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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關羽報恩

三國4·劉備入川 吉川英治 5310 2018-03-13
由於山路崎嶇難行,全軍一時停滯不前,加之雨雪霏霏,雪愈積愈深,曹操終於忍不住發起火來,在馬上叱責先頭部隊:“怎麼搞的,先鋒部隊?” 先頭部隊的將士哭喪著臉報告說:“昨夜暴雨,山崖多處崩陷,道路已全被毀壞,加上所到之處山洪形成了條條溪澗,戰馬渡不過去啊!” 曹操大發雷霆:“逢山闢路,遇水架橋,這才叫能征善戰的軍人!豈有對此面露難色、說什麼無法應戰的軍人?!” 他傳令:老弱傷兵跟在後面隨行,身強力壯者走在最前面,伐倒附近山上的林木架起便橋,砍柴割草拓寬道路,同時將割下的柴草鋪墊在泥濘的路上。 “不要怕寒氣!倘若覺得冷,就給我拼命幹!幹到出汗為止!想要活命就不許偷懶,誰要是偷懶,我的劍就不客氣!”

曹操拔出佩劍,親自督工。士卒們與泥雪相搏,與溪澗格鬥,抱著林木一同翻滾在地,簡直就像田圃中低頭勞作的耕牛一般,難耐飢餓和寒冷而倒斃的兵士不計其數。 “啊!還不如死在敵兵的箭矢下有點兒價值!” 士卒們怨天恨地,不滿曹操苛酷的命令,到處是抱怨聲。曹操卻充耳不聞,反而愈加憤怒:“生死自有天命,有什麼好怨的?若是誰再膽敢怨憤,立斬不饒!” 在嚴厲的叱責聲中,士卒們戰戰兢兢,披荊斬棘,拼著性命總算越過這段險峻的難關。清點人數,剩餘的已不足三百騎,且幾乎無一人隨身攜帶武器和穿戴盔甲,個個像是從泥土中挖掘出來的兵馬俑。 “就快到了!從此地到目的地荊州,一路上再無難關了。”曹操將手中馬鞭向前方一指,給精疲力竭、困憊不堪的將士們打氣:“只差一口氣了!等我們到了荊州,就可以好好安歇安歇。快打起精神來,還剩一點點路程了!”

翻過一個山口,行了五六里路,曹操叩著馬鞍又獨自哂笑起來。 諸將不解地問曹操:“丞相又是為何而笑?” 曹操索性仰天大笑幾聲,隨後回答道:“到此地我才真正悟到周瑜和孔明的愚鈍!他二人在赤壁大勝我曹軍純屬偶然,雖說架勢還像那麼回事,可是跟不會射箭的人擺弄幾下弩弓,偶爾也會射中靶心一個道理,沒什麼稀奇。若是換了我曹操,要想將赤壁的殘兵敗將一舉全殲,則必定會在此處埋兵伏陣,將敵人一個不剩地全部打盡!可他二人偏偏沒有如此,卻虛張聲勢在山谷中弄些煙火來迷惑敵人,欲使我等不敢走崎嶇山路,將我等誘至平坦的大道好中他的埋伏,簡直如小兒玩的騙人把戲!他們還嫩著哩!” 曹操此時氣焰熏天,意氣飛揚,笑得肩膀不住地抖動。他繼續說道:“他們哪里料到我曹操偏不吃這一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笑聲落地,一發鐵炮在距他不遠處的林中炸響。霎時間,兩支鐵甲人馬一前一後圍了上來,全身白皚皚的,竟分不清究竟是雪團還是兵馬。 為首的一員大將手提青龍偃月刀,胯下騎著寶駒赤兔馬,“嘚嘚嘚”向前直奔而來。沒錯,正是威震遐邇的美髯將軍關羽! “糟了!今番我命絕矣!”曹操只叫了一聲,便好像認定命該當絕似的,茫茫然鬥誌全失。 不止曹操如此,餘下將士也全都面色如土,震顫不已,彷彿只等著被全殲的命運:“啊!關羽!是關羽襲來了!” 唯有程昱挺立在馬上,對眾人大聲喝道:“諸將士為何如此求死心切?!不管我們如何身處絕境,哪怕到了最後一瞬,也須抓住一絲希望,作堅決的抵抗呀!昔日我在許昌時,曾與關羽朝夕相處,深知其為人:他極富仁俠之氣,遇強者愈強,遇弱者則心生憐憫;他有恩必圖一報,為了節義,他甘願捨身而取義,其義士之風,天下皆有定評。想當時關羽羈留許昌侍奉劉玄德的二夫人時,關羽與丞相雖互為敵對,可丞相深愛關羽的為人,待他始終恩寵有加,這也是天下盡人皆知的事實,想必關羽也不會忘記的呀!”

