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11328 2018-03-13
劉邦騎馬在前,身後跟著夏侯嬰及兵卒,他們來到櫟陽城下。這裡跪拜著許多趕來的百姓,劉邦見了趕緊下馬。 蕭何已在城門前等候,他上前來道:“漢王,櫟陽城便在眼前,這些百姓都是從關中各地趕來請求你做關中王的。” 劉邦很滿意地巡視著百姓說:“很好,來的人都好好賞賜他們。” 蕭何說:“城裡正在修建新的宮殿,但是比起從前的漢王宮來,恐怕要簡陋些。” 劉邦道:“蕭何,你知道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我問你,放棄咸陽,而把櫟陽定為都城,你真的認為合適麼?” 蕭何說:“雖然比起咸陽,櫟陽實在是個很小的地方,可是,漢王你也看到了咸陽目前的局面,因為連年歉收和兵亂,已經荒廢得不成樣子。而且,項羽的一把大火更是讓本來就殘破的鹹陽變為了鬼城。此時,在一座廢墟上建立都城,實在不妥。”

蕭何說著,又引領著劉邦往城裡看去,邊走邊說:“可是櫟陽城不同,城雖小,裡面卻五臟俱全,有著許多早先司馬欣替咱們趕造好的宮殿和官署房舍,略為修整便可使用,作為一座臨時的都城,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劉邦聽得連連點頭,說:“現如今,司馬欣、董翳已投降我軍,而關中地方除了章邯固守的廢丘之外,已經全部納入我們的掌控中。櫟陽,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可為了讓關中成為我千秋萬代的根據地,我劉邦要在此建立社稷,將漢的政權在此穩固下來!” 劉邦這麼說著,鄭重地拍著蕭何的肩膀道:“蕭何,一旦建起國來,麻煩事還真不少。你可得提起一萬分的精神來!” 蕭何道:“臣必然竭盡全力。” 王陵母親送使者走出了陽夏城門。王陵母親扯住使者衣袖,走得很近地說:“使者大人,請幫我向不肖兒交代一聲。就讓他好好地侍奉漢王。漢王是一位忠厚長者,他必將獲得天下。千萬不要因為顧忌老婆子我的安危而猶豫不定。我現在便以死來送先生。”王陵母手中早已暗奪了使者腰間的短劍。使者瞠目結舌,慌忙擺手道:“不!不不!使不得……”

王陵母親卻已自刺而死。使者大驚,跌坐在地。項王兵卒震駭,一時不明就裡!使者匆忙爬起來,翻身上馬,拍馬狂奔,卷塵而去! 王陵母親屍身被抬到大宅階下。 項羽在眾臣簇擁下匆匆出來,看到這一幕,問:“她是怎麼死的?” 鍾離昧說:“報主公,是自殺身亡。” 項羽看著身邊的范增說:“亞父,她為何要在此時此地選擇自殺?” 范增說:“這還不明白麼,她是要用自己的死來提醒王陵,誓死效忠劉邦。” 項羽道:“這麼說,我項羽倒成了逼死王陵母親的罪人嘍。” 范增說:“雖然無奈,但也成了事實。” 項羽惱怒地轉身要走。 鍾離昧問:“項王,該如何處置王陵老母的屍首?” 項羽頓住,略想了想說:“厚葬!”

鍾離昧疑惑地追問道:“主公,你是說厚葬?” 項羽說:“我的話還不夠清楚麼,去照辦吧。” 項羽說完離開。 鍾離昧起身問范增:“項王這是何意?” 范增微微一笑道:“這小子,是越來越精明了。” 櫟陽城宮殿裡,劉邦率領近臣等候著,劉邦焦急地說:“再給我派人去瞧瞧,怎麼還不到!” 這時周勃闊步走入殿內,跪拜道:“主公,人已到殿外!” 劉邦馬上說:“還不快請進來!” 殿外,戚夫人正在迎候呂雉等人。呂雉見來者是一位衣著華貴的美麗婦人,心中詫異。戚夫人卻極為熱情地上前,給呂雉及太公行禮。劉太公見這樣一個美婦給自己跪下,有些手足無措。呂雉卻大方地上前,扶起戚夫人說:“你就是戚妃吧。我路上聽人說過了。讓你在此等候多時,受累了。”

戚夫人道:“王后說哪裡話。我的期盼之心與漢王一樣,總算把你們都給盼來了。” 呂雉說:“往後在宮裡,不要見外,你便叫我姐姐就好。我長年不在漢王身邊,承蒙有你照顧他,先請受我一拜才是。” 呂雉說著就真要拜下去,戚夫人連忙一把扶住。 戚夫人說:“姐姐,你這是要折煞妹妹了。漢王在裡面已等候多時,我們還是速速進去吧。” 戚夫人說著,上前扶住花白鬍子的老頭——劉太公往裡走,邊走邊問:“太公,這裡可好?” 劉太公見有人如此熱情禮迎,喜笑顏開地說:“好,很好!” 劉邦在殿內望見太公,立馬上前迎過去。劉太公眼見身著王服的劉邦和周邊的群臣,有些不知所措,沒等劉邦走到面前,自己腿一軟,竟然跪了下去。呂雉等人見狀,也不得不跟著跪下。劉邦一看,愣了一下,趕緊上前一把扶起劉太公,說:“爹,總算是把你接來了,一路可好?”

