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5章 第五章

楚漢傳奇 王培公 7966 2018-03-13
一踏進敞開的呂宅大門,姐妹倆登時目瞪口呆!到處是血。呂公與呂媼被殺死於庭中。兩位老人斷氣時間不久,身體尚且溫熱。呂雉知道爹爹在咸陽有仇家,方才移居避禍於此。此番定就那賊人指使殺手所為。爹爹應該早有預知,但為何不避?難道真是在劫難逃? 正準備出發的劉邦暫時放下公事,先協助呂雉姐妹辦理呂公夫婦的後事。見呂雉、呂媭披麻戴孝,在靈前哀哀哭泣,他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呂公待自己可算恩高意厚,作為公門中人,本當留下緝拿兇手,為丈人丈母報仇,無奈縣令堅決不肯撤換前往咸陽的人選,而且因懼怕呂公仇家勢大,也不肯張貼通緝告示,他深覺愧對呂雉,也愧對呂家人。 呂公呂媼的“頭七”方過,天剛濛濛亮,劉邦就要帶隊上路了。

看著尚在睡夢中的呂雉和一雙兒女,劉邦心中萬般不捨。呂雉經歷父母雙亡的打擊,連日來憔悴許多,嗓子也早已哭啞。看著當年呂宅初見時如花似玉的嬌小姐,來自己家後,多年操勞,臉兒被曬得顯出了淺斑,手也變得粗糙,拇指和中指指腹,亦因為常年漿洗衣物、田間勞作已結了繭子。劉邦輕輕握起這雙手,暗自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呂雉其實早醒了,卻靜靜地閉著眼,接受丈夫無言的撫慰。聽到丈夫悄然離去的掩門之聲,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沛縣城外,送行的親人們扯著徵人的衣襟,千叮嚀萬囑咐,不肯放手。 夏侯嬰遠遠跑來,背上背著行囊:“劉哥,我他娘的不干了!跟你上咸陽!一路總多個幫手。你要沒了我,恐怕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劉邦感動地拍拍他的肩:“好兄弟!”又對送行的眾人揮揮手:“鄉親們,都回吧!”

徵人們進入隊伍,後面的親人們哭叫起來。劉邦板著臉,不讓大家回頭,自己也硬著心腸不回頭看。只聽哭聲越來越遠。展望前路,茫茫無邊。唉!正所謂“王命差遣,身不由己”。他這才體會到“法重心駭,威尊命賤”的滋味! 太陽偏西,夕照把人影拖得老長,三百人的隊伍走得稀稀拉拉,加上影子,更顯散亂。人們背著行李卷,挑著做飯用的鍋和糧食,一路走一路發著牢騷,也傳著一路聽來的消息。 今天是出發的第五日了,不斷有人因思念家中老小而逃離。夏侯嬰清點完人數,向劉邦報告:“二百八十六。少了十四個。”劉邦苦笑:“還好嘛,跑得不算多。”他回頭大聲說,“我可把醜話說頭里!跑回家,不會有好果子吃!就是跑了的,也準會有人跑回來!這又不是走親戚!是給皇帝去服勞役!能說跑就跑嗎?官府是乾什麼的?我們這些亭長、里長是乾啥吃的?除非你跟英布、彭越似的,造了反了,那算管不著你。不然,肯定自找倒霉!好了!大家先歇歇吧!”

隊伍在林子邊休息的時候,夏侯嬰勸劉邦:“得想個辦法呀,劉哥!不然,到了驪山,跑得淨剩下你了,我看你怎麼交差!”劉邦啃著乾糧,一笑:“不會!怎麼也不止剩我一個!還有你嘛!”盧綰湊過來:“還,還有我。別人能扔下你,我,我說什麼也跟著你。我媽也這麼說的。”劉邦樂了:“瞧!起碼有仨了!怕什麼?”他抬頭看看天,“哎喲!要變天哪?快走!”眾人紛紛收起乾糧,嘴裡罵罵咧咧的,開始重新上路。 下雨了,雨還不小。劉邦倚在藉宿的民舍門口,茫然望著毫無停息跡象的雨。真是趟苦差呀,十有八九,怕是完不成了。 “魏老三回來了!”隨著人們的叫聲,前幾天逃跑的民伕魏老三跑進了院子。眾人都用驚訝的目光盯著魏老三,他向劉邦見了禮,上氣不接下氣說:“我跑回家,挨我爹一頓臭罵。罵我不該跑,害您劉亭長!聽說,朝廷有了新法令,哪怕少一個人,也要追究帶隊長官的責任!他叫我趕緊歸隊,說,我要不回,他就把我送官。”劉邦笑笑:“多謝魏老爹如此體諒我!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兒再聊。”