“……”曹操閉起眼睛,記憶在眼前復甦了。是呀!曹操覺得有道理,他轉動了一下眼睛,隨後睜開。風雪之中喊聲已經漸逼漸近,映入曹操眼簾的是一馬當先的關羽那強健的身軀。 “喔,是關將軍啊!”曹操主動同關羽打起了招呼,隨即雙腳一磕,拍馬朝關羽迎去,“呀!好久不見,真令人掛念哪!將軍別來無恙否?” 剛才還彷彿率領著一群天界妖魔凶神惡煞般的阿修羅王似的關羽,見到曹操,忽地勒住馬,將青龍偃月刀拖在身後,“噢,丞相!”他坐在馬上朝曹操施了一禮,“想不到,會與丞相在此地相會哪。本欲一敘久別之情,奈何今日是奉了主公之命,在此專候丞相,關羽已不是昨日的關羽了。丞相,我聽說:英雄將死,天地也會哭之。罷罷罷,你還是爽爽利利交出自己的首級來吧!”

曹操緊咬牙根,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微笑著道:“關將軍,英雄也有落難的時候啊。我如今一時失算,戰敗至此,身處絕境,只余少得可憐的殘兵敗將在這深山峻嶺、漫天風雪之中,飢寒交迫,走都走不動了。我一死不足惜,只是想到平生追求的英雄大業就將毀於今日,實在是心有不甘哪!將軍當日之事還記得否?還望將軍以昔日情誼為重,寬縱我等於危難吧!” “咦,丞相之言好不卑怯!昔日關羽身在許昌,確實蒙受丞相厚恩,然白馬一戰,關某獻身報恩,五關斬將,將丞相從危急中救出,愛才之恩德已經酬償。今日若是再念昔日之情因私廢公,我關羽罪無可赦呀!” “不,不!雖是過去之事,但將軍不知主君劉玄德下落,不得已守護著主君二夫人而身陷敵營,並非我曹操強使,乃將軍奉公效國之舉。曹某以仁愛之心待之,也是為將軍的奉公效國之舉而感動,絕非你我間的私情啊!大丈夫以信義為重。我素聞將軍深曉《春秋》,一定知道庾公追子濯的故事罷?大丈夫以信義為重,人生在世若是無信無義,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作為一個男兒丈夫豈不是太淺鄙了麼?”

曹操言之諄諄,關羽不知不覺地垂下了頭。是殺了眼前的曹操,還是任他逃走……關羽一時間陷入了情感與理智的迷惘之中。 待關羽抬起頭,只見曹操身後的殘敗將士一齊下得馬來,跪在地上向關羽伏拜,一個個淚流滿面。 “啊!主從之情……我怎麼忍心對這些人痛下殺手呢?” 關羽的理智徹底屈服於情感了。他默默撥轉馬頭,回到自己部下中間,說著什麼。 曹操忽地清醒過來:“莫非是要我趁此機會逃走?!”於是和士卒一起慌忙策馬朝山口疾馳而去。 等到曹操一行人馬逃至山麓時,關羽才向兵士們大聲命令道:“快!截住他們!”他催馬奔向山谷,繞了一個彎子,才向曹操奔逃的方向追去。 途中,關羽又撞見一支慘不忍睹的人馬。一瞧,原來是先前抵擋張飛掩護曹操逃跑的張遼等人,隊伍中馬匹所剩無幾,武器盡失,士卒們幾乎沒有不負傷在身的。

