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不容青史盡成灰·三國兩晉南北朝卷

第14章 第十四章柔然民族的輝煌與沒落

從公元294年匈奴反叛開始,中國就進入了著名的“五胡十六國”時代。在西晉王朝殘暴的門閥統治下,內遷的各少數民族部落紛紛起義,在長江以北的中原漢地建立了多個少數民族政權,代表正統的“晉朝”被迫遷移到了長江以南。這之後,先是北方“五胡”政權輪流坐莊,這個滅亡那個又起,你方唱罷我登場,唱到最後,由“五胡”中的鮮卑拓跋政權,最終建立北魏,完成了統一北方的大業。南方的“正統”晉朝,則相繼被劉宋、蕭齊、蕭樑、陳朝取代,這段南北並立的時代,即歷史上的南北朝。從最初的“五胡十六國”到“南北對峙”,再到最後由隋朝混同南北,統一華夏,這段歷史的演進,恰恰印證了“分久必合”的規律。 這段“分久必合”的歷史演進中,有一個歷史盲點,長期以來為人所忽視。中國分裂時代,既然是以內遷的少數民族起義為開始的,那麼當這些少數民族政權紛紛逐鹿中原的時候,他們原本的棲息地——北方蒙古草原,又是由誰來統治呢?難道成了一片“真空”了嗎?當然不是,當匈奴、鮮卑等原本的草原驕子紛紛南下,爭奪中原的統治權時,廣袤的蒙古草原上,有另一個民族拔地而起。無論中原地帶由誰坐莊,他們始終是以一個統一的游牧民族政權的身份,與中原農業區繼續對峙,延續著北方游牧民族與中原農業文明的和戰劇本,甚至在一段時間裡,這個政權比先前的匈奴還要強大,一次次給逐鹿中原的梟雄們以沉重的打擊。在北方游牧民族的花名冊上,這個如今知名度不高的政權,在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卻有一個極其響亮的名字——柔然。

中國歷史資料裡,柔然民族並不被重視,然而在西方人的記錄中,柔然民族,是一個足夠比肩成吉思汗的民族,他們在後來西遷歐洲,一路勢如破竹,無論東歐還是西歐,都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他們在歐洲建立了一個著名的政權——阿瓦爾政權。阿瓦爾騎兵的赫赫武功,是整個歐洲歷史裡重要的一環,歐洲人在記錄的時候,經常補充一句:阿瓦爾人,來自遙遠的中國。 那麼,這個起於中國北方大草原,一度橫行漠北的柔然民族,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模樣呢?他們是如何強大起來的,最後又為什麼銷聲匿跡了呢? 在中國歷史的記錄中,柔然有很多的名字。比如在北魏的史料裡,他們曾經被稱為“鬼方”、“兇奴”、“如如”等等,名字很多,身份卻只有一個。五胡十六國至南北朝時期,中國北方政權北面最大的威脅。

柔然的起源,直到今天說法頗多。和柔然同時代的北魏名臣崔浩,認為柔然是當年鮮卑部落崛起時代的一支,和鮮卑人源出同宗,但是這個說法,長期以來沒有得到大部分史家的讚同。唐朝歷史學家杜遊認為,柔然是當年東胡的一支,也就是早年被匈奴奴役的北方少數民族部落。南北朝時期梁朝的歷史書裡,則把柔然說成是匈奴的“別種”,即匈奴政權中滯留在漠北的一支。但無論是哪一種說法,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民族在北方游牧民族中,是屬於老資格的,歷史非常悠久。當然,五胡十六國之前,他們只是草原的小角色,無論是匈奴、鮮卑、烏丸,都是拿他們當小跟班的。 柔然民族的崛起,是在五胡十六國戰亂爆發之後,那場中原地區的大動亂,給了長期以來蟄伏的柔然民族,前所未有的崛起良機。大量的少數民族政權南下中原,北方草原一下子成了“山中無老虎”。而且這時候的柔然,也不再是弱小的“猴子”,就是在中原“五胡十六國”打成一鍋粥的時候,一直默默無聞的柔然民族中出現了一個傑出的領袖——木骨閭。