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6章 第六章

楚漢傳奇 汪海林 8056 2018-03-13
項羽牽著駿馬轡頭,不慌不忙走過市集,器宇軒昂,雖並無跋扈炫耀之意,卻引起路人的矚目。此時街邊飯棚裡坐著兩名佩劍壯漢,都帶著些醉意,打量著項羽,他們正是季布跟鍾離昧。 鍾離昧對項羽那邊一歪頭:“兄弟,瞧見沒,那是誰?這外鄉人,非官非吏,怎麼會有馬?” 於是兩個人一起出去,攔在道路中央。項羽站住,平靜地望著兩個人。三言兩語之後,三個人擺開了架勢,季布先上,項羽道:“有叔父的教誨,我本不願與人動粗,今天是你們逼我。” 項羽和季布畫著圓圈踱步、對峙,路人已經散了個乾淨,僅剩兩三個膽大的遠遠觀看。季布解下佩劍,扔給鍾離昧,表示要赤手空拳較量。兩個人過了幾招,季布叫了一聲:“我給你這外鄉來的添點記性!”季布搶上一拳,項羽沒躲,迎面也是一拳!項羽還站著,紋絲未動,季布卻仰面倒在塵埃里,他翻身坐起,伸手一抹,鼻子流血不止。

季布困惑地仰望項羽。鍾離昧驚訝地瞪視著,張開了嘴巴,抱著膀子的手也鬆開了……就這樣,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三個人就此成了朋友。 此時此刻,芒碭山中,劉邦等人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早晨,他們發現有兩個兄弟餓死了,抬出了草棚。大家默默無言,各自坐著,心裡卻都在嘀嘀咕咕。 劉邦說:“要活下去,只有一個辦法,搶!”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雍齒道:“幹!總好過在這裡餓死!我現在就去!”說完他手一招,就有人要跟著他去。 劉邦喝道:“站住!搶有搶的規矩。做不到,就不准去!一、只搶那些屋頂有瓦的,那都是家有餘糧的。他們少吃幾口,餓不死。那些屋頂是茅草的,不許搶,搶他們,就等於殺人。二、不准傷人,尤其不許傷性命。咱是去搶吃的,填飽肚子,咱不是真的強盜。你們說是不是?”

眾兄弟沉默了。雍齒說:“不把劍亮出來,怕是沒人會老老實實交出糧食來。” 劉邦說:“那就嚇唬一下。要知道,官府現在沒有發現我們,現在天下大亂,就算搶點吃的,也不會引起注意,但如果出了命案,官府一定要查辦我們,那就更麻煩了。再說了,哪一個人不是娘生爹養的,好歹是條性命,這年頭,誰也不容易。”劉邦頓了頓,又接著說,“只此兩條。不贊同的站出來。” 無人應聲。劉邦說:“那便這樣定下了,再說一遍,不許搶窮人,不許傷性命。劉邦把話撂在這兒,若有人違背,就砍了他。” 到了山下一戶瓦屋人家,雍齒拿劍威逼著戶主,一個男人,還有老人。尾生抱著一個包著糧食的亞麻袋子踉蹌著從屋內跑出來。盧綰等人在外面等著接應他,見得了手就喊著快走。雍齒聽見身後有雞叫,回身去雞籠抓雞,突然發現雞窩後面藏著個年輕婦女,臉上拿炭塗黑了,雍齒愣住了。這時,男戶主從雍齒身後出現,舉起一把鍘草的鍘刀,要砍雍齒。

尾生喊了一句:“當心!”回身護住雍齒,用劍擋住鍘刀。戶主要再砍,雍齒踹他一腳,他趔趄了一下,轉身要再過去,正好一下子撞在了尾生的劍上,長劍透胸而過。漢子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下了!尾生見狀,驚呆了。雞窩後的婦女尖叫起來:“啊,殺人了!” 眾人從村子裡跑出來,沉默地往回趕著路。尾生突然停步,把劍一扔說:“我不走了。” 盧綰回頭道:“別想那件事了。你是為了救雍齒。不是你要殺人。” 雍齒拉起尾生說:“這不怪你。兄弟們都親眼見到了。是不是?”眾人都應了聲。尾生卻甩開雍齒的手,搖頭道:“殺了我吧。你們好向季哥交代。” 雍齒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倔呢!比牛還倔!走!” 盧綰沉重地說:“他說的有道理。季哥若知道了,不會輕饒的。”

