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楚漢傳奇

第3章 第三章

楚漢傳奇 王培公 9388 2018-03-13
公元前210年,皇帝開始了第五次東巡,這是他生命中最後的一次出巡。 皇帝的車駕在大地上緩緩移動。依然是軍容整肅,依然是車水馬龍。皇帝只要一出動,什麼時候都顯出一種震懾四方的威勢。皇帝華麗的轀車走在隊伍中間。轀車後,胡亥在副車裡打著盹,身體隨著車子的行進微微搖晃著。他的耳邊,不時響著從轀車裡發出的陣陣咳嗽。他睜開了眼睛,不無憂慮地想:皇帝還咳啊?早點回咸陽吧! 李斯不知要跟哪位官員交代事情,正騎著馬從旁經過。他也聽到了皇帝不停的咳嗽聲。老丞相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這麼咳下去,可怎麼好?他決定找趙高談談。趙高太忙了。他得侍奉皇帝用膳。把小宦官送上來的飲食親自嘗上一口,確認沒問題了,才端到車邊,踩著梯子送上去,並尖聲報出所呈的菜名。裡面的近身小宦官將飲食接進去,並將皇帝用過的食具從簾內遞出來,交給趙高。他再拿著用過的食具蹬著梯子走下來,遞給下人去收拾。他明明看見丞相在焦急地等他,卻視而不見,不予理會。李斯只好轉而向公子胡亥求助,讓他見一見皇帝。 “這個,得求我師傅。可我想,他應該會有安排吧?他不是整天都和皇帝在一起嗎?也許,情況沒咱們想得那麼糟?咱們的操心全是多餘的?”胡亥說得很含糊。

李斯還想說什麼,只聽趙高在車上尖聲宣布:“皇帝進了一張餅,半碗湯!進得香!”史官忙記錄下來。百官們發出一片歡呼:萬歲!皇帝萬歲!李斯啞然,他嘆了口氣,舉頭望著西下的落日。 那天的落日情景格外輝煌。通紅的夕陽就如同一個飛快轉動的巨大車輪,輾著滿天的晚霞,一下就滾進了地平線。只剩下些殘留的霞光,在漸漸地變暗,變黑。 李斯怔怔地望著這落日的景象。後來,他回想起來,突然領悟到,這不就是上天給他發出的警示嗎?可惜他懂得太晚了!以至於錯失良機,讓趙高這個閹人操縱大局,讓一切都變得無可挽回,帝國的命運與他個人的命運也由此發生了驚天逆轉! 皇帝躺在車中,扭動身軀,狂咳不已。咳得那麼辛苦,撕心裂肺,讓人聽了都驚心動魄。趙高小心翼翼給他輕拍著背,低聲安慰道:“沒什麼,沒什麼,會好起來的。”皇帝喘著粗氣,搖搖頭,用悲哀的目光看著他:“朕怕是好不了了。趙高!”趙高笑笑:“怎麼會?您是皇帝呀!”始皇帝悲哀地又搖搖頭:“朕……心裡明白!”他忽然很煩躁,“別廢話了!為朕草詔!”趙高跪坐起來。小宦官奉上了筆與帛,識相地迅速退到車外。

車裡只剩下皇帝和趙高。皇帝呷了口參湯,定了定神,眼裡重新有了神采,緩緩口授:“召,公子扶蘇即回咸陽,主持後事。不得有誤。欽此。”趙高低下頭,一筆一劃吃力地用篆書在帛上記下來。皇帝掙扎著坐起來,接過來看了一遍,又無力地躺下,聲音微弱地下令:“用璽吧。”趙高打開隨身所帶的璽盒,取出玉璽,在寫好的詔書上蓋上了印。 皇帝低吼一聲,突然坐起,好像憋得難受,喘不上氣,用兩手緊摳自己的脖子,趙高慌了,爬到皇帝旁邊。皇帝反手抓住了趙高,兩眼瞪得大大的,臉上充滿了恐懼,說不出話,只是嗬嗬地發出一種怪聲。就像有無數雙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脖子!趙高慌了,叫著:“皇帝!皇帝!您別嚇老奴啊!您這是怎麼啦?”秦始皇兩手一鬆,整個身軀向後轟然倒去,像一棵被伐倒的樹直挺挺倒在那兒,不動了。兩眼依然瞪得老大,直直望著車頂,但眼中的神采在漸漸消失。趙高嚇呆了,半晌,才輕輕叫聲:“皇帝?您還好嗎?皇帝?”