在柔然後人的眼中,甚至在現在居住於歐洲的阿瓦爾人眼裡,木骨閭都是毫無疑問的“柔然之父”。他的起步與發家,與當時同時崛起的鮮卑拓跋家族,大有淵源。他在一次戰鬥中被鮮卑拓跋部俘虜,然後整整做了7年的奴隸。當時的鮮卑拓跋家族,是鮮卑民族中實力弱小的一支,那時候在中原爭霸的鮮卑人,主要還是著名的“慕容鮮卑”部。之後的7年裡,木骨閭生活在拓跋部,忍辱負重學習鮮卑民族先進的戰爭經驗,終於找准機會成功脫逃。面對拓跋鮮卑的追殺,木骨閭聰明的集合部下,躲藏進了北方草原的大山之中,和擅長騎射的拓跋鮮卑打起了游擊戰,並且最終成功生存下來。那時候的木骨閭,面臨的局勢可以說特別凶險。當時他的部下只有幾百人,隨時都有全軍覆沒的可能,但大難不死的結果,就是後福來了。木骨閭率領數百部下,在陰山山脈堅持打游擊,並且不斷地招撫部眾。那個時代,北方草原也為大量游牧民族內遷,原來的實力平衡被打破,整個草原戰亂不斷,先後有不少民族紛紛逃到陰山地區避難。當時的陰山地區雖然苦寒,但水草豐美適合游牧,成為許多民族避難的首選,木骨閭也就趁機招募各族,在當地紮下了根。表面上,他是投靠了當地最大的鶻突部落,但事實上陰山地面廣大,鶻突部落鞭長莫及,只能任由他在當地肆意擴展。公元316年左右,木骨閭去世,他的兒子召集部下集會,將這一支部族命名為“柔然”,柔然民族的歷史,從此正式開始。這時候的柔然,已經不再是木骨閭早期幾百人打游擊的慘淡光景,當時他們已經擁有了數万騎兵,儼然草原一方梟雄。而看看柔然民族的發跡道路,便可發現其和先前的匈奴有著驚人的相似。匈奴在中國戰國時代的時候,一度遭到北方趙國、秦國的打擊,不得不退守到陰山地區喘息。也正是在陰山地區,他們實力重新擴張,終於在秦漢時代捲土重來,一度成為整個北方草原的霸主,這時候的柔然民族,複製了匈奴先前的成功軌跡。

但是比起匈奴在陰山壯大之後的迅速東擴,這時候的柔然很識相。此時和他們頗有淵源的拓跋鮮卑部也處於擴張時期,對於陰山地區的柔然,拓跋鮮卑自然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但是柔然很聰明,他們主動向拓跋鮮卑求和,並且贈送貢品,確立了他們對於拓跋鮮卑的臣服地位。這時候的拓跋鮮卑,主要活動在中國北方的山西、陝西地區,和柔然遙遙相望,而山西陝西,終整個南北朝時代,都是中原政權與柔然作戰的主戰場。在得到與拓跋鮮卑暫時的和平之後,柔然繼續發展,很快,實力上升的柔然,就開始了和拓跋鮮卑之間的“貓捉老鼠”遊戲,趁著草青馬肥的機會打劫中原地區。按照北魏開國名臣崔浩的敘述,柔然在冬天的時候,會老老實實地蟄伏在陰山地區,而當春秋季節,他們會成群結隊,不斷攻打北方漢地。而且這時候的柔然,機會比之前的匈奴好得多,北方這時候的主要矛盾,是與南方政權之間的戰爭以及相互之間的內戰,對於北方的防禦力不從心,柔然也因此大佔便宜。到了北方氐族人苻堅建立前秦的時候,柔然已經完全佔有了水草豐美的河套草原地區,他們稱霸北方草原的大勢,已經不可扭轉。

柔然這種迅速擴張,必然引發北方各國的不安,尤其是和他們相鄰的拓跋鮮卑。公元391年,拓跋鮮卑的英主拓跋珪建立北魏之後,柔然和拓跋鮮卑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自然就玩不下去了。對柔然,拓跋珪就一個態度:往死裡打!公元392年,拓跋鮮卑對柔然盤踞的河套草原地區發動了大規模進攻,將河套草原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裡,這就等於剪除了柔然對拓跋鮮卑的最大威脅。在初戰告捷後,拓跋珪只是修繕了河套草原原有的長城,設立軍鎮,並沒有乘勝追擊,原因是這時候拓跋珪的主要精力還是在中原爭霸上。因此,柔然雖然實力遭到重創,但並沒有傷到元氣,相反,喪失了河套草原的柔然,開始不斷攻掠拓跋鮮卑,兩家之間的戰爭造成了拓跋鮮卑立國早期的政治格局。因為對北方柔然的戰爭很漫長,所以在拓跋北魏的內部,早期北方軍將擁有崇高的地位,而一直和拓跋鮮卑合作的北方漢族世家大族,也因此一直靠邊站。著名的“六鎮”,就是拓跋鮮卑從這個時期開始於北方設立的,當時是北方防禦柔然進攻的主要屏障,最後卻成為拓跋鮮卑滅亡的導火線——六鎮起義。

