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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5707 2018-03-13
東郡的街頭,項羽舉步欲進藥店,正好與里面出來的一個人迎面撞上了。那漢子牽著一個小女孩,瞥了項羽一眼,徑直走遠。項羽停步,目光聚焦到漢子背上所負布條,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跟了過去。走到街角的牆根下的時候,那叫做虞子期的漢子突然一個轉身,問道:“閣下何人,為何自藥店便一直跟隨?” 項羽鎮定地說:“借一樣東西。”說著他上前就動手。虞子期還手。兩個人打在一起。虞子期不敵項羽力大,落於下風,但在倒地的一瞬間,他的右手從頸部伸向自己背後。項羽眼前青光一閃,一柄闊刃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項羽一點都不害怕地笑著說:“就是這個。” 虞子期說:“你既知我帶劍,今番不得饒你性命。” 項羽道:“我們打個賭吧?若我奪走你的劍,便贈與我。”

虞子期笑道:“你命在我手裡,拿什麼賭?” 電光火石之際,項羽翻身奪劍。這次,劍架在了虞子期脖子上。虞子期一愣,項羽撤了劍,轉身欲走。 一直跟著虞子期的女孩子,正是後來在歷史上非常著名的虞姬。這時候,她兩眼冒火,兩隻手握著一枝樹枝,指著項羽:“把劍放下!” 項羽一笑拔腿就走。虞姬衝上去將樹枝揮向項羽,項羽握住樹枝。虞姬張嘴便向項羽執劍的手咬去。項羽吃痛叫出聲來,低頭一看,手背上已經有了一個明顯的傷疤。 於是項羽前行,虞子期牽著虞姬跟在後面。項羽疾行,則虞子期疾奔。項羽徐行,則虞子期緩步而隨。項羽突然回過頭來。虞子期也停下腳步。項羽冷冷地說:“堂堂七尺男兒,豈能言而無信。明明已將劍輸於我,現在反悔了?”

虞子期說:“並未反悔。確實我輸了。” 項羽問:“為何不走?” 虞子期道:“要么還我劍,要么殺死我。” 項羽說:“我既不想還你劍,也不想殺你。” 虞子期道:“那我會一直跟著你,你,或者我,必須死一個。” 項羽突然停步,轉身,讚許地看著虞子期:“看你是條漢子,交個朋友吧,在下項籍,楚人。” 虞子期固執地說:“把劍還我!再交朋友。” 項羽一笑,把劍遞給了他。 在陳郡小溪邊,虞姬光著腳蹲在溪水邊洗衣服。項羽赤膊走過來,手裡拿著剛換下來的髒衣服。虞姬伸手去接,項羽攔住道:“浪跡四海多年,這等事情,還是我自己來吧。”說罷,項羽笨手笨腳地開始洗衣服。 虞姬看了半晌,扑哧一下笑了,推過去一個小木盆。

項羽問:“這是什麼?” 虞姬說:“皂角泡的水。不用這個,你是洗不干淨的。”說著,虞姬接過項羽的衣服,幫他洗。 項羽問:“父母家人,都歿了麼?” 虞姬低頭答道:“嗯。” 項羽說:“生死難測。我也是從小便沒了父母,由叔父撫養長大。” 虞姬說:“我的父母是被人殺死的。” 項羽吃驚地說:“你兄妹二人,原來身負血海深仇。” 虞姬說:“從我剛開始記事,家鄉就不太平了。在戰亂中,你殺我,我殺你,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也見得多了,沒有必要去報仇。可仇人將我父親的首級戳在長戟之上,高懸於城樓土牆。這莫大的屈辱,我和哥哥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項羽說:“對於復仇者來說,最可怕的不是人的冷漠,是時間。時間可以讓人忘記愛,也忘記恨。”

虞姬堅定地搖頭:“在我這裡,也許永遠忘不掉。” 項羽讚許地看著虞姬說:“一個人無法記住恨,也就無法記住愛。為什麼要選擇忘記呢?懦夫才會選擇遺忘。他們還編造出欺騙自己的鬼話,上天自然會懲罰那些惡人的,你且看他們自取滅亡吧。呸,你不動手,那些惡人會過得比神仙都快活!” 虞姬問:“你不相信上天……” 項羽說:“我只相信自己!我的父母也是被人殺死的。我不會忘記那些仇人。我反复只做一個夢,那就是殺死他們。”說到這裡,項羽站起來,緩步離去。 虞姬呆住了,思索著項羽的話。項羽回過頭來說:“你記住,有朝一日,我項羽一定會提著你仇人的首級來見你。” 項羽回身徑直走了。虞姬摩挲著項羽的衣服,已經芳心暗許。