原來,民伕逃跑會要了帶隊官員的命!人們紛紛議論著,又將目光投向劉邦,劉邦沒言語,揮揮手讓大家各自散去。 有人體諒自己是好事,可是,少一個人都要受到追究。現在少的又豈止是一個人?劉邦望著下個不停的雨,感覺陰沉沉的天就像口鐵鍋扣在他的頭上。 隊伍繼續上路,道路泥濘,人們小心繞過水窪,行進速度明顯慢下來。不到二百人的隊伍幾不成形。劉邦依然戴著竹皮冠,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面色鐵青,眉頭緊皺,透出內心的煎熬和焦慮。在一個水窪前,他一步跨過,濺起的泥水落了滿身滿臉,他乾脆站下不走了,像中邪一般怔怔立在那兒,在這一刻,他忽然想通了!他做出了平生最重要的決定!夏侯嬰跑上前來:“怎麼了,劉哥?怎麼停下來了?有事嗎?”劉邦打開包袱,掏出把錢來,交給他:“你,拿著這個,跟盧綰到前邊小鎮上幫我買兩壇子好酒,再買些熟菜來。我就在前面的神社里等你們。”

村頭,竹籬圍起一片地,蓋起座小廟,這便是“社”,即是古人祭神祭祖時的聚會場所。這種社,平時無人管理。荒草蔓延,往往成了狐兔藏身之所。劉邦他們正是在這裡露宿並野宴的。雖簡陋,但能喝上酒,吃上菜,放鬆放鬆,使這些長途跋涉的人們感到相當快樂。 地上生起火堆,人們把乾草墊上,團團圍坐,用大碗喝著酒,用手撕開買來的熏肉,大口吃著。劉邦坐在大家中間,又吃又喝,酣暢淋漓。他豪爽舉杯:“放開吃!隨便喝!一醉方休!”眾人響應著:“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夏侯嬰擔心地望著劉邦,向盧綰嘀咕:“把官府給的盤纏都買了酒肉,我看,他真是不想活了!”民伕魏老三舉起酒碗:“我、我敬劉、劉亭長一碗!亭、亭長對咱可……真沒說的!咱、咱給他添了這麼多麻煩,他還請咱喝、喝酒!劉、劉叔!我敬你!”劉邦道:“魏老三,把你爹勸你的話跟大夥兒說說。”“俺爹說,可不能跑啊!咱跑了,劉叔就該倒霉了!朝廷下了法……法令,像俺們這樣的,跑一個,都要拿劉亭長是問!”魏老三舌頭已經有些不大靈活。 “對呀,那您可怎麼辦呀?”“這都跑了二十來個了。”眾人七嘴八舌擔心地問。劉邦苦笑:“說心裡話吧,我倒也不是沒辦法把你們管住。白天,用根繩兒,像拴螞蚱似的拴一串兒。晚上,派人堵在門口,撒尿也不許出門。你們有再大的本事,跑得了嗎?可我不想那麼著!”

民伕們全瞪起眼看著他。 劉邦笑笑:“奇怪吧?你們以為,我送你們去驪山,出皇差,是啥好事?出皇差的,有幾個能全手全腳回來?非傷即殘!一家老小,今後靠誰養活?聽說,修驪山墓的好多工匠,都被活活封死在裡頭,就為不讓他們把裡頭的秘密說出去!這些話,我真的都不該說啊!你們可別謝我了!恨我、罵我吧!我是帶你們一步步走向死路啊!” 民伕們一聽都蒙了,七嘴八舌吵吵起來,只聽一片人聲,卻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劉邦苦笑,繼續道:“我想,大夥兒都鄉里鄉親的,熱炕難捨,熱土難離,跑就跑吧!想不到,自己卻真要為此而丟命!你們可能等活干完再死。我可是一到咸陽就要送命啊!”看自己面前的酒喝完了,劉邦一把從盧綰手中奪過酒碗,把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他的手在發抖,酒潑灑在他那漂亮的鬍子上。魏老三抓住他的衣襟:“劉……劉叔!我們不想死!也不想讓你死呀!”劉邦十分悲哀:“算了!喝完這頓酒,你們都跑吧!跑遠遠的,跑到個官府找不到的地方!”盧綰急了:“我們都跑了,您呢?”劉邦一仰脖,把酒全倒進喉嚨,把酒碗一摔:“殺豬屠狗,豬狗還叫幾聲呢!我他娘的也跑!大不了,學英布、彭越,當土匪去!”他說得豪氣滿懷,所有的民伕都愣了,兩眼發直地望著他。