柔然的存在,也影響到了拓跋鮮卑的另一個政策。對待其他北方少數民族的政策。五胡十六國時期,被滅亡國家的居民,特別是少數民族百姓,一般逃脫不了被屠殺的命運。因為柔然的存在,拓跋鮮卑確立了“以夷制夷”的國策,當時派到北方防禦柔然的軍隊,雖然主體民族是鮮卑族,但隨著中原地區戰爭的擴大,越來越多的各民族戰俘被派到了北方,用來防禦柔然入侵。拓跋鮮卑此舉,意在讓這兩路敵人相互消耗,自己坐收漁人之利,但未曾想到的是,最後的六鎮起義裡,拓跋鮮卑不得不和柔然民族合作,來鎮壓這些戰俘。可以說,因為北方柔然民族的存在,中國北方各省的民族構成,因此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因為拓跋珪的逐鹿中原,柔然不但逃過了一劫,還找到了一條新的發展道路:西進。在遭到拓跋鮮卑沉重打擊之後,柔然暫時停止了對中原漢地的大規模軍事行動,這時候柔然的首領社崙,選擇了西進。柔然開始以陰山山脈為基地,持續向西拓展領土,他們收服了早期游牧在陰山山脈的鐵勒各部落,將其劃入柔然的治下,這樣一來,柔然就有了生力軍。尤其重要的是,當時的鐵勒部落,是北方游牧民族裡少有的以冶鐵見長的部落,原來柔然民族作戰,主要用皮甲和簡陋的刀劍,這樣一來鳥槍換炮了。而且這時候的柔然首領社崙,是一個非常善於學習的人,在和北魏戰爭失敗後,積極向中原學習各種軍事經驗,尤其是效仿北魏,成立了自己的重甲騎兵軍團。當時還通過劫掠以及招募的方式,邀請了許多漢人來為他們效力,這些人里相當多都是工匠。整個柔然民族的軍事素質和軍事實力,都上了一個新台階,當他們再次出現在中原政權面前的時候,就不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了。

除了征服鐵勒,柔然民族這時期的另一個收穫,就是佔有了仍然盤踞在草原的匈奴餘部拔也部,這支匈奴餘部,在歷史上有個別稱:最後的匈奴。他們是匈奴滯留在草原的最後一個部落,長期以來憑藉著匈奴的威望,在草原具有強大的號召力。但是到了柔然崛起的時候,這支匈奴部落已經是外強中乾,於是,在經過幾場簡單的戰爭之後,拔也部就集體向柔然民族投降。拔也部的投降,在當時的草原民族中,引起了強烈的震撼,之後草原各民族紛紛歸附,柔然勢力如日中天。當年放過柔然一馬的拓跋珪,或許做夢也想不到,就是因為當初的手下留情,成就了柔然的崛起,草原民族的崛起,有時候恰恰是這樣的規律:你給他一個機會,他就會迅速翻身。柔然如此,後來的突厥也如此,之後的蒙古和女真更是這樣。

翻身的後果,就由北魏自己來承受了。這時候已經是公元5世紀的早期,北魏正在吞併群雄,完成著統一北方的大業,但是柔然也在不斷給他們找麻煩,北魏的早期有很多次這樣的情況。每當在中原的戰爭就要獲得全勝,因為柔然的侵擾,使得他們功虧一簣,柔然,已經日益成為北魏頭上的一把刀。到了公元402年,社崙自稱可汗,正式建立了柔然汗國,這標誌著柔然民族開始進入了全盛時期。建立汗國的柔然,不是自稱可汗這麼簡單,當時的他們已經不再是游牧部落,已經建立了奴隸制度,而且他們效仿北魏,設立了軍制與戰陣,這種發蹟的劇本,和之前的匈奴以及之後的蒙古也格外相似。這時候的柔然,其領土已經格外廣大,向西他們控制了絲綢之路,迫使西域各國臣服,向東,他們的勢力甚至擴張到了鴨綠江一帶,社崙可汗自稱擁有精騎50萬,這個數字雖然帶有水分,但以後來他們和北魏的戰爭來看,三四十萬鐵騎是絕對有的。

