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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魂兮不歸

墓中王國 北极苍狼 18479 2018-03-13
“蒙毅就不要殺了吧。”胡亥拿著蒙恬送給他的那兩支狼毫毛筆,一時心中感動,湧出了淚水,說。要不是得讓扶蘇死,從胡亥這,真的沒覺得蒙氏兄弟有什麼不善的地方。父皇諸公子所用的毛筆,都是來自於蒙恬的精製。但是,如果不夠分配了,是一定保證著胡亥的。可以是認為佔了借了趙高的光,誰讓他是自己的師傅啊?但是,在胡亥這,真的不能不感受著來自蒙恬的溫暖,令人心裡頭熱乎的那份情感。至於蒙毅,胡亥很喜歡聽他主持祭祀時的聲音,洪亮、威嚴,更有一種溫熱的東西,一種對皇家的真切的情感。聽他的聲音,看他的主持,簡直就是一種享受。胡亥欽慕。甚至心裡頭嘀咕:父皇怎麼不叫蒙毅做自己的師傅啊? “先德煌煌,垂臨後世。風雲震盪,四海統一。馳道八達,文字同體。疆域萬里,我祖佑之。我祖佑之,大秦永繼!”胡亥覺得空氣中都有蒙毅那聲音的味道。呼吸中,那聲音進入了自己的體內,成為了自己的血液。他覺得在天地之間,蒙毅的聲音在徜徉。蒙毅,胡亥心目中崇拜著你的呢親近著你呢!趙高的字寫得是不賴,胡亥現在回想起來,甚至明顯地感覺到當初趙高是很想參與做統一各國文字的那件事的。要是李斯請他參與他能很高興。但是李斯就是沒有邀請他參與。胡亥能明顯地感覺得到趙高也是覺得自己的文章很棒的呢。有一天指著在屋簷上聒噪著的幼小的麻雀,讓胡亥為文,寫幼小麻雀對出外覓食的父母的渴盼。胡亥當然寫得一塌糊塗。可是趙高修改了之後讓胡亥找機會誦與父皇,說父皇會對胡亥刮目相看的。而且,胡亥不是想和父皇一起出去溜達嗎?沒準兒父皇就能答應。效果還真如趙高所說。但是,搞不清楚是趙高自己要跟隨父皇出巡,還是讓這個學生能夠湊到父皇跟前去。總之,在趙高心目中絕對沒把那些個大臣放在眼中。別看他表面對誰都謙恭著。那是假的。在趙高那裡,胡亥看到過蒙毅的奏本,看到過蒙毅的為文,蒙毅的字,文字如其人,敦厚而不失風骨。有一天胡亥出溜到了蒙毅的辦公處所,看到他的蒙毅顯現了一點驚訝。胡亥不自然地笑了笑。 “公子何事?”蒙毅敦厚地問。 “想就教於蒙大人。”胡亥不知道話語如何拐彎,索性直言。 “哦。”蒙毅咧嘴笑了。 “我寫了一篇《麻雀》的文,請蒙大人指教。”“哦。”蒙毅望著胡亥,那意思是:文章呢? “胡亥誦給蒙大人。”胡亥就背,背得有些拘謹。蒙毅在胡亥的身前身後轉,聽得認真。聽完之後他點了點頭。 “哦。”蒙毅嫣然一笑。真的得用嫣然那一詞形容他的那一笑才恰當呢。 “扶蘇公子仁心寬厚,趙大人則嚴厲苛猛,公子受教於趙大人,將來可於扶蘇公子相得益彰,可皆為大秦之脊梁。”蒙毅殷切地望著胡亥說。他沒有評論文章,胡亥當時臉就滾燙了,知道人家蒙大人一听就揣測是出自趙高的手筆胡亥甚至當時對趙高產生了一種痛恨:你叫我出醜! “胡亥也希望得到蒙大人的指教。”他說,他知道要是趙高知道了得氣死。 “趙大人的學識還是蠻夠用的,而且奉著皇帝的詔命。公子切不可令父皇失望。”蒙毅目光殷切。那一次從蒙毅處離開,胡亥悻悻的。但是,每一次和蒙毅相遇,望過來的目光充滿了和善,父親一樣的目光。

