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8714 2018-03-13
呂雉等人逃到一個村落。後面不遠處,還有盜賊在騎馬追趕。走著走著,呂雉的車軲轆壞了,車不能行。呂雉忙下馬,拉著孩子,審食其攔住了後面的車馬。呂雉喊道:“快停車,接上我的孩子。” 後面那車馬上坐著劉太公跟劉仲等人。劉仲妻說:“別停,別停,盜賊就要追上來了。”於是劉仲的車馬未停,直接衝了過去,差點撞到呂雉。 呂雉大罵道:“天殺的潑婦!你不得好死!”孩子一下子哭喊起來,此時他們身邊已無家丁守護。呂雉忙拉著兩個孩子,往村落裡奔去。 盜賊驅馬前來,四處搜索。呂雉帶著孩子,藏身於草垛裡,卻不見了審食其。盜賊喊著:“仔細搜!”呂雉摀住兩個孩子的嘴,不敢出聲。 盜賊幾次從草垛邊經過,還用劍往草垛裡戳。孩子試圖掰開呂雉的手,可是掰不動。突然,有盜賊見到審食其騎馬飛奔,於是高喊道:“他娘的,在那兒,快追!”盜賊紛紛上馬追去。

呂雉捂著孩子的嘴,隔了好久,才鬆開手,卻見孩子幾乎窒息。呂雉著急地大喊:“來人啊,救人啊!”呂雉接過村民遞來的水,給床鋪上的孩子餵水。呂雉對村民們說:“多謝你們,孩子沒事了。”村民說:“你車上的東西,都幫你看護起來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些盜賊為何不拿財物呢?”呂雉聽了這話,也暗自思量起來,她說:“我看這些盜賊不像真的。恐怕是主公身邊有人不願見到我。” 村民們問:“你說什麼?”呂雉說:“走下去恐怕只會更危險,我說我們還是回沛縣吧。” 項王的宮殿裡,歌舞昇平,眾人歡慶。項羽高興地摟著虞姬喝著酒。范增在旁看著眼前的一切,面色嚴肅。 項羽問:“亞父,如今都該好好高興才是,何故如此板著臉?”

范增說:“你真認為如此就是安定了麼?北邊的戰事又起了!” 項羽說:“過慮了,他們打便打,待打消停了,我便一鍋端掉。” 范增道:“他們或許不足為懼,可是有一個人,我們必須得特別留意。” 項羽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要說劉邦,他連棧道都盡數燒毀,我還擔心他做什麼?” 范增說:“對付劉邦這樣的人,不可掉以輕心,應該加強防範。項王,我已經有了些規劃,還請……” 項羽說:“好啦,現在是我們歡歌的時候,且把這些事放放,待我們喝痛快了再說!” 項羽遂不再理會范增。范增舉起酒樽,無奈地喝下了一口悶酒。 韓信受命之後,前來拜見漢王,君臣單獨相處,漢王面南而坐,韓信面北。 劉邦問:“那麼現在,將軍有何良策可以教導我呢?”