這樣一個強大的政權,當然不會滿足簡單地佔有中原,事實上柔然和北魏之間的關係,和後來蒙古與金朝之間的關係格外相似。北魏鮮卑,也是起源於東北黑土地的,在他們征戰的早期,就和柔然民族關係密切,淵源頗多。然而觀後來金朝的歷史,金朝在佔有了中原漢地之後,沒有滅亡在世仇南宋的手中,相反卻被早年的奴隸蒙古打得落花流水。而在公元5世紀的時候,柔然顯然也打起了同樣的算盤,而且他們完全有實現這一切的條件,和後來的成吉思汗一樣,社崙可汗也採取了正確的外交政策:遠交近攻。對於和北魏一直有世仇的前燕、後燕、北涼等政權,社崙可汗主動拉攏,雙方不但互通有無,柔然更給中原各政權提供戰馬資助,幫助他們建立精銳騎兵,而對北魏,柔然民族的態度就一個:打!他們不斷南下侵擾,攻打北魏的邊鎮,企圖形成前後夾擊之勢,更重要的是,北魏所盤踞的山西北部地區,是後來著名的“幽雲十六州”其中的一部分,這是自古以來中原政權抵禦北方少數民族政權入侵的主要屏障。如果北魏真的最後滅亡於柔然,那麼柔然趁勢南下,逐鹿中原,吞併整個中國北方,也就不是難事,以當時他們的實力,完全有能力把成吉思汗經做過的事情提前做一遍。

但這時候柔然的運氣很不好,因為比起成吉思汗碰上了女真的衰弱時期,柔然面對的北魏,正處在勃勃的上升期。畢竟後來成吉思汗時代,北方中原漢地的金朝,已經經過了長期的和平時光,但這時候的北魏,卻幾乎是每天在打仗。他們的軍隊常年在戰鬥中鍛煉,完全可以和北方游牧騎兵爭鋒,更為重要的是,這時期的北魏,幾乎歷代皇帝都是中國歷史上不世出的彪悍人物。在柔然建立汗國不久,北魏就把都城遷到了山西平城,和後來明王朝“天子守邊疆”一樣,北魏也把都城放在了邊陲上,意思很明確:必須要解決掉柔然的威脅。在柔然建立汗國的公元402年,一心要進行漢化改革的北魏一代英主拓跋珪,死在了新舊貴族之間的內鬥之中,他的兒子拓跋嗣是個合格的守城之君,在位期間主要對柔然採取守勢。柔然則一步步繼續南擴,不斷蠶食北魏的北方疆土,且拉攏北方其他政權一起對付北魏,這樣的局面持續了整整15年。拓跋嗣33歲過世,他的兒子拓跋燾即位,即後來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魏太武帝,雖然後來“大名鼎鼎”,但是當時的拓跋燾,還只是一個13歲的小毛孩子。對柔然來說,這個消息當然利好,在拓跋燾登基的第一年,柔然就發動了大規模進攻,搶掠北魏邊境人口數万,牲畜幾十萬頭,給了拓跋燾一個下馬威,但是柔然人想不到的是,就是這個他們看不上眼的小毛孩子,敲響了柔然走向衰落的喪鐘。

拓跋燾在北魏歷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皇帝,就是在他的手裡,結束了長期戰亂的五胡十六國時代,重新統一了北方,南北朝雙方對峙的大局,也在他的手裡得以確立。如果純以軍事才能論,即使是南朝改朝換代,戰功赫赫的馬上帝王劉裕,恐怕都要讓他三分。 但這一切柔然是不會知道的,相反,柔然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北魏少年天子在位,內部政權必然不穩,是對北魏進行軍事打擊的好時機。在這樣的意識下,柔然每年對北魏的侵擾都在加劇。特別是在公元423年,當北魏與劉宋為了爭奪河南地區,幾十萬人在中原殺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柔然突然出現在北魏的身後,導致北魏不得不在戰場佔優的局面下倉皇回軍,喪失了重創南朝劉宋政權的大好機會。為了對付柔然的侵擾,早期的拓跋燾採取了守勢,他在內蒙古五原地區修築了一條長城,用來抵抗柔然的進犯。值得一提的是,對南朝漢人劉宋政權,柔然也採取了通好的政策,當時劉宋大臣王玄謨積極主張聯合柔然,共同打擊北魏,這樣的劇本,也和後來南宋聯合蒙古滅金很相似,但不同的是,柔然不是蒙古,北魏也不是金朝。 