皇帝不再回答,也永遠不會回答他了。 車輛仍在行進。趙高坐在皇帝的屍體旁,淚流滿面,從他的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哭聲:“哦!……哦哦哦!……啊!”兩個小宦官聞聲掀開車簾鑽進來:“叫我們嗎,中車府令?”趙高大怒:“該死的東西!誰叫你們進來的?”小宦官這才發現皇帝死了,嚇得差點叫出聲,急忙用手掩住口,兩人恐懼地擠在一起。趙高站起來,指著他們,惡狠狠道:“你們!你們誰敢把這事兒說出去,我宰了他!”小宦官慌忙點頭:“我們……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啊,中書令大人!什麼也都沒看見!”趙高平靜下來,冷冷道:“沒看見就好!從今天起,你們該怎麼樣,還怎麼樣!不許讓外人看出有一點變化!皇帝是怎麼咳嗽的?”一個小宦官學了學皇帝的咳嗽聲。趙高很滿意:“好,就這樣,隔一會兒就咳幾聲。”他望了一眼皇帝的屍體,喃喃著,“這時候,我可不能慌。我得靜靜。好好地想想。”

沒人發現情況有異常。在人們的環繞中,趙高依然車上車下忙著,尚食如儀。 一道道食品送進車裡。趙高尖聲報著菜品:“清燉鹿尾一品!上!”食器被送了進去。百官的臉上都露出喜色。胡亥對李斯道:“聽見嗎,丞相?父皇想吃鹿尾了!可見大好!”李斯微笑著點點頭,忽然,他嗅到了什麼氣味,眉頭和鼻子同時皺了起來,他朝轀車看了看,確信氣味是從那裡邊發出來的。轀車車簾低垂。趙高滿面笑容,又將一件食器遞了進去:“鮑魚海參湯一品!”李斯不安地望望四周,又望望皇帝的車駕。轀車如何會有異味?這不對呀!趙高接過從簾內遞出的食器,迅速朝丞相的臉上瞟了一眼,高興地大聲宣布:“皇帝進了半條鹿尾,半碗湯,一條海參!進得香!”群臣一片歡呼!趙高微笑著向大家連連點頭,似乎這是他的功勞一般。他向簾內低語幾句,回頭向群臣宣布:“大家很辛苦。皇帝傳旨,今夜就宿在沙丘!”

事情已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他想好了,今晚就召見李斯和胡亥。 慘白的月光下,轀車靜靜地停在曠野空地上。兩位宦官引著李斯和胡亥分別走來。站在轀車下的趙高見他們來了,迎了上去。李斯急急問:“皇帝還沒休息嗎?竟半夜召見我們?”趙高尖聲笑笑:“皇帝的脾氣,丞相還不清楚嗎?他老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誰敢違抗?”說著,對著簾內吩咐,“你們出來吧!在下頭去候著!” 兩個小宦官苦著臉從車裡迅速鑽了出來,如蒙大赦一般溜下了轀車,跑到一邊的空地上去嘔吐了。李斯疑惑地看他們一眼,卻不敢怠慢,與胡亥隨在趙高身後鑽進了車裡。一進轀車,一股難聞的屍臭撲面而來。李斯和胡亥頓時想吐!趙高冷冷地指著燈下皇帝的屍體:“皇帝駕崩了。跪吧!”胡亥果然撲通跪倒,哭叫:“父……”未等他“父皇”二字哭出聲,趙高竄上一步,一把將他的嘴巴死死摀住!李斯怒喝:“趙高!你做什麼?”趙高放開手,陰沉地說:“公子!不能哭!這事,還不能讓天下人知道!”李斯震驚,這廝居然想秘不發喪!趙高陰陰道:“皇帝駕崩,是驚天動地的事!大事未定,怎麼可以公諸天下?”“你說的大事是……?”李斯出言探詢。趙高從容而答:“當然是繼承。皇帝有20多位公子,該由誰承繼大統,當這個二世皇帝?”李斯一震:“難道,皇帝生前沒作安排?”趙高乾笑一聲:“倒不是沒有。皇帝臨終口述詔命一道,交付老奴。就是它。丞相請看。”趙高從袖中掏出詔書,遞給李斯。