劉太公欣喜地打量著劉邦說:“兒啊,終於見到你了,你總算是出息了。” 劉邦親熱地扶著劉太公,還替他理了理髮梢及衣冠上的塵土,說:“爹,一路受累了。看看,今天這殿內殿外的所有人,都是為迎候你們而來。從今往後,你就把這兒當做自己的家,他們,都是你的子孫,都等著孝敬你呢!” 劉邦說著,摟扶著劉太公面對群臣道:“你們說,是不是?” 群臣一起對著劉太公躬身拜服道:“參見太公!” 劉太公喜不自禁,興奮得只是連連點頭。 呂雉此時忙推兩個孩子上前,說:“快叫父王!” 兩個孩子怯生生上前,喃喃地叫了父王。 劉邦面對劉盈,只是有些嚴肅地看了看,來到魯元面前,卻生出慈父的感情,無言地將女兒攬入懷中,撫其額發。

劉邦看完老人孩子,最後才起身面對著呂雉,夫妻在眾人面前相見,卻有些尷尬的氣氛。 劉邦說:“最辛勞的莫過你了。你對我劉家的付出,我劉邦全都記在心底。” 呂雉道:“我們是多年的老夫妻,何必說這些見外的話。伺候太公,帶好孩子,豈不是我這做媳婦的分內的事?只是離開你這麼些年,倒沒有能好好服侍過你。” 劉邦聞言,拉過呂雉的手,輕撫道:“這次接你們過來,便是不想再讓你受累了。” 呂雉抬眼看著劉邦,兩眼含淚地說:“只要你心中還記得我,便好。” 另一邊,剛進來的呂見到站在劉邦身後的樊噲,立刻奔放地上前,一把抱住。弄得樊噲措手不及,說:“下來下來,別讓兄弟們看笑話。” 呂問:“你就不想我?” 樊噲道:“這,回去床上再說。”

眾人聞言,都忍俊不禁,只他二人不以為然。 此時,王陵公到了!劉邦急趨,迎上前去。王陵慨然一跪!劉邦也猛然對跪於王陵面前,眾人大驚。 劉邦扶住王陵,潸然淚下道:“王陵兄!我對不起你!萬萬想不到,伯母大人竟因我而死!這份債,今生今世,怕是還不上了!” 眾人感動,紛紛落淚。 王陵更是激動,退後稽首道:“大王萬萬不可如此!臣謹遵母命,從今往後,願為爪牙,供大王驅馳!” 劉邦道:“說的什麼話!你我兄弟,哪敢以君臣相稱!” 劉邦扶起王陵,兩個人感慨對視。 酈食其不由激動泣下,“撲通”跪倒道:“臣等恭謝王陵公高恩大義!” 眾人齊聲道:“恭謝王陵公!恭謝王陵公!” 眾人唏噓,紛紛跪倒在地。

家眷到來,眾多僕從進進出出,搬運著箱子等物品。此時,戚夫人正經過,兩個搬箱子的僕從不小心碰到了她。兩名僕從見狀,嚇得趕緊跪下。 戚夫人斥道:“以為今天漢王高興,你們就能放肆了麼?看一會兒怎麼收拾你們。” 這時呂雉經過,見到,忙走上前去道:“妹妹,這是為何?” 戚夫人轉身看到呂雉,立馬變得和顏悅色:“姐姐,你看看這些下人,見我過來,不避讓還算了,竟然當面頂撞。” 呂雉對著僕從說:“宮裡的規矩你們都不懂麼?”僕從只顧磕頭叫饒命。呂雉接著說:“這是頭一回被我撞見,便也算了,要再有下一次,絕不輕饒。下去吧!”僕從聽了,趕緊起身,抬著箱子走開。 呂雉這才走回戚夫人身邊道:“妹妹,這些人也怪可憐的,看我的面子,這次便算了吧。”

戚夫人說:“一切都聽姐姐的。唉,想來也是后宮沒有一個像姐姐一樣會管事的主子,若你早來了,他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放肆。我還年輕,往後要多向姐姐學學。” 戚夫人說完,轉身走了。呂雉收斂住了笑容,冰冷的目光注視著戚夫人離開。 僕從們正往車下卸行李。小嫻立在車上,賣力地傳遞著,顯示出鄉下姑娘那種爽快勁。 周勃挽著袖子,也同僕從們一道搬運著,他叫道:“餵!利索點!破爛兒趁早扔掉!別拿進宮去現眼!”周勃說著,將一副破氈子扔在地上。 小嫻生氣地說:“大人!日子艱難的時候不就靠著這些破爛才活下來的嗎?用過的東西隨隨便便就丟掉,做人怎麼可以這樣呢!” 夏侯嬰正匆匆前去道賀,突然看到這一幕。 夏侯嬰不禁讚歎道:“家鄉的姑娘,畢竟見識不同啊!”