柔然的連續侵擾,激起了年少氣盛的拓跋燾的惱怒,他多次把是否大舉討伐柔然提上議程,但是在當時,大部分的北魏貴族都被打出了“恐柔症”,甚至一些早年跟隨拓跋珪征討柔然的老將,也極力反對主動進攻柔然。其中的原因,一是此時柔然已經不是拓跋珪時代的小部落,他們實力強大,在那些久經沙場的老軍人眼裡,絕非輕易可以戰勝的;二是當時北魏朝臣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征服漢地上,對經濟落後的北魏來說,佔領荒蕪的漠北草原是沒有意義的,南下漢地,佔領富庶的江南,才是諸多鮮卑貴族的首選。在舉朝的一片反對聲中,當時拓跋燾的老師——漢族大臣崔浩,堅決主張對柔然動武。崔浩認定柔然是北魏統一天下的最大障礙,不戰勝柔然,國家統一和政權穩定都無從談起,為了激起北魏朝臣的死戰之心,崔浩甚至用了“激將法”,他在朝堂上大呼,鮮卑也是從草原上來的,難道英勇的鮮卑騎兵還會懼怕柔然嗎?崔浩的堅決,終於激起了拓跋燾的決戰之心。柔然的噩夢,也就因此來了。 拓跋燾發動的最大規模對柔然的討伐,發生在公元429年,這是一場對柔然民族的命運,乃至對整個中國北方的格局,都影響深遠的一次遠征。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拓跋燾發動遠征之前,南朝劉宋政權正集結大軍,擺出大舉進攻北魏的架勢。當時朝臣非常緊張,紛紛指責崔浩誤國,連拓跋燾的乳母保太后都勸說拓跋燾改變主意,關鍵時刻還是崔浩作出判斷,這次劉宋政權只不過是虛張聲勢。這次遠征拓跋燾一口氣動用了30萬大軍,朝中的重臣也大多隨行,御駕親征決心非常大。戰爭從是年的夏天打響,柔然果然被打得大潰,當時漠北草原“東西三千里,南北五千里”,全是倒斃的柔然軍隊的屍體,拓跋燾一路追殺,打到了柔然的老窩——陰山山脈地區。 柔然這次之所以潰敗,主要是對北魏的打擊準備不足,雖然在這之前,北魏就集結軍隊,大張旗鼓討伐,但是柔然人並沒在意。因為在拓跋燾之前,歷代的北魏皇帝即使北進,也絕對不會深入,柔然人在得知北魏進攻的時候,已經主動放棄了漠南地區,退卻到了漠北,企圖用堅壁清野的戰術,讓北魏的這次進攻勞而無功。但是他們顯然低估了拓跋燾的決心,拓跋燾是中國歷史上不世出的軍事奇才,征戰生涯裡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把人力發揮到最大。雖然此時北魏沒有西漢那樣的物資儲備,但一來鮮卑騎兵本身就起於草原,對於草原的氣候適應能力非常強,其刻苦耐勞程度原本就不在柔然騎兵之下,二者拓跋燾本人也異常堅決。一路之上,鮮卑軍隊斷糧了,不斷有大臣勸說拓跋燾撤退,但是拓跋燾紅了眼,凡是敢勸阻他撤退的大臣,不管是大官小官,皇親國戚,統統被他就地正法了,在沒有糧食的時候,北魏軍隊甚至宰殺戰馬來充做軍糧。全軍上下殺紅了眼往北衝,在捕捉到柔然軍隊主力後,拓跋燾使詐,他並沒有貿然發動對柔然的進攻,而是命令全軍隱蔽,趁黑夜突然發動襲擊,結果猝不及防的柔然軍隊,就這樣被打得大潰。 重創柔然之後,拓跋燾一路追殺,沿著柔然逃亡的路線追擊,非要把柔然趕盡殺絕,一直打到了阿爾泰山東南地區,這是柔然民族最困難的時刻。當時的柔然可汗社崙因為戰敗外加氣憤,身染重病,他的身邊就剩下了幾千殘兵敗將,面前是北魏幾十萬大軍壓陣,只要北魏對阿爾泰山再打一次進攻,整個柔然民族就會全軍覆沒。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一向果斷的魏太武帝拓跋燾卻猶豫了,當時北魏南邊還有劉宋的威脅,雖然之前崔浩力勸,但拓跋燾到底擔心劉宋會趁火打劫,索性在抵達阿爾泰山山脈後見好就收,草草搜索了一番之後就撤退了,柔然民族也就因此“大難不死”。