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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4788 2018-03-13
芒碭山區的傍晚,晚霞映紅天空,暮色四合。大家走得筋疲力盡,身上衣服也被荊棘掛破,只顧歪倒在地。 劉邦嚴厲地命令道:“聽著!立即把所有乾糧拿出來,交給盧綰,清點一下!在找到合適的藏身處之前,我們得省著點!盧綰,沒我的話,誰也不准私分動用!” 大夥情緒極為低落,繼續跟著劉邦撥開草叢邁過荊棘,蹣跚趕路。 這樣奔逃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大家都已經筋疲力盡了。又是一個烈日當空的日子,劉邦等人在山谷裡歇腳,此時食物已消耗殆盡,他們身上的衣服早已襤褸不堪,只能勉強裹身,頭髮鬍子散亂,像野人一般。 大夥坐在地上,盡量少動,以免餓得昏厥。劉邦啃咬著一片樹葉子,眼神呆滯。 他用腳蹬了蹬盧綰,虛弱地問道:“盧綰,還剩多少吃的?”

盧綰翻了翻包袱,裡面只剩下些粟稷渣子。周圍的弟兄個個面容枯槁,頭昏眼花,看見盧綰翻包袱,連忙伸長了脖子觀看。劉邦嚥口唾沫,揮揮手,說:“盧綰,帶上兩個弟兄,去弄些野菜回來……” 盧綰艱難地說:“只怕弄不到什麼,這鬼地方,長的這些鬼草我一點都認不得,到哪裡去找野菜?倦得很,手腳都有些麻了。” 劉邦用盡力氣,踹了盧綰一腳。盧綰條件反射似的蹦起來。劉邦說:“別睡!大家都別睡過去!合上眼,興許就再也睜不開了!再這麼耗上幾個時辰,到不了天黑,大家就動一下胳膊肘都不行了。那就只有死。快去!” 盧綰無奈,只好帶著幾個自願去找野菜的人出發了。在山野中,幾個人漫無邊際地找著。雍齒撥開草叢,四下看了看,向身後一招手,一個弟兄鬼鬼祟祟跟了上來。兩個人在走回頭路。雍齒說:“咱們是從那邊進的山,放心,沿路我都做了記號,錯不了的。”

然而那人走著走著,突然猶豫了,站住。雍齒回頭看著他,十分警覺地問:“你怎麼了?” 那人道:“季哥對我們不錯,背叛他太不仁義了。” 雍齒凶相畢露地說:“事到如今反悔可來不及了!別忘了,你私藏口糧,被他們發覺了也是一死!” 那人低頭思忖片刻,抬起頭來,毅然決然地掏出一小袋乾糧塞給雍齒:“雍齒大哥,我不走了。人各有志,你走我不攔你,但也請你別去官府告發弟兄們。拿著這些乾糧,你走吧。” 雍齒接過乾糧,假意惋惜地低下了頭。那人深施了一禮,轉身回去找別的弟兄們去了。突然,雍齒撲上去,從背後狠狠捅了他一下,還是用那根磨尖的竹管。雍齒猙獰地說:“我不能放你回去,反正你遲早也是一死,認命吧兄弟。”說著,他把手上的血在衣襟上揩了揩,打開那袋乾糧,迫不及待地吃起來。

不過他還是被別的弟兄們發現了,盧綰等帶著被捆綁了的雍齒回到了劉邦面前。劉邦問:“雍齒,為什麼殺人?” 雍齒換了一副嘴臉,道:“他要逃跑,他要到山外去向官府告密!” 盧綰說:“哼,扯謊!你是為這個才殺人的!”說著,他扔下那一小袋乾糧。 雍齒道:“這是他藏了要路上吃的!他還勸我跟他一塊逃!為了這個我殺了他!他死了,這東西不能白白扔掉吧?我餓!為什麼不能吃?” 劉邦盯著他的眼睛。雍齒瞪著眼,氣喘如牛。終於,劉邦割斷了繩索,放了雍齒。 劉邦說:“我相信你。”雍齒悶哼一聲,又恢復了那慣常的猙獰表情。 在淮陰縣渡口的一棵大樹下,韓信蹲著,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看著地面上的什麼東西。遠處,季桃和那幾個織女一邊幹活一邊好奇地向這邊張望著。季桃拿著一隻野果走過來,遞給韓信,韓信一驚,見是季桃才定了定神,笑道:“要下雨了,你不回家嗎?”