李斯轉奉胡亥。胡亥一閱之下,頓時呆若木雞,滿臉失望。連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將詔書又遞給李斯,自己退到一邊,守著皇帝的遺體發楞。李斯讀完皇帝的遺詔,同樣沉默不語。趙高的一雙眼看看李斯的臉色,又看看旁邊滿臉絕望的胡亥,問:“都看了?感想如何?”李斯冷冷地:“既是皇帝的遺命,當及早發出,公示天下。”趙高回頭望著胡亥:“公子,您也覺得要發嗎?”胡亥怏怏地:“那怎麼辦?發唄!”趙高道:“發,容易。遺詔就在我手裡,派個人,一匹快馬,說發就發出去了。可您要想清楚,這詔令一旦發出,形勢將不可挽回!扶蘇公子一旦回來主持喪事,皇帝的位子明擺就是他坐!您可就什麼都不是了,我的傻公子呀!”李斯聞言大怒:“趙高!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趙高轉而面對李斯:“還有您,李斯丞相!我估計,蒙恬將軍一定也會跟著扶蘇公子回來,那可是您的對頭!他要回了朝,幫扶蘇公子坐上皇位,您這個丞相還當得長嗎?別忘了,當初皇帝免掉王丞相,把您從廷尉提起來的時候,他可是堅決表示反對!那一日,老奴在場,親耳聽到他對您的評價……”李斯喝斷:“夠了!我不想听這些!”他望了一眼面前皇帝的屍體,臉上的老淚流了下來,“趙高!我必須提醒你,這可是皇帝的詔命!”趙高冷酷地一笑:“可是皇帝死了!知道有這詔命的,只有我!我要是把它燒掉了,天下就沒有人知道皇帝最後的遺命是什麼!不是嗎?”李斯大怒:“你敢!?現在,我和公子都知道了,我們絕不會讓你幹出這種悖逆之事!”胡亥苦著臉:“師傅!皇命如此。我們除了遵命,還能怎麼樣?”

“當然也可以這樣:我們把這道詔命藏起來,或者乾脆毀掉,讓皇帝另下一道命令,不許扶蘇回來,或者乾脆就讓他死吧!改由胡亥公子您繼承皇位!讓李斯丞相和老奴扶助您,一切聽我們倆的!這樣不就妥了嗎?”趙高陰陰說道。李斯氣得又搖頭又擺手:“不行!絕對不行!這叫大逆不道!這、這太可怕了!簡直是駭人聽聞!”趙高一笑:“好吧!那我就按皇帝的遺命辦,把它發出去了。不過,您真要想想後果!等到蒙恬將軍掌握了政權,朝您下手的時候,您可不要後悔喲!還有您,胡亥公子!皇上有20多位公子呢,即使是輪流,啥時候能輪上您?現在,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擺在眼前。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把您推上寶座。要是錯過了,就得等下輩子、下下輩子!……”趙高見二人都沉默不語,慘然一笑:“我趙高可是個廢人哪!誰當皇帝,我也不過是個服侍人的奴才。我是替您二位著想。既然你們不在乎,我還在乎什麼?那,就算我什麼也沒說過!”他叫了聲,“來人!”胡亥突然也叫聲:“慢!”趙高臉上現出了笑容,揮手將剛鑽進頭來的小宦官趕了出去,從容淡定地望著胡亥。胡亥突然跪倒在李斯面前:“丞相!咱們按他說的,再想想,行嗎?趙高說得沒錯兒,我大哥對您的一些做法,也早有不滿,我親耳聽他說過,是您在背後出壞主意,卻讓皇帝承擔惡名。總有一天,他要把一切糾正過來。您忘了他是怎麼強烈反對焚書坑儒嗎?”趙高插話:“您兒子李由當三川太守的任命,也是由於他反對,皇帝才遲遲壓著沒有下達。他說,你李家的權勢已經夠大了,不宜再控制軍權。”