韓信說:“如今,大王要向東而爭天下、臣諸侯,最大的對手,不就是項王嗎?” 劉邦說:“不錯。” 韓信問:“那麼,在勇悍和仁強這兩方面,大王比得過項王麼?” 韓信坦然自若,盯著漢王。 劉邦沉默了許久道:“……我不如他。” 韓信避席稽首,長久不起,道:“那麼,臣賀喜大王。” 劉邦問:“寡人何喜之有啊?” 韓信說:“就請讓臣先談談項王的為人。臣曾服侍過項王,深知他的勇悍。那個人,一旦發起怒來,肆意地斥責眾人,縱然千百個勇士也匍匐在地渾身顫抖莫敢抬頭。然而,他不能任用有才能的將領,不能放手讓屬下去縱橫沙場,越是力量懸殊的戰鬥,他就越興奮,一定要親自上戰場指揮士卒。如此一來,他的勇悍,便不是大將的勇悍,而是匹夫之勇罷了。”

劉邦有了興趣,說:“哦,是這樣嗎?那麼,在仁強方面,項羽又如何呢?” 韓信道:“士卒們遠離親人,東征西討,在戰場上殊死拼殺,真夠苦的。他們渴望三軍的主帥理解這一點。項王這人,待人恭敬慈愛,言談溫和,舉止有禮。下屬生了病,他會流著淚來到榻前,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他們吃。每當這種時候,任何人都甘願為他去死!這個,恐怕不是大王您所能做到的。” 劉邦一愣,肅然起敬。 韓信話鋒一轉道:“不過,項王所具有的仁,不值一提。那不過是婦人之仁!” 劉邦疑惑道:“婦人之仁?” 韓信說:“不錯,項王愛惜他的部下。但有所好,必有所惡,對於他喜歡的人,他不吝賞賜。但其他人有了功勞,應當封賞之時,他卻遲疑不決,過分吝嗇,直到把印信玩弄得幾乎沒了棱角,依然捨不得賜予!所以,他的仁,乃婦人之仁。只有婦人之仁的項王,歸根結底,是不堪一擊的。”

劉邦問:“真的不堪一擊嗎?” 韓信說:“也不盡然,還要看他的對手是誰。” 劉邦說:“譬如說……” 韓信道:“譬如說大王。以臣所見,唯有大王,才是項王真正的對手。項王雖雄霸天下而令諸侯稱臣,但他犯下幾件不可饒恕的大錯,將足以斷送他。他主動放棄關中千里沃野和險關要隘,卻選擇彭城作為都城,而那裡是易攻難守之地,此其第一大錯。對下屬像骨肉兄弟那樣赤誠,對喜愛的人就大肆封侯賞地,對那些有功卻為他所厭惡的人則不聞不問,或賞賜甚薄,此其第二大錯。所過之處無不慘滅,幹盡壞事,對待天下人像老虎那樣殘暴,招致民心背離,此其第三大錯。把義帝趕到江南荒僻之地,如同流放的犯人一樣,故楚遺民無不憤恨,而那些人,正是當初一心一意支持他剷除暴秦的力量,此其第四大錯。所以,項王名義上雖已稱霸,但早就失去了根基。大王,大家跟隨您來到這不毛之地,他們從沒有過怨言,但因為思念家鄉,人人都快要發瘋了。倘大王能率領他們,賞功罰罪,以正義之名討伐無道,還有人敢不服從您嗎?況且,章邯、司馬欣、董翳雖三分秦地,靠項王威勢當上了王,但終歸難以服眾。新安一夜,二十萬關中子弟被章邯出賣轉眼成了冤魂。關中父老將他恨入骨髓!而大王您呢?入關之後,秋毫無犯,盡去秦之苛法,同百姓約法三章,父老無不心存感激,歌頌盛德。大王失掉義帝所賜封爵而深入蜀地,父老無不分外遺憾,心懷期盼。如今,大王若舉兵東進,恐怕三秦之地,一紙檄文便可平定!因此,臣這才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劉邦審視韓信良久,終於,推開案幾,上前幾步道:“將軍!