夏侯嬰走過來:“你到哪兒,我跟你到哪兒!你幹啥,我也乾啥!土匪也是人當的!”盧綰也站起:“還有我!我算一個!”魏老三站起來,舉起手:“劉叔!我也跟你走!”十多個民伕站了過來,聚集在了劉邦周圍。其餘的民伕猶豫著,還沒打定主意。劉邦大笑:“好!咱們這就走!回沛縣!回老家!”跟著他的人歡呼起來:“回老家去!回沛縣去!”劉邦興奮地爬起來,提著劍大步朝社外走。一幫人呼呼啦啦地跟上他。 天快亮了。晨曦照出小路上那些隱隱綽綽的人影。夏侯嬰首先清醒了:此時回沛縣斷不可行!應該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先聽聽風聲,而且,家眷們也該去報個訊。劉邦雖還半醉著,仍然意識到這是個好主意。報訊的事兒自然歸夏侯嬰,他不在冊,跑不跑沒人管。這一隊人,昨日還是小吏,是良民,今天都成了有家難回的匪!

說話間劉邦等人便落在了隊伍後面,這時,幾個走在前面的民伕慌慌張張往回跑。邊跑邊喊,“要命啊!好大一條白蛇!”“長蛇攔路,不吉利!”劉邦乘著半醉,把腰中劍拔出來,喝道:“什麼玩意兒,敢擋我劉邦的路?一條蛇都害怕,還當土匪,成大事兒嗎?壯士就當一往無前!看我的!”他仗著劍大步趕上前去,夏侯嬰和盧綰跟上他。 透過朦朧的晨光,真的有條白蛇橫擋在路上,可能是從旁邊的沼澤地爬出來的。人的腳步聲驚動了它,它昂起頭,朝走來的人威嚇地吐出了紅紅的信子。劉邦不禁後退半步。夏侯嬰搶上去,奪劍:“我來!”劉邦一把推開他,仗著酒勁,大喝一聲衝上去,沒等大蛇作出反應,手中寶劍一揮,正好將伸過來的蛇頭斬下,接著,又一陣亂砍,將蛇身砍成了幾段。夏侯嬰、盧綰等人和民伕們也都衝上來,用手中的木棍和石頭朝蛇的身上亂打亂砸。劉邦舉起沾著蛇血的劍,哈哈大笑:“好!這是咱們打的頭一個勝仗!好兆頭!”

沛縣的一間小酒館裡,門窗關得緊緊的,曹參守在門口,蕭何與夏侯嬰正在低聲密談。蕭何搖頭咋舌,他意識到這回麻煩可大了!劉邦的家屬、親人,還有他們這些老朋友,統統有麻煩!抗命、造反、潛逃!哪條都夠殺頭的罪! “曹參!你過來一下!如果劉邦他們到咸陽,交了差再轉回身,應該多少天?”蕭何喚過曹參。曹參心算了一下:“得個五六十天吧?”蕭何有了主意:“兩個月,好!夏侯嬰,你回去告訴劉邦。叫他帶人就在沼澤地裡藏好,不要見人,也不要讓人發現,躲過這兩個月再說。糧的事兒,我想辦法。無論如何,他們不能偷也不能搶,被人發現了不說,真成了匪了。往後,不好替他說話。”蕭何深深懂得劉邦若想干大事,絕不能與小蟊賊行徑相類,他能走的路只有一條:揭竿起義!