小嫻問:“你就是阿嬰?” 周勃說:“當稱滕公才是!” 小嫻驚道:“就連你都封侯了嗎?” 夏侯嬰說:“這有什麼!” 小嫻問:“不趕車了麼?” 夏侯嬰說:“趕!不就是喜歡干那個嘛!” 周勃說:“看看,阿嬰一到,小嫻可就不理別人了。不過話說回來,能找到阿嬰這樣的夫婿,可算是你爹娘替你積的德呀。” 小嫻聽了,反倒覺得窘迫,躲到一邊去了。 夏侯嬰摸不著頭腦地問:“什麼夫婿?” 周勃說:“你竟然忘了麼?我問你,你不是有個沒過門的媳婦嗎?” 夏侯嬰恍然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周勃說:“不過你忘了更好,配給我就是了!”周勃說笑著就作勢去抓小嫻。小嫻嚇得連忙繞車逃跑,差點跌倒,夏侯嬰忙扶住小嫻,仔細凝視著她。小嫻不敢抬頭,更害羞了。 夏侯嬰說:“你是鄰家的女兒啊,長這麼大了!叔爹怎放心你來!” 小嫻說:“爹和娘……都歿了,春上的事。” 夏侯嬰一呆,說:“這年月,能活下來就是福分哪!” 夏侯嬰凝望著淳樸的小嫻,臉上依舊笑呵呵的,卻幾乎落淚。 陽夏項王軍營中,項伯將張良的十萬火急的信函呈上。 侍從高聲念道:“韓國司徒臣張良頓首禀告項王陛下,臣良蒙陛下不殺之恩,遣歸本國,營葬故主,林泉雖遠,不敢忘陛下之盛德。田榮賊子,陰謀造反,有圖天下之心。日前遣使而來,約臣一道起事。臣蒙陛下聖恩,怎敢隱瞞?臣料漢王不忘懷王之約,欲得關中而已,如約即止,並無東向之意。田榮賊子,傳檄各國,志在不小,實為心腹大患。請即發兵齊梁,早定大事。如或漢有他志,乃轉兵西進,一鼓可擒。臣冒死相告,不勝戰栗恐懼之至,唯望陛下察焉。” 念畢,項伯又將那油布包袱呈遞了上去,說:“大王,這是逆賊田榮串通梁、趙二王相約起兵的證據,還有詔告天下的文書。是張良冒著風險,設法取得的!” 項羽扯過竹管密信細看,越看越怒,說:“田榮那廝到處散播妖言,說什麼他所尊敬的,唯義帝一人而已,過去隨同項王一道征討暴秦,也全是看在義帝情分上,如今,天下已定,項王憑什麼還像吩咐僕人一樣對待天下英雄!” 范增說:“大王!我既已兵至陽夏,豈可因張良這一匣書函半途而廢!就應當先滅劉邦,再討田榮!” 項羽道:“亞父!劉邦固然可惡,但在寡人眼裡,不過蟲豸一樣的傢伙,有什麼可擔心的!而田榮鼠輩,當初我叔父攻打定陶之時,屢約他前去助戰,他卻畏敵觀望,裹足不前,一心想撿現成便宜!這等小人,跟秦兵的幫兇有什麼兩樣!說起來,叔父的死,他也有份!如今天下方定,寡人不計前嫌封爵賜地,他還不知道滿足,敢一再向寡人挑釁!一想到這個,寡人心頭之怒難平,豈能多一日容他活命!齊國人,全都該殺!此賊不除,天下人還以為寡人無能!” 范增急道:“大王,不可!三思啊,大王!” 一陣“報”聲連綿不絕,軍吏挑開簾子,放斥候進來。 斥候撲翻在地,恐慌行禮道:“大王!且將軍攻打田榮,不料半途卻被彭越那傢伙給突襲了,加上田榮的正面攻擊,大軍人馬被沖散,目前損失不明!且將軍下落不明!” 眾人驚愕,半晌不吭聲,項羽怒道:“連一個鉅野的臭漁夫都敢來羞辱寡人!” 項羽定了定心神說:“亞父,就請你先回都城吧!守好了都城!劉邦那老小子,就讓他得意幾日,等寡人滅了田榮那幫小人再掃平關中!” 范增無奈,自言自語地說:“大王恩仇之心太過,實乃兵家之大忌!這樣下去,遲早會毀掉我西楚的!” 范增嘆息著,頓足而出。 廢丘城內,章邯正自酣睡,他身上還穿著鎧甲,手中還握著劍柄。忽然,聽聞外面兵民大噪起來。章邯猛然拔劍而起。 章平匆匆從外闖入,高聲道:“兄長,大事不好。” 章邯驚問:“何事!” 章平說:“水,大水呀!” 章邯聞言,衝出門外,才發現屋外已是一片水澤! 