趙高嚇了一跳。 “蒙毅就不要殺了吧。”胡亥帶著哭腔說出了這麼一句。是帶著哭腔說出了這麼一句。現在人家可是要做皇帝的!如果做了皇帝,如果留下了蒙毅,如果真的和蒙毅親近起來,還能有趙高的粥喝嗎?在蒙毅那貌似敦厚的外表之下,可是有著一種剛毅的,一種凜然。骨子裡,他可沒把你趙高當回事。 “蒙大人,趙高每每想著城鄉當初送李由到王翦門下之事。跟隨了王翦王老將軍,李由便沾染了許多王翦王老將軍的道行。趙某無子,只有一女婿,趙某視其如子,也想學著丞相託子於貴人。蒙大人品德、才學俱堪稱道,如果能收留閻樂,就讓他在蒙大人身邊,學一學蒙大人的風骨吧。”那一天,趙高出溜到了蒙毅那裡,做出一種很不外道的樣子,提出了請求。其實是請求人家,但是,做出的樣子卻是請求得很隨便,以此顯現自己和蒙大人的親近。可是,蒙毅立即就皺緊了眉頭。沉吟片刻,說:“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蒙毅豈敢望王翦王老將軍的項背!丞相所託,其人可托!蒙毅何德何能,可堪趙大人所託?”“高沒有非分之想,閻樂做個跑腿的就可以了,總比在家窩著好。”趙高心裡罵著蒙毅,可是既然已經把話說了,實在不願意無果而終。 “令婿窩在毅處,毅臉上也是難堪啊。”蒙毅嘆了口氣,但是,話中的意思可是很果斷的。 “其實,高也是希望閻樂能夠為皇帝做點事。也是希望能給蒙大人做個心腹。”“我們在皇帝身邊做事,尚且不敢把自己看做皇帝的心腹,又豈敢使人為己之心腹?在皇帝身邊做事,你我都當如履薄冰啊!皇帝如知曉此事,毅不知道皇帝對趙大人對毅做何想。”蒙毅盯視著趙高趙高當時汗就下來了,羞愧難當。事情不但沒辦成還叫人家一番羞辱!從此,趙高的那個女婿就一直在家窩著。想著蒙毅的那些話,雖然痛恨著蒙毅,但是也不能不在內心裡承認,要是那麼辦了要是讓皇帝知道了,還真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對他趙高有想法呢。一邊心裡罵著蒙毅,一邊安慰著自己:也算是蒙毅給自己提醒了,在皇帝眼皮底下還真得小心點啊。但是,現在,他眼前浮現的是蒙毅輕蔑著他趙高的神情。趙高直視著胡亥。胡亥望著手中的那兩支毛筆淚水漣漣。趙高此時很痛恨那兩支狼毫毛筆,痛恨子凡將這兩支毛筆交給胡亥。衛尉大人,你究竟什麼意思啊? “蒙毅得殺!”趙高艱難地說出這幾個字。

“得殺?非得殺?”胡亥望向趙高的目光中充滿了仇恨,他張開的口中唇上有黏稠的東西游絲一樣地垂落。 “蒙毅絕不會接受陛下承繼皇位這個事實的,他曾經與搞說起:'扶蘇眾望所歸,勿令少子生非分之想。'而且,蒙毅在眾大臣中很有影響力。當然,這和皇帝對他的寵信有關。如果他生起事端來,恐怕就是禍端!如是禍根,就要早除!就要果斷!因為陛下羽翼未豐,難以承受變故,哪怕是很小的變故,都可能動搖了根基!李大人,子凡大人,是不是如此啊?”趙高求助地望向李斯、子凡。 子凡盯視著地面。不殺蒙毅,蒙毅也屬實難於接受此種局面。至於趙高所說的蒙毅之言,可能是真有其事,也可能壓根沒有。但是,那絕對是蒙毅有的想法。

“還是得殺!”李斯說,殷切地望著胡亥。殺蒙恬、扶蘇,蒙毅不會認為和他這個丞相沒有乾系的。怎麼可能沒有乾系?甚至就會認為有矯詔的可能!甚至李斯就感覺得到蒙毅的目光已經在了眼前,陰冷的目光盯視過來。 “那就殺!殺!”胡亥拿筆的兩手砸著案幾喊,黏稠的東西連著他的上唇和下唇。 等他的聲音在屋內飄落,落穩當了,李斯說:“可令宗猛去。我們應該準備公佈皇帝崩殂的消息了。群臣早已經在生疑。而後要宣讀皇帝的遺詔,陛下可在新落成的阿房宮大殿登基,為大秦二世皇帝!如有疑忌者,不可遷就,立即捕殺,免生禍端!” “丞相所言極是。”趙高附和。一邊附和著還一邊點著頭。 胡亥將手中的筆向案几上摔去,憤然站起,喊道:“殺!殺!殺!”鼻子筋出了一堆褶,表情滑稽。那兩支筆出溜到了地上,出溜到了趙高的面前。