雍齒吼道:“尾生兄弟是救我才失手殺人的。季哥要殺,讓他殺我!” 尾生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干你的事。” 盧綰說:“回到季哥那兒,誰也不准多話。都是自家兄弟,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雍齒陰狠地說:“誰說,我收拾誰!” 回到山里,篝火已經升起。眾人興高采烈圍坐起來,一個個都滿臉喜色。一口大鍋里香噴噴地煮著稗谷雞湯。樊噲拍著雍齒的背說:“看不出來你小子真有本事。搶點稗穀不稀奇,竟然還摸來兩隻雞。真香啊!” 劉邦伸手道:“裝稗谷的袋子給我,拆了能做件衣服穿。” 樊噲將袋子遞給劉邦。劉邦接過,忽覺手上黏糊糊的,一看,袋子上紅殷殷的一片。他不動聲色地舉起袋子問:“這是怎麼回事?”

盧綰和雍齒互看一眼。劉邦把袋子放在鼻子邊上聞了聞:“你們自己聞聞。這是人血!”他看著雍齒,憤怒地說:“又是你。樊噲、周勃,把他綁了!” 雍齒傲然而立,不反抗也不反駁。 尾生衝過來護住雍齒,說:“是我殺的。” 盧綰說:“這也是迫不得已……” 劉邦制止他道:“不用解釋!”然後問尾生:“你殺人了?” 尾生說:“是我。但我不是故意的。” 劉邦揮揮手,樊噲和周勃將尾生捆了起來。 眾人趕緊將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說明是一個意外,不是有意的。尾生也說:“是我做錯了。” 劉邦道:“你錯了?出了命案,明日官府就會搜山,我們下山,也不會有村子敢收留我們,你害了大夥兒你知道嗎?” 雍齒分辯道:“他也不想這麼幹啊,那個男的他要殺我,不是尾生,死的就是我。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明白嗎?”

劉邦說:“可我們是人,不是畜生。這樣做和畜生何異!” 盧綰和雍齒抓住劉邦的衣袖,就要求情。尾生斥道:“都不要說話。”然後對劉邦說:“季哥,我就問你一句話。我是人還是畜生?” 劉邦冷冷地看著他說:“尾生,你當然是人,我們是兄弟。” 尾生微微一笑,說:“大哥,有這句話就夠了。殺吧!” 劉邦轉身看著別處,命令道:“樊噲!” 樊噲低聲說:“能不能換個人?” 劉邦又道:“盧綰。” 盧綰很乾脆地說:“不。” 劉邦看了看大夥問:“誰來?” 半晌都無人響應。劉邦說:“尾生兄弟,你跟我來。”說著他拿起劍,帶尾生進了林子。 走了一段,尾生停步說:“季哥,就這兒吧。” 劉邦問:“我待你如何?”

尾生笑笑,說:“季哥待我如同親兄弟一般。我自己來吧。” 劉邦點點頭,轉身拔劍,將尾生手上的繩索砍斷,把劍插在地上。尾生道:“你說過,我是人,不是畜生。” 劉邦點點頭說:“是。” 尾生說:“是人,死後就當埋三尺黃土。讓我不至於暴屍荒野。” 劉邦道:“你不會。”說完,他轉過身,背對著尾生。 尾生叫了一聲:“來生還跟你一起。”抓起地上的劍,抹了脖子。鮮紅的血噴灑出來,濺到劉邦身上。劉邦轉過身,俯身,為尾生合上眼睛。 劉邦提著劍,從林子裡走出來,身上斑斑點點是尾生的血。此刻稗谷雞湯已經燉好,眾人都手捧著碗,正準備吃。看到劉邦這副樣子,眾人都呆住了。劉邦把劍一扔,徑直走到鍋邊,自己盛了一碗,緩緩地吃著。眾人都放下碗,心情低落,沒有人吃。