“我們回來的路上,還出了件怪事呢!劉大哥斬了條白蛇!”夏侯嬰忽然想起來路遇白蛇之事。聽完劉邦斬白蛇的故事,蕭何摸著稀稀的鬍子樂了:“有意思!秦人在統一六國之前,一直祭祀白帝。那白蛇,難道就是白帝之子?劉邦屬於赤帝子。赤帝子斬了白帝子,不正預示著他身受天命,要得天下嗎?”夏侯嬰很興奮,這蕭主吏可真厲害,什麼事兒一到他嘴裡,總能說出個道道來!蕭何招手叫他靠近:“你呀,以後跟人就這麼說,……”夏侯嬰把頭湊上去,盯著他的嘴。於是,通過夏侯嬰的口,沛縣城的好些人都知道了劉邦斬蛇的事。而且,越傳越神。 “知道嗎?劉邦斬的蛇有碗口這麼粗!七八丈長!”“乖乖!那不是成龍了!”“是哩!聽說頭上還有兩隻角!你們不知道,夏侯嬰回來路過那兒,看見有個老婆婆正守著那條白蛇在哭!問她:哭啥呀,老人家?老婆婆說:唉!我兒是白帝子,變一條白蛇出來游玩,不想正好碰上赤帝子,被他殺了。”“這麼說,劉亭長是赤帝子了?”“你沒聽說,劉邦是龍種?說是他娘下地送飯,忽然在田裡暈倒了,醒來發現一條龍盤在身上!後來就有了他!”“難怪呢!一看他的相貌就不凡!”“說是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七十二顆紅痣呢!有人數過!” 第二日,夏侯嬰按照蕭何的主張,大搖大擺走進沛縣縣衙,聲稱自己受夠了劉邦的壞脾氣,忍夠了路上的艱難窘迫,離開劉邦返回沛縣。 縣令笑了:“回來就對了!現在又不是春秋爭霸,朱亥、侯嬴這種士沒用場了。人家那也是信陵君舍出錢來養著,劉邦給你什麼好處,值得你為他賣命?回來接著給我趕車吧。”縣令最近換了兩個馭手,技藝遠不如夏侯嬰,正念著他的好,自然樂得將夏侯嬰重新收至麾下。夏侯嬰搖頭:“我一回來,您就把人家換了,會招人恨的。換,也過陣子再說。”站在旁邊的蕭何湊過來:“讓他先跟我當差吧?我這兒也缺人手。”縣令想想:“行。你分派吧。” 各地盜賊蜂起,衙門裡的人手近來確實越來越不夠用。其實,所謂盜賊也者,多是些交不上賦稅、被逼得活不下去的良民。朝廷徵收太狠,法令太嚴,加上下面官吏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被盤剝得衣食無著的黔首,便只能鋌而走險。 三人正聊著,雍齒從外面走進來,他又抓到兩個從咸陽跑回的民伕,一共二十個了。縣令不禁皺眉,跑了這麼多人,劉邦即便到了咸陽,只怕人也回不來了!雍齒看中這個當口,打個哈哈:“人是跑了不少,不過聽說劉邦路上風光的很哪!還斬了條蛇?是不是啊,夏侯嬰?”夏侯嬰急了:“斬蛇是真的。我親眼所見。錯不了。”縣令心煩地擺擺手:“哎呀!局面都亂成這樣了,還扯這個!下面的這些情況,上頭也不知道都清不清楚?” 李斯當然清楚。丞相府裡,他面對各地送來的告急文書,急得唉聲嘆氣。陳勝自從建都於陳,一呼百應,不光四面的流民,連受迫害的六國舊貴族也紛紛歸附,很快聚集了幾萬人!可是皇帝被趙高把持著,自己連面都見不上!雖貴為丞相,卻苦無調兵之權。他下定決心,今天就是闖,也要闖進宮去,向皇帝禀報實情。 趙高聽說李斯在宮門外不走,搖搖擺擺走出去,見這個他最為頭疼的丞相大人。 李斯一見他的面,就厲聲喝問:“趙高!你敢誤國嗎?現在天下已大亂,你卻將皇帝關閉於深宮,不許我們見他,誤了大事,你擔當得起嗎?”趙高連忙賠笑:“丞相可千萬別這樣說!趙高一介閹人,身份卑微,哪敢控制皇帝?請稍候,我馬上就進宮向皇帝通報。好不好?來人啊,給丞相端把交椅來!別把老人家累著了!” 李斯不理他,持笏直立在太陽下,一副不見皇帝絕不罷休的架勢。 