稍微猶豫了下,李斯低下了頭去,說:“陛下果斷!” 趙高趕緊效仿:“陛下果斷!” 子凡猶豫了下,低下頭去,說:“臣聽從陛下旨意。” 宗猛只是把頭低下去,他的身份還輪不著他表什麼態。 “如果蒙毅詔令在,蒙毅必不服。陛下、二位大人當心中有數。子凡回去處置事務,並等待使命。如無吩咐,子凡退下。”子凡說。 站立著的胡亥望向李斯、趙高。 “子凡退下了。”子凡走出。 李斯向宗猛說:“宗將軍可於子凡大人處等候。” 剩下的這三人面面相覷。都明白,子凡在暗示他們偽造皇帝的遺詔。很明確的暗示。那麼子凡難道就不能想到關於胡亥承繼皇帝之位的遺詔是偽造? “一切都要快!”李斯說。 “要快!”趙高說。

“那就快。”胡亥嘟囔。 李斯提起了沉甸甸的筆。 趙高準備著加蓋璽印。 胡亥老實地在案幾前坐下。 趙高十萬火急地回府邸。在臨近午夜的時候他十萬火急地回府邸。自從回了咸陽,這是他第一次回府邸。他哪敢離開啊!但是,在大秦朝廷新的局面鋪展開之前他的鼻子靈敏地捕捉到了趙家的一個機遇。他要緊緊抓住。蒙毅在,就不會有這個機遇。可是給蒙毅送毒酒的人已經上路,這個機會就在了眼前而且很簡單。蒙毅,你是我趙家的仇人啊!那是他剛剛做了嬴政少子胡亥的師傅,正深沉地得意著的時候,一天,一個閹人告訴他,宮門處有一位女人要見他。他心裡咯噔一下。但是他也想說不定是弟妹呢。趕到宮門,他看到了她。粗布的衣裳,一身的風塵。當初那嬌好的身材,如今胖得沒有了一絲風韻的影子。曾經是趙國公子嘉夫人的她,和丈夫的門客有了私情。每一次的幽會,都是那麼驚心動魄。她壓抑著自己的呻吟,她的指尖死死地摳著他的背,總要留下深深的指痕。就是那指痕使得私情洩露。那一次隨公子嘉出城狩獵,一陣陣風不時掀開自己的衣裳,他忽然發現公子嘉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后腰,趙高知道那裡也有著那一個女人留下的指痕,深深的指痕。趙高雖然努力若無其事著,但是他知道公子嘉在想著那一個女人在同自己的丈夫交合時的情形,那可不是壓抑的呻吟,而是肆無忌憚的喊叫,指甲肆無忌憚地摳在丈夫的後背。當時他就打了個激靈,落在自己的後背的目光是那樣的冰冷啊。就在那一天的夜晚,他被公子嘉喚進了一間密室,一進去他就覺得氣氛不對勁,嘉在冷笑。 “高跟我說了,要去王宮服侍大王,今天,我就滿足他的願望。而且,我可是從王宮中請來了職業操刀的!把他給我閹了!”嘉說。高就被按倒,就在地上,他被壓住,被扒去了下衣,兩腿被分開,閹割的人就上了前,一陣涼爽,其實還沒感覺到疼的時候他就大叫起來因為他知道他的本錢已經離他而去,隨後他才因為疼痛而呻吟。他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最先的那一聲叫喊。他被鎖在那間密室。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幾天之後的一個深夜他被拖了出去,扔在了街上。他沒有爬回家中。他不能把恥辱帶回家中。天明的時候,他找了根木棍拄著,走一走,爬一爬,出了邯鄲城。從此,告別了邯鄲城。他沒有向人探聽過他的家人,更沒有探聽過她的消息。突然,她出現在了面前。她望著他,她認出了他,但是,眼中沒有驚喜。她的手中牽著個女孩,女孩望過來的眼神同樣空洞。趙高艱難地上前,讓嘴角挑出了一絲笑意,說:“你……可好?”婦人咧嘴笑了笑,笑出了淚花,盯視著他的眼睛說:“她是你的女兒你信嗎?”我有個女兒?趙高驚駭地望向女孩,女孩盯視著他。是的,那抿著的嘴唇,就是將許多話語抿在口中,那杏核眼中,就是透著冷靜,冷靜地打量你,那鼻子,觀察著你的時候有點兒往上筋,流露的是一種高傲,都有著自己的影子,要是男孩可就是活脫脫一個小趙高啊!趙高的淚立時湧了出來,淚眼昏花中他笑了,說:“哦,我還有女兒呢!”他把女兒摟在懷中,不斷地說著:“哦,我的女兒!