帶著手下徑直衝上了清思殿。張韶一屁股坐在天子禦榻上,一邊招呼蘇玄明吃東西,一邊興高采烈地說:“你卜的卦可真準!” 蘇半仙一聽,差點沒背過氣去。敢情張韶這小子拎著腦袋造反,就為了坐在龍椅上吃一回點心啊?蘇玄明惡狠狠地盯著張韶,氣急敗壞地說:“我們起事難道就為了這個?”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傳來了禁軍的喊殺聲。 張韶終於回過神來,慌忙跳起來奪路而逃。 可是,他們已經無路可逃了。 此刻的清思殿,已經被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禁軍士兵團團包圍。 接下來的事情毫無懸念。禁軍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很快就把蘇、張和他們的暴動團伙徹底收拾了。次日,個別漏網之魚也被悉數抓獲,等待他們的無疑將是殺頭誅族的命運。

這場突如其來的平民暴動,從頭到尾都顯得相當無厘頭,在本朝兩百年曆史上似乎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即便是把它當成小說情節來看,也顯得有些匪夷所思,可它卻被白紙黑字地記載在史冊上。 現在比較流行“氣場”一說,意思是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性格,自然會感應什麼樣的事情。按佛教的說法,叫做“業力感召”。 也許我們只能說,正因為敬宗李湛本人就是個無厘頭,才會感召如此無厘頭的事情。 事後,有關方面追究責任,認為有三十五名宦官難辭其咎,按律當斬,因為他們看守的各道宮門都被暴民輕而易舉地攻破了,明顯是玩忽職守。可小皇帝卻下詔赦免了他們的死罪,只處以杖刑,同時保留他們的所有職務。 對於小皇帝來講,這場暴動只是虛驚一場,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發現,除了宮門被砸爛幾扇、御座上沾了幾點染料和污漬之外,自己並沒什麼損失,所以沒過幾天,小皇帝就把一切不愉快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幾年來,李逢吉在朝堂上儼然已是“教父”級的人物,不僅大多數朝臣唯其馬首是瞻,就連宰相班子的人選也幾乎都是他舉薦的,如中書侍郎牛僧孺、吏部侍郎兼同平章事李程、戶部侍郎兼同平章事竇易直等。然而,到了寶曆元年(公元825年),李逢吉卻發現自己苦心經營的權力金字塔開始有點鬆動了。 原因就出在他舉薦的人身上。 首先是中書侍郎牛僧孺。他於長慶三年入相,已經在宰輔的位子上坐了兩年。可這兩年當中,朝中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李逢吉一個人說了算,牛僧孺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毫無作用的擺設。這種徒有虛名、無所作為的宰相生涯讓牛僧孺苦惱不已。

眼見皇帝荒淫、佞幸當權,牛僧孺很想進諫,卻又怕因言獲罪,繼續保持沉默吧,又不甘屍位素餐,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最後還是決定離開朝廷,以求內心的解脫。 隨後,牛僧孺屢屢上表請求外調。敬宗李湛看他去意甚堅,也就不再挽留,於這一年二月命他出任武昌節度使,但仍讓他遙領“同平章事”的榮譽銜。 牛僧孺的斷然離去讓李逢吉很不爽。 因為這是一種無言的抗議,是在間接表達對他的不滿,讓李逢吉感到很沒面子。 不過,最讓李逢吉不爽的還不是牛僧孺,而是比他稍晚入相的李程。李程可不像牛僧孺什麼事都窩在心裡,他於長慶四年五月入相,剛一上台就表現出了剛直敢言的作風。當時,小皇帝剛即位不久,打算修建豪華宮殿,李程一看就說:先帝賓天未久,陛下便如此大興土木,豈是人子盡孝之道? 小皇帝聞言,也有些尷尬。李程當即建議,把已經準備好的那些建材拿去擴建穆宗陵寢,以示新君的孝心。李湛無奈,只好聽從。 李逢吉聽說這件事後,就隱隱覺得李程這個人不簡單,可能不太好掌控。 不久後,又發生了一件事,果然證實了李逢吉的判斷。 王庭湊當初圍攻深州,刺史牛元翼隻身突圍,家屬落在了王庭湊手裡。事後,牛元翼派人給王庭湊送了好幾次錢,請求贖回家人,可王庭湊對他此前的拼死抵抗餘恨未消,所以把他送去的錢全都留下了,人卻一個不放。 牛元翼悲憤莫名,不久後便抑鬱而終。一聽到牛元翼的死訊,王庭湊知道手上的人質沒用了,就殘忍地將牛元翼的一家老小全部殺死。 