劉邦嚴肅地說:“都聽我說,我不想尾生死。但他應該死,必須死。若我們為了自己活下去,就四處燒殺,我們就不再是人,而是畜生,是禽獸!是的!你們可以瞞著我不說,我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天兩天咱們能活下去。十天二十天呢?一百天兩百天呢?村民們恨我們,他們就會聯合起來抵抗我們,視我們為野獸,躲著我們,甚至拿起農具來拼命。朝廷的官差四處搜捕,百姓們仇恨,咱們還有容身之地嗎?”說到這裡,他伸手重重扭著自己的臉,“看清楚了,這張臉和你們的一樣。這是一張人的臉!為了自己活命就濫殺,就連天地都會不容!”火光下,劉邦的表情堅毅,不怒自威,“我不會強迫你們,劉邦的規矩就是這樣。願意跟著我的,拿起碗,吃!不願意的,拿起碗,走!”他環視眾人,眾人愣愣地半晌沒有動靜。

突然,周勃端起碗說:“大哥,別說了,我吃!”說著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樊噲一聲不吭,端起碗就開始吃。眾兄弟一個個都端著碗吃起來。雍齒緩緩地走到鍋邊,將一個空碗添滿,舉起來對著天空說:“給尾生兄弟添一碗。咱碗裡的穀子是尾生用命換來的。”他落了淚,“雍齒在此對天發誓!從今往後,有我一碗吃的,邊上就要擺上尾生兄弟一碗。”雍齒將碗放在身邊,端過自己的碗狠狠地吃起來,眼淚嘩嘩而下。 劉邦轉過身去,緩緩走進黑暗之中,用一個孤單的背影對著所有的人。 韓信坐在橋頭的一個角落裡,面前的地上放著大大小小幾隻用草繩編的繩馬,自己拿著一卷書在讀。周圍傳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韓信充耳不聞。這時,遠處季桃和女伴兒正在逛市集,她們發現了韓信。季桃跑到韓信跟前,拿起一隻繩馬,笑道:“你說的賣馬,原來是這個呀?”