哦,我的女兒!……”他把母女安排住了下來。住處,先租,后買。買的很普通人住的房屋。如果皇帝覺著你可以在外居住了,皇帝會賜宅。沒賜宅,就是你還不能在外居住,雖然你是中車府令。可是細想想,這中車府令是管理皇帝車輿和璽印的,是只有閹人才適合擔任的職務,所以,你哪裡敢想出外居住的事?只能照料著母女,卻不能在外住上一夜。而且就是見上一面,也只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但是,當時做著御史大夫的蒙毅得到了消息,忽然把趙高抓了起來,罪名:身為大秦臣子,收留前代王的女人和孩子,有通敵之嫌!趙高的身份,當然得御史大人親自審問,而且也心中明白也是得到皇帝的恩准才拿人的!趙高只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講起往事,辛酸的往事,恥辱的往事。蒙毅沒有表情地聽。趙高申辯完了,蒙毅木無表情地看了趙高好一陣子,才低低地說:“把前代王的女眷帶上來!”戴著枷鎖的母女就被帶了上來。蒙毅特別端詳了女孩,嘴角帶上了一絲笑意。 “趙高,還是把你的故事講給皇帝聽吧。皇帝喜歡聽王翦王老將軍的故事,現在,要聽你趙高的故事,你好大的面子啊!”蒙毅盯視著趙高說。蒙毅離開,陪同皇帝回了來。皇帝坐在了蒙毅的位置,皺眉望著趙高。雖然也打量了母女,但是,目光錐子一樣地停留在趙高身上。 “趙高,講吧。”蒙毅說。趙高不喜歡那強調,那強調中絕對有輕蔑的意思。很輕蔑的意思。趙高就再一次地講起辛酸的往事,恥辱的往事。講完,皇帝的目光在了女孩的身上。皇帝在端詳女兒,在看那嘴那鼻子那眼睛是如何地像著趙高。皇帝笑了,裂著大嘴笑了,嘴唇濕潤潤的。皇帝一開心就現出傻笑的樣子,總是要流出口水的樣子。皇帝呀,你看好了俺的女兒吧。趙高心甘情願將女兒獻給你啊!皇帝站了起來,繞著趙高轉了一圈,繞著母女轉了一圈,站在了趙高面前,低頭看著趙高。趙高頭低著地,但是,他知道皇帝正低著頭看著他。決定命運的時候到來了。 “嘉,朕尚且不殺,何況其家眷!而且,朕也搞明白了,你與嘉是血海深仇啊!想不到在我大秦還沒有消滅趙國的時候,你就乾了嘉的女人!膽子不小啊!也算是與我大秦裡應外合了!得賞!得賞啊!”皇帝說,皇帝樂得不得了地說。 “趙高,朕要賜宅與你居住!”皇帝說。說完,皇帝揚長而去。哦,那件事似乎應該感謝蒙毅。從此之後就堂而皇之地在外有了府邸,皇帝賜予的府邸。但是,那腔調難以忘懷。那腔調絕對體現著對你的輕蔑。甚至,都懷疑是蒙毅故意和皇帝弄出了這麼一齣戲,讓自己丟醜的一齣戲。多惡毒!明明皇帝能仁心而待,卻偏要弄出了這麼一齣戲!可是,思量再三,還是覺得蒙毅沒有要把自己怎麼樣的意思。所以為了讓蒙毅覺得自己並沒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中,才要把女婿送到蒙毅的身邊,就是想著自己和他蒙毅近啊!可是,人家沒給面子!就是沒給面子!弄得自己再不敢想著把女婿安插在誰的身邊!女婿就一直在家窩著!蒙毅,你有今天也是報應!報應!想著這些,馬車中的趙高直冷笑,直咬著牙點頭。回到咸陽,這可是他第一次回府邸。每天,趙府的馬車都要在皇宮前等他等到午夜。

