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4章 第四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4505 2018-03-13
劉邦家裡,呂雉此時懷著第二個孩子,她默默地給丈夫做乾糧,劉邦靠在門口看著她。女兒魯元在門口蹲著,玩草棍之戲。 劉邦說:“我要是死了,你就另嫁人吧。” 呂雉放下乾糧,眼神鎮定地望著丈夫,堅定地說:“大丈夫別說這種話!你一定能回來的!”兩個人默默地對視著。 午後,小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一個小吏端坐在門口木階上,邊在竹簡上登記著,邊唱出數目。每個人送上自己的錢數,脫下屐履進屋。有小吏背來一大捆薪柴,碼放在院內籬笆邊上,權作奉錢。還有個小吏抱著一隻黑豬崽,權作奉錢,豬崽掙扎尖叫,掙脫小吏懷抱,在院裡亂跑。那小吏忙不迭抓豬崽,已經進門的小吏們紛紛扒在屋門口觀看,嘻嘻哈哈。 蕭何來了,負責記錄的小吏連忙跪起身施禮。蕭何脫履進屋。劉邦正箕坐在那裡喝酒,看見蕭何進來,忙招手:“蕭何兄,給我湊了五十個刑徒,還沒去謝你,你倒來了。”

蕭何苦笑著說:“明明是我找的難,你反倒謝起來了。” 呂雉說:“丞史大人說哪裡話,誰不知道上官比下差難當,您給咱家劉邦這差事,是信得過他,覺得他能行。怎麼能說是找難呢?日後咱家男人遠行,這家裡老老小小的,還不得托您給照料著些。” 蕭何聞言,看了呂雉一眼,很有些驚訝,微微頷首道:“此番送夫甚是棘手,換作別人,還沒這個能耐。那些個刑徒可不是良善之輩,這一路吉凶難料,的確危險。萬一逾期不到,全隊盡斬,萬一有人逃亡,你也要連坐論罪。” 劉邦和蕭何默默對視,舉盞齊眉,俄頃盡飲。蕭何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放在桌上推過去:“請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劉邦知道是錢,點點頭泰然受之,遞給那抄錄小吏。小吏高聲唱道:“丞史大人奉五百錢!”然後連忙用刀筆在竹簡上記錄。

這一日,縣外大道邊,烈日當空,四百多人的徭役隊伍正在整裝待發。隊伍分成兩段,起頭,是面目可憎的囚徒;押尾,是面目黑黢黢的閭左農夫。所有人皆背縛雙手,被繩穿成長串。劉邦抱著胳膊站在一旁。他身後是兩名帶刀差役。蕭何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劉邦走到週紲面前,把他雙手解開了,遞給他鞭子說:“我知道,你不會溜。”然後指了指雍齒說:“看好他,別客氣。” 週紲接過鞭子,走到雍齒身邊,掃了他一眼。雍齒根本不瞧他,彷彿大塊頭兒的周紲就是一團空氣。 盧綰、樊噲前後查看著,威嚴地指使土頭土腦的農夫們站隊。曹參帶著幾名差役點數,在泥板上記錄,說:“蕭何大人,清點完了,少三個人。” 劉邦平靜地說:“不少。”他看著遠處的周勃。周勃平靜地走過來,伸出雙手。

劉邦道:“曹兄,綁了。”曹參一揮手,兩個差役將周勃綁上。 樊噲急道:“這怎麼行!這是自家兄弟啊!” 劉邦看了看他說:“你看看這些人裡面,村里的兄弟,你能叫上名兒的,少麼?” 盧綰臉色一變,看了一眼樊噲,明白了:“季哥,該不會是?” 劉邦點點頭:“對。”然後他一揮手,差役上去要綁樊噲和盧綰。兩個人拉開架勢,幾下把差役放倒。差役爬起來,拔出劍。 劉邦推開兩個差役,走到樊噲、盧綰面前說:“聽哥哥一句話,綁上吧。” 樊噲道:“既然哥哥開口,那就先綁我吧。”於是差役綁上了樊噲和盧綰。 大雨一直下個不停,押解的隊伍不得不在路上停了下來。在窩棚裡,劉邦宿醉剛醒,在啃著一根骨頭,喝些殘酒。盧綰和樊噲撩簾進來,沮喪地說:“季哥!不好,跑了兩個!天太暗,我沒看住……”

