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不容青史盡成灰·三國兩晉南北朝卷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西魏的“脫貧”之道

說起南北朝分裂局面的結束,世人說得比較多的,都是隋文帝楊堅於公元589年揮師南下,滅掉了苟延殘喘的南陳政權,從此一舉結束了數百年的分裂割據局面,重新實現了中國的統一。然而細觀歷史,我們卻很自然地得出結論,隋文帝完成大一統的偉業,可以說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為楊堅栽樹的,就是建立西魏以及北周的鮮卑宇文家族。 說宇文家族是在為楊堅栽樹,不僅僅因為楊堅最終篡奪了宇文家族的權,控制了中國北方,因此可以完成中國的統一大業。更因為在楊堅之前,宇文家族經過數代的苦心經營,已經為中國的統一,積累了足夠的國家實力,包括強大的軍隊和雄厚的財政儲備。更為重要的是,針對於南北朝時期最直接的矛盾——民族矛盾,宇文家族經過歷代努力,成功消弭了這個巨大的鴻溝,完成了包括一心改革的魏孝文帝都沒有徹底完成的偉業。因為,從西魏到北周,宇文家族日益走向強大的竅門只有一個——全盤漢化。

說到鮮卑政權的全盤漢化,表面上看並不新鮮,鮮卑人從進入中原的第一天起,就與中原漢族有著密切的聯繫。無論是當初的慕容燕國還是後來的拓跋魏國,持續漢化是歷代鮮卑族領袖的不二選擇。北方漢族與鮮卑集團的合作,從五胡十六國到南北朝,早已經綿延久遠,如果說誰“漢化”到了骨髓,恐怕西魏宇文政權首當其衝。因為即使是魏孝文帝的漢化,在恢復了北方生產,締造了繁榮北朝文明的同時,卻不可避免地導致了鮮卑人的尚武精神被磨滅殆盡,整個鮮卑王朝迅速腐化墮落,再也不復早期開疆拓土時代的勃勃生氣,最終落得爾朱榮家族叛亂,北方混沌一片走向分裂的結局。相比之下,西魏政權雖然繼續了漢化政策,但是整個王朝在吸取漢文明燦爛文化的同時,並沒有喪失掉蓬勃的生氣與強烈的進取精神,相反鮮卑尚武精神與華夏文明傳統相互融合,建立了一統北方的勃勃武功,並真正為後來隋朝天下一統,留下了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與此同時,中國北方的漢文明,也在這時期蓬勃發展,儒家文化重新煥發了其生命力。在此過程中走向強大的西魏王朝,也最終壓過了原本起點甚高,經濟發達軍力強大的東魏(北齊)政權,最終成為中國北方的主人。

問題是,西魏(北周)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要了解西魏(北周)成功的奧秘,不妨先看看西魏的開創者宇文家族。西魏政權的創立者,是當時的關中鮮卑軍閥宇文泰,在當時的鮮卑軍閥中,他是一個身份非常特殊的人。 宇文泰,字黑獺,世居武川鎮。從表面資料上說,他的家族是世代為將的鮮卑軍閥,但是從根子上說,卻是一個鮮卑化了的匈奴人。比起三國呂布的“三姓家奴”經歷,早年的宇文泰也不差,他原本是武川鎮一個普通的軍將,在震撼整個中國北方的六鎮大起義中,宇文泰也不甘寂寞,加入了鮮卑人鮮于修禮的“起義軍”,在軍中英勇作戰,地位節節提升。誰想到鮮于修禮不爭氣,沒幾天就歇菜了,宇文泰擦乾身上的血跡,搖身一變又成了葛榮起義軍的一員,葛榮雖一度有百萬大軍,卻終不是軍閥爾朱榮的對手,很快被打得全軍覆沒,葛榮這一場敗仗,是歷史上著名的鄴城之戰。爾朱榮僅用7000多人,就一舉擊破了葛榮號稱百萬大軍的勁旅(實際人數30多萬),僅俘虜就抓了20多萬,宇文泰也在其中。仗打贏了,可俘虜的事情卻棘手,7000多爾朱榮軍隊,要看押20萬俘虜,殺沒法殺,用也不好用,爾朱榮乾脆把幾十萬士兵全部遣散,僅將幾千名軍將留下量才錄用。這時候的宇文泰,僅是葛榮麾下的一個小軍官,但他一生的命運也就從此開始改變。他被編入了爾朱榮麾下大將賀拔岳麾下,先做警衛員,又憑著屢立戰功節節攀升,先後隨賀拔岳參加了鎮壓匈奴人万俟醜奴起義的戰鬥,到公元530年賀拔岳平定關中平原時,他已經是賀拔岳身邊的重要部將。