府邸的大門吱嘎嘎地洞開,就有人歡天喜地地喊:“大人回來啦!大人回來啦!……”趙高瞇著眼睛,在車上坐了會兒,才下車,就看到了女婿奔到了車前。 “哦,父親回來了!”女婿說。就看到女兒迎了出來,夫人迎了出來。弟弟趙成迎了出來。趙高仰首望瞭望滿天的星斗,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但是他知道他不應該有工夫哭。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你培養那感慨萬端的情緒。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婿身上,慈愛落在女婿的身上,對女婿能夠第一個站在面前感到滿意,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樂,我們書房說話。”剛邁了一步,他想到了還有個弟弟,轉首說:“成,去歇著吧,我必須睡上一會。” “哦。”趙成點頭。 女兒要跟進書房,母親拽住了女兒的衣襟,悄聲說:“別惹父親煩。男人的事女人別參乎。”

女兒哦了聲,乖乖地走開。 趙高在案幾前坐下,頭腦一陣暈眩,定了定神,才向站在面前的女婿說:“樂,你該去為朝廷做事了。” 女婿等這句話等了許久許久了。曾經有那麼一回,說是要把他安排到蒙毅的身邊去,可是,回來的岳父臉色很是不好,只是很簡短地說:“那事兒不行了。”再沒別的解釋。女婿就只能等待。這一等待,等得好苦啊!漫長的等待啊!等待得幾乎絕望! “我去朝廷的時候你就隨著。我要睡一會,就睡一炷香的時間。你給我看著,到時候就喚我。必須把我叫醒。” 趙高就起身,去了夫人的房間,讓夫人去女兒那裡去,他和衣就躺到了床上,被子一蓋,他感受到了夫人熱乎乎的體溫,很快就進入了沉睡之中。 女婿怔怔地望了會沉睡著的岳父,去燃了一炷香。府邸,供奉著一個牌位,只四個字:趙氏先祖。而後,閻樂站在了岳父大人的床前,看著熟睡中的岳父,一陣感動,熱淚撲簌簌而下。岳父大人的髮絲先前總是梳理得一絲不苟,但是,此時,有些零亂。而且那髮絲中白髮赫然地多了,已經多過了黑髮。臉色蠟黃。那一雙杏核眼仍然漂亮著。岳父大人、他的女兒、他的弟弟,都有著這麼一雙杏核眼。而岳父大人的睫毛甚至比女兒的還漂亮呢,濕潤潤地打著卷兒。那鼻翼翕動著,發出均勻的呼吸。那均勻的呼吸使你覺得此時這個世界是多麼地寧靜。岳父大人安詳著,這個世界安詳著。雖然是女婿,可是岳父大人視己如子。甚至比對待他的兄弟還親!關於職位,他可是先想到的是女婿啊!全仗著岳父大人,蔭庇著這一大家子啊!多年前,一個流浪兒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想到了在一片莊稼地的邊上,看到了一個窩棚。他的懷中藏著他偷來的一隻雞,為了怕那隻雞叫喚把自己竊賊的身份暴露,他扭斷了那隻雞的脖子。在那個窩棚,在秋夜的星空下,他可以把那隻雞烤了,只自己一個人美美地享用。這樣想著的時候他口水都流了下來。到了那個窩棚,他還向裡望瞭望,黑洞洞的,他相信不會有人。他還坐在窩棚跟前望了會兒夜空,讓自己穩當了,才划拉了些玉米秸,點燃,這才想起應該找個棍,好挑著雞。匆忙地找了根木棍,從雞屁股插了進去,挑在火上烤。呼啦一下,雞毛著了起來。應該把雞毛拔了烤,太心急了。就那麼烤吧。雞毛著成了一團火,包裹了雞的身軀。 “喝!喝!”他驚嘆著,快速地旋轉著木棍。還騰出了一隻手,把窩棚上的玉米秸往火裡填。木棍要被燒斷,他要把雞趕緊挑出,可是,雞掉進了火堆,一隻大手伸進了火堆抓出了雞並撇到了一邊流浪兒這才發現身邊蹲著一個人啊地大叫著連忙跳開。那人呲著牙沖他笑。 “你、你是誰?”他驚恐地問。那人沒回答,去把那個黑糊糊的雞揀了起來,雞屁股上的那截木棍還在冒煙呢,那人剝掉了雞身上的炭灰,又把剛才燒短了的木棍從雞屁股捅了進去,在火上繼續烤著,顯然比流浪兒會烤,人家不光旋轉木棍,還來回地擺動,從從容容,那雞呲啦呲啦地響,油汪汪的。流浪兒蹲在一邊看,直舔嘴唇。烤熟了,那人把雞往流浪兒眼前一遞。