後來,拓跋燾從逃散來的戰俘口中得知,其實此時柔然民族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後悔不迭,這最後一口氣,到底還是被柔然給喘過來了。 雖然大難不死,但拓跋燾的這次打擊,讓柔然元氣大傷。在公元443年和449年,拓跋燾又發動了兩次對柔然的大規模進攻。在領教了拓跋燾的厲害之後,柔然開始學乖了,不再進行硬碰硬的抵抗,重新開始了運動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而且發揮游牧騎兵機動能性強的優勢,在拓跋燾行軍的路上不斷騷擾,轉移拓跋燾的視線。這兩次北征,拓跋燾雖然都獲得了勝利,可始終沒有捕捉到柔然軍隊的主力。事實證明此時的鮮卑民族已經成為了農耕民族,農耕民族如果想徹底擊敗一個游牧民族,必須要趁著其實力尚強的時候,最大限度地一網打盡,否則一旦對手化整為零,就不好對付了。拓跋燾對付柔然是如此,後來的明朝對付韃靼也是如此。拓跋鮮卑徹底消滅柔然的最好機會,在第一次北征的時候功虧一簣,之後就更難了。結果,柔然雖然遭到打擊,但並沒有完全被消滅。晚年的拓跋燾,在第三次北征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他停止了大規模對北方的征討,轉而繼續完善六鎮的軍事建制,設立更多的城防,用來抵抗柔然的騷擾。這時期的柔然,也學乖了,不再和拓跋鮮卑為敵,重新恢復了對拓跋鮮卑的朝貢。 柔然和北魏力量對比的再次變化,是從拓跋燾過世之後開始的。 拓跋燾於公元452年過世,他一生雖然武功赫赫,但是文治太差,在他去世前,北魏的內外矛盾已經不斷,他之後即位的魏文成帝和魏文獻帝,都是守成之君,開始偃武修文,並且進行了有限度的漢化改革。北魏對於柔然,從拓跋燾時代的攻勢,轉為守勢,期間雖然有小規模的衝突,但是沒有大規模的戰爭。而且魏文成帝開始,允許北方邊民與柔然民族進行貿易,中原的農產品開始源源不斷輸入到柔然地區,先進的農耕文化也傳入了,根據有關史料的記載,這時期的柔然,已經開始出現了城池和農村。 而和早年柔然民族的發家歷史一樣,在南下漢地受阻之後,柔然再次對西部進行擴張。在此之前,西域地區的諸侯國已經臣服柔然,隨著柔然兵敗於北魏,這些西域國家們也開始翻臉,不再受柔然的管了,因此從魏太武帝拓跋燾之後,柔然軍事的主要重點,一度放在了打擊西域上。公元460年,柔然吞併了高昌,然後又進犯于闐,這兩個國家在當時,都是拓跋燾之後北魏在西域的鐵桿小弟,更是絲綢之路的主要樞紐。在柔然大兵殺到的時候,這兩個國家都相繼向北魏求救,但這個時期的北魏正在“守成”,無力進行大規模的遠征,因此選擇了坐視,結果,于闐和高昌相繼被柔然所吞併。北魏的這種不作為,也讓西域國家寒心,大部分西域國家,因此再次投靠了柔然。 但是北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坐視西域國家淪陷的行為,最後會讓他們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為強大起來的柔然,是不會忘記北魏這個世仇的。公元470年,沉浸了近30年的北魏與柔然的戰爭風雲再起,就在這一年,柔然大舉進攻北魏在河西走廊的門戶敦煌。此舉簡直是要卡斷北魏的脖子,當時的敦煌不但是北魏防御河西走廊的重鎮,更是絲綢之路進入中原的門戶,北魏財政收入的大頭,就是來自絲綢之路的貿易收入,敦煌告急,意味著北魏兩代君主的“守成”,從此再也守不下去了。之後北魏連續9次發動了對柔然的討伐戰爭,打擊的主要對象,就是柔然的“漠北王庭”。事實證明,在北魏鮮卑騎兵面前,柔然依然不是對手,僅公元472年北魏的北伐,一次就斬首柔然5萬多人,眼見北魏不好惹,柔然再度服軟。