出身低微的宇文泰能夠在北方戰亂中順利冒頭,原因不僅在於他的運氣好。宇文泰雖然讀書不多,卻是一個行事極其沉穩的人,早年被爾朱榮俘虜,且遭拘押時,眾俘虜皆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人人都有慌亂之色,唯獨宇文泰神色平靜,吃睡如常,毫無驚慌之色,引起了此時前來選兵的賀拔岳的注意,奏請爾朱榮將其編入自己麾下。隨後在鎮壓万俟醜奴的戰鬥中,宇文泰屢次獻計獻策,特別是他本身就是義軍出身,熟悉起義軍流動作戰的特點,每次獻計都能卡住起義軍的要害。在万俟醜奴兵敗企圖逃跑的時候,宇文泰縝密分析,解析了万俟醜奴有可能逃跑的3條路線,結果在宇文泰的佈置下,四路突圍大軍全部被堵截住,最後落了全軍覆沒的下場。此事也讓賀拔岳對宇文泰分外賞識,讚歎說“汝之前途,從此無量也”。成語“前途無量”,出處就在於此。

“前途無量”的宇文泰,在鎮壓万俟醜奴4年後就得到了機會。公元534年,這時候的賀拔岳已經平定了整個關中地區,成為真正的“關中王”,而中原方面的政局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是賀拔岳領導的爾朱榮,在中原的內戰中不敵東部的高歡,被殺得全軍覆沒。懾於賀拔岳在關中平原的勢力,高歡起先採取了通好政策,利用自己挾持魏孝武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條件,冊封賀拔岳為“關西大行台”。這時候已經是賀拔岳心腹的宇文泰,力勸賀拔岳不要接受這個任命,認定高歡必不能容他,然而胸無大志的賀拔岳沒有聽進這個建議。事實果然如宇文泰所預料,不甘賀拔岳稱霸關中的高歡,秘密收買了駐守平涼的侯莫陳悅,竟於是年春天將賀拔岳殺害。關中地區登時陷入到混亂之中,關鍵時刻,賀拔岳的部將推舉宇文泰接替賀拔岳之位,率軍向侯莫陳悅復仇,當時的侯莫陳悅,已經接管了賀拔岳的大部分軍隊,並有大批關隴士族的支持,且佔有了關中重鎮長安。宇文泰方面,擁戴他的,大部分都是賀拔岳麾下的中下級軍官,尤其是和宇文泰一樣出身起義軍後被“招安”的軍將們,實力遠遠不如侯莫陳悅。但是宇文泰迎難而上,硬是繞過了侯莫陳悅的層層包圍,率領精銳騎兵閃擊長安,一招“黑虎掏心”直接將侯莫陳悅擊垮。就在同年,一個天大的餡餅又砸在他的身上。被高歡挾持的魏孝武帝,因不忍高歡的專權,和高歡“窩裡反”了,兩家打了半天,魏孝武帝最終不是高歡的對手,倉皇逃進了關中平原。宇文泰抓住機會,擁立魏孝武帝在長安登基,建立了西魏政權,從此正式和高歡家族分庭抗禮。

觀宇文泰建立西魏早期的局面,幾乎所有的明眼人,都會有一個共同的看法:他被東魏擊敗甚至滅亡,是早晚的事情。 表面上看,宇文泰短短幾年三級跳,掌握了廣闊的關中平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其實卻是一個爛攤子。當時的關中平原,早就不復傳說中的富庶景象。從五胡十六國開始,關中平原就湧入了大量少數民族,到了北魏時期,關中的民族構成可謂“戎狄近半”,包括了匈奴、鮮卑、丁零、羌、氐等各類少數民族,在鮮卑王朝的統治下,這些人的出路大都只有一條——當兵。