陽夏楚軍營帥帳外,一隊衛士執戈踏著整齊的步子從營帳外走過。虞子期帶著另一隊衛士過來,兩隊各自的衛士長掏出木質令符,換崗。 虞子期小聲道:“今夜口令,臨淄。” 衛士長應道:“喏!” 虞子期說:“子時已至,你們去睡吧。” 兩名執戟郎得令,跟上巡邏隊。虞子期和衛士們執著火把走向遠處。 營帳外,一個婀娜的身影背貼帳沿,緩緩移動。她側過臉,正是那被虞姬收留的幼公主婉昕。 婉昕走到營帳門口,看看四周,手腕一翻,手裡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黑夜中散著冷光。她的手剛碰到帷幔。 虞子期厲聲問道:“口令!” 婉昕一愣,連忙背過手去,將匕首收於袖中。虞子期帶著幾名衛士過來。 虞子期說:“是你。為何在項王軍帳外?” 婉昕一時語塞:“我……” 虞子期已經看到了她手上有東西,便問:“手上拿著什麼?” 婉昕頭上的汗涔涔而下,虞子期手按劍柄,怒目而視。 突然傳來虞姬的聲音:“姐姐!你在這裡呢!”說著虞姬從黑暗中一下子跳出來,頑皮地抱住婉昕。 虞子期行禮道:“貴人。” 眾軍士也跟著行禮。 虞姬道:“呸。哥哥!說了多少次了,不准叫我貴人貴人的。” 虞子期問:“深夜在這裡做什麼?” 虞姬說:“沒瞧見嗎?我和姐姐戲耍呢。”說著她拉著婉昕的手搖晃著說:“你好狡猾,竟然想躲到大王帳裡去!怪不得我找不到你。”她嘿嘿一笑,接著說,“這次不算,我們再來過。” 婉昕笑嘻嘻地說:“你又沒規定哪裡不能躲。” 說著兩個女子竟然互相掐起腰來。 虞子期無奈,只好說:“好了。項王剛剛入睡,你們別在這裡吵鬧了。” 虞姬說:“哼。要打仗了,就把我扔在一邊不理。幾天沒有見我了。” 虞子期說:“妹妹。” 虞姬道:“兇巴巴的。”說著拉著婉昕便走:“我們去那邊玩。不理他們。” 就這樣,虞姬拉著婉昕悠閒地走了。 虞子期也無奈地帶人走開了。 回到虞姬帳內,虞姬跪坐在臥席邊,面前放著一個雕著花紋的大木盒。她正從裡面一個個地拿出一些金銀首飾和玉器。婉昕有些驚魂未定,坐在虞姬面前。 虞姬說:“我輸了,沒找到你。按照約好的,你自己挑一個吧。” 婉昕道:“這些都是項王東征西討送給妹妹的禮物,你若送了我,項王知道會發脾氣的。” 虞姬說:“不礙事。”然後她拿出一個頭釵道,“這個是當年趙王在鉅鹿送給項王的,我說不喜歡趙國的手工樣式。項王偏偏收了。你是趙人,給你吧。” 婉昕說:“這是貴族王室用的,我不敢。” 虞姬話裡有話地說:“是嗎?” 婉昕點點頭說:“我只是一介平民,就算與了九江王,也不能佩戴這樣的首飾。” 虞姬說:“姐姐,你出了好多汗。” 婉昕於是伸了袖子去擦。 虞姬說:“想是適才跑得太急。”說著又拿出一個金鐲子道,“要不就這個吧。雖然他一把火燒了阿房宮,但還是留下了一些秦國皇室的遺物。聽說這個是當年始皇帝的母親送給嬴政的,沒有陪著下葬。” 虞姬將鐲子遞到婉昕面前說:“來,伸手,我給你帶上。” 婉昕看著鐲子,突然呆了,愣愣地看著,思緒翻湧。 虞姬叫了聲:“姐姐。” 婉昕呆呆地伸出左手。 虞姬埋怨道:“哎呀,另一隻手。” 婉昕恍若未聞。 虞姬疑惑地叫道:“姐姐?” 婉昕抬起頭,虞姬牢牢地盯著她。兩個人目光相對。 虞姬問:“真的是這樣麼?” 婉昕警覺,不答。 虞姬接著說:“前日洗澡時,我見你身上有一處印記。那是秦國貴族才會有的印記。你是貴族之後吧?” 婉昕聽罷,突然撲了上去,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抵在了虞姬的脖子上,低聲道:“別出聲。” 虞姬問:“姐姐是要殺了我嗎?” 