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城內,週苛在巡視守備,與樅公交談。
樅公在給他介紹魏豹其人:“魏王豹是過去六國之一的魏的一名公子,與兄長咎一同趁秦末之亂圖謀復辟魏。咎經過一番苦戰之後,投降秦的章邯將軍,最後以自焚了結一生。豹則多計謀。”
週苛說:“就是說詭計多端,鮮有為人之實?”
樅公說:“起初他曾亡命於楚,並接受楚的保護,恢復了舊魏國的地盤。後來,當漢王趁項羽北征,急襲並一舉攻占彭城之時,豹又轉身投靠了漢王,那時我們稱之為沛公。爾後,漢王因大敗而撤進滎陽城內,他又詐稱回歸故里而背叛漢王,佔據了黃河渡口。漢王遂撥出軍隊給韓信,命其捉拿豹,又命人將豹帶至滎陽。有趣的是,漢王並沒有將這位反复無常的魏王殺掉,仍然照舊使用。週將軍為何突然問起這事?”
週苛說:“我等奉命守城,不論勝敗如何,是生是死,都會全力為之,但我不相信魏豹。萬一他煽動城內叛變,將會釀成大禍。”
樅公問:“那麼,將軍準備怎麼辦?”
週苛說:“難辦呀。”
城牆下,紀信穿著劉邦的服飾,坐在金黃色的車上,車上拉著圍簾遮住車內的人,周圍被士兵圍護。
魏豹走來,要上前,被護衛攔住。
週苛說:“魏將軍,漢王現在不能見你。”
魏豹問:“你有資格代表漢王講話?”
週苛說:“我現在是守城統領,一切的安排都得聽我的。”
魏豹罵道:“呸!一個小統領就敢這樣囂張起來。”
週苛見魏豹走遠,回身進入車內。
紀信問:“都好麼?”
週苛說:“一切都好,就是那個魏豹,這種出爾反爾的傢伙留在城裡,一定是個禍害。”
紀信問:“那怎麼辦?是漢王要他輔佐你。”
週苛說:“等漢王出城再說吧。”
車行駛到空場停下,外面正站著兩千名士兵,陳平在對他們訓話。
週苛在車內向紀信指著那些士兵說:“你看看,這些都是派給你的士兵。你仔細著看,他們,全都是婦人。”
外面,陳平正在說服婦人們:“諸位大姐大嬸們,我知道你們很不心甘情願,打扮成這樣,危險不說還很難看。不過,只需兩三天工夫即可,事成之後,你們可拿到十金,每人一份,而且,直到行動當天都充分保障你們的飯食。”
紀信說:“軍師真有兩下子。靠這些辦法就把她們牢牢地吸引住了。”
陳平看到劉邦的車,便道:“大家看,漢王來看望你們了。”
眾婦人紛紛拜倒在地。陳平靠近過來,在車外故意做出恭敬的樣子,問:“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紀信說:“很好。”
陳平道:“全靠你了,紀信。”
紀信問:“她們就是我帶出城的士兵嗎?”
陳平說:“是的,我好不容易湊了兩千人。”
紀信說:“我就在車內跟她們講幾句話吧。”
陳平道:“可是……”
陳平還沒來得及製止,紀信就已開口喊話了:“各位大嫂、大姐、妹妹們,陳平軍師沒有跟你們說,明天我們將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陳平一驚,使勁咳嗽,紀信不理他,接著說:“我在考慮事成之後,如何才能使你們平安逃脫。”
跪在地上的婦人們開始騷動。
紀信說:“不用害怕,按我說的去做,你們也許可以保住性命。你們在逃跑的時候,要一邊扔財寶一邊跑,從後面追上來的楚兵就會因撿財寶而耽擱時間。週苛!”
週苛馬上應道:“在。”
紀信說:“把庫房打開,將裡面所有的財物分給她們。”
陳平問:“你說什麼?”
紀信小聲道:“我是漢王!”
城門內,劉邦等人換上百姓和普通士卒的衣服,等待著撤離。真正的劉邦扮成了一個農夫,在內宮門前等候與紀信所扮成的劉邦告別。
劉邦說:“劉邦啊!拜託啦!”
紀信在劉邦的金色華蓋馬車裡說:“別忘了,並不是所有豐邑的人都厭惡劉邦!”