我得到你真是太晚了!今日受教,願以性命相託!”劉邦執起韓信的手。 韓信感動,立即避讓幾步,伏拜道:“臣萬死不敢辜負大王!” 棧道修築工地上,勞工們在熱火朝天地忙活。韓信出現在了工地上方的山坡上,視察。灌嬰道:“大將軍來看咱們了!”勞工們見了,紛紛站好,仰視韓信。 韓信說:“諸位,這修建棧道乃是我軍中第一要務,你們切不可怠慢,想想你們故鄉的親人、朋友,你們只要早一日修復,我們就能早一日打回去,與家人團聚!那時,你們都是我漢軍的大功臣!”眾勞工聞言歡呼。韓信接著說:“這裡的工期一刻也不能耽擱,需日夜兼程地趕工!” 這時,一邊的兵士上前報告:“將軍,附近發現有楚軍密探,請下令立即拿下。”

韓信卻悄聲說:“不,讓他探,我就要讓他探個夠。” 這一天,章邯在王府裡埋頭著書,寫的是水利與魚政事宜,書案上擺著他做的陶土徑流模型。 副將進來,深施一禮道:“大王!臣叩見大王!” 章邯問:“何事?” 副將說:“派去南鄭的細作剛傳回消息,漢王拜韓信為大將,正在修復棧道。” 章邯依然埋頭書寫,頭也沒抬一下地說:“那依你看,此事如何?” 副將說:“以臣所見,應該立刻商議對策,防護漢軍入侵。” 章邯說:“哼,我問你,那棧道是輕易修得通的麼?不耗費數年之力,怕都不能成功!” 副將還想分辯,說:“可是……” 章邯道:“沒有什麼可是。想那劉邦,不過鄉野村夫出身,能懂什麼兵法?就算他真打過來,何足為慮。再說那韓信,無名小輩,劉邦竟然拜一個沒有任何戰功的人為大將,我看,這是要鬧大笑話的。”

副將說:“懇請大王還是不要輕敵為好。” 章邯有些煩躁地扔下手中的筆說:“真是沒事給我找事。” 副將道:“為了大王的安危,臣不得不說。” 章邯踱著步,想了想,說:“你找兩個可靠的人,前去監視棧道工程,最重要的,務必要給我摸清楚這位大將的底細。所有相關事情,不論大小,一律向我匯報,明白了嗎?” 副將應道:“明白!” 修棧道的工程正在緊張進行,工地上熙來攘往,士卒抬著石塊木料忙碌不停。樊噲等眾將軍來到工地路口,想見識一下。灌嬰一頭土灰熱汗,來到跟前,道:“各位,來看兄弟我嗎?” 樊噲說:“聽說你領著部下在吃土喝泥呀。” 灌嬰嘿嘿一笑,搖頭:“大將軍有令,奈何奈何!” 周昌說:“就是大王新拜的大將軍嗎?簡直是個蠢草包!”

灌嬰道:“來的時候,那張良放火燒還燒了那麼多天呢,豈是說修就修得起來的?沒個三年五載的,根本休想!” 幾個士卒抬著蓋了布的屍體經過,眾將伸著脖子看。 灌嬰伸手一攔。士卒放下了擔架,蹲踞行軍禮。 樊噲揭開布看了看,問:“怎麼回事?” 士卒回答道:“落石砸的,將軍大人!” 樊噲擺擺手,放他們過去,不由心下焦慮。 這時候,韓信正在軍帳內簽發軍令,有條不紊。一個將領犯了軍法,被五花大綁,推到了韓信面前。韓信頭也沒抬,問:“犯了何罪?” 士卒說:“點視不到,逾期不至!” 韓信抬頭看了看,見那副將毫無懼色,卻是寇騫。 韓信說:“係於營中示眾,明日卯時斬首!” 士卒應道:“遵命!”馬上就將寇騫押下去了。寇騫被吊在營中柱子上,垂頭耷腦。