婉昕說:“該死的人不是你。” 虞姬說:“剛才你在帳外的行踪我都看到了。若不是我及時掩飾,你已經被我哥哥抓住。” 婉昕說:“你心眼兒好。可項羽該死!” 虞姬說:“沒有人應該死。你的眼裡全是恨。你是秦人,秦人恨他。可那是過去的事了。腥風血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他也不想打仗殺人。” 婉昕道:“是嗎?項羽不是正在出兵攻齊嗎?新安的那一幕還會重演,咸陽的大火還會在別的地方燃燒,他是個惡魔!不會結束的。” 虞姬說:“那你便殺了我,再去殺項王。” 婉昕鬆開虞姬道:“我不殺你。” 虞姬說:“只要我活著,就不會看著你去殺項王。” 婉昕說:“你到底想要我怎麼樣?” 虞姬決絕地說:“離開。永遠離開。” 婉昕不答,死死地盯著虞姬。 兩個人悄悄地出了營寨,婉昕上馬。虞姬將水袋和乾糧掛在婉昕馬鞍上。 婉昕說:“你會後悔的。” 虞姬道:“不。” 婉昕搖頭說:“你不會懂的,你什麼都不知道。” 虞姬道:“我懂。我也曾經被仇恨蒙住了心,那種滋味不好受。報了仇就能心安了?虞姬不這麼覺得。虞姬只希望你能活下去。” 婉昕說:“苟延殘喘,帶著恥辱活著?” 虞姬道:“活著就好,不是嗎?答應我,走得遠遠的。我求你。” 婉昕慘淡地一笑,說:“你這麼善良,在這個世界上活著會越來越痛苦。” 虞姬淡然地說:“那就讓我痛苦吧,答應我。” 婉昕默默點了一下頭。虞姬在馬屁股上一拍,馬載著婉昕而去。 虞姬揮手,迷茫自語道:“你到底是誰?報仇真的這麼重要嗎?” 深夜。虞姬已經熟睡。突然,營帳外傳來士兵們的喊叫聲。一個人喊:“抓刺客!有人行刺!” 又有人喊:“保護項王!” 虞姬從睡夢中驚醒,來不及更衣,披上披風急忙跑出帳外,衝到項羽帳門外,推開執戟郎中,衝進帳來。 帳中,項羽一臉冷峻地坐在帥位上,兩隻眼睛獅子一般盯著婉昕。范增瞇著眼坐在項羽左側。眾將分立在兩邊。 婉昕被綁住雙手,筆直地站在項羽面前。虞子期拿著劍架在她的頸邊。 虞姬叫了一聲:“哥哥!” 虞子期道:“你別出聲。” 虞姬又對項羽叫道:“大王!你……” 項羽冷冷地看了虞姬一眼,說:“不要說話。坐下。” 虞姬緩步走到亞父一側,坐下。 婉昕說:“殺我,不然,我殺你。” 項羽道:“虞貴人將你從廢墟之中救出,我賜你楚姓,將你許配九江王。他對你不好,我身為西楚霸王,為你做主將你留在身邊。可曾虧待過你?” 婉昕說:“沒有。” 項羽問:“那你為何要行刺於我?” 婉昕說:“你該死。” 項羽怒吼,眾將皆懼,而婉昕則面不改色地說:“你犯不著嚇我一個弱女子,我只問你,為何滅秦?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 項羽說:“我項羽從來不說什麼大道理。秦是我楚國的仇敵,永遠都是。” 婉昕說:“那你便是所有秦人的仇人。” 項羽道:“秦已經不存在了。嬴政的天下已經還給了百姓們。你這麼做還有何意義?” 婉昕說:“國亡了,尊嚴不可亡。” 項羽聽了這話,反倒開始欣賞地看著婉昕。 項羽說:“回答我,你們秦人,真的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一絲愧疚嗎?” 婉昕說:“這個問題留給你自己吧,項羽。” 項羽兩步跨到婉昕面前,拔出佩劍,砍斷綁縛,將劍柄倒轉遞給她說:“來。替你父親報仇。為什麼不拿劍?你們秦國的兒女都是些懦夫嗎?拿劍!” 鍾離昧驚叫道:“霸王……” 項羽斥道:“不要說話!” 婉昕說:“我已經敗了。這種惺惺作態的憐憫我不需要!” 項羽說:“這不是憐憫。我像敬重我的每一個敵人那樣敬重你。” 