李斯不語,思想在激烈鬥爭著。 胡亥見有機可乘,趨前一步:“可我跟扶蘇不一樣!我當了皇帝,會比父皇更信任您、重用您!我會把您當作亞父一般尊敬,什麼都聽您的!我……我是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我知道這對不起父皇!更對不起大哥!可……我、我是真的想當皇帝呀!嗚嗚!”胡亥哭了起來,李斯傻了,他一屁股坐在皇帝的遺體旁,兩眼發直。趙高彎下腰,撫摸著胡亥的肩,像哄自己的孩子一般:“好了,公子!不要難過了!丞相是個多聰明的人!他不會想不通這個道理的!”隨即又對李斯說,“丞相!您是韓非子的弟子。你們法家,不是只崇尚權力而討厭道德教條嗎?您該不會像您最討厭的儒家那樣,也被世俗觀念約束吧?這樣簡單的道理,難道還需要老奴教您?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李斯望望皇帝的屍首,長嘆一聲,慢慢地垂下了頭。 權衡利弊,考慮得失,聰明博學的李斯終於向陰謀家和野心家低下他那高貴的頭顱。秦朝的歷史於是就在這一刻因人為的因素而突然改變了走向。 當夜,風沙凜冽,公子扶蘇站在萬里長城的垛口上,望著天邊迷濛的殘月。 大將蒙恬走來,解下披風給扶蘇披上:“公子!長城就快修完了,您也該回咸陽了吧?”扶蘇搖搖頭:“這要等父皇的詔命。”蒙恬嘆口氣:“您只不過是出於天道、人性,勸他不要濫殺儒生,他就把您貶到這個地方來活受罪!怎麼說,您也是他最信任的長子呀!”扶蘇不安地左右望望,壓低聲音:“父皇耳目甚多。將軍出言謹慎!”蒙恬坦然道:“我不怕!我相信,到了關鍵時刻,皇帝還會想起長公子來的。畢竟公子是天下臣民人心之所向,我們都會全力地支持您!”扶蘇沒說什麼,只是笑笑。他們並著肩,朝更高的城垛走去。

沙丘,清冷的晨光中,眾官員環轀車肅立。趙高主持尚食如儀。吃過的食具從低垂的簾內遞出。趙高看了一眼,高聲宣布:“皇帝用了清蒸駝峰一匕,烤餅半張,乳鴿湯半盂,進得香!”眾臣歡呼萬歲!李斯一陣噁心,強忍著才沒吐出來。趙高尖聲宣布:“皇帝有詔,交付長公子扶蘇與大將軍蒙恬!五百里加急!火速送達!” 李斯一陣緊張,這是昨天他剛寫好的偽詔。依他的本意,本不想攪這麼深,這事就全推給趙高。但趙高堅持認為,李斯的小篆天下第一,只有他來起草並書寫這道“遺詔”,扶蘇才會相信不疑。李斯只好照辦。其實他心裡很矛盾,既希望二人奉詔,又期望他們最好不奉詔。因為那詔書會要了兩人的命。 在確信扶蘇奉詔之前,皇帝當然還得“活著”。時值酷暑,秦始皇屍體發出的臭氣越來越難以遮掩,怎麼辦?還是趙高有辦法,他宣布皇帝嫌口中無味,急思鮑魚(一種曬製的魚乾,有怪味),命人從市上大量採購,以至於當日鮑魚的市價暴漲了三成!轀車周圍及後面的副車上全擺滿了魚筐。魚乾在強烈的陽光下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儘管如此,守護的甲士們依然保持著莊嚴的姿態,充鼻不聞。後面的車子裡,李斯丞相像是病了,手拿文件卻無心披閱,斜靠車壁懶懶地躺著,一陣陣噁心呃逆。 轀車內,守著屍體的小宦官仍然學著皇帝的聲音在咳嗽。趙高與胡亥遠遠坐著,用絲帕捂著口鼻,忍受著屍體和鮑魚發出的臭氣。他們也不知下一步究竟會如何?現在只有等待。 長城下的軍帳中,扶蘇瞪著置於几上的“皇帝詔書”,面如死灰,渾身顫抖。詔書上寫著:朕巡幸天下。祈禱名山諸神以延壽。爾公子扶蘇督師多年,仍無寸功,反屢屢妄議朕之為政,實屬不孝。見詔之日,即刻自裁,不得有誤。蒙恬著即解大將軍印,自縛待罪。欽此。 蒙恬憤怒地大吼:“不可能!皇帝怎麼可能下詔賜公子死呢?怎麼可能命我交出兵權,回咸陽待罪呢?這肯定不對!肯定不是皇帝的意思!