趙高走進殿,見胡亥正倚著幾打哈欠,趨前問候:“陛下起來了?”胡亥看到趙高就高興,急問今天有沒有什麼好玩的把戲。 “百戲如何?”“就是那些吞劍吐火、爬竿走繩之類?沒看頭!”胡亥有些煩。趙高一笑:“您看過'仙人摘桃'嗎?”胡亥來勁兒了:“仙人摘桃?是什麼?”“幻術。始皇帝當年就是看了這個才動了求仙之念,”趙高道。 “噢?那朕一定也要看!叫他們演來!” 趙高笑笑,趕緊去叫人準備了。 宮門外。李斯等得不耐煩了,正待發作,只見一個小宦官從裡面跑出來。 小宦官向他行了個禮:“郎中令轉告丞相,皇帝起來了,正梳洗呢,請耐心再等片刻。”李斯嘆口氣,等下去。 胡亥坐於殿外檐下,專注於殿前空地上的表演。道士裝束的表演者取出了一枚桃核,先呈給皇帝驗看,接著隨手一扔,桃核從天上落下來,竟完全沒入土中。胡亥身邊的宮人們發出一聲驚嘆。表演者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把壺。他將壺蓋打開,向皇帝展示壺是空的、然後蓋上壺蓋,朝桃核沒入的地方一倒,源源不斷的清水竟從壺中流出。眼看著從地下鑽出一株綠色的樹苗!表演者手中的壺忽然變成了一把羽毛扇。只見他口中念念有詞,對這小樹苗輕輕扇了幾下,不可思議的事又發生了!就在眾人的眼前,樹苗迅速竄高,轉眼長成一株半人高的小樹!枝上長出了紛披的樹葉,轉眼間,開了滿樹鮮豔的桃花! 胡亥揉揉眼睛,嘴裡發出一聲驚嘆!身體傾前,緊緊盯著這奇蹟般的樹。 趙高回頭對小宦官低聲吩咐:“可以了。請丞相來吧!”又對發出陣陣驚嘆的宮人們喝道,“都別出聲兒啊!打擾了仙人,戲法就不靈了!” 李斯隨著小宦官趕到殿前的時候,戲法表演正是高潮。 隨著表演者手中的扇子連連搖動,滿樹桃花紛紛凋落,原來開花的地方長出了小小的毛桃。表演者將手中的扇子變成了一隻杖,在樹上接連點著,被他點過的毛桃都一個個消失,只留下少許。留下的這些桃就像吹氣一般迅速長大,轉眼長成了又大又紅的桃子! 胡亥眼都看直了,問趙高:“假的吧?”趙高道:“不。真是仙桃。”他吩咐表演者,“把最大那顆桃給皇帝獻上來!”表演者面帶微笑,伸手去摘挑子。胡亥滿懷期待,目不轉睛地望著,眾人屏息而望。這時,李斯呼了一聲:“陛下!”這聲突如其來的呼喚使幻術頓時破滅,桃樹和桃子都不見了,只有表演者兩手空空立在面前。胡亥又急又惱,轉頭怒視李斯,跺著腳吼道:“誰叫你來的?啊?你來幹嘛?”李斯茫然不解:“是、陛下召臣……”趙高嘆口氣:“唉!丞相怎麼這樣沒眼力呢?陛下正在興頭上,您稍微等等,不可以嗎?”“臣要禀報的,是關乎大秦朝生死存亡的大事!能等嗎?”李斯執拗道。 胡亥憤憤地哼了一聲,袍袖一拂,大步走進殿去。趙高陰陰一笑,揮退表演者和觀看的人們。 李斯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但終於得見皇帝,還是硬著頭皮向殿門走去。胡亥沉著臉,憑幾而坐,連正眼也不看一眼走進來的李斯。李斯奏道:“陛下!情勢緊急!您所謂的癬疥之疾已成心腹大患!陳勝自稱陳王之後,四方流民紛紛歸附,已聚集數万人馬,公開打出張楚的旗號,對抗朝廷!” 胡亥愣了,這麼大的事他居然半點兒都不知情,他把目光望向趙高。趙高笑笑:“丞相!您這又是哪兒來的謠言?”李斯怒道:“什麼謠言!臣子李由親眼得見!”趙高故作驚訝:“他親眼得見?難道他見過了陳勝那個反賊?或是跟賊人有什麼串通?”李斯百口莫辯:“李由只是得到了準確情報。他親自趕回咸陽,……”趙高又故作一驚:“三川守回來了?我怎麼沒接到報告?