北魏孝文帝改革後,軍人地位日益下降,下層兵戶負擔沉重生活困苦,矛盾日益激化,所以從北魏末期開始,大規模的抗暴運動不斷發生,包括葛榮、破六韓拔陵、万俟醜奴、蓋吳等起義軍,都把關中地區當做活動地帶,常年的戰亂,導致關中地區生產破壞嚴重,人口銳減。比如關中著名的大州歧州,在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時期,曾經有人口30萬人,到了宇文泰建立西魏時,竟然只剩下3000多人,這樣一個經濟殘破的爛攤子,自然是無法與東魏相抗衡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卻在於宇文泰自身,作為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梟雄,他的名分實在不配。東魏的創立者高歡雖然也是貧寒出身,但高歡畢竟是鮮卑北方官宦家庭的姑爺,在高歡的身後,是一個掌握重兵的鮮卑軍閥集團,宇文泰卻不一樣,他原本就是窮大兵出身,又有不光彩的“逆賊”身份,在鮮卑士族的眼裡,自然是身份低下,在漢族大族的眼裡,也是名分極不配。所以在賀拔岳死後,雖然侯莫陳悅屬於“篡立”,但因為身份原因,當時的關中大族,還是一邊倒的支持了侯莫陳悅。在出身決定身份的南北朝時代,宇文泰的這一身份鴻溝,無疑是他成就大業的重大障礙。 但也正是這個身份問題,奠定了宇文泰施政的主要特點——漢化。比起高歡因為依托鮮卑軍閥勢力,而採取“大鮮卑主義”政策,宇文泰反其道而行之,主動與關中大族合作。其實在他跟隨賀拔岳打天下時期,與關中當地的漢人就保持了非常良好的關係。在他南北征戰中,不斷有漢族地主為他提供錢糧,甚至派遣鄉兵助陣,他早期的嫡系軍隊中,就包括了許多漢兵漢將,在他挾持魏孝武帝登基,建立西魏之後,與當地漢族大族的合作,也成了他主要的國策。所以從西魏建立開始,就以其鮮卑軍閥為核心,不斷吸引漢族世家大族參政,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宇文泰的重要謀臣蘇綽。

蘇綽是陝西武功人,年輕時候就以“博覽群書,尤善算術”著稱,他得到宇文泰的賞識,是公元534年宇文泰佔領長安的時候。當時的宇文泰,自以為已經佔有關中,一派志得意滿的氣概,特意邀請滯留在長安的各家族子弟飲宴,在飲宴期間,面對洋洋自得的宇文泰,蘇綽不動聲色的一句“將軍此時禍將至也”,引起了宇文泰的側目。面對宇文泰的怒視,蘇綽不慌不忙,絲絲入扣地分析了此時宇文泰所面臨的問題,包括“民窮”、“財盡”、“人心不定”等,有理有據,很快讓宇文泰心悅誠服。從此開始,蘇綽就成了宇文泰身邊的重要謀士,這不僅僅是蘇綽個人命運的轉化,更是宇文泰統治政策的改變。這之前的宇文泰,因為出身於下層軍人,對於關中的世家大族並不感冒,他最多只是和當地的寒門地主有過合作,但是在蘇綽之後,宇文泰的政策,調整為與關中漢族大族之間的全面合作。很快在蘇綽的主持下,宇文泰出台了“六條詔書”政策,這六條詔書,包括清心、教化、盡地利、擢賢良、卹獄訴、均賦稅六條。六條之中,其中的“清心”,指的是帝王要提升個人的修養;“教化”,指的是帝王要重視教育,建立學校,普及漢族儒家文化;“盡地利”,指的是鼓勵墾荒,發展農業生產;卹獄訴,說的是要嚴明刑法,清明吏治;均賦稅,就是要減輕老百姓負擔,輕徭薄賦。