劉邦道:“我知道,你其實是很尊崇他的。”
紀信說:“那,可未必。”
劉邦笑了,紀信也笑了,但是,很快紀信正色道:“鄉里的父老常講一句話,說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如白駒過隙。今天能以這樣一種方式去死,難道還不該當成一大快事嗎?”
說完,紀信向眾人拱手道:“告辭了!”
週苛脫口而出:“紀信!”這麼一喊,他立刻意識到了自己說漏了嘴,但是眼裡已經飽含熱淚。
紀信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催促馬車繼續前行,與兩千名女兵一同趕往滎陽城的東門。
劉邦眼裡含著淚,朝紀信離去的方向拜了拜。
東城門被打開了。紀信特意讓車輪發出盡可能大的聲響,衝了出去。頭戴漢王冠的紀信站在車台偏右的位置上。車台的左面,作為漢王在此的標誌,有一桿類似帥旗模樣的裝飾物在隨風飄揚,如同一條染紅了的犛牛尾巴。車後面有婦人們偽裝的兩千名兵士徒步隨行。
衝出去很遠,到了楚軍的中間的時候,紀信才高聲道:“我是漢王劉邦!城中糧草已絕,特來投降!”
楚兵起初頗感迷惑,但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當即齊聲高呼“萬歲”。
紀信的車輛在楚軍戰馬的攔截下,終於停在了諸多楚軍的包圍圈中。不過,楚軍士兵很快就驚奇地發現,漢王帶出的士兵竟然全是婦人裝扮的。
紀信道:“這些人與你們一樣,他們上有老下有小,是迫於無奈才想跟我一道逃出來的,放他們去吧。我劉邦就留在這裡任憑你們處置。”
婦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兵器,朝包圍圈外圍散去。楚軍的士兵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道路。紀信這時才滿意地坐在車裡,沒有人上前,只是包圍著他。
西城牆上,劉邦正在焦急地等待撤離的信號。
夏侯嬰來報:“漢王,圍困在西門、北門、南門的楚軍已經紛紛拔寨起營,通通向東門擁去了。”
張良馬上說:“速速通告各隊將軍,依計行事!”
週苛等人正在城牆上看著。
樅公說:“大人,漢王已經安然離開了!”
週苛說:“看來,陳平的妙計成功了。等第二隊撤離,然後關緊城門!”
樅公說:“很快,城裡就只剩下我們了。”
週苛看著城外,那裡還能遙望到紀信被包圍的地方。
暮色降臨,紀信的馬車被楚軍騎兵包圍著向前行進著。這時,一隊人馬急促地朝這邊跑過來,為首的正是項羽。虞子期先下馬,走到馬車邊觀看。
虞子期驚問:“你是什麼人?”說著一把揪下紀信。
紀信說:“我就是劉邦!”
虞子期指著馬上的項羽說:“胡說!你可認得那馬上的是誰麼?”
紀信說:“誰曉得他是什麼鳥人!”
立刻紀信就被虞子期扔在了地上。
紀信笑道:“受騙了吧,項羽?”
項羽問:“劉邦在哪兒?”
紀信說:“他已安然離開!不過,他很快會帶著大軍回來,那時候,就是你的末日!我們的漢王,最終會砍下你這顆大腦袋的,想想你真可憐!打仗,要動腦子,項羽,明白嗎?”
項羽的臉都氣歪了,叫道:“把他燒死!”
很快,紀信被綁在馬車上,馬車的周邊都被放滿柴堆。虞子期將火把扔了過去,大火漸漸旺盛地燃燒起來。在熊熊的烈火中,紀信一直沒有停止對項羽的叫罵:“混蛋!等我變成鬼回來找你們,哈哈……燒吧,我正凍得難受。”
魏豹居所,魏豹小心地將一份書簡交付到侍從手中,說:“這可是極為重要的東西,你一定要以性命擔保,親手交到項王手中,明白麼?”
侍從道:“大人放心。”
魏豹說:“時候不早了,趕緊出城吧。小心!”
侍從轉身已出去。
魏豹得意地自言自語道:“劉邦,待我跟了項羽,再來找你算賬!”
夜裡,那個侍從又潛回軍帳,說:“將軍,我帶來了項王的親信,讓他混進城來了!”
魏豹大喜道:“趕緊引見!”