周勃來了,樊噲來了,許多將領來到跟前。樊噲問:“他所犯何罪?” 士卒說:“犯慢軍之罪。” 樊噲怒起,說:“跟隨主公那麼久,不知軍令如山嗎?!” 寇騫羞愧地說:“我……” 周勃說:“你跟我說,到底怎麼回事!” 寇騫低聲說:“我那老父親……在故鄉活不下去,千里行乞,來南鄭尋我。哪知,病倒在半途……這都怪我自己,誤了軍令……” 周勃呆了呆,倏地拔劍,就要上前割斷繩索。 寇騫拼命大呼道:“不可!將軍萬萬不可!” 樊噲上前抱住周勃。周勃眼都紅了,喝道:“閃開!放他下來!去他娘的軍令!” 樊噲說:“這不是辦法!” 周昌、樅公齊聲問:“你說該怎麼辦?!” 樊噲說:“去求丞相,只有他能幫忙!” 周昌說:“誰有這個面子,能請動蕭相爺?!” 寇騫吼道:“不要去!求人饒命,這種事想想就讓人感到羞恥!小人寧可一死!” 蕭何家中空空蕩蕩的,並無他物,沿牆則堆滿了簡牘,直摞至頂,全是從咸陽蒐集來的秦律典籍、計簿。那上面記載著大秦所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蕭何正在翻典籍,如飢似渴地參閱鑽研。舍人引進曹參。蕭何忙推席見禮,曹參就座後還禮說:“出了件事。” 蕭何問:“是營中之事嗎?已聽說了。” 曹參說:“寇騫犯法,按律的確當殺。不過他畢竟是一直跟隨主公的老弟兄,大將軍這樣做,未免太令大夥寒心。還想請蕭兄出面,在大王面前代為緩頰。” 蕭何說:“這件事嗎,實在愛莫能助。” 曹參說:“怎麼,君真的可以無動於衷?” 蕭何說:“曹兄可知主公近來常常憂慮?” 曹參肅然點頭說:“為東歸之事!” 蕭何道:“不錯,此時前去煩擾大王,恐怕不妥當吧!” 曹參默然不悅,說:“韓信他有什麼良策?!就算能打回關中去,怎保項籍不來討伐?他若來了,憑我們這區區三萬人馬,抵擋得住嗎?!韓信有應對之策嗎?!” 蕭何道:“你不要急,行兵打仗之事,非我所長。” 曹參說:“主公有了韓信,還要我們作甚?!” 蕭何道:“曹兄,切勿意氣用事。韓信,當世不二之奇才,唯有用他,才能幫主公成大事!無此人,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們連南鄭這塊容身之地也保不住!現下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豈不聞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哪!我聽說食人食者,常懷人之憂。我等豈能令主公為難!” 曹參說:“在你眼裡,死個寇騫,不過小事一樁吧?” 蕭何道:“非常時刻,孰輕孰重,曹兄自當清楚。” 曹參頓時火起,說:“當年,你我心怀大志,常共飲薄酒,同聲高歌,相互期許。想不到,如今竟屢屢話不投機!大概,在下是個不合時宜的人,不懂得就變從時。也罷,新人熱絡,舊人自當告退。請君多多保重!參不會再登門了!”說罷曹參站起,憤然離去。舍人瞠目結舌,上前勸留道:“大人!大人……” 蕭何擺手道:“送客!” 舍人無奈,恭敬地送曹參出去。 蕭何呆望虛空,若有所思地說:“人的脾性,當真是難改啊……”說罷,他一低頭,又回到那簡牘、計簿的世界當中去了。 曹參從蕭何家走出來,一言不發,鐵青著臉,大踏步走了。諸將緊隨。周昌喊道:“曹大人,曹大人!怎樣?丞相怎麼說?” 樊噲扯住周昌說:“看不出來嗎,還問!” 大家呆了,低頭沉默。沒有辦法,眾人只好直接來到了漢王殿上。大家都一聲不吭地端坐著,表情堅毅嚴峻,無聲地表示著自己的不滿。 劉邦箕坐上首,依著矮几,捧著酒碟,悠然地飲著酒,擦拭著寶劍。週紲不斷地上前斟著酒。