韓信點頭說:“嘿,繩馬也是馬啊。” 正說話間,屠戶和幾個混混兒從橋上下來,圍住了韓信的攤子。屠戶說:“餵,小子,誰准許你在這裡擺攤的?” 韓信看了看屠戶,開始收拾攤子,準備走。屠戶不依不饒地擋在攤子前:“現在想走?太晚了,留下錢再走!” 韓信不正眼看他,低頭道:“我不賣就好了。” 屠戶搶過韓信的繩馬,不屑地隨手扔了道:“賣不賣你說了不算!什麼破玩意兒?給老子擦屁股都嫌它個兒小!我說的是你背後的那玩意兒,拿來看看!”屠戶這樣說著已經動了手,用力爭奪著那把劍,最後韓信還是放棄了。屠戶拔劍出鞘,仔細看看韓信的劍,又上下打量著韓信,挑釁地說:“劍倒是不錯,可是小子,你整天背著把劍在街上晃來晃去的,怎麼老是一副孬種的樣兒?” 韓信沒理他,彎腰準備從地上拿起書走人,屠戶一腳踩在韓信的手上,韓信立刻趴在地上。屠戶把劍往地上一插,堵在橋頭拉開了架勢,解開長衫拍著胸口道:“小子,今天我就來問問你。知道劍是用來幹嗎的嗎?小子,你要真是個男人,就用你那把劍,往這兒刺!” 韓信說:“我不會刺你的,請讓開。” 屠戶道:“今天你要是不敢刺,就老老實實從老子褲襠底下給我鑽過去,怎麼樣?” 旁邊的無賴們開始起哄了,路人紛紛圍過來。季桃擔心地看著韓信,摀住嘴巴。韓信看看圍觀的眾人,又看看得意揚揚的屠戶,他把手放在劍柄上握了握,最終還是放開了。他撩起衣服趴了下來,眾人發出低聲驚呼。韓信泰然自若地從屠戶的胯下鑽了過去,眾人鴉雀無聲地看著他。季桃別過頭去不忍心看韓信,眼睛裡都是淚水。韓信從屠戶的胯下鑽過去之後,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臉輕鬆地拔出自己的劍,重新入鞘,背好,看不出任何受辱的表情。他問:“我可以走了嗎?” 屠戶鄙夷地啐了一口唾沫,讓開了路。 再說陽里村劉老太公家裡,呂雉正伺候著公婆的飲食,可劉太公擲碗不食,只是一味地嘆息流淚。劉邦的大嫂也在一邊摔盆打碗,說起了風涼話:“不吃就不吃吧。反正吃一口少一口,等連坐的罪來了,大家一個也逃不掉的,這四小子害了我們全家了,殺頭是早晚的事。放回來做什麼?還不如待在牢裡自在呢!” 這一說,讓劉老太公放聲慟哭起來。呂雉表面不動聲色,放下碗,尾隨大嫂到了廚房,質問道:“嫂子,你只顧氣他老人家作甚?” 大嫂瞪著眼說:“輪到你來教訓我麼?等劉邦死了,你不要來吃我的就好了!” 呂雉有一瞬間原是準備隱忍的,但是突然就忍不住了,劈手狠扇了大嫂一耳光。大嫂被打得異常震驚。 呂雉道:“這個家,依靠你,行嗎?依靠二哥一家,行嗎?還是靠老太公能行?告訴你說,劉氏一家的出路,全在劉邦一人身上!”灼人的秘密燃燒在呂雉的瞳仁里,她被激情所鼓舞,顯得威風凜凜。嫂子捂臉不語,不敢直視,她領教呂雉的厲害了。 沛縣衙門裡,縣令穿著鎧甲,緊張地坐在縣廷上,搓著雙手。蕭何進來了,他頭戴著白色孝巾,趨步上堂,伏拜。縣令大驚而起:“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何從容地說:“卑職聽說大人將死,特來憑弔。” 縣令勃然作色道:“蕭何!我平日待你不薄,為何咒我!” 蕭何說:“正因為大人素來待我不薄,這才冒死一諫,大人若能聽我一言,便有條生路可走,那麼卑職又要恭賀大人了。” 聽了這話,縣令更是疑惑。蕭何便說:“聽說大人要親自領兵,去剿滅劉邦?” 縣令道:“不錯,上面連發公文,催逼甚急。正要將縣里公事,託付於你。” 蕭何問:“大人手中兵卒如何?” 縣令道:“夠用吧。” 蕭何說:“未必。劉邦的人數雖少,但個個是亡命之徒,為求一活,定然死拼。要剿滅他,談何容易。縣公率眾出城,城內不免空虛。陳勝賊眾不遠,到處攻城略地,擊殺守令。豐沛一地,又盡是楚人,說不定縣公前腳一走,城內少年就開門降了張楚,那時節縣公進退失據,手下逃散,不是只剩死路一條麼?” 縣令驚出一身冷汗,半晌,下了很大決心,才大膽吐露說:“依你看,我若自開城門,降了張楚,隨他興兵伐秦,卻又如何?” 蕭何卻搖頭反對:“大人做沛令,有十年了吧?十年來,縣公殺人之父,孤人之子,黥人之首,斷人之足,想已不可勝數。