來的人遮蓋著面目,魏豹上前迎接道:“終於把你給盼來了!我跟你講,此時正是攻城的絕好時機呀!計劃我都替項王他想好了。”
話沒說完,“楚使”抬起頭來,竟然是雙目噴火的周苛。
魏豹愕然,來不及反應,已被周苛一劍刺死。
在成皋的劉邦住處,劉邦與夏侯嬰、張良在吃飯。劉邦吃著,突然丟下筷子,大聲喊道:“難道就沒有別的人了嗎?根本就無法戰勝項羽!我乾脆退到巴蜀山里當個老百姓去!不,巴蜀太遠,還是沛好。如果可能的話,就在沛弄一小塊地方養老吧!”
張良說:“大王還是要有信心啊,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劉邦仰臉朝天,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說:“其實,我現在最牽掛的,還是留在滎陽的弟兄,他們要因為我們而死,實在是很可惜。”
張良說:“大王只要帶兵出武關,到南方的宛去駐防,那麼,項羽得到消息後,必然會引領主力來攻打。如此一來,滎陽便有了喘息的機會,同時又能使項羽疲於奔命。”
劉邦問:“項羽肯定會到宛城嗎?”
張良道:“肯定會的。請恕我直言,因為項王的目標,只是想要您的首級。”
劉邦說:“難道拿我的腦袋做誘餌?”
張良道:“捨此別無良策。”
侍從進來禀報:“漢王,丞相到了。”
劉邦和張良、夏侯嬰等人走到場院外。蕭何迎面走來。
蕭何道:“臣在關中已經編組新的生力軍,徵集了糧草,這次都給您帶來了!是否要捲土重來,出關和項羽再度一決生死,就看你的決心了。”
張良說:“丞相真可謂雪中送炭呀。”
劉邦又振奮起來。
彭越坐在高高的檯面上,撕咬著一塊鮮肉,滿嘴油腥。張良站在台下。
張良說:“相國大人,我奉漢王的旨意,前來看望你。”
彭越道:“劉邦麼,聽說他被項羽打得滿地找牙,怎麼,他是讓你來求援的麼?”
張良說:“不知道相國大人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我們漢王如今正蓄勢待發,做好了再次與項羽軍團決戰的準備。”
彭越道:“是麼?既然他已準備好了,派你來我這兒,是做什麼?”
張良說:“您曾經與漢王一起在彭城大戰抗擊項羽,雖然沒有任何的功勞,可是漢王依然記得你的誠意。”
彭越道:“別說得這麼難聽,彭城,我是沒有怎麼打的。可是,劉邦倒是沒看錯我彭越,知道麼,在項羽圍困你們滎陽時,我就曾帶兵去打過楚軍的糧道!”
張良說:“既然如此,漢王讓我來,更是沒錯的。”
張良說著,轉身對身後的僕從說:“把給彭相國的禮物都抬進來吧。”說著話,只見十幾個僕從將數個大箱子都抬進來,放置在地上。張良上前,一個個打開,全是金銀珠寶玉器,每個箱子都塞得滿滿的。
彭越看得眼睛都發光了,說:“劉邦還真他娘的有錢,比我有錢多了!”
張良道:“漢王說了,只要彭相國願意與我軍聯手抗楚,那麼,以後的賺頭與這些比起來,真是九牛一毛。”
彭越扔下手中的鮮肉,走到張良身邊道:“不必說了,這樣幹,比我從前在山中為匪掙得多多啦。說實話,現在這相國,也是在吃我從前山里的老本,沒勁!”
張良問:“那麼,相國的意思是?”
彭越道:“不必說了,我跟著幹!”
酈食其參見劉邦,說:“韓信雖說是漢的上將軍,但卻根本不在主公的身邊。不僅主公不了解他,我們做臣子的也對他了解不多。他始終是一支遠離中心戰場的大軍主將,卻在遠離主公戰場的外圍形成一個更大的勢力圈。在連續不停的轉戰中,他居然不斷壯大自己的力量,每戰必勝。”
劉邦說:“你說的意思,我都明白。正因為這樣,才委派張耳將軍前去擔任他的副將。以免時間久了,我不放心呀。”
酈食其說:“韓信雖然基本平定了趙地,可是,在大王被圍困的最困難的時候,他卻沒有絲毫來解救的意圖,這該如何看呢?”
劉邦道:“是寡人沒有讓他來,就算來了,也不一定會有什麼作用。你現在說這些話,倒讓我有些懷疑你的動機。”
酈食其說:“韓信是一個本性難以捉摸的人,被委以大任,這難道還不用擔心麼?”