不過柔然運氣很好,這時候北魏的皇帝不是別人,而是後來開啟了漢化改革的魏孝文帝拓跋宏,在戰爭問題上,魏孝文帝素來的主張就是“兵者凶器也”。對待柔然,魏孝文帝也很篤信儒家聖人們的言論,認為只要把他們遠遠地趕走就可以了,不必非要趕盡殺絕。這時候柔然的首領是玉成可汗,他也是一個很有頭腦的人,主動提出要與北魏和親,結果雙方一拍即合。公元475年,北魏和柔然正式媾和,北魏以公主嫁給柔然可汗,雙方結成了兒女親家。對柔然有利的是,之後緊接著開始的魏孝文帝改革中,魏孝文帝把都城從原先的山西平城,遷到了河南洛陽,這也就意味著從此以後,北魏的發展重點轉移到了南方,而北方的柔然,已經不再是北魏的重點打擊目標。因此,柔然在這段他們最困難的時期,頑強地生存了下來。這時期柔然的麻煩也不少。公元487年,柔然民族內部發生大規模的反叛事件,鐵勒阿弗洛部率10萬多人西遷,建立了高車國政權,宣布脫離柔然的統治,從此之後,柔然與西域再次陷入了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實力大大受損。如果不是因為與北魏的和親,這時候的柔然,很有可能會被北魏徹底滅掉。不過也正因為這時期柔然內亂,北方邊境暫時沒有戰爭,進入了難得的和平時期,魏孝文帝這才大膽地把原先15萬用來防禦柔然的精銳遷到中原,作為以後征討南朝以及漢化改革的本錢。而滯留在北方六鎮的北魏軍隊,也因此失去了價值,地位日益衰落,聯繫到後來北魏的六鎮叛亂,可以說這是一個前後相繼的連鎖反應。 北魏孝文帝漢化改革時期,是柔然歷史上衰落的一段時期,他們的部落紛紛反叛,實力日益縮小,眼看朝不保夕。而這時候的北魏,已經進入了他們的黃金時期,魏孝文帝的漢化改革,使北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發展起來,實力日益膨脹,經濟日益繁榮,進入了北魏歷史上的一段盛世。此消彼長之後,柔然民族迎來了短暫的複興,正是這段短暫的複興,把他們的老對手拓跋鮮卑,送入了滅亡的不歸路。 柔然民族的再次復興,發生在公元6世紀早期,復興之前,卻是整個柔然民族力量的一次觸底。公元520年,柔然再次發生了分裂,柔然可汗阿那環被其兄長推翻,投靠了北魏,北魏把他安置在了六鎮以北的河套草原地區。本來打算得很好,這樣可以“以夷制夷”,但是這位阿那環金麟豈是池中物,給點陽光就燦爛,安定下來沒多久,就懷了覬覦之心,這時候的北魏內部矛盾嚴重,貧富差距日大,已經到了政權的末期了。阿那環也因此擴充實力,默默地等待機會。這機會他最終還是等來了——北方六鎮起義。 從公元522年開始,盤踞河套草原的阿那環,不斷地收羅部下,擴展勢力,而且和北魏撕破臉,他不斷發兵騷擾北魏六鎮邊境,擄掠人口,對他的這種背信棄義,北魏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很快阿那環就擁有了超過30萬大軍的兵力,幾乎恢復了柔然民族鼎盛時期的規模,值得一提的是,這時候的阿那環,其部下主體雖然是柔然人,但是也摻雜了許多鮮卑人和高車人,主要都是北魏六鎮的逃兵。震撼北魏的六鎮大起義爆發,在“攘外必先安內”的思路下,北魏只能對阿那環忍讓,不斷給他好處,讓他進攻六鎮起義軍。起初阿那環採取觀望政策,對交戰雙方都採取平衡手段,但很快他就發現,六鎮起義不會成功,幫助北魏反而可以讓自己得到很多好處。於是阿那環出手了,他向六鎮起義軍發動進攻,幫助北魏政府軍鎮壓了六鎮起義,事後作為酬謝,北魏將原本屬於他們的漠南領土送給了阿那環。這時候的阿那環,雖然沒有恢復到柔然鼎盛時期的實力,但也擁有了長城以北的整個漠南領土,已經是草原的一派梟雄,打了100多年柔然的北魏做夢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王朝的晚期,柔然民族最終還是複興了,雖然只是迴光返照的複興。 