婉昕問:“是嗎?你真的有這個膽量嗎?” 項羽擲地有聲地說:“大丈夫無戲言。” 婉昕說:“我要刺一劍你的戰袍。” 鍾離昧急叫道:“不可中計啊!” 季布也喊道:“她會殺你的,大王!” 項羽凝視婉昕半晌,緩緩轉過身去。他張開雙臂,白色的戰袍垂下。 婉昕接過劍。 虞子期厲聲說:“你敢動一下,我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項羽下令道:“子期,讓她刺。” 虞子期依舊不肯地說:“可是……” 項羽說:“這是命令。” 虞子期於是垂下了自己的劍。 虞姬緊張地看著項羽和婉昕。 婉昕提起劍來,刺了過去。 眾人一聲驚呼。劍穿過了戰袍。 項羽背著身說:“我曾問過你的父親一個問題。他沒有回答我。現在你能替他回答嗎?” 婉昕說:“你問吧。” 項羽道:“嬴政算是英雄嗎?” 婉昕說:“是。” 項羽問:“我呢?” 婉昕說:“我不知道。” 項羽道:“你也這麼說。” 婉昕說:“這個問題,留給後人去評說吧。我能做的,已經做了。現在,請你動手吧。” 婉昕說完,閉上了雙眼,雙手奉上寶劍。 項羽上前,拿過劍。 虞姬喊道:“項王!” 項羽回頭望了一眼虞姬,微微一笑說:“你這麼想死,我卻偏不讓你死。來人!送她走,走得越遠越好!” 進來兩名士卒架住婉昕,她張開雙眼,一直瞪視著項羽,直到再也看不見。 夜裡,在虞姬帳中,虞姬正在大木盆裡洗澡。項羽進帳道:“別想她了,她是不會再回來了。” 虞姬幽幽地說:“你可以讓她留下的。” 項羽道:“她若留下,就只有死。” 虞姬說:“為什麼?你是霸王,你是天下無敵的英雄,西楚霸王。為什麼連一個女子都容不了?” 項羽道:“一個把尊嚴視作比命都更重要的人,是無法征服的。” 項羽說完沒往裡走,轉身往帳外而去。 虞姬感到非常難過。 第二天早晨,項羽正檢點大軍準備出發,虞姬徑直走了過來。由於她是項王最寵愛的姬妾,所以無人敢於阻攔。 虞姬來到項羽跟前,渾身顫抖地說:“回彭城吧。這一仗不是一定要打的。” 項羽聞言大怒,與虞姬怒目對視,低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是三軍陣前!” 虞姬大聲說:“再這樣下去,天下人都會在心裡恨你,他們的子孫會恨你。大王你將會活在千萬人的仇恨之中啊!” 項羽命令:“趕她走!寡人不想再見到她!”幾個侍從忙架起虞姬,把她送走了。 項羽登上土台,面對下面的將軍們,精神飽滿地說:“諸公!寡人布武於天下,跟隨我的盡是人間的英豪,仇恨我的不過是卑賤的鼠輩!我將帶領你們,將他們一個一個地擊垮粉碎!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嗎?!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嗎?!等百年之後,我們必將被世人當做戰神,如同蚩尤那樣永遠享有崇敬和拜祀!而我們的蓋世武功,必將為天下人廣為傳頌!” 眾人激動地歡呼,大軍在狂呼聲中隆重出發。 為控制劉邦勢力的繼續擴大,項羽特別封吳縣縣令鄭昌為韓王,並命其進駐陽翟,以期重新建立防線。而他則率領大軍,直插臨淄,去剿滅田榮。在范增的建議下,項羽命令范增帶領季布回防彭城,將虞姬也帶回了彭城。 廢丘外軍帳中,劉邦的面前放著一盤珍珠,他正在一顆顆地觀賞把玩。蕭何立於一旁正在匯報:“漢王,據探報,項羽開始攻打齊地。” 劉邦道:“他總是這樣衝動好戰,的確,打仗,他是天下第一好手,可是,這樣一個好手卻不懂得打仗到底是為了什麼。” 蕭何問:“那麼在漢王來看,打仗是為了什麼?” 