劉邦瞥了一眼眾將,說:“爾公既已拜過大將,你們聽見了,軍中之事,一概交付韓信。” 樊噲說:“不當管的,大王自不必去管。那麼當管的難道也不管麼?” 劉邦說:“一概不管!寡人就是用人不疑!” 周勃半起身,怒道:“我周勃,決不聽那胯夫的!” 劉邦提劍噔噔下座,一腳踹翻周勃,狠狠地踏住道:“說什麼!混賬!” 周勃瞪著眼睛,仰視劉邦,凜然無懼色。眾人大驚,紛紛上前抱住劉邦求饒道:“大王!大王!” 劉邦吼道:“滾開!滾!”劉邦、周勃怒目對視。周勃虎目蘊淚,仍倔強不已地說:“這條命,本來就是大王給的,要,就拿去!”俄頃,劉邦猛地一劍刺下,卻將劍插進了席中。劉邦喘著氣道:“想學比干、關龍逢?寡人偏不成全!”說罷惡作劇似的哈哈大笑著誇張地晃著膀子揚長而去。 眾將面面相覷。劉邦回到後苑內同侍姬飲著酒,心中愁悶,便一盞接一盞喝著。週紲入,伏地行禮道:“大王,酈食其求見。” 劉邦說:“叫他滾蛋!”週紲還沒出去,酈食其已經闖進來了。兩個侍姬忙起身要恭敬退下,劉邦一抬手,制止了。 酈食其伏地頓首道:“大王!大王恕老臣擅闖之罪!”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偷覷著漢王的表情。 劉邦問:“有何話講?” 酈食其說:“臣聽說寇騫被押,即將斬首。” 劉邦道:“不錯。” 酈食其問:“大王正在傷腦筋吧?” 劉邦不語。 酈食其說:“臣請問,大王願寇騫死,還是願他活?” 劉邦說:“還用問?” 酈食其說:“明白了。就讓老朽代大王走一趟。臣定能勸服大將軍。” 劉邦說:“先生可不干法而救寇騫嗎?” 酈食其說:“應當可以,值得一試。” 劉邦道:“那就拜託先生。” 酈食其說:“還請大王賜一份手諭。” 劉邦沉吟不語。酈食其馬上頓首道:“啊,大王!失禮了!不妥當!極不妥當!老臣自會處置!老臣暫且告退!” 酈食其爬起來,倒退著出去,一溜煙跑了。 劉邦看著,嗤之以鼻地說:“這些個臭儒生啊……” 天空微曦,時辰將至,韓信正在巡營。酈食其一騎絕塵,馳進營門。幾個門哨士卒隨後衝來,狂吼著。酈食其跳下馬,大步向韓信走來,邊走邊喊:“大將軍!大將軍!” 韓信回頭,慍怒地說:“營中馳突,高聲叫嚷,該當何罪?” 軍吏說:“此輕軍之罪,犯者當斬!” 韓信道:“還不拿下!”幾個兵卒上前拿住酈食其。 酈食其說:“等等!大將軍,我有話說!” 韓信道:“若是替罪犯說項,閣下請免開尊口!” 酈食其說:“大將軍,我非你部下,用不得軍法!” 韓信道:“既入軍營,一律按軍法處置!押下去,同寇騫一併問斬!” 軍吏應道:“喏!”說罷,韓信已經轉身離去。酈食其目瞪口呆,哆嗦起來。軍吏上前押著酈食其要走,突然,酈食其猛地一掙,高舉手掌,向胸脯死命一拍,喊道:“慢著——我這裡有大王手諭!” 眾副將面面相覷,頓時都跪下了。酈食其得意地瞪視著韓信。韓信回身,也瞪視著酈食其。酈食其說:“怎麼,你打算抗命嗎?” 韓信說:“既有上諭,何不早些宣示?!” 兩個人依舊對峙著。 酈食其說:“將軍,真要我拿出來嗎……”韓信猶豫了。酈食其冷汗直冒,但仍硬挺著。 韓信說:“軍中一切,自由我處置,就是有王命,也有所不受!” 酈食其冷笑道:“好一個不受王命!那麼,這大將軍之印,難道從天上掉下來的?” 韓信說:“休得放肆!今日看在大王分上,本將軍可饒你一命,不過這絕不是對你的優待,而是出於對大王的尊重!