劉邦應了一聲:“噢,知道了。坐吧,喝些酒驅驅寒氣。天亮前,你們到附近村子裡去,綁兩個人回來充數——也只能這樣了。” 早晨,天色雖然亮了,但是依舊充滿陰霾,依然下著雨,道路仍然泥濘。劉邦鑽出窩棚,仰面看看天色,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他抹了一把,伸了個懶腰。徭役們在道邊山壁下蜷縮著,有人不停咳嗽,有人捋著滿身泥水,有人抓著成了稀泥狀的干糧吞嚥著。樊噲、盧綰帶了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回來。樊噲、盧綰連推帶打,將兩個農人往徭役中間搡踹。盧綰點過人數,嚇了一跳,忙向劉邦這邊跑來:“季哥!又跑了五個!” 這時候,一個剛剛被抓來的農人趁樊噲不備,跳起來尖叫著,憤怒抓咬,被樊噲兩拳打趴下,繩捆索綁,折騰得泥水飛濺。徭役們紛紛鼓譟起來,喊個不停。盧綰衝過去一通鞭打、喝罵,局面混亂起來。劉邦雖頭痛異常,卻是束手無策,只好撒手不管,轉身走進窩棚繼續喝酒。

終於熬到了雨停的時候,但是道路仍然泥濘,東一塊西一塊的到處都是水窪。劉邦走出窩棚,邊系腰帶挎劍,邊看著四周。上百個徭役都緊張地盯著他。 一個人跪在道路中央,低著頭——是雍齒。樊噲在一旁嚴密看守著。道邊跪著五個囚犯,旁邊有差役持劍看守。 盧綰說:“這幾個傢伙密謀造反,想殺掉我們再逃走!”他又指著雍齒說:“他是領頭的!” 劉邦看了看,突然倦了,指指雍齒說:“把繩子給他解開。”眾人以為聽錯了,愣住沒動。隨後,樊噲和兩個差役趕忙將雍齒及五個囚徒的繩子解開。 劉邦吼道:“所有人!把所有人的繩子都解開!大夥聽著!因為這場該死的雨,我們已經失期了!按大秦律法,失期五天者,全隊當斬!我們已經整整遲了十天!十天啊!人的命,是一天一天活的,有一天是活,沒一天就是死……若進也是死,退也是死,該怎麼辦?自相殘殺嗎……跑吧,去爭一天的活命,跑吧!!”

大家聽著,竟沒有人敢動。一個差役拔劍指著劉邦大喊:“誰敢動!大秦嚴法,不可聽他的!”他的話沒說完,盧綰上手一劍把那差役砍倒在泥濘裡。劉邦回頭看著,不動聲色。雍齒雙手悄然插入水窪……另一個差役大喝一聲,揮刀要砍盧綰,雍齒迅疾撲上去,抱住他。等雍齒鬆開手,差役便頹然軟倒,大夥這才看到,那差役背心處插了一根竹管,血噴了出來。原來雍齒早有準備。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愣著,不知如何反應。劉邦突然抽劍奔過去,把拴人的繩子嘩嘩砍斷,大喊道:“快跑!去呀!” 眾人像突然一起驚醒了似的,用各種各樣的方法——石頭砸,牙咬等,把繩索撕扯開,拋向空中,紛紛逃去。然而還有三十多個人沒走,呆呆望著劉邦,其中有周勃、週紲、雍齒等。

這一群剛剛獲得了自由的人,大踏步向著蒼茫深邃的芒碭山里走去……劉邦談笑風生,帶著酒意,引領著大家往深山里走。紀信恣意放肆地唱起了楚歌。不少人附和起來,一時間蒼涼凜冽的楚歌聲迴盪在山野中……蕭何在獄卒的引領下,來到牢房。呂雉端坐在牢房中,並沒有淒惶之色。蕭何進入牢房,兩個人見禮。蕭何說:“委屈你了,請放心,小孩子安然無恙。” 呂雉說:“我知道,大人一定是差人把她送到妾身娘家去了。有勞大人了,真不知該怎麼謝你。” 蕭何說:“這沒什麼,原是應該的。劉邦此番送夫,的確是兇多吉少。我原以為少不得路上受一些苦,好歹只要能回來,便算躲過一劫。哪知道,這一劫,竟是躲不過去的。唉,不意讓你一家橫遭連累。蕭某慚愧,有心無力,暫時無法幫你出去,你還得在這裡受些委屈。”

呂雉說:“丞史大人不必費心,我自會照顧自己,一番好意,妾身心領了。劉邦不是糊塗人,他犯下這等大罪,一定是因為走投無路。我同他既是夫妻,運命相連,沒什麼好抱怨的。縣令大人同家嚴是故交,他不會過分為難我。我只擔心我那公公。他年事已高,受這一驚嚇,萬一有個好歹,可就苦了。外子雖嘴上沒說過,但我知道,他心裡是最在乎這個老父親的。先安穩住老太公要緊。丞史大人是外子至交,妾身便放肆託付,顧不得客氣了。” 蕭何看呂雉一番話說得有條有理,不由心裡佩服,說:“老太公那邊,我自會留意,你放心吧。” 另一間牢房裡,劉老太公受了驚嚇,戴著桎梏縮在牆角,正以淚洗面。他面前放著一個食盒,吃食豐富。曹參進來說:“老太公,讓我為你打開桎梏。老太公,你先吃些飯食,定定心神!”