這幾條內容,大多屬於封建社會都曾出現過的仁政,但唯獨“擢賢良”這條,在宇文泰的政權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意義,“擢賢良”中,首先是要恢復曹魏時期的門閥制度,即取材首先要憑門第,這一點是為了籠絡當時在關中依然具有巨大勢力的士族們,但是同時又有“賢良”的要求,即在選拔門閥子弟的時候,要以“賢良”為先,關隴士族的英才們,也就因此被宇文泰所用。比起東魏的高歡來,宇文泰這招顯然要高明得多,東魏的士族們雖然也與東魏政權合作,但一則良莠不齊,反而激化矛盾,二則高歡的“大鮮卑主義”,也導致了與士族之間的多次內耗。而西魏的鮮卑軍閥與當地漢族士族,卻因此實現了“和諧”。

幫助宇文泰實現和諧的蘇綽,是宇文泰身邊的重要名臣。作為名臣,他經常利用一切機會對宇文泰進行“諷諫”。比如有一次陪同宇文泰出遊的時候,路過漢代的倉池,宇文泰突然心血來潮,問起大家倉池的歷史,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唯獨蘇綽侃侃而談。談到最後,主體內容卻變成了要求宇文泰節儉,不要重蹈前代奢侈腐化亡國的教訓,如此進諫,宇文泰卻不生氣,反而當場稱讚蘇綽是“奇才”,竟然一口氣拉他談了三天三夜。就在蘇綽主政期間,對於西魏的政治進行了大膽革新,訂立了36條新制,包括整頓貪污、裁減官員、設立正長、實行屯田。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36條新制之中,貫徹最為徹底的就是吏治的改革,將整頓貪污腐敗,以及考核官員放在了首位。北魏末期以來人浮於事,效率低下的狀況得以扭轉。與此同時,宇文泰的大量鮮卑軍隊實行屯田,轉入了農耕生活。而隨後府兵制的推行,使大量漢族農民進入了西魏軍隊中,西魏軍隊的構成,也由原來的鮮卑人為主體,日益變成了以漢族為主,這幾條,均對後來西魏政權的變遷,產生了重要影響。

在西魏撥亂反正,實行全盤漢化的同時,宇文泰其實並沒有迎來多少“和平年代”,因為高歡建立的東魏,始終作為一個重大威脅存在。作為一個深謀遠慮的軍事家,高歡深知西魏的威脅,他很想趁自己有生之年,解決掉宇文泰這個麻煩。誠如高歡對自己的親近部將高昂所說“此黑獺為一大患,恐吾兒不及也”。此時的東魏,無論從經濟實力還是軍事實力,都完全壓倒了西魏,平滅西魏確實是最好的時機,但幸運的是,這樣的危急局面,宇文泰最終還是挺了過去。 最讓高歡痛惜的,就是當年宇文泰差點死在他手裡。高歡平滅爾朱榮的時候,為了防止高歡順勢揮師西進,宇文泰受到賀拔岳的委派,到高歡處出使通好,當時高歡見宇文泰儀表堂堂,深恐將來他會成為自己大患,趁機拉攏宇文泰不成,隨後又殺心大起,意圖除宇文泰而後快。但宇文泰賊精,嗅到風向不對,立刻拔馬逃命,就這樣,高歡失去了一次滅掉對手的機會。當然,高歡當時的猶豫也不無道理,此時的高歡剛剛平定爾朱榮,自身力量不足,也自然不敢貿然與盤踞關中的賀拔岳翻臉。

在魏孝武帝西逃,西魏建立之後,高歡終於向宇文泰亮出了刀鋒。首先他把東魏的都城遷到了鄴城,這次遷都的意義非同小可,就是要把整個東魏的戰略重點轉向西部,以平滅宇文泰為先。公元536年,高歡以三路大軍兵臨蒲城,企圖一度消滅宇文泰,當時迎擊的宇文泰,其總兵力只有高歡的三分之二,但宇文泰極會用兵,故意用精銳騎兵迂迴到潼關,從側面向高歡發動進攻,先擊破高歡的側翼竇泰部,繼而乘勝追擊,把高歡打得全軍覆沒。遭到重創的高歡不甘心,還沒等恢復元氣,次年又統帥大軍進軍河原,企圖再次西擊宇文泰。這次宇文泰可謂“禍不單行”,當時的關中平原剛剛遭受了百年不遇的旱災,宇文泰能夠用於作戰的軍隊只有1萬多人。眼見高歡進兵,宇文泰只能採取節節退卻的戰術,誘引高歡進兵,等高歡進軍到渭水南岸的時候,他和其主力部隊已經脫離,僅帶著先鋒3萬多人,宇文泰抓住機會,率領1萬多士兵突然發動反擊,再度擊潰了高歡。