來人,把他趕出營去!放他入營者,笞軍棍五十!” 士卒應道:“喏!”士卒連推帶搡,轟酈食其出營。酈食其以袖蒙頭,發足狂奔。 回到漢王殿,酈食其稽首不起,帶著哭腔說:“大王,老朽無能,差一點就丟了命!還請大王恕罪!” 劉邦點了點頭道:“畢竟先生一片苦心,此事,到此為止吧。阿紲!” 週紲應道:“臣在!” 劉邦說:“傳旨,優撫寇騫的老父親,將他安頓好,頤養天年。” 週紲應道:“喏!”遙遠處傳來鼓聲,正是卯時。劉邦離席,來到門廊處,遙望軍營方向,嘆了口氣,轉身迅速離去。眾人立即稽首。 這一天,棧道的工地內外,人員往來紛亂,烏煙瘴氣。監工痛罵著,鞭笞跪著的數名犯法士卒。韓信站在高坡上,帶著隨從,觀察著工程進度。眾將來了,走到了韓信面前,個個怒視韓信。韓信看了一眼眾將問:“各位將軍,為何不在營內督訓士卒?” 樊噲說:“我等有一事不明,特來請大將軍解惑。大將軍既已下令興修棧道,是否定下工期?” 韓信道:“當然!”樊噲說:“請問進度如何?!” 韓信道:“放肆!你是來問罪的嗎?”眾將怨憤,紛紛上前。 樊噲揮手一擋道:“有何不可?!怎麼,營中軍法難道只問得別人,問不得大將軍你嗎?” 韓信說:“我命你等立即歸營,不得有誤!” 樊噲說:“恕難從命!” 韓信一揮將軍鉞命令道:“綁了!” 周勃吼道:“誰敢!” 正在此時,馬嘶人喊,遠遠一隊車騎飛馳而來。軍吏拼命跑來,撲通跪倒在韓信面前說:“大王!大王來了!” 劉邦下車,慍怒地瞪視眾人,質問道:“為何爭執?” 眾人不語。 劉邦招手,把韓信叫到近前說:“大將軍,棧道修復,原非易事,既然你一再請命,寡人便只有聽從。如今工期拖延,傷亡甚重,你可有話講?!” 韓信跪倒道:“大王,臣知罪!請大王處罰!” 劉邦說了一聲:“來呀!” 週紲帶領十名工匠上前。劉邦說:“這十人,乃地方有名工匠,寡人替你召集了來。望將軍向他們多加請教,訓練士卒,加快進度!大將軍,戴罪立功吧,不要一誤再誤,叫寡人失望!” 韓信道:“臣遵旨!謝大王!” 劉邦轉而對眾將道:“還在這裡做什麼?馬上歸營!” 然後劉邦立刻登上車,一行車騎,絕塵而去。韓信依舊泰然自若。眾將嗤之以鼻,不服。卻也只好悻悻上馬離去。章邯的兩個探子,一高一矮,穿著蓑衣,混在看熱鬧的百姓中間,伸著脖子看到了這一幕。 膚施一處林中,帷帳攔起一個四方空場,那是一個圍起來的簡易雞圈。章邯正在餵雞。司馬欣走來。章邯並未發覺,依然專注在養雞的事上。 終於,司馬欣忍不住開口道:“雍王,我來了。” 章邯說:“噢,你來得正好,看看,這是我特意設計的雞圈,日間便放養,夜間便收回籠中,等雞下了蛋,還能防止破損。” 司馬欣說:“雍王,我到此,並非為了看您養雞。” 章邯道:“對,你來,是要議禦敵之事。那麼,翟王也到了麼?” 司馬欣說:“翟王不會來了。” 章邯道:“真想不到,我還以為不來的會是你。” 司馬欣說:“雍王有請,怎敢不到?” 章邯說:“塞王大人大量,寡人自愧不如。過去行事,多有不妥之處,還請恕罪。本王接到密報,漢王正加緊督修棧道,近日恐有東向之意,不可不防。” 司馬欣說:“這個,我也得到了消息。不過,據探,拜為大將軍的名叫韓信的那個人,不過在項王軍中做過一任執戟郎中,據說少年時曾於故鄉流離乞食,還受人胯下之辱,這樣的人,有何可懼?” 章邯聽他這麼說,更顯得有些不以為然,說:“原來如此。我還說從哪裡就蹦出個大將軍來,原來是個小郎中。”