見他驚疑,曹參又道:“劉太公,你把心放在肚子裡。不單這頓讓您吃好的,往後頓頓都好生伺候!” 劉老太公說:“這卻為何?我活了一輩子,哪見過這等便宜事!你不說,我是不吃的!” 曹參小聲說:“實不相瞞,我同劉邦素來交好。職責所在,我不能放您走。但有我的一天,就有您的一天,我將以事父之禮待您,絕不會讓您把命丟在這裡。請放心吧。” 正說話間,夏侯嬰,拎著一個小泥壇子進了監牢,笑嘻嘻地說:“老太公!有菜無酒,這什麼光景?來來,雖不是什麼好酒,總算勉強可以入口啦!”說著話,夏侯嬰扯開泥封,酒香溢了出來。 劉老太公正驚訝間,忽又有四五名壯漢提著吃食,也進了監牢。劉老太公抬眼看見他們,其中一個道:“小的任敖,特來拜望老太公!”

另一個說:“老太公在上,小的周苛,來拜見老太公!” 大家的聲音此起彼伏,小小監牢裡竟然擁擠不堪。劉老太公吃驚而感動,不想劉邦不肖兒,竟然結交這許多朋友。 正午時分,淮陰縣的街道上人煙稀少,季桃和其他幾個織女坐在一棵大樹下忙著在織布機上織一塊麻布,她們分工明確,有的紡線,有的織布。 這時其他幾個織女忽然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只見韓信從街口閒散地踱步走過來,他身著粗麻長衫,不修邊幅,手握一卷竹簡看得入神,腰間不倫不類地挎著一把破舊的寶劍,腳下是一雙木屐。對於自己的怪異,韓信絲毫不以為意,神情自若,目視前方只管走路。 韓信無意中往幾個織女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這時,韓信的腳下一絆,忽然踉蹌一下,光著腳踩到地上,回頭看時,發現木屐的帶子斷掉了,留在原地。 織女們大聲地笑了起來。韓信一腳高一腳低走回去,看著地上的木屐有些為難。 季桃看看身邊笑得前仰後合的姐妹,又看看尷尬的韓信,跑了過去,說:“帶子斷了,我幫你縫上吧。”季桃說著,就蹲下來幫韓信縫鞋帶。正午的陽光下,高大的韓信低頭看著季桃蹲在自己面前為自己縫鞋帶,第一次顯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季桃輕鬆地站起身來說:“好了,試試。” 韓信試了試,果然合腳,連忙施禮道謝。季桃沒說話,衝韓信露出一個燦爛的少女的笑容,然後扭頭跑回樹下,繼續做活。 韓信一直走進南昌亭長家院門,夫人王氏正在院中為粟米去殼。韓信工工整整地施了一禮道:“嫂嫂。” 王氏抬頭看到韓信,瞬間把臉沉了下來,把手中的竹製笸籮一摔,正要發作,此時南昌亭長回來了,說:“你來了,今日我心中正有許多煩悶,想與你一吐為快。請入座。”又轉身吩咐王氏說:“快把飯菜端上來,你沒看客人已等候多時了嗎?” 亭長引韓信入座,王氏不快地狠狠瞪了韓信一眼,小聲嘟囔道:“頓頓他都來吃,哪裡算得客人?!” 韓信聽了,不以為意,南昌亭長略有尷尬,便問:“那不知弟未來有何打算?” 韓信說:“我已經想好了,淮陰縣本地馬匹稀缺,方圓百里內只有一個養馬場,供應官馬尚且不及,所以你看——”說到這裡,韓信推開碗筷,在桌上推演起來,“我可以從北方買進種馬,而且母馬的數量一定要多於公馬。假設一開始我買五匹母馬、兩匹公馬,從北方到淮陰縣路上大概要走三個月,中途配種就能成功的話,等到了淮陰縣不久我便會有至少十二匹馬。然後,我先賣掉一兩匹馬維持生計,其餘的馬匹繼續配種繁殖,這樣算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建成一個馬場了。” 南昌亭長聽得入神,不由撫案叫絕:“呀,聽起來果然是個好營生!那你還等什麼,快快準備起程吧!” 韓信道:“可是,我沒有本金啊!還有一個問題,我到了北方之後,該找誰買種馬呢?” 南昌亭長失望地說:“哦,既無本金,又無貨源,所以你說了半天,就只是一種假想嘍?” 韓信點點頭:“沒關係,經商本來也不是我的志向。” 南昌亭長問:“那你的志向到底是什麼?” 韓信嘿嘿一笑:“我實在不好說出口……” 南昌亭長洩氣地擺了擺手說:“行了行了,既然說不出口你也不必說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