“真淒慘哪!”關羽不禁為敵兵的慘狀流下淚來,長嘆一聲,將他們統統放過。 張遼與關羽本是舊交,情誼不淺,事實上,性情中人的關羽正是不忍追殺處於悲境中的老友。張遼也察知關羽的心事,心中感動不已,也得以從死亡線上逃脫。 虎口餘生的張遼一行很快便追上曹操,兩支人馬合在一起總數還不足五百,甚至連一面將旗也沒有。 “唉!沒想到竟落敗到這種地步……”二人相顧,唏噓良久。 當日黃昏時分,前方又突遇一支士氣高漲、人馬精悍的隊伍,幸好不是埋伏於此的敵軍,而是留守在南郡城(今湖北江陵)的曹仁特來迎接族兄曹操。 曹仁見到曹操平安無事,不禁喜極而泣。 “聞聽丞相在赤壁戰敗,本想立即驅兵前往,又恐南郡城內空虛,被人鑽了空子,只得默默祈禱丞相一路安泰,無事歸來。”如今見到曹操得以生還,便歡喜得不得了,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曹操恍如大夢初醒,也不住地說:“我也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哩!” 說著話,一行人進入南郡城裡。自赤壁鏖戰以來,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好好休息了,到了南郡城總算得以放心安歇,簡直有重回人間之感。 洗去戰塵,食下溫熱的佳餚,痛快地大睡一覺之後,曹操忽然又仰天長嘆:“……啊!啊!”並垂頭嗚咽,淚如雨下。 近侍不解地問:“丞相!為何如此痛哭?赤壁之戰雖不幸慘敗,可是現在總算來到南郡,人馬武器一樣都不缺,有朝一日我們還可以捲土重來呀!” 不料曹操搖著頭道:“我剛才在夢中遇到故人,就是遠征遼東時病逝的郭嘉,要是現在他還活著該多好啊!我也到了念思故人的年紀了,想想真是可悲啊!諸位,要嘲笑就儘管嘲笑我吧!”

他又捶打著胸脯號泣:“哀哉!痛哉!郭嘉呀,你怎麼就離我而去了……”隔了一會兒,他又將曹仁喚到近前吩咐道:“你有生之年,必向敵國討還赤壁之恨,一雪我奇恥大辱!眼下我們只能先回許昌,重整軍備,以圖他日再起。你一定要好好守住南郡,即使敵兵前來挑釁,也萬萬不可貿然出擊,牢牢固守便是。” 荊州南郡至襄陽、合淝一帶,如今對於曹操來說,已然成為極其重要的國防前線。 曹操返回許昌之前,再次叮囑曹仁道:“我給你留下手書一封,裡面詳細寫著守城計策,倘使遇到危急情況,可打開此信,內中所言便是我的命令,你可依計實施守城之策。” 此外,曹操又命夏侯惇守備襄陽城。合淝一帶尤屬重要之地,故他命張遼擔當守備,並以樂進、李典二人為副將。