阿那環反彈之後,好事也接著來了,六鎮起義被鎮壓後,北魏內部的動亂並沒有結束,又出現了爾朱榮的專權,北魏也因為這場內亂,分裂成了東西魏兩個國家。這兩個國家當時相互攻殺,為了能夠壓倒對方,無論是東魏的實際統治者高歡,還是西魏的實際統治者宇文泰,都爭相討好阿那環,阿那環也就周旋在這兩個政權之間,多年來收盡了好處。但是阿那環這個人和柔然其他的統治者不同,他因為長期和北魏相處,深感到漢文化的好處,因此有樣學樣,也開始進行漢化改革,以他對身邊部將的話說,他最崇拜的人,竟然是引領整個鮮卑民族漢化改革的魏孝文帝拓跋宏。之後的阿那環,在漠北草原也做起了同樣的事情,他最信任的大臣,就是從漢地前來投奔他的漢族人淳于秦。這個淳于秦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包括當年的鎮壓六鎮起義等軍事行動,他都曾從旁出謀劃策。在東西魏國對峙的時代,淳于秦幫助阿那環進行了各種改革,當時的柔然內部,已經建立了類似封建王朝式的朝廷,仿照北魏官職分封官員,而且還有了農田,他治下的漠南草原沃野千里。按照現代許多農業學家的說法,阿那環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把農耕技術大規模在內蒙古草原推廣的少數民族可汗。與此同時,阿那環也繼續了他祖先“遠交近攻”的政策,開始與南朝政權恢復了聯繫,和蕭齊與梁朝往來不斷,企圖聯合南朝一起夾擊北方,然後共同瓜分北方土地。但這時候的南朝皇帝,大多數都是短視之人,雖然對於阿那環的示好非常歡迎,但說到聯合出兵,卻猶豫了。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柔然和南朝之間隔著北魏,他們是怎麼通好的呢?事實上,柔然開闢了一條新的到南朝的線路,即從西域出發,進入四川地區,再進入江南,這條線路對於整個世界歷史都有深遠的影響。我們說過,南北朝時代,北朝政權把持了整個絲綢之路,南朝政權的外貿一度只能通過海路,但是從此開始,南朝也可以通過絲綢之路輸出物品,打破了北朝的貿易壟斷。這一點無論對於東西方文化的交流,還是南朝經濟的發展都有重要意義,特別是原本貧困的四川地區,一下子成了國際貿易大省。按照梁朝有關公文裡的記載,當時的四川益州,已經成了“胡商雲集”的地方。對於中國歷史的改變,柔然確實有自己的貢獻。 但是柔然民族自己也沒有想到,最後終結他們命運的,並非是和他們一直打仗的北魏,而是自己內部的奴隸——突厥。在阿那環時期,突厥日益強大,並且爆發了反對柔然民族的起義,從公元540年開始,柔然重新陷入到了內戰之中,阿那環也死在了對突厥的戰爭中。這標誌著柔然在經過短暫的複興之後,再次轉入了衰落,這次衰落的速度奇快,而且不可扭轉。到了公元555年,柔然在東魏和突厥的聯合打擊下滅亡,其可汗鄧叔子逃到了西魏,西魏一開始接納了他們,但是在突厥的軍事壓力下,最後不得不交出鄧叔子一干人。強大一時的柔然帝國,就這麼滅亡了,然而還有一支柔然人,在突厥的打擊下逃了出來,並經過西域逃到中亞地區,在那裡收羅部族後,開始了悲壯的西征,之後他們出現在歐洲大陸,成為震動歐洲歷史的阿瓦爾人。他們經過高加索山進入了歐洲,先痛打了歐洲著名的日耳曼部落,然後在匈牙利地區建立了阿瓦爾帝國。他們還痛擊了東羅馬帝國,一度佔領東羅馬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一直到公元9世紀,他們才被歐洲著名的查理大帝擊敗。一個中國北方跑出來的小部族,卻在歐洲掀起了大風浪,在古代世界裡,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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