這一天,張良來到了鐵匠舖的門口。鐵匠舖內敲打鐵器的聲音不絕於耳。鐵匠舖的伙計們赤膊上陣,在打造著鐵器。張良剛剛走進鐵匠鋪,鐵匠舖的老闆就迎上前來,兩個人對視一眼。老闆將張良拉到角落,神情詭秘。他從懷裡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劍,張良接過了劍,短劍在陽光下面閃著光。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在鐵匠舖裡響起,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老闆,我來拿我的東西。” 張良被聲音一驚,劍掉到了地上,回頭一看,一個如同黑鐵塔般的力士走進了鐵匠鋪。老闆立刻上前賠笑:“壯士,你的東西,我已經給你做好了。我這就給你去取。這樣東西可是讓我們足足做了十天十夜。” 這力士叫做滄海君,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這時候,七八個伙計氣喘吁籲地抬出了一個大鐵鎚。這個大鐵鎚碩大無比,伙計們實在堅持不住,歪歪斜斜,大鐵鎚馬上就要掉到火堆裡了,情況十分危急。滄海君大步流星,只用一隻手就把鐵鎚接住了,伙計們則摔倒在地。張良看到此人如此神力,不由得臉色一變。

滄海君接過鐵鎚掂了掂,臉上出現怒色道:“老闆,不夠分量。” 張良問:“不知多少斤足下才使得合手?” 滄海君看了張良一眼,說:“一百二十斤!” 張良說:“老闆,現在就請給壯士打上一把一百二十斤的鐵鎚。分量十足,一個錢不會少了你的,我付。” 老闆負氣地哼了一聲,轉身令徒兒們開工去了。 張良對滄海君說:“我跟壯士很是投緣,想請壯士喝盞水酒。”滄海君看了張良一眼,見張良滿臉真誠,點了點頭,跟著張良一起出了鐵匠鋪。 兩個人喝著酒,張良問:“不知壯士,現在做何營生?” 滄海君說:“我也不瞞先生,我曾在齊國當兵,現以打獵為生,眼下生活艱難,其他山貨都賣不出價錢,只得用重錘獵熊,扒下熊皮還能賣個好價錢。”

張良嘆了一口氣道:“秦皇暴政,時世艱難啊……良遍訪名士,今日見到壯士,相見恨晚。良見壯士身軀雄偉,相貌不凡,料非尋常人物,一番交談,更是欽佩。良有一事相求,還請壯士攘臂相助。”張良說著把金子拿出,朝著滄海君跪下。滄海君看到張良行如此大禮,有些手足無措,急忙要扶張良。 張良說:“壯士要是不答應,良就不起來。” 滄海君道:“你說說是什麼事。要不先看看我的力量?”說罷,滄海君手中擎著一百多斤的鐵鎚奮力一擲,將院裡的一塊大石擊碎。 張良興奮地說:“壯士果然天生神力,僅此一擊,可見壯士也是專諸聶政一流人物。有滄海君幫我,還怕殺不了暴君?!”滄海君看著張良,俄頃,竟伏地行跪拜大禮:“謝謝先生給我這個機會,在下畢生之功只待這名揚天下的一擊。”

一個陰鬱的早晨,天空烏雲翻捲,地面上霧靄尚未散盡,東郡郊野路口,一個趕牛的老漢經過,突然,他站定了,目光十分恐懼,呆怔怔望著前方——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方圓數十丈的焦土淺坑,在坑中央,有一塊黑黢黢碩大無朋的隕石。他慢慢靠近,仔細觀察巨石,伸出手觸摸。黑色巨石上,石粉撲簌簌剝落,竟露出一行小篆:“始皇帝死而地分!”圍觀的黔首們面面相覷,一哄而散,巨大的恐懼播散開來——很快,聞訊趕來的郡守大人也是同樣一臉驚訝地探身過來,查看著那巨石上的字。在他身後,淺坑邊,一圈兵卒面向坑外,肅立戒備——四下里除了兵卒官吏,已經不見一個黔首。 正好經過此地的始皇帝本人親自來看這塊石頭了。他仔細端詳半晌,輕蔑地冷笑一聲,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黑色巨石被架了柴薪,燒成齏粉,滾滾濃煙中,慘號聲、哀求聲不絕於耳……所有看過這塊石頭的黔首、郡守、兵卒等人都被綁縛著跪在地上,任由黑甲兵士處死。