劉邦不語,卻拿起珍珠,過了一會兒才說:“打下齊地又能如何?齊地能給他這些麼?反觀我劉邦,大軍一到,不費一兵一卒,珠寶都自覺地往我這兒白送,豈不方便省事。” 蕭何說:“漢王,說到禮物,司馬欣也來信說,他有厚禮相送。” 劉邦道:“不是說此人對百姓秋毫不取,在封地上還取消了重稅,他能送得了什麼呢?” 蕭何說:“章邯。” 劉邦聽說,立刻精神起來,說:“哦,他到底是想如何?” 蕭何說:“司馬欣請求漢王准許他前去勸降章邯。” 劉邦說:“不准!” 蕭何問:“這是為何?” 劉邦說:“若是別人守那廢丘,我或許會網開一面,就用口舌之術又有什麼難的?談不攏再打嘛。可是,正因為是章邯,我就不能輕易放過這一戰了。你想想,章邯是什麼人?以一己之力擊破陳涉的當世名將。項羽曾經打敗過他,便天下聞名。正因為此,我們的軍隊到現在都依舊對楚軍心存畏懼。我正是要在和項羽交戰之前,帶領我們的將士打敗章邯,讓將士明白,項羽能做到的,我劉邦也能做到!這樣才能振奮士氣呀。” 蕭何說:“大王此番見解的確讓蕭何佩服。可是,我依然覺得武力解決實在是下下之選。” 劉邦問:“為何?” 蕭何說:“廢丘已被水攻,城內一片狼藉,士氣渙散,此時全力攻打,的確容易攻下。可是,城中尚有數万百姓,若是強攻,覆巢之下無完卵,這些百姓就遭殃了。他們可是您在關中最寶貴的財富呀,這絕非一盤珍珠能夠比擬的,甚至比我大軍的士氣更為重要。” 劉邦聞言,問:“此話怎講?” 蕭何說:“你難道忘了項羽破城後是如何對待城中百姓的麼?” 劉邦說:“到一地殺一地,破一城屠一城。” 蕭何道:“欲得天下者,先得民心。項羽這樣的殘暴舉動,將會使他失去民心。而民心一旦失去,再想找回來,可就難了。漢王,你萬不可讓世人認為你跟項王一樣殘暴呀。” 劉邦聞言,沉默地坐下了。 在廢丘軍營大將軍帳內,眾將也都在議論著這場擺在眼前的戰事。 驪商說:“大將軍!您的計策太好啦,河水灌滿了廢丘城,章邯必定慌手慌腳!這回咱不費吹灰之力,廢丘可下呀!” 灌嬰道:“我等弟兄,佩服大將軍!請大將軍滿飲此盞!” 眾人舉盞邀飲,韓信舉盞示意,大家飲酒。 樊噲說:“廢丘一下,關中可保無虞!” 周昌道:“不錯!緊接著,大王就帶著咱打回豐沛去了!” 這時候,韓信突然站了起來,嚴厲地說:“諸君!你們以為,勝負已定了嗎?司馬欣從廢丘回來了,他回禀大王的話你們也都聽到了!你們沒有耳聾吧?!你們以為,章邯束手待斃了嗎?告訴你們,還沒有!章邯是位可敬的勇士,是條漢子!廢丘孤城懸於一線,他拼命死守到今天,糧秣斷絕數月,完全喪失了生的希望!他知道,投降,可以活命。項王與他有深仇大恨,尚且饒他不死,封王分地,漢王難道就不能厚待他嗎?但他不走這條路。不錯,他是降過,但那是出於冤屈和無奈!如今,他不想再辱沒自己,他將為最後的榮譽而戰,這是求死之戰,是殺身取義之戰!他自始至終都知道,這一次,他注定會輸。但他依然要戰鬥!這樣的對手,難道不值得諸公拿出敬意來,莊嚴地對待嗎?!可以告訴諸君,明日將有一場苦戰!你們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強悍對手。諸君,請自勉!請不要懈怠!” 眾人聽了,甚感羞愧。 莊重頓首道:“喏!” 軍營外面突然發出震天動地的人聲,摻雜著陣陣嘶喊、狂號和哭叫。 大夥都一驚,韓信領頭,眾人從容不迫地向外邊走去。 寨堞下,看到綿延不斷的饑民,正在趕來,擁聚在軍營之外,拍打寨牆。遠處,廢丘城內燃起了火光。士卒們正紛紛探頭向寨堞下看去。 韓信帶眾將登上寨堞走來。軍吏連忙迎上,紛紛行軍禮。 一個軍吏說:“禀告大將軍,章邯放出城內居民,讓他們求生!” 