季桃不以為然地說:“好好的天氣,怎麼會下雨?你蹲在這裡一下午了,在看什麼?” 韓信一邊啃著季桃給他的野果,一邊指指地上的一個螞蟻洞:“打架。螞蟻在打架。” 季桃驚訝地笑了:“你這麼大人了,竟然看螞蟻打架看了一下午?” 韓信非常嚴肅、非常認真地說:“你看,他們打架很講究策略的,圍而不亂,守而不慌,兩翼包抄,內有策應……” 此時韓信說的話,於季桃是高深莫測的,又是令人著迷的,她迷惑地聽韓信說完,滿懷崇拜地發表了一句感慨:“呵……你真是個怪人!” 韓信看看蟻群,又抬頭看看天,一聲悶雷滾過,雨點掉了下來。季桃叫道:“哎呀,真的下雨了!你別傻站著了,跟我來!”她邊說邊拉著韓信向遠處一個茅草亭跑去。

雨來得很急,等他們跑進茅草亭,渾身已經淋濕了,季桃看著兩個人狼狽的樣子,笑道:“你這人真怪,明明知道要下雨還等著被雨淋!對了,我叫季桃,你叫什麼名字?” 韓信說:“韓信。” 季桃念叨了幾遍:“韓信,韓信……你怎麼知道要下雨的?你會卜卦?” 韓信搖搖頭說:“下雨之前,螞蟻會很忙亂,蜻蜓會飛得很低,天上的雲也和平時不大一樣。” 季桃說:“哦,是啊,我奶奶也這麼說。你是做什麼的?” 韓信想了一下說:“嗯……賣馬。” 季桃點點頭:“哦,是行商還是坐賈?” 韓信說:“不坐賈。” 季桃很感興趣地說:“你是行商的,那一定走南闖北見過很多事了。” 韓信遲疑地說:“我嘛……你是本地人嗎?”

季桃道:“我本是楚國舊都壽春人,秦軍和楚國打仗那年,我隨父母跑出來逃難,後來半路上,我們遇到了秦國的官兵,父親被抓去服役,母親帶著我繼續逃命,可是逃難出來的人太多了,後來母親她……她餓死了,我當時年紀尚小,跟著幾個姐妹流落到淮陰,就待了下來。你呢?” 韓信說:“我也是,家裡就我一個。” 季桃道:“唉,可憐啊。” 韓信說:“談什麼可憐呢?生逢亂世,我們的性命就如同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說到這裡,兩個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韓信往季桃的身邊又站近了一點,季桃低頭,臉紅,兩個人心中產生了一種相憐相惜的情愫。雨小一點了,季桃看看亭外,韓信說:“要不要我回家取個蓑衣給你?” 季桃說:“不用。好像下得沒那麼大了,我得先回去了,再見!”季桃說著跑開了,韓信想了想,在她身後喊道:“那、那……明天見?”

季桃在雨中轉過頭燦爛一笑:“明天見!”她的身影消失在雨中,韓信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 韓信渾身都濕淋淋地走進南昌亭長家的院子,心情很好,神清氣爽地給王氏行禮道:“嫂嫂好。” 王氏看到韓信,拿起一把掃帚開始掃院子裡的水,她故意往韓信的腳邊掃去:“哎喲,不巧,你來晚了,我們都吃過了。” 韓信一邊躲避一邊和王氏說話,卻看到院中明明已經擺好一桌飯菜尚未動過,便說“哦,是不是下雨我回來晚了,耽誤了飯時?不礙的嫂嫂,家中可有些剩的,我隨便吃點就行。” 王氏道:“瞧你說的,我們家也不富裕,你又不是不知道,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哪兒還能剩呢!更別說是頓頓多出一個人的口糧,這是要把你大哥給逼死啊!” 聽完這番搶白,韓信愣住了,他一直看著桌上的三碗飯:“可是嫂嫂……”

王氏扔下掃帚,扭頭從韓信平時坐的位置上端起一碗飯衝著家裡的狗喊道:“阿黃,阿黃來吃飯了!” 黃狗跑過來,王氏把韓信碗裡的飯倒在地上,黃狗大吃起來,王氏故意撫摸著黃狗的腦袋,輕聲細語同它說話:“阿黃真乖,好好吃飯才有力氣看門哦。唉,這養狗啊,尚能看家護院,可你說養個大活人呢,除了一日三餐地往裡賠錢,真是屁用沒有!還真不如好好地養養狗……” 韓信這次終於聽明白了,他百感交集地站了一會兒,扭頭往門外就走。他從院內走出來,正碰上亭長回家,亭長說:“賢弟來啦,這就吃完了?” 韓信說:“不了。王兄,我……走了。” 南昌亭長問:“出什麼事了嗎?” 韓信說:“沒事。那個……兄,明日我不來了,也許以後都不來了。”

南昌亭長問:“怎麼,你要走?” 韓信搖頭又點頭地說:“你我非親非故,我實在已經討擾了太久,兄對我的一片深情厚誼,信自會銘記在心。” 南昌亭長說:“那怎麼好端端地忽然說出這種話來?莫不是剛才我那不成器的賤內又說了什麼話惹賢弟生氣了?” 韓信說:“沒有,嫂嫂一向待我仁厚。只是大丈夫當自立自強,從今往後,我也確實要好好想想自己的前程了。王兄,請多多保重。” 南昌亭長嘆了口氣說:“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強求了。以賢弟的見識和才能,希望能成就一番大事!” 韓信道:“謝兄長抬愛。信就此告別,一切珍重!” 韓信走遠了,南昌亭長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韓信走了,卻也並沒有走遠。他到了河邊來垂釣。在釣魚的韓信不時把魚竿提起來看,不但空無一物,而且魚鉤上連個魚餌都沒有。河的下游,一位老人正在漂洗一塊上漿的紗布。