這是亂命!我可以斷定這詔書是假的!!”扶蘇已經看過,詔書的確是李斯的親筆,璽也是真的。他慘笑:“宮廷之事,豈能以常理猜度?拿我父皇來說,他這一生,做了多少有違常理之事!囚禁生母!車裂亞父!……我又算什麼?在他眼裡,不過是只蟲蟻!”蒙恬抓起詔書,氣憤地將簡牘抖得嘩嘩響,他不相信皇帝會下詔,賜他的長子、他的繼承人、他最信任和欣賞的兒子自盡,也不相信皇帝會輕易把替他辛辛苦苦盡心效力的臣子送上絕路!扶蘇緩緩抬頭看著蒙恬:“那你打算怎麼辦?”蒙恬緊握拳頭,堅定地說:“我現在還是大將軍!我手中還有數十萬大軍!我馬上護送您回咸陽!”扶蘇臉色一變:“大膽!蒙恬!你想造反嗎?”“不!是講理!我要面見皇帝,問個明白!我要把公子您這些年來的表現一一向皇帝陳述,讓他知道,您是個什麼樣的兒子!我要懇求他開恩,收回成命!我要讓他知道,像這樣的亂命,只會亂了天下、毀了秦國!”蒙恬確實有兵諫的實力。扶蘇悲傷地望著這員忠心耿耿的大將:“蒙恬!我的話,你還聽不聽?”“當然聽!公子,您說什麼,蒙恬一定照辦。”“好。我要你按照父皇的詔令辦,立即交出兵權,自解大將軍印。迴轉咸陽,自縛待罪。”蒙恬急了:“那,公子,您呢?”扶蘇慘笑一聲:“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頭帶回去,交給父皇。告訴他,我始終是他的孝順兒子。”說著,忽然拔出利劍,割向頸部,鮮血狂噴,濺到了詔書上。蒙恬驚慌失措,跪倒在他面前。痛呼:“公子!” 扶蘇依然直立著,但眼裡的神采慢慢散盡,身軀突然轟然倒下! 扶蘇死了,趙高和李斯可以著手處理皇帝的善後了。所有旗幟和衣甲上全纏上白布條,就像一場大雪突然落在這片黑色的森林上,積起厚厚一層。 哭聲震天。百官掩面。在震天的哭聲中,已經蒙上白紗的轀車緩緩向前移動。道旁,鮑魚筐扔棄一地。現在,不再需要它們了。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到了江南,項梁立即與項羽及剛尋來的項伯緊急磋商:他們該行動了! 消息傳到沛縣,正在泗水亭舍裡修飾他的竹皮冠的劉邦立刻扯散頭髮,脫掉鞋襪,以手拍地,大聲號哭起來。這叫“科頭跣足”,是古人表達哀痛的方式,劉邦心裡突然感覺一鬆。 消息傳進山里,張良在高興的同時,也產生一種莫名的失落,秦始皇畢竟未死於自己之手。秦廷內亂剛剛開始。肉腐而後蟲生。一切禍亂的根源,不在外而在內。現在扶蘇已死,胡亥登位,人心不服,勢必還有大亂發生。到了那時,就是自己出山的日子了。 此刻,咸陽城中扶甦的府邸,一片肅穆,安靜得可怕。 子嬰正在庭中的席上閉目靜坐,晨曦公主闖了進來。下嫁章邯後,章邯長年在驪山督造皇陵,夫妻聚少離多,卻也相敬如賓。當年的明麗少女,如今出落得似嬌豔的牡丹,只是剛哭過,眼角還有淚痕,如嬌花帶露,楚楚可憐。 “家中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挂孝?你作為兒子,怎麼能若無其事?那些下人呢?怎麼一個也不見了?”晨曦含著淚問。子嬰緩緩睜開眼,慢吞吞說:“我讓他們各自回家了。留下做什麼?為爹爹殉葬嗎?”晨曦跌坐在地,就要掩面大哭。子嬰慌亂制止:“不可,父親是罪人!是被先皇賜死的!我們不能哭!”晨曦放下衣袖,怒道:“你怎麼能信那些鬼話?我可是聽說,……”子嬰膝行到她身邊,扯一下她的袖子,低低地:“你是不是聽說,皇帝本想讓我們的父親即位的,是趙高和李斯篡改了遺詔?”“原來你也知道?”晨曦驚訝子嬰明明聽到傳言,還如此鎮定。