眾將動了惻隱之心。 驪商說:“大將軍,請放他們進來吧,有不少婦孺!” 韓信道:“不,這是決戰前夜,我不能拿弟兄的生命去冒險!” 樊噲叫道:“大將軍!” 周昌也叫:“大將軍!” 韓信厲聲制止道:“住口!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眾人面面相覷。 韓信說:“你們,谁愿做攻城先鋒?” 樊噲第一個衝了出來,說:“我樊噲願做先鋒!大將軍,首戰不能奏功,在下提頭來見!” 韓信說:“好,此一戰,你若能奏功,我將請大王為你封侯!若敗退下來,我將親手砍下你的頭!” 樊噲應道:“呵!” 寨堞下,饑民的哀號漸漸弱了、弱了…… 眾士卒握緊矛戈,凝視天邊,東方就要破曉。 天光大亮,章邯帶著章平等一批弟兄,持刀扛戈,走出了大宅。眾人甲胄破爛,臉上已無人色。水聲滔滔,大水漫過了膝蓋。遠處傳來大片人眾發出的喧囂喊聲。 章邯虛弱地問:“這是什麼聲音?” 章平說:“小南門那邊,不想死的正往外逃呢!水來得湍急,大概會淹死不少人吧!” 章邯說:“但願想活命的,都能逃得出去。他們隨我忍受了這麼久,可也夠苦的了!” 大夥相顧無言,有悲壯之意。 章邯道:“弟兄們,我本無德,又罪孽深重,本不值得你們以性命託付。但平生最得意的一刻,莫過於今日!能和你們一道征戰沙場,一道慷慨赴死,是我章邯無上的榮耀!這將是最後一戰!盡情殺敵吧!怎麼樣,能打起精神嗎?” 章平說:“能啊!簡直像剛出娘胎那麼痛快!” 章邯高聲道:“拿起劍來!幹吧!” 眾人大笑。於是,一干人眾,昂著頭,著大水,豪邁赴死……漢二年,章邯兵敗廢丘,一代名將,就此隕落。他在決戰前夕,放走了城內所有百姓,幾萬平民得以倖存。而章邯所部的兩千近衛兵,沒有一人向漢軍投降,直到被羽箭射得失去人形,也沒有人放下手中的武器……櫟陽漢王殿上,君臣雜坐置酒高會,所有人都興高采烈。 劉邦說:“此番攻下廢丘,終於消滅了章邯,大將軍功勞不小啊,我當以雍王五縣之地封賞與你,作為采邑!” 韓信忙起身拱手道:“大王!臣微末之功,值不得大王賞賜。臣要為噲將軍請功!噲將軍在決戰之中,甘冒箭石,第一個登上城頭,身被數創斬敵首級二十有餘,勇冠三軍!請大王為噲將軍封侯!” 劉邦道:“好,那就封為侯,擔任驃騎將軍。” 樊噲稽首拜謝道:“臣樊噲謝過大王!” 周勃說:“大王,既然已經拿下了廢丘,消滅了章邯,那麼關中就是我們的了,就該立即率師東出函谷關,打回家鄉去!” 周勃這樣說,眾人也都附和,但是劉邦臉色已經漸漸變了,怫然不悅道:“剛打敗一個章邯,就如此得意了嗎?就無所不能了嗎?章邯不過是一隻喪家野犬,還打得這般費力,若不是有大將軍在,誰能替我消除這心腹之患?就這樣,你們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嚷嚷什麼要打回家鄉去?就我們這些兵將,跟項羽的人馬能相比嗎?簡直天差地別、荒唐可笑!豐沛,乃桑梓之地,我比誰都惦記著!可是,就憑你們這副模樣,別說收復故鄉了,往後,還不知將屍骨拋撒何處呢!還是做好你們分內的事吧!好好聽大將軍教訓!往後,有敢在軍中、在我面前輕言東歸的,定斬不赦!” 劉邦說罷就起身離開了。 曹參、周勃也起身離開了,一言不發——眾人都知道他們同韓信不和,紛紛側目而視。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著。 韓信無動於衷,沉默著喝了一盞悶酒。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