在陽武博浪沙,張良抱著胳膊,低著頭巋然不動。他在狂風吹拂下如亂發飛舞的白茅叢中默默等待。終於,他抬起頭來。馳道上傳來隱約的“隆隆”聲,那是浩大的始皇帝儀仗隊就要經過的信號。張良與滄海君矮下身子,快步緊趨,靠近馳道。煙塵滾滾,車駕正向這邊駛來。張良和滄海君在馳道坡下暗伏。滄海君攥緊了大鐵錐,那大鐵錐黑黢黢的,足有百斤重。兩個人目不轉睛,等候著秦始皇的到來。 一輛又一輛的車輦快速經過,濺起滾滾塵煙。擔負護衛任務的郎中令們在車輦兩側飛馳。突然,一柄大鐵錐呼嘯著飛來,將一輛車輦砸得轅折輪摧、木屑飛濺!車乘也被撞飛出去。一時馬嘶人喊,郎中令紛紛下馬拔劍,怒吼著四下搜索。曠野中白茅叢如浪翻滾,卻無人跡。隨行的數十名博士顫巍巍擁來,爭看被擊碎的副車,個個嚇得面無人色。突然,博士等朝臣紛紛匍匐道邊,始皇帝大踏步親自走過來查看。他昂首四顧,面無表情,泰然自若。博士等山呼萬歲,三次稱罪。