這一仗非常凶險,宇文泰先是一如既往地耍詐,先派小股部隊佯攻,準備趁著高歡出擊的時候,誘引他到附近的沼澤地然後圍殲,但是這樣的部署被高歡看破,本來高歡打算將計就計,向沼澤地放火箭把宇文泰燒死,高歡身邊的大將侯景出餿主意,認為應該活捉宇文泰,就這一念之差,高歡索性派兵向沼澤地進擊。結果,熟悉地形的西魏軍,把高歡打得潰不成軍,不但全軍覆沒,高歡的整軍軍糧也被宇文泰所得,直接給面臨大旱的西魏政權“賑災”了。 公元538年,高歡大將侯景閃擊洛陽,為東魏奪得了重鎮洛陽,宇文泰再次親自率軍回救,先是出師不利被侯景打垮,宇文泰本人也險些被生擒,但好在後軍趕上,把侯景打敗,宇文泰乘勝追擊,擊斃了高歡的名將高昂。這件事情的打擊對高歡非同小可,高昂是高歡麾下少有的漢族能將,他的死不但是高歡的損失,更是高歡內部漢人軍將的損失,從此之後,在高歡的軍閥內部,漢人日益邊緣化,高歡政權與漢族大族之間的關係也日益緊張,最終導致了東魏到北齊的幾次變亂。 遭到宇文泰數次打擊之後,高歡休養生息,經過了精心準備之後,於公元546年發動了對西魏的進攻。這時候的高歡已經到了人生的末年,平滅宇文泰的願望越發迫切,這次他出動10萬大軍攻打玉璧,企圖一舉攻破。這時候的宇文泰,主力軍隊正在和北方的柔然人作戰,根本無法支援,本是高歡的大好機會,但是鎮守玉璧的韋孝寬是個名將,憑7000多人,硬是死守玉璧50多天,殺傷高歡8萬多人,最後傷亡慘重的高歡不得不撤軍。這場戰鬥對高歡的心理打擊非常大,撤軍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日食,古人都把日食當做不吉祥的象徵,高歡也悲嘆地說:難道這說明天不助我嗎?轉過年來,一代梟雄高歡與世長辭。 宇文泰能夠在高歡歷次打擊中死裡逃生,除了他本人極會用兵,以及運氣比較好外,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民心。宇文泰在建立西魏之後,施政以寬仁著稱,輕徭薄賦,因此經濟恢復非常快。與此同時,西魏嚴明的刑罰,也使得吏治大為清明,尤其重要的是,府兵制的推行,提升了士兵作戰的積極性。比起東魏以及北齊拿著士兵做奴隸的做法,西魏士兵的待遇更高,士氣也更旺盛,作戰自然不顧生死,如上種種,都使得高歡平滅宇文泰的機會一次次擦肩而過。 在和高歡周旋的同時,宇文泰也沒忘了整頓內部。當年從高歡手裡逃亡過來的魏孝武帝,在宇文泰手裡,充分體會到“才出狼窩,又入虎穴”的道理。高歡性格偽善,當年雖然把持大權,對魏孝武帝卻非常尊重,表面上很“和諧”,但宇文泰就實誠多了,十足地拿著魏孝武帝不當乾部,直把魏孝武帝折騰得叫苦不迭。他於公元534年投奔宇文泰,第二年就被宇文泰毒殺,之後宇文泰相繼擁立了拓跋家族的兩個皇帝,北魏家族徹底成為了宇文泰的玩物。在折騰皇族的同時,宇文泰也沒忘了折騰內政。他的諸種漢化政策,難免引起鮮卑軍人的反感,為了平衡關係,公元554年,宇文泰發起了“胡化運動”,主要內容有兩條,一是允許士兵們在戰爭後,擄掠佔領地的人口為奴婢;二是對軍隊中的漢族將領改賜胡姓,並且恢復鮮卑人的祖姓,連早就改姓“元”的西魏皇室,也因此重新改姓為“拓跋”。這兩條政策,前者是鮮卑軍隊的固有作風,後者只不過是表面文章,整個西魏的漢化大勢,其實已經不可阻擋。值得一提的是,在胡化運動中,西魏軍隊中的漢人將領也必須改胡姓,比如後來唐太宗李世民的祖父李虎,就改成了“大野”,而隋文帝楊堅的家族,則改姓為“普六茹”。 在和東魏周旋的同時,宇文泰也沒忘了與他隔江而對的南朝。