子嬰咬著牙,繼續悄聲道:“我還知道,皇帝其實早就死了,可他們秘不發喪,一直等我們父親的死訊傳來,才公佈天下!是。這些我都知道了。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他慘笑,“父親死了,蒙恬將軍也被殺了,現在是小叔叔即位,當了二世皇帝,一切都無可挽回!姐姐!我們要想活下來,有一天報仇,一定要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示弱而不爭強。萬不可流露半分怨氣!我倒想看看,這位二世皇帝的天下能有多久?上天會懲罰他的!” 晴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霹靂!晨曦抬起淚眼,向天空驚望。 隆隆雷聲中,胡亥站在架空的複道上,望著下面富麗堂皇的皇宮。一夜之間,他竟然成了這片雄偉宮殿的主人!像做夢啊!他還有點兒緩不過勁兒來。此時胡亥很煩惱,他知道,很多王子皇孫對他繼位之事心懷不忿,傳言甚囂塵上。趙高唇邊露出一絲獰笑:“那些公子、公主敢在私下里傳播謠言,非議皇帝,依照秦律,是殺頭的罪!這些人,全該殺!”胡亥猶豫了:“殺?都殺嗎?”趙高陰冷道:“留一個,日後都是禍患!老奴已經列出了這些悖逆者的名單,計有十二位公子和十位公主,包括他們的親屬,全犯有不赦之罪。”胡亥嚇得一激靈:“這、是不是太多啊?”趙高堅持道:“不殺他們,您的皇位如何坐穩?現在,不是陛下心慈手軟的時候!當然,為堵天下人悠悠眾口,還是要有些區別。像公子高,一向膽小如鼠,又沒有參與非議。就可以考慮不殺。再比如,扶甦的子女,據密報還算安分,不敢為父發喪,也可以先留著。其他的,完全不用客氣!殺!”胡亥望著殺氣騰騰的趙高,問:“這……要不要報告一下李斯丞相?”“丞相是外臣,管不著皇家的事。再說,丞相雖尊,也只是您的一名臣子。臣要忠於君,才叫忠臣。老奴以為,他是不會反對的。”趙高雖態度恭謹,說出的話卻不容反駁。胡亥無力地揮揮手:“那,你就去辦吧。對了!不要以這樣的罪名殺人!”趙高一笑:“您放心。這些人,或貪贓,或枉法,我這兒全都有賬!再說,他們養尊處優,一般民眾不會關心,殺得再多,也不至於激成民變,說不定,黔首們還高興呢,因為有熱鬧看了。”胡亥點頭:“那就好。就依你,殺吧!哎,子嬰那個姐姐、已嫁給章邯的公主晨曦,你想怎樣處理她?朕平日最喜歡她!你別動啊!”趙高笑笑:“不會。子嬰都饒了。何況她?再說她又出了嫁。讓章邯在督造修陵的同時,對公主嚴加監督就是。”胡亥點點頭,望著腳下:“還有,要加緊修築阿房宮!這皇宮裡,處處有先皇的影子!住在裡面,朕覺得很不舒服。朕要有屬於自己的宮殿!要比這裡修得更大、更奢華!”趙高顯出幾分為難的樣子:“這個,……老奴是沒問題,關鍵是李斯。丞相府那邊幾次要求緩建阿房。他們說,修驪山陵已耗盡天下資財,民以為苦,再發勞役修阿房,恐怕……”胡亥反感地打斷:“為什麼先皇做任何事都可以,到朕這兒,就什麼都不行?”趙高瞟他一眼,乾笑兩聲:“可能,因為陛下年輕,初登帝位?所以大臣們就……”“哼!我猜也是!”胡亥氣哼哼地打斷。 “不要緊。陛下就下旨叫他們辦!看誰敢不從?不從者,一律除之!新朝就應有新氣象嘛!陛下正好藉此立威!天子之怒,就要像這天上的雷霆,讓天地變色,萬眾膽寒!” 天空中又響起一聲炸雷!胡亥嚇得臉色蒼白,恐懼地望著濃云密布的天空。 丞相府裡,李斯愁眉苦臉地面對同僚,鬍鬚斑白的幾位大臣也心急火燎地望著他。討論來討論去,大臣們還是認為阿房宮最好還是緩建,殺人也最好有點節制,如此方是穩固國本之大計!