韓信走過去道:“老人家,懇請您一件事。您漂布的時候能不能稍微小聲一點?您看,把我的魚都給嚇跑了。” 老人說:“你這個人!自己的魚鉤上連個魚餌都沒有,釣不到魚還來怪我?你以為你是姜太公嗎?” 韓信道:“本來有半截蚯蚓的,這些魚太狡猾,吃了蚯蚓卻不咬鉤。” 老人說:“那你還等著幹嗎?再去挖蚯蚓啊!” 韓信說:“鉤上應該還有蚯蚓的味道,有時,肉的味道比肉本身更有誘惑力。” 老人笑道:“我頭一回聽說,你可真是個怪人。” 兩個人正說著,韓信發現自己的魚竿動了一下,他連忙欣喜地拉起來,一條小魚在掙扎:“快看快看!真有魚上鉤了吧?我說得沒錯吧?肉的味道!哈哈,天不亡我!” 韓信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條小魚,放在一片破陶片上,並自言自語起來:“哎呀,還是一條鯽魚,鯽魚啊鯽魚,你可真是我韓信的救命恩人。這個世道就是這麼不公平,不是我吃你就是你吃我,今日如果不吃了你的話,我就要餓死了,因此你千萬不要怪我,我也是萬不得已啊!” 聽著韓信的一通胡言亂語,老人搖搖頭,覺得他是個瘋子。 韓信把柴火堆好,端起陶片準備生火烤魚,誰知小魚奮力一扑騰,掉到了地上,韓信伸手去抓,結果小魚又滑又亂動,韓信在空中抓了幾把,最終小魚還是跳回了河裡。韓信叫道:“哎呀,我的魚啊!好吧,這次算你命不該絕,等你長大了我再吃你。” 他絕望地重新拿起魚竿,甩進水中。老人看了看韓信,嘆了口氣,從身邊的包袱中取出一個飯糰遞給韓信:“唉,小伙子,餓了吧?這個給你。” 韓信咽了一口口水,推辭道:“不了,我總能釣到的。”韓信倔強地再次提起釣竿,彷彿在跟自己賭氣一樣又甩下去。 老人說:“可是你在這兒不停地折騰,讓我也很難幹活啊!我看你還是吃了吧。” 韓信聽她這麼說,才猶豫著接過飯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老人說:“小伙子,我每日在這裡漂布,如今年紀大了,飯量不如以前了,你要餓了就下午這個時候來找我吧。” 韓信吃著飯糰,感激地看著老人。 在陳郡的一個夜晚,一盞燭火之下,項梁正陪著項羽溫習兵書。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異響。項羽突然抬起頭,目光如電。項梁瞇著眼,微微點了點頭,手指燭火。項羽放下竹簡,吹滅燭火。黑暗中,項羽和項梁埋伏於門兩側。門開了,進來一人。叔侄倆撲上去將其製伏。項莊聞聲趕來,點亮燭火。來人竟是項伯! 項伯微笑著說:“數月未見,羽兒功夫漸長啊。” 項梁問:“便要動身了麼?” 項伯答道:“明日。去會稽。” 第二天早晨,晨光初現,古道沉沉,西風緊。項氏叔侄和虞家兄妹道別。項羽和虞姬對視著,虞姬執項羽之手。項羽向她點了點頭,甩手而去。項羽上馬。四騎絕塵而去。 這一天,一行人到了會稽街頭。正午的街市上,異常冷清,無人敢在街頭行走,因大秦苛法,遊手好閒者將黥面充驪山役。項梁帶著項羽、項莊在行走,三個人來到一處小食攤前,店主在做著麵餅。 項梁走到小食攤邊道:“老闆,來兩塊餅……”這麼說著一摸腰間,竟無分文。他尷尬地回望了一下身後期待的項羽和項莊,然後轉身走了回來。 項羽問:“叔父,為何不買呢?” 項梁道:“閉嘴,走!” 已是深夜。三個人躺在炕上,都沒有睡。項莊說:“叔父,要不,我去做僱工,修房子賺錢。” 項梁道:“我們項家世代簪纓,怎能干那種活計。羞恥!” 項羽說:“就是,我寧願死,也斷不會去。” 項梁道:“記住,無論何種境遇,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正說著話,有人在外邊打門。項梁遞了個眼色,各自站好位置。項梁已抄起劍,握住劍柄。問了答了,原來是項伯。項羽立馬上前開門。 項伯說:“都說好啦。今天總算是找著機會見了郡守,他素來對你敬仰,這回果不其然,一聽項樑的名字,便把接納你們入府的事答應下來,沒有半點猶豫。” 項羽說:“那咱們過去是聽人使喚嗎?要這樣,不去也罷。” 項伯道:“別說胡話,外面的苦日子還沒過夠。再者說,這郡守是敬仰你叔父才答應的。” 項羽說:“叔父才說的,無論何時,咱都不能屈人之下。” 項伯道:“你胡攪蠻纏,這是保全自己,以圖大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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