公元553年,宇文泰揮師南下,佔領了南陳的四川地區,這個地區的獲得,使得南朝的“長江天險”大打折扣。次年又佔領了南朝的江陵地區,南陳的版圖進一步縮小。公元556年,宇文泰又改革官制,摒棄了北魏的舊官制,參照《周禮》制定了新官制,這一條對於當時的關中漢族影響很大,因為新官制的實行,也就意味著鮮卑族要從制度上,繼續完成全盤漢化。在這個新官制下,原本在宇文泰早期掌握大權的鮮卑軍閥,權力被進一步削弱,地方的兵權被完全收歸到了中央,大量的文官職位則被漢人所佔據,漢人在西魏的朝廷裡,一下子佔有了非常大的優勢。此事後不久,北巡的宇文泰病逝於途中,臨終的時候,將國家大權託付給了侄兒宇文護,遺囑說“我的兒子年幼,國家大事就由你照顧了”,而一場宇文家族的大變亂,也就因此而發生。 宇文護作為宇文泰的侄兒,在歷史上大大有名,有個綽號叫“屠龍第一人”。因為他接了宇文泰的班後,一口氣連殺了3個皇帝,先是逼著已經是傀儡的西魏恭帝退位並殺之,扶持了宇文泰的兒子宇文覺為帝。這個宇文覺也是個有主意的人,不甘心受宇文護的擺佈,在皇宮內招募兵馬,時刻準備發動政變解決宇文護。但宇文護哪裡有這麼容易解決,得知情況的宇文護,索性又把宇文覺送上了西天。之後他又立了宇文泰的另一個兒子宇文毓。宇文毓是個很低調的人,對宇文護很尊重,起初宇文護很滿意,但不久之後就不放心了。公元557年,宇文護假裝說要把權力還給宇文毓,其實是和宇文毓客氣客氣,宇文毓哪裡懂這個,乾脆和宇文護不客氣,藉機收回了宇文護的大權。這還了得,宇文護牙一咬,又把宇文毓給毒死了。公元561年,宇文護扶持宇文泰的四兒子宇文邕即位。宇文邕看著老實巴交的,說話也不多,貌似是個好糊弄的人,登基之後也很聽宇文護的話,北周政權就這樣穩固下來了,之後是宇文護12年掌權的時期。 雖然後世對宇文護的評價不高,甚至許多的歷史學家說他是“權臣”、“逆賊”,但是在國家建設方面,他卻是一個對新生的北周政權貢獻頗多的人物。他在位期間,繼續推行宇文泰的政策,恢復經濟發展生產,特別是他把所管轄地區的耕地數量,作為考核官員的重要標尺,甚至給每個地方官都分配了土地,要求官員們主動下田生產。同時,因為宇文護是篡權而起,名不正言不順,因此他更需要漢人的支持,他在位期間,廢除了西魏徵兵的許多門檻,大量的漢族農民可以繼續進入西魏軍隊之中。對於西魏軍隊的統治機構八柱國,宇文護也竭力拉攏,抬高漢族軍將的地位,尤其是允許漢族人在鮮卑族做統帥的軍隊里為將,打破了關中鮮卑軍閥賴以生存的門第結構。如上種種,皆對後來北周的政局產生了深遠影響。但千算萬算,宇文護還是漏算了一個人,被他一直當做傀儡的宇文邕。 從公元561年開始,宇文邕整整做了12年的傀儡皇帝,在這12年裡,隱忍的宇文邕一直在尋找著機會,公元573年,機會終於來了。宇文邕得到了親弟弟宇文直的支持,兄弟倆一起策劃,利用宇文護覲見宇文邕的時候發動政變,一舉將他誅殺。從此之後,宇文邕真正掌握了大權,這位忍了12年的北周皇帝,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周武帝。 在歷史上,北周武帝的知名度,有時候要遠遠高於他的父親宇文泰,論原因,首先一條,就是他完成了宇文鮮卑全盤漢化的最後一步。公元574年,即北周武帝親政的第二年,他對文化進行調整,確定“三教順序”。所謂三教,就是當時的儒教、道教、佛教,在北周武帝的排序中,儒教被排在第一位,佛教被排在了最後一位,這就意味著北周政權,已經成為一個以儒家文化為正統的政權,而不是先前漢族士大夫眼中的異族政權。