否則,弄得天下人心惶惶,如何是好?李斯考慮再三,決定率眾臣面諫皇帝,他同時提醒大家:“別說殺人的事,只提緩建阿房即可。” 胡亥聽完了大臣們的話,一臉冷笑。 李斯看一眼他的臉色:“陛下!這幾位老臣的建議,無非是為了天下的安定和……”胡亥打斷他:“李斯!你也覺得,阿房宮之役不可行嗎?”李斯糾正:“是緩行,陛下。阿房宮工程過於浩大。從始皇帝起,修修停停,一直未能完工者,就在於其花費太多的人力和物力。邊境之兵役謂之戍;以水路載運賦稅的勞役謂之漕;陸路輸送的勞役謂之轉;各項土木工程建設的勞役謂之作。戍、漕、轉、作過多,則民不安。黔首過勞,則流離失所,國本動搖,則……”胡亥猛地站起身,怒喝一聲:“夠了!丞相!你別忘了,無論驪山陵還是阿房宮,全是先皇遺業!朕不過繼承父業,想把它早日完成而已。”李斯硬著頭皮:“是。這的確是先皇當年決定的,可是……”胡亥拍案而起:“那為什麼先皇當日,爾等並無異議。到朕這兒,就全不對了?又是黔首過勞,又是動搖國本!你們是什麼意思?”一位老臣大聲說:“陛下!臣等並無別意,不過是望皇帝體恤民力,效法堯舜……”胡亥冷笑打斷:“哼!體恤民力?效法堯舜?說得多麼冠冕堂皇!何為君?何為民?韓非子說得好:'君上之於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天下本天子所有,非天下人所有。治天下者,在刑不在德。像堯舜那樣,身為王者,仍居草屋,喝稀湯;像禹,身為天子,卻為治水四處奔波,豈是天子典範?我先皇統一六國後,建宮室,修馳道,起阿房,正是開天闢地的大事業!你們抬出堯舜,誹謗先皇,將天下禍亂根源歸於先皇及朕!該當何罪?” 李斯及幾位大臣立即跪下。 胡亥“哼”了一聲,“朕既已君臨天下,當然要悉耳目之所好,窮心誌之快樂!不然,算什麼'貴有天下'?至於別的,那是你們的責任!不然,要你們這些臣下何用?”說罷,拂袖而去。 李斯與眾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進入內宮,胡亥仍然憤憤不平,這些大臣,著實讓他頭疼! 趙高笑著近前:“您可以不見呀!” 胡亥一愣,不見?大臣可以不見,連丞相都不見?這真是匪夷所思。 趙高一撇嘴:“有何不可?先皇晚年,就是盡量減少與臣下的接觸,保持皇帝的神秘感,這樣,臣下才不敢放肆。陛下思考過'朕'的含義嗎?朕,即'徵'!就是徵兆。那是看不見也摸不著,但不能時時防範的東西。比如,月亮周圍起了暈,就要防止刮風,因為這是上天給的徵兆。礎石濕潤了,就要小心會下雨,這也是徵兆。您要像徵兆一樣,儘管看不見也觸不到,卻時時讓天下人小心,不敢大意。倘若誰想見您就見得著,那還算什麼朕呢?” 胡亥兩手一拍,這是個好主意!他懶得理那些朝堂上的老傢伙,以後就叫他們想見也見不到,想听也聽不著! 胡亥立即擢升趙高為郎中令,“今後,朕的一切旨意,都通過您來傳達。誰要見朕,都要經過您的批准!朕就在后宮,好好地享受帝王之樂吧,哈哈!”趙高試問:“那,今日來搗亂的這幾個老臣……”胡亥不耐煩地一揮手:“你看著辦吧!”“那就將右丞相馮去疾下獄。將軍馮劫賜死?”趙高早就想剪除這一干人。胡亥想都不想,立即應允。 趙高十分得意,人們既愁得不到好死,就不至於再搗亂。他另外下了兩道命令:第一,侍奉過先皇又沒有生育的夫人們也送去陪伴先皇;第二,在那些安裝機弩和運送寶藏的工匠出來前就封閉墓門!確保先皇陵寢萬世平安!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