安排萬全之後,曹操才動身離去,侍從的大將及大部人馬盡皆留了下來,故此隨同他一起返回許昌的士卒僅七百來人。 再說劉玄德這廂—— 夏口城內,捷戰的凱歌響徹四方。 張飛、趙雲及其手下將士先後從戰場歸來,手裡提著敵將的首級,肩上扛著虜獲的各色戰利品,紛紛角逐競勝,在軍功賬上記下各自的軍功。 議事大廳上,劉玄德居中,孔明側立一旁,眾人將他們圍在中央,齊聲歡呼,共賀胜利。這時,關羽也率人來到廳上,卻只悄悄行了拜見之禮,全無勝利喜色。 “哦,關將軍回來了,眾人等候你多時了!曹操的首級一定就在你手上了?” “……” “將軍!為何垂頭而立,面有不快之色呀?快快過來說說你的戰績,好在軍功賬上記上一筆!” “不,我沒什麼……” 關羽的頭垂得愈加低了,說話聲也變得像女人一樣,細聲細氣,扭扭捏捏。 孔明蹙緊了眉頭:“你怎麼了?你說沒什麼,是什麼意思?” “其實……其實此役我並未建功立勳,我不是來表述功績的,是來負荊請罪的。請軍師依照軍法處罰我吧!” “你……莫非曹操一行並未逃向華容道?” “軍師確有先見之明,曹操確實是逃向華容道去了,不過……關羽無能,沒能截殺他於華容道!” “沒能截殺?你是說曹兵從赤壁逃散而至,早已潰不成軍、敗殘困憊,而以關將軍的強馬精兵居然仍戰不過他麼?難道曹操如此能戰?” “……不是……讓他逃走了。” “那麼,雖沒有取得曹操的首級,一共截殺他手下的大將士卒多少?” “一個也沒有生擒……” “那麼首級多少?” “一個……也沒有。” “啊?!原來是如此。” 孔明閉口不再追問,只是用那雙澄澈的眼睛盯著關羽良久。 “關將軍……” “在!” “莫非你是念曹操舊日之恩,故意讓曹操逃脫的?” “事已至此,關某沒什麼可說的,只聽憑軍師處置……” “住口!” 孔明白皙的臉龐登時變得通紅,大聲呵斥著,隨即回頭向身後的武士命令道:“王法乃國家之根本,關羽以私廢公,無視軍令,是可赦孰不可赦!來人!快將這個懦夫怯漢拖出去斬了!” 孔明如此怒由心底生,劉玄德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 平素性格優雅,不喜不怒的人,一旦暴怒起來,往往令人尤感可怕。況且孔明身居軍師之位,素來嚴謹自持,不苟言笑,連說話聲音都很細,今日卻惡聲惡氣地斷然下令“斬!”不由得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戰栗不安,不清楚接下來究竟怎麼辦。 “軍師!” 驀地,急急跑至孔明的面前,顫抖著雙膝,滿面哀容,仰頭懇請孔明的不是關羽,卻是劉玄德! “軍師!我與關羽昔日桃園結義之時曾發過誓,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如今斬了關羽就等於我也命該當絕啊!關羽今日之罪實難赦免,可我願免他一死——不,不是免死,只是將處罰留待以後,來日必要他建立大功彌補今日之罪!……軍師,我不是讓你罔顧軍法,只是想可否將處罰稍稍延緩時日,給他一次立功贖罪的機會如何?算我劉玄德求你了!” 雖身為主君,劉玄德卻為了臣下的一命,對自己的臣下幾乎就要跪下來求情了。 孔明似乎顯得十分為難,他終於略略扭過頭去,望著旁邊說道:“罪無可赦。治軍必須軍紀嚴明,不過,且照主公說的,就暫緩對關羽的處置吧,留待日後再科罪!” 數万名俘虜被從赤壁運送至東吳。 吳侯將其大部編入自己軍隊,組建了一支大軍,加之裝備得到補充與增強,於是信心十足地渡過長江,向江北壓來。 “劉玄德派來的使者到了!是個名叫孫乾的家臣,帶著禮物,說是要來慶祝勝利!” 這一日,周瑜正坐在中軍營帳內,兵士前來報告。自赤壁大捷之後,不止是周瑜,就連最底層的士卒在內,全軍上下個個都意氣風發,自覺吳軍勢如破竹,銳不可當,簡直就是天下無敵。而仗著此氣勢,周瑜便開始部署攻打南郡,目下已經連拔五寨,逼近南郡城下。 “哦,是劉玄德派來的使者?快請進來!” 很快孫乾便被帶入營帳。 主客一通天南地北閒談之後,末了周瑜突然問孫乾:“你家主君劉玄德還有軍師孔明現在何處?” “在油江口。” “哦,油江口?” 周瑜的表情變得詫訝起來,接下來談興也不那麼濃了。酒宴即將結束時,周瑜對孫乾說:“請你回去轉告一聲,不日我一定會親自前往答禮。”事實上周瑜下了逐客令。 第二天,魯肅來見周瑜時忍不住問道:“都督,昨日為何神情凝重,發生什麼事了麼?” “嗯,劉玄德眼下已經屯駐油江口了,你說我焉能聽過就算了?” “這又是為什麼?” “他將陣地移至油江口,顯然心懷不仁,已有攻取南郡之野心,我們東吳大軍耗費那麼多的軍馬錢糧,好不容易取得赤壁大捷,可現在仍未嚐到勝利果實,倘使讓劉玄德先下手撿個現成得了南郡,那麼我東吳此戰究竟是為什麼?豈不是變得毫無意義了麼?” “此事我也覺得不可掉以輕心。” “所以,我想盡快動身前往劉玄德的陣地去探察一下,密切關注他的動向,你替我準備兵馬和禮物之類的吧!” “明白!我也隨都督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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