秦法苛重,過去黔首們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天下大亂,人心怨恨,公若登高一呼,只怕自家性命尚且難保,怎能指望別人響應您呢?” 縣令瞠目結舌地問:“——那,那我該怎麼辦?” 蕭何看時機到了,立即引誘縣令:“依卑職愚見,劉邦此人,向來頗有膽識,又是本鄉本土人氏。縣公若能將其赦罪招還,必當感激圖報,為公效力。縣公用他人馬,外可保守城池,內可壓制大眾,這才不失為上策啊。” 縣令猶豫地問:“劉邦會甘心為我所用嗎?” 蕭何說:“大人對劉邦可謂有恩,他殺差役,放征夫,率眾逃亡,大人並沒有全力搜捕,也沒有加害他的妻兒老小。此時招他效力,也是給他一條生路,他哪有不來的道理?” 縣令如釋重負,點頭說:“還請您代我計議周詳才是。” 芒碭山里,劉邦一夥已經從原來的一二十人發展到了百十號人。 這一天,突然有馬的嘶鳴聲傳來。大家警覺起來,紛紛噤聲。只見夏侯嬰牽著馬疲憊不堪地撥開白茅叢向他們走來。眾人急忙迎上去。劉邦第一個抓住夏侯嬰:“你怎麼來了?縣里有消息嗎?” 夏侯嬰從懷裡掏出蕭何的竹簡,遞給劉邦。劉邦看看竹簡,上面只寫著簡單的一行字。眾人都期待地盯著劉邦,劉邦說:“蕭何說,帶大家火速趕回沛縣,他已經說服了縣令,縣令大人……跟我們一起造反啦。” 大家起先沒敢相信,愣了半晌。俄頃,大夥爆發出一陣歡呼。夏侯嬰解下腰間的劍,遞給劉邦說:“蕭何大人吩咐,此事千真萬確,有他的佩劍為證!請季哥速回。” 大夥一聽,立刻群情沸騰。劉邦坐下來,不說話。 起程向縣里走的路上,劉邦依然悶悶的。終於,他勒住馬,揚起手,大喝一聲:“站住!給我停下來!我們不走了!” 眾人一片大嘩,人人驚愕激憤。劉邦一看眾人鼓譟不休,“倉”的一聲拔出劍來,面露凶狠之色。大家有些害怕,靜了下來。劉邦說:“弟兄們!事情不大對頭!” 雍齒說:“蕭何和你什麼交情,難道還會欺騙你嗎?” 劉邦道:“不錯,我信得過蕭何,可我信不過另一個人,就是那個縣令!眾位兄弟聽我說!縣令那人,生性刻薄多疑,殘忍怯懦!他會主動放棄縣城,拱手相讓嗎?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我劉邦從來沒撿過這麼大的便宜,難道現在落難逃亡,反倒時來運轉了嗎?!看看我們這些人!叫花子似的,手無寸鐵,這樣去就能收了沛縣嗎?誰能保證這不是個圈套?!弟兄們,聽我號令!” 大家面面相覷,漸漸安靜下來。劉邦跳下馬,將馬交給夏侯嬰:“阿嬰兄弟,你先行入城去打探一下,我們等你消息!” 蕭何家門外,蕭何一出來嚇了一跳。只見曹參抱袖站在那裡,神色漠然,他身後站著四個執戈的亭父。曹參看到蕭何,略使個眼色。 小吏道:“請吧。” 一行人跟著小吏向縣衙走去,蕭何、曹參被夾在中間。夏侯嬰趕著車,風馳電掣來了,近前勒住馬。馬蹄鏗鏘,終於停住。夏侯嬰對小吏道:“前來!縣公有令!” 小吏有些疑惑,但還是走過去。夏侯嬰一刀戳進小吏肚腹,扭頭狂喊:“登車!快登車!縣令要取你們首級,好往城頭上掛呢!” 四個亭父來不及反應,曹參趁機奪過一亭父的長戈,砍死一個,戳翻一個,然後拉起蕭何就跑。 夏侯嬰說:“季哥讓我回來打探消息。季哥說得果然不錯!” 大道上,劉邦的人馬席地而坐,一片困頓之色。暮色中,一輛車揚起滾滾煙塵,正往這邊趕。眾人都有些畏懼,彎腰低首,窺視前方。很快馬車到了,夏侯嬰跌下車。蕭何與曹參也從車上跌跌撞撞下來。眾人忙上前攙扶。 劉邦忙扶蕭何坐下,夏侯嬰說:“賊縣令知道你跟蕭大人交情不淺,他恐怕事情有詐,就反悔了!要殺他們兩個呢!還好,我多了個心眼!” 蕭何道:“如今……城門已閉,縣令逼著父老兄弟上城據守,我們人少,沛縣是去不得了。恐怕……要另做計議!如今之計,回山里去,遲早餓死。但若要攻城,咱們這些人又飢又累。沒法打仗!” 劉邦思忖著,並不言語。大夥面面相覷。劉邦突然說:“去沛縣!”眾人認為劉邦瘋了,紛紛勸阻。劉邦說:“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你們回頭看看,天開地闊!但有誰看出來了?我們已無路可退!退,要不了多久,不被餓死,也得讓官兵殺死!進,又當如何呢?最多不過一死!