說著,他便徑自走入了帳中。 章邯與司馬欣對席而坐。司馬欣留意到一邊案几上的書簡,便道:“聽說雍王近來還在埋頭於著書,不知可有此事?” 章邯說:“不錯,寡人頗有些農桑水利經驗,留下來,或對後人有些用處。” 司馬欣嘆息搖頭,不語。 章邯接著說:“塞王殿下的意思,寡人豈能不知?你猜,現下寡人最看不起的人,是誰?” 司馬欣問:“誰?” 章邯指指心口說:“這裡。” 司馬欣問:“何出此言?” 章邯說:“趙高不叫我活,項王卻不叫我死。你可知,新安一夜之後,為何我厚顏無恥,存活到今日?為何還要當這王,為何還替那屠夫鎮守關中?” 司馬欣聽著,感到十分震駭。 章邯接著說:“當初,我不甘平庸,心懷天下,於危難之際擔起拯救乾坤的大任,何等的意氣風發!而今,淪為怕死鼠輩了嗎?!或者,貪戀富貴?不!都不是!我是不能去死啊!夜裡我不敢睡實,因為,只要一閉眼,那二十萬冤屈亡魂就在黑地裡瞪著我呀!” 司馬欣吼道:“別說了!別說這種沒出息的話!” 章邯住了口,和司馬欣對視。司馬欣說:“劉邦若要東進,雍王你必然首當其衝。你我唇齒相依,咱絕不會坐視不理!但請殿下務必振作,像個男子漢那樣,堂堂正正地迎戰!” 章邯說:“……塞王厚意,不勝感激!” 兩個人激動地舉起酒盞,都一飲而盡,然後照盞對視。 漢王殿裡,眾人散坐,劉邦在隨侍簇擁下,來到上首落座。眾人紛紛稽首。劉邦環視眾人道:“各位將軍,近來心中常懷不滿吧?是否感到胸口憋悶,屈辱憤怒?”眾人默然無語。劉邦接著說:“不瞞各位,自從霸上那場宴會之後,寡人就常感受到這等滋味,不論黑夜白日。一直以來,寡人以為這滋味為寡人所獨有,如今,恐怕你們也嘗夠了。寡人要謝過各位愛卿,艱難困厄之時,你們不曾離開寡人,追隨寡人來到這偏遠之地。這都是因為眾卿愛我,不忍拋棄我吧。寡人還要謝過各位愛卿,雖然寡人拜韓信為大將軍,大夥並未信服,卻依然聽號令、練士卒、肅行伍,咬著牙盡了全力。這都是因為眾卿愛我,不忍違背我吧。人非草木,這等情意,寡人豈能不知?今日,你們所做的一切,將得到報償。衰敗沮喪的日子,已經過去!大將軍何在?” 韓信膝行上前道:“臣在!” 劉邦說:“可以宣布將令了!” 韓信道:“遵命!”隨侍抬著圖輿進來,徐徐展開。韓信上前,在圖上指點道:“各位!我們現在就打回關中去!”眾將一驚。韓信接著說:“本將軍選擇的真正出蜀之路,就在這裡,我們將從此處,直插陳倉關口!陳倉雖小,卻易守難攻,所以,必須採取突襲戰術。之前修葺棧道,乃是疑兵之計!如今,據探報,章邯對我等真實動向毫不知情,仍將大部士卒佈置在棧道一側,用以防範。今將我軍分為四部,樊噲領前軍,周勃領左軍,灌嬰領右軍,曹參領軍殿後!明日拂曉出發,出發時各軍相隔兩天行程,在發起攻擊之前,選擇此處做最後集結。我則仍留在棧道工程現場,以免章邯察覺我突襲動向!等大軍攻陷陳倉之後,大王將親率人馬,全速趕往前線,同大夥並肩作戰!各位將軍,聽清了嗎?” 眾將大聲道:“呵——”眾將興奮莫名,摩拳擦掌,鬧鬧嚷嚷,樂成一團。隨侍流水般上來,端上一甕甕的米酒。 劉邦高聲道:“今夜,就讓我等開懷暢飲,下一次開宴,將在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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