劉邦道:“但我就正是靠這個人的本事走到今天的。我記得有一次,我曾環顧左右,說過這樣一句話:你們都是好人,卻毫不頂用。這發生在彭城大敗後,我躲進沼澤地裡徬徨無主的時候。那個時候,由於部下的無能,我正一籌莫展。從部下的立場來說,正因為自己無能,才僅憑一顆忠心來追隨我劉邦。可是韓信不是這種人。”
酈食其說:“人心是在不斷變化的。此時的韓信已經具備了稱王的實力。漢王,你應該立刻下令,讓他出擊項羽軍團,以此表明他的立場。”
劉邦道:“我的確要讓他進攻項羽,可是,並非是你所說的這個原因。這麼多年以來,我劉邦之所以受弟兄們擁戴,多次遇到凶險,人馬沒有散,人心不亂,那就只有'信'這一條,也就是對自己的弟兄要講'信'。就你們這些人當中,也許有人對我都大不放心,可大家卻毫不動搖。因為每個人心裡有數:劉邦或許是個表面上的混蛋,可這人講信用!”
劉邦說完,扭身走了。
劉邦到了宛城,項羽便帶兵朝宛城殺過來了。劉邦再次派出信使督促韓信向楚軍進攻。
韓信與李左車在商量,李左車說:“讓士兵休養生息至為重要,還有,一旦發起遠征,倘若沒有充足的糧草補給,恐怕是會吃敗仗的。”
韓信道:“是呀。可是,我也知道漢王的意思,此時讓我發兵,是在試探我。若我不攻,那麼,必然會遭受到更多的質疑。”
李左車說:“如果一定要攻,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我們將部隊的防線向南再推進一些,也是回應他們的方法。”
韓信問:“那麼你說,推進到何處?”
李左車道:“相信大將軍心中早有了答案。”
韓信聞言,微微一笑。
很快韓信便留下張耳原地駐紮,自己率軍南下修武。
張耳憂慮地望著韓信騎馬遠去的背影,他招了招手,一名侍從上前。
張耳道:“立刻派人去向漢王通報韓信的動向。”
在宛城劉邦的住處院落裡,劉邦正抬頭看天,他說:“看看這天,到處一團漆黑,連星光都沒有,但願不要再錯。自從與項羽交戰,我軍是連吃敗仗。特別是最近這五十多天裡,窮於應付敗局。上個月,我把紀信、週苛留守部隊丟在最前線的滎陽城,自己逃了出來,好不容易招兵買馬又恢復了兵力。在此期間,我口口聲聲說:一定要解救陷入項羽重圍的滎陽城!但在實際用兵時卻不去滎陽,而是直下南方的宛城,進入宛城後還命人四處宣傳:漢王劉邦到宛城啦!他娘的,難道又要開始被項羽追殺的逃亡了麼?”
夏侯嬰道:“可是,依我看,從結果來說,這項萬不得已的計策卻有成功之處,明顯地刺激了項羽,他被我們牽著走了。”
張良說:“項羽已經解除滎陽之圍,率軍南下,多虧項羽的這一行動,週苛等守衛滎陽城的部隊才得以喘了一口氣。”
劉邦道:“可如今所有的壓力又朝我們湧來,項羽的主力就跟著我們呀。”
張良說:“臣已向正在外圍騷擾敵軍的首領彭越交代清楚,要他在遠處的下邳堅持活動,目標是切斷楚軍的糧草後路。這個時候,彭越正率領部隊跟楚軍作戰,楚軍的主將是項聲,項羽的本家。”
劉邦說:“彭越這個傢伙,看起來還不賴嘛。那麼,韓信,我的大將軍有什麼新舉動?”
夏侯嬰說:“張耳將軍派來的人說,韓信已經起兵向南而去,可是,只是行進到修武一帶,便駐紮不前。”
劉邦怒道:“他敢抗命!”
張良說:“大王,他的確是遵照你的命令,向南進發,只是,沒有如您的期望與楚軍交戰。”
劉邦說:“不,他應該沒有這樣滑頭,我看,是有什麼人在教他。”
張良道:“目前,我們還顧不上他們,能抗擊住項羽主力軍團的打擊,才是最要緊的事。”
劉邦道:“這麼說,替我們解圍的希望都壓在一個盜賊的身上了?”
果然,劉邦再一次時來運轉:項聲率領的楚軍被彭越打敗,下邳危險,彭城危險;項羽不得不立即解除了對宛城的包圍,親自去消滅彭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