既然左右都是死,還有什麼好怕的?剖腹刮鱗的鯉魚,入鍋前還能挺身一躍,作垂死之爭,何況我等堂堂七尺?!你們願意像一群惡狗一樣死在那荒山老林之中嗎?老子我絕不回頭!是漢子的,跟我走!” 劉邦說罷,向沛縣方向走去,全不管自己竟是孤零零一個。大夥愣了一會兒,呼啦一聲鯉魚打挺一樣扯開衣袖,右袒臂膊,風風火火甩開膀子豪邁地擁去。 沛縣城牆下,攻城戰的第一個回合裡,劉邦的人中就有好幾個漢子中箭受傷。雍齒也中了一箭。劉邦向蕭何要了一個竹簡,撥開眾人的護衛,隻身站到了陣前,衝著縣令道:“你是大秦的官,要害死這滿城的楚人嗎?”城頭上被逼著來守城的父老兄弟都愣住了,一時都停了手。 劉邦接著說:“城頭上的鄉親們聽好了。你們久在沛縣,卻不知外面的世道已經變了。現在陳王起兵,到處都是他的軍隊。我們是先鋒,陳王的手下大將秦嘉已率領兩萬人隨後就來了!” 縣令哈哈大笑道:“劉邦小兒,你吹牛皮不怕鼓破!城中鄉親們跟著我才能活命。你聚眾叛亂,當滅九族。鄉親們,你們睜大眼睛看看劉邦的人,一群快要餓死的乞丐罷了。哪有陳王的兵?哪兒呢?” 劉邦摸出竹簡,高舉道:“秦嘉將軍的信在此,兩萬兵馬已到薛縣。距此地不過一日路程。鄉親們聽好了,陳王本是楚人。咱們都是楚人。一家人不會自相殘殺。可是,要是你們幫著這個秦官幹蠢事,大軍明日一到,城破之日雞犬不留。我劉邦就保不了你們了!” 此言一出,只聽城樓上傳來一陣雜亂的驚嘆聲,皆是百姓因驚恐所發。縣令臉色一變。守城吏在縣令耳邊低語。縣令會意,高聲道:“放屁,哪來的什麼秦嘉大軍!你們仔細想想,他若是真有援兵,何必在這裡吃箭矢飛石?城下的兄弟們聽著,兩日之前我便已派人向郡守求援,我大秦援軍已在路上。天兵一至,反賊一個不留。你們可要想好了!”說罷一聲令下,箭如雨下。劉邦在眾人保護下退下。 沛縣外三里,劉邦駐地,他的手下已經有七十多人逃走歸順了縣令,士氣低落,大家情緒都不好。劉邦坐在破帳篷裡嘆息道:“你們也去投了縣令吧,換條命,好過枉死。” 大家都說:“死也不降!我們和大哥在一起!” 劉邦繼續說:“不。索性把我獻了,還能換點封賞。” 大家驚恐地說:“萬萬不可!” 劉邦搖搖頭,突然一皺眉:“我剛才都說什麼了?” 大家一愣,劉邦卻笑了。 沛縣城下朦朧的夜色中。一個人被反手捆綁著抬到城下。樊噲聲嘶力竭地喊著:“不要放箭!我已將劉邦縛住,現在就交給縣令大人處置!” 縣令站在城頭,撫掌大笑道:“我說什麼來著,你看,果然內訌了!” 眾人扛了人正要向城裡走,突然,縣令又大喊道:“慢著!站住!站住!只許你一個人押送他前來,其他人都退回去!待我驗明正身,砍下他首級,其餘人再進來!” 於是,眾人放下劉邦,只讓樊噲押解著他往城門裡走去。縣令親自帶著士兵從裡面出來,將劉邦團團圍住。縣令拿過劍,上前道:“叫你造反!”說著就一劍砍了過去。哪料到劉邦回身避開,雙手竟然奪過劍來,緊緊抱住縣令。原來那繩索根本就是鬆的。縣令目瞪口呆,劉邦已是一劍穿胸,縣令當場斃命。縣令的護衛正要搶上前,被樊噲一把拉住,用屠狗小刀利索地抹了脖子,其他的護衛嚇呆了,但都手持武器包圍了他倆。 劉邦高聲道:“諸位,縣令已死,你們何苦跟他陪葬呢!” 這時候,城外的弟兄們發狂一般呼喊著跟隨蕭何向城門衝去。 劉邦又喊道:“放下兵器,我保證一個不殺!” 守軍們面面相覷。 劉邦又說:“你們殺了我也沒用,效忠大秦的縣令已經死了,他可以死,因為他領大秦的俸祿,你們何必呢?誰家沒有老婆孩子?” 守軍放下兵器。眾兄弟衝進城門。眾父老兄弟分列兩旁,弓腰仰首,敬畏地望著劉邦,後退,後退。劉邦留意到人群中剛剛投誠過去的一些人,都害怕地鑽入人縫,想躲開,卻無路可去。劉邦站上台階,當著大家的面亮出劍,上面的鮮血滴下。雖然下面都是人,可一時鴉雀無聲。 劉邦高聲道:“剛剛所有臨陣投敵的——一律既往不咎。” 眾父老兄弟紛紛跪拜,黑壓壓伏下一大片。劉邦轉身,心中頗為驚訝,深為這一幕所觸動——這是他第一次不戰而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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