消息傳到朝廷,敬宗李湛很受震動,連連哀嘆“宰輔非才,使兇賊縱暴”。翰林學士韋處厚趁機勸諫,說被放逐的三朝元老裴度“勳高中夏,聲播外夷”,如果讓他回到宰輔的位子上,一定能從根本上解決河北藩鎮的問題。 敬宗動了心,就打聽裴度的近況。韋處厚說,裴度兩年前遭李逢吉排擠,出任山南西道節度使,連“同平章事”的榮譽銜都沒有掛。敬宗不禁愕然。過後,敬宗又就此事詢問新任宰相李程。 關鍵時刻,李程再次體現出了自己的正直。他力贊裴度賢能,請敬宗對裴度施以恩遇,以備大用。幾天后,敬宗就下詔恢復了裴度的同平章事之銜,顯然有召他回朝復相的意思。 眾所周知,裴度是李逢吉的頭號政敵。可現在,被李逢吉一手提拔上來的李程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幫著裴度說話,這無疑極大地觸犯了李逢吉的利益。 對李程這種“恩將仇報”的做法,李逢吉的惱怒可想而知。 一旦有機會,他必將毫不猶豫地除掉李程。 寶曆元年九月,朝中發生了一起要案,李逢吉立刻意識到機會來了。事情起於一個叫武昭的人。此人本是裴度手下,在平定淮西時立下戰功,深受裴度賞識,幾經提拔,後來官至刺史。可幾年後,裴度垮台,武昭也跟著遭殃,被貶到了一個閒散的位子上。武昭憤憤不平,自然對李逢吉極為惱恨。 武昭有個朋友叫李仍叔,時任水部郎中,是李程的族人。因為李程和李逢吉不和,所以李仍叔就想幫李程做點事情。當他發現武昭對李逢吉滿腹怨言時,頓時生出了借刀殺人的想法。有一次,李仍叔若無其事地對武昭說,本來李程是想起用他的,不料李逢吉極力反對,只好作罷。武昭聞言,更是對李逢吉恨之入骨。 此後,鬱鬱不得志的武昭時常藉酒消愁,每次喝高了便破口大罵李逢吉。九月的一天,武昭又叫了三五個朋友一塊喝酒,照例喝得酩酊大醉,對李逢吉當然也是照罵不誤。幾個朋友都聽慣了,也不以為意。可沒想到,武昭罵得興起,最後居然爆出驚人之語,說他已經有了一個刺殺李逢吉的計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席間有人一听就把這事記下了,隨後立刻把消息透露給了李逢吉的死黨張權輿。張權輿馬上向李逢吉匯報。李逢吉聞言,一個一箭雙雕的計劃立刻浮現在他的腦海。 幾天后,李逢吉就暗中派人告發了武昭。 敬宗覺得此事非同小可,隨即逮捕武昭,命三法司會審,同時把那天跟他一塊喝酒的幾個朋友也都抓了起來。被抓的人中,有一個人叫茅匯,時任左金吾兵曹,平時與李逢吉的私交不錯。李逢吉馬上授意侄子李仲言去探監,並且給茅匯帶去了一句話。 李仲言對茅匯說:“只要一口咬定武昭是受李程指使,你就性命無憂,否則,你必死無疑!” 李逢吉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把裴度和李程都扯進來,將他們污為此案的主謀。一旦這個目的達到,不僅李程要被逐出朝廷,裴度回朝的希望自然也就破滅了。 然而,李逢吉萬萬沒想到,到頭來,不但他的如意算盤徹底落空,而且還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因為茅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而是根硬骨頭。他對李仲言說:“即便蒙冤而死,我也心甘情願!要我誣陷別人以求活命,不是我的為人。” 最後,茅匯如實向三法司陳述了事情經過,並將李仲言要他作偽證的事也說了。 案情就此水落石出。 這一年十月末,三法司宣布判決結果:武昭因蓄謀刺殺宰相,被判杖刑,亂棍打死;李仍叔無中生有,挑撥是非,被貶道州(今湖南道縣);李仲言唆使證人作偽證,妨害司法公正,流放象州(今廣西象縣);茅匯知情不報,有包庇嫌疑,流放崖州(今海南瓊山市)。 寶曆元年末,朝中要求裴度回朝的呼聲日益高漲,敬宗李湛也頻頻派人前往興元(山南西道治所,今陝西漢中市)慰問裴度,並暗示很快將召他回朝。 面對這一切,李逢吉感到了莫大的恐懼。 最信任的侄子李仲言因武昭一案被流放,讓李逢吉強烈意識到——自己在天子李湛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前了。 一旦裴度回朝,自己的權力和地位必將不保。 所以,李逢吉必須堵死裴度回朝復相的道路。 為此,他將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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