秦始皇問:“這是什麼地方?” 趙高閃身出來,恭敬回答:“陛下,此處乃陽武地界。” 秦始皇十分鎮定,吩咐趙高:“傳朕旨意,即刻大索天下,搜捕刺客,以十日為限!”他從來以自己的冷靜為傲,他相信,這是天賦異禀,這是他不同於凡夫俗子的地方。一場虛驚並沒有破壞他的遊興,天子儀仗繼續東行。然而十天過去了,搜捕卻沒有任何結果。大秦帝國的法網如此緊密,竟還是讓刺客漏了出去,這不能不使始皇帝深感憂慮。始皇帝下令,將陽武郡博浪沙方圓數十里的官員與黔首全部處死,當然,這完全於事無補,他的心情依舊糟透了……當然,同樣心情不好的還大有人在。屋子裡,蕭何臉色鐵青地盯著劉邦:“夠數了嗎?” 劉邦睡得迷迷糊糊地回答:“五十人,早就夠了啊。” 蕭何道:“只湊到一半麼?別睡了!” 劉邦忽地一下彈起來,去找地上的竹簡,翻到竹簡,攤在蕭何面前:“驪山徭役,修阿房宮。這上面言之鑿鑿,泗水亭充五十壯丁。你瞧,說得明白著呢。” 蕭何根本不聽他的辯白:“要一百個。” 劉邦生氣地說:“沒有。” 蕭何已經不生氣了:“那就想辦法找來!” 劉邦叫道:“蕭何!蕭何大人!劉邦自從當了這個泗水亭長,你託我的事兒何曾辦砸過呀?哪一件不是上上下下都滿意?” 蕭何說:“你確實辦得非常好。但,還是要一百個。”說罷起身,就往屋外走。 劉邦恨恨地說:“話可撂這兒了,保不齊。沒準兒不夠一百個。你裝聾作啞也沒用,要不你去地裡看看能不能長幾個出來?” 已經走遠了的蕭何說:“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 過了數日,劉邦進入縣衙:“蕭何大人,一百個人我給湊齊了,你該請我喝酒啊。” 蕭何頭都沒有抬地說:“哦,上頭的數額改了,是三百。” 劉邦吃驚地說:“可我全泗水亭的男丁也沒有三百呀。” 蕭何說:“這我不管,十日之內湊齊。” 劉邦大叫道:“你讓我上哪兒變二百個人出來?我告訴你,聽好了,做不到。” 蕭何說:“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做得到要做,做不到也要做。” 劉邦道:“我不干了行嗎?誰他娘的愛當這個亭長,誰當去!” 蕭何平靜地說:“不干?是呀,這樣可恥的事情,谁愿意做呢?你似乎覺得蕭何願意吧?隨你怎麼想。不干!我會死,你會死,你的兄弟們會死。全村的男丁都會被連坐!婦孺孩童如何呢?發配去做奴隸,遭人凌辱,一輩子翻不了身,生不如死!這就是大秦的律法!” 劉邦沉默了。蕭何說:“這樣吧,我幫你解決五十個。” 一條大路空空蕩盪,直通向薊縣城門。一個粗眉漢子在路上走著,他正要進城。突然,他看見幾名求盜出現在城門下,搜查著一個路人。粗眉漢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其中一名求盜已經發現他了,狐疑地盯著他看。粗眉漢子想反身而走,但恐怕更引人注意,進退兩難之下,只能放慢腳步,繼續向前走去。那名求盜跟同伴說了些什麼,所有求盜全都回頭虎視眈眈地看著粗眉漢子。粗眉漢子裝作若無其事,手向懷裡伸去,攥緊了一把匕首。求盜們散開來,迎向粗眉漢子。 就在此時,一輛車駕駛出城門,揚起一陣煙塵。車上坐著身穿華服的張良,他迅速地看出情勢不對,拍了拍車夫的肩膀。馬車疾馳,粗眉漢子和求盜們都閃在路兩邊。 張良向粗眉漢子呵斥道:“狗奴才!還在這裡游盪嗎?”車夫勒住馬,粗眉漢子一看機不可失,急忙躍上車駕,坐在副車的位置。車夫一揚鞭子,馬車絕塵而去。 等到了野外,那粗壯的漢子,也就是項伯,跳下車,跟張良見禮:“恩公,多謝救命!請問尊姓大名?” 張良道:“不敢,在下韓國人張良。事出緊急,剛才多有得罪。” 項伯說:“哪裡話!張良……令祖莫不是韓國丞相?”他見張良點頭,就接著說:“哎呀,久仰!我原說足下器宇非凡,一定不是塵俗之人。在下楚人項伯,項燕之子。” 張良道:“原來是項家後人,你們的事,如今天下到處傳誦。官府正在搜捕你們,你還敢露面?” 項伯嘆了口氣說:“一直東躲西藏,拋頭露面也是迫不得已。” 張良說:“如蒙不棄,足下不如跟我走。只是得委屈你,依舊扮作我的隨從。” 這時候,遠在異地的項梁、項羽叔侄倆正相對而坐。席上有一堆竹簡。項梁拿起一卷,吹去了上面的塵土,徐徐展開:“從今天起,我來教習你兵法。《軍讖》上說,戰將之所以能立威,靠的是號令;打仗之所以能全勝,靠的是訓練;戰士之所以輕死生,靠的是士氣。所以,大將軍言出必行,發出的號令,不能前後矛盾。大將軍賞罰必信,如天地之昭彰,不能有不公平。這樣,才能夠統御部下;部下用命,才能無往而不勝。掌握局勢運用策略去攻擊敵人,是大將要做的事;但克敵制勝消滅對手,卻全靠手下的士兵。” 項羽道:“叔父說的,侄兒懂了。可是,這些事,好像本來就應當是這樣的,還需要學嗎?” 項梁慍怒地說:“這麼說你不需要教就全懂?” 項羽道:“不,侄兒不是這個意思。” 項梁按捺了怒氣,接著耐心教習:“行事乖亂的戰將,不能指望他訓練出好的士兵;散漫不羈的士兵,不能指望他討伐敵人。大將軍指揮無方,則導致部下疲弊。部下疲弊,則軍心不穩,用這樣一隊人馬去打仗,結果會很可怕。守城會導致城破,野戰則會慘敗。如果大將軍沒有確立威信,那麼士兵就會輕視刑罰;士兵輕視刑罰,那麼隊伍就會散漫;隊伍散漫,則給了敵人可乘之機,敵人若善於利用這個機會,則不必開戰,就會叫我軍潰敗逃亡。” 項羽插嘴說:“這我都明白了,可是,叔父說了半天,一百人的仗該怎麼打?一萬人的仗該怎麼打?怎麼安排陣形?何時應當出擊?這些一點都沒有說麼。” 項梁說:“那是因為時機還不到!學習兵法,應當循序漸進,哪有不嘗五味,便能下庖廚的!” 項羽惱火地說:“我是想跟叔父學萬人敵,又不是想學這些細枝末節!” 項梁說:“這怎麼是細枝末節!你不願學劍,習兵法又不虛心,這樣毛躁,將來能有什麼大用?我楚國的大仇,何時能報?!” 當說到楚國的大仇,項羽“砰”的一拳捶碎了面前的木幾,站了起來。項羽雙手叉腰,胸膛起伏,眼中騰起了怒火。他直視著門口,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前的一切障礙,跨越千里,一直飛進了秦廷,同那驕橫不可一世的始皇帝對視! 項梁抬頭望著項羽,心中一凜,感受到了這股殺氣,不由暗暗點頭稱許:“自今日起,你便跟著我學習劍術兵法,一點一點開始。虞子期也可以和你一起。我要教你項家的傳世本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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