與此同時,他開始全面糾正其父宇文泰時期的“胡化”政策,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勒令麾下諸軍隊大量釋放奴婢,將常年戰爭中被擄掠來的奴婢全都轉化為自由民,由國家發放土地,並從中挑選精壯入伍,這些得到宇文邕“解放”的人口,自然有很高的積極性,從軍打仗更是身先士卒。如此一來,北周軍隊的戰鬥力大大提升。 宇文邕時期,北周和北方的老鄰居北齊之間的力量對比,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宇文泰時期,北齊強而北周弱,當時的宇文政權,每年冬天都要把與東邊交界的黃河河冰搗碎,防止敵人藉機入侵,而到了宇文邕時期,攻守卻易形了,換成了北齊搗碎河冰,防止北周入侵。宇文護時期,就發動了兩次攻打北齊的戰爭,雖然都遭到了失敗,但是雙方強弱的大勢已經發生了轉變。比起北齊政權的民族衝突以及上層矛盾,這時候的北周政權更團結也更有生氣。這樣的大好機會,宇文邕當然不能放過,公元576年,北周武帝發動了征討北齊的戰爭,先經過浴血奮戰佔領了北齊的要塞晉陽,然後回師東進,一舉攻破北齊的首都鄴城,北齊末帝高偉束手就擒。這是公元577年正月的事情,這件事情的結果,是使中國北方再次統一,而盤踞長江流域的南朝,也注定朝不保夕。 宇文邕在統一北方的同時,將佔領北齊地區的“雜戶”也一併免了,如此一來,北周很快贏得了北齊的人心,特別是北齊境內漢族的支持。當然,不支持的人也有,比如那些世家大族們,因為“雜戶”原本就是他們的財產,現在卻統統被賦予了自由民的身份。宇文邕做的另一件影響深遠的事情,就是滅佛運動,從公元566年開始,當時執掌政權的宇文護,就在北周推行滅佛運動,勒令北周境內的僧尼必須限期還俗,從事生產,寺廟所掌握的土地必須歸還國家,由國家統一分配給老百姓。到了公元577年滅北齊後,宇文邕又把這個政策在北齊推廣開來,當時曾有僧侶出面勸阻,宇文邕回答說:“佛是從胡地來的,我不是胡人,所以不信。”從小讀漢人書籍長大的宇文邕,此時儼然以漢族帝王自居了。從宇文護開始到宇文邕的滅佛運動,雖然對佛教文化產生了極大的破壞,但是在當時,它讓200萬人從此從事生產,成為向政府納稅的對象,對於當時北周的國力提升,確實有重要作用的。 如果歷史沒有意外的話,統一北方的宇文邕,完全可以順勢南下,一舉平定南陳,完成一統中國的大業,但是意外偏偏發生了。公元579年,為了解除南征的後顧之憂,宇文邕發兵攻打突厥,病逝於出征的路上。北周歷史的拐點就這麼產生了,即宇文邕後成為北周皇帝的宇文贇,即歷史上著名的昏君北周宣帝,在位時以荒淫著稱,大權很快被漢族楊家所掌握。後來北周宣帝在公元579年禪位,不久後去世,幼帝宇文衍被楊堅操縱,很快被廢,宇文家族苦心打下來的江山,就此姓楊了。 說起北周宇文家族被楊家取代的原因,自然有很多,但根子上的一點,卻是宇文邕種下的。公元573年,宇文邕下了一道命令“軍士為侍官”,也就是說,地方軍閥的士兵,從此直接屬於皇帝,國家的所有軍隊,從此由皇帝直接掌握,這是宇文泰的府兵制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卻為楊堅奪權幫了忙。因為從此以後,只要掌握了中央的最高權力,也就意味著掌握了國家的兵權,地方軍閥再也不能威脅中央,這樣權臣篡位,難度就低得多了。果然,楊堅憑藉著外戚的身份,趁著皇帝幼小的機會,很快就輕鬆地取而代之了。中國的統一大業,也就因此成了“宇文栽樹,楊家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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