他擅離職守,跑回咸陽來,是來說服丞相向賊人投降吧?要不就是想探聽朝廷的虛實?”李斯急了,爬起來指著趙高怒罵:“趙高!你血口噴人!你這個陰謀家!”他顧不得體統,衝上去舉起象牙笏板就要打趙高。趙高忙躲在了胡亥背後,大呼:“皇帝救我!”胡亥伸臂攔住衝來的李斯。李斯氣極,隔著胡亥還想打趙高,不想一笏板卻打在胡亥臉上。胡亥痛得大叫。李斯扔掉笏板,急忙跪下:“老臣一時衝動,誤傷陛下,臣……”趙高尖叫:“來人!李斯意圖謀刺皇帝,速速拿下!”武士們衝了過來,抓住了李斯。李斯憤怒地大叫:“陛下休聽他一派胡言!李斯忠心耿耿,天日可表!”趙高喝道:“拖出去!關起來!”“陛下!陛下!”李斯邊被拖出殿堂邊叫,叫聲漸遠。李斯確實很討厭!不過,說他會造反,胡亥卻是不信的。趙高幫胡亥敷著臉,低低道:“陛下!此人知道的事太多了!陛下若思翦除,這倒是個好機會。”胡亥會意:“可是,他地位尊崇。若想除去,一定要有個正當的理由。”趙高笑笑:“放心。理由總會有的。” 李斯被關在獄中,眼看著自己的家眷也被抓來關進了牢獄,不由肝腸寸斷。 獄門忽然開了。走進幾個太監打扮的人。 “李斯!我們是皇帝派來的。有什麼話,你快說吧!”李斯跪倒,慘呼:“陛下呀!李斯冤枉!李斯是被趙高陷害的!”為首的不待聽完,指示左右:“打!”左右衝上來,一頓拳打腳踢,李斯被打倒在地,呻吟著。為首者冷冷:“現在說吧,你有罪無罪?”李斯強忍著疼痛:“李斯無罪!”“再給我打!”左右又衝上去,拳腳交加。李斯被打得滿地打滾,昏了過去。 這樣的事連續發生。每次,都說是皇帝派來核查的人,但李斯只要呼冤,就要挨毒打。他簡直連替自己申辯的機會也沒有。 如此三日後,又來了幾個太監模樣的人。為首的彎下腰:“李丞相?”李斯坐在地上,眼神呆滯,遍體鱗傷,連頭也不抬。為首的太監親切地:“我們是皇帝派來的。”李斯冷冷地:“我知道。我承認我有罪,總行了吧?”“那,您為什麼要派李由去跟陳勝那伙反賊聯絡呢?”李斯閉上眼,木然地:“你們不是說了嗎?我聽說是扶蘇起事,就讓李由前去打探,……”“說清楚點!是打探?還是想聯絡?”李斯不耐煩地擺擺手:“隨你們怎麼說吧!反正都一樣!”為首的跟旁邊的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去獄中問話的人回來向趙高禀報,趙高馬上禀告胡亥,可以請皇帝派人去獄中核審了。胡亥派來的太監坐在李斯對面:“丞相,我是皇帝派來的。”李斯不等他往下說,木然地說下去:“我有罪。我對皇帝和趙公公不滿,心存反意。聽說扶蘇沒死,造了反,就派我的兒子李由去跟他聯絡,……這全是真的。句句實言。” 胡亥負著手,望著蒼茫落日下的鹹陽宮,他心裡很難過,他希望趙高找到藉口除掉李斯,但李斯親口承認叛國卻在他意料之外。 “行啊。法律是他親手訂的。他既已認罪,就依法行事吧!” 咸陽市沙塵漫天。日月無光。黔首們聚在這裡,看他們的丞相被砍頭。 李斯面容憔悴,鬚髮皆白,被押上刑台。跟著他被押上來的,是他的兒子李由。 從他的頭顱滾到咸陽市地上的那刻起,他親手創立的大秦朝實際上就結束了。可他不會想到的是,他親手製訂的那套封建政治制度,卻沒有隨秦朝的消滅而消滅,被隨後的漢朝,乃至唐、宋、元、明、清各朝一直沿用,竟然延用了兩千多年! “百代皆行秦政治”,李斯地下有知,當笑或是當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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