流浪兒的目光這才離開那雞,望向了那人,那時看到的就應該是年輕時候岳父大人的形象。 “我們一家一半!”流浪兒說,接過了雞,扯下了一條腿,遞給那人。那人笑笑,接過雞腿。少年一邊捧著雞啃,一邊不時地瞄著那人手裡的雞腿,預備著人家要是啃完了就再給扯一塊去。可是人家吃得很慢,細嚼慢嚥。這也不像是討飯的呀?少年就奇了怪,問:“你是做什麼的呀?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這是去咸陽。”“咸陽?去那做什麼?”“去找我的哥哥。”“哦。可你怎麼不住客棧?沒錢了嗎?”“我已經和你一樣了,身無分文。”“那你就得討飯了。”“我不會討,只好到菜地裡揀些東西。”“哦。你也不算笨。我才不去城裡討飯呢,城裡的人壞,不給你的。我淨到村莊里去。還經常能吃到雞呢。”那人扑哧笑了,被少年逗得笑了。 “我跟你去咸陽你願意嗎?我給你做伴。”那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好啊,你可以去咸陽開開眼界。而且,苟富貴,勿相忘!”“我才不會富貴呢,我只是瞎逛,這全天下呀,都是我的家!”“可是,也許我會富貴呢!”“哦,那你能不忘了我嗎?”那人晃了晃手裡的雞腿,說:“我會記住這一個雞腿的!”那一路上,少年不時地就能從村莊里偷出一隻雞。有一次還偷出了一隻鵝呢。少年行動的時候,那人會在野地的某一處等候。在野地裡,享用著美味。之後,躺在篝火旁睡覺。漫天的星斗,蓋著他們。終於,那人帶著他到了咸陽,站到了大秦中車府令的面前。少年驚異不已地跟著那人走進了一座府邸,站到了大秦中車府令的面前。那人跟大秦中車府令說,那少年是他收留的干兒子。當時,中車府令拍了拍少年的腦袋,點了點頭。少年眼裡含著淚,差點哭出聲來,他知道他再也不用去討飯了。中車府令大人的千金死盯著房頂上嘁嘁喳喳的麻雀看,樂就也去看,看到一塊房瓦的下面露出了小麻雀褐色的小腦袋,就知道小姐的目光所在了。 “我去給你抓一隻。”他說。就猴子一樣地爬上了屋簷前的那株高大的楊樹,從橫杈垂到了屋頂,大麻雀們驚飛了,小麻雀縮了回去。他把手一伸進去,喝,窩裡邊熱乎乎的,一窩的小麻雀。他掏出了兩隻,衝小姐喊:“要幾隻?”小姐跳著腳喊:“兩隻,兩隻就行!”當他把小麻雀放到小姐手裡的時候,小姐高興得居然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說:“你真行!”那一口啊,差一點把樂兒親得坐在了地上,雖然沒坐在地上,也是頭暈眼花,好一陣子才定下神來。他給小姐又用柳條編了籠子,小姐就成天餵養那兩隻麻雀。在那兩隻麻雀已經長大的時候,他給小姐抓了兩隻喜鵲,小姐就把麻雀放飛了,就開始養喜鵲。樂跟隨趙成跑,小姐跟樂跑,成天跑。後來,樂就成了中車府令大人的女婿。倒插門的女婿。在中車府令大人宴請賓朋的時候,樂望著那些高官顯貴,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在他們的群體之中。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漢了。可是,蒙毅沒有給岳父大人的面子。蒙毅沒有給面子!使得閻樂只能繼續等待下去等待得幾乎絕望!現在,在夜的靜謐中,他離開岳父大人的床前,來到屋外,仰首望向漫天的星斗,他覺得那是滿天的眼睛在看著他。天啊,你終於開眼了,看到了我閻樂!他來到了虎籠子麵前,那隻老虎聽到聲響起了來,來到了他的面前,靜靜地望著他,那眼睛水汪汪的。無聊的時候,閻樂經常和趙成出城狩獵。帶著幾個下人出城狩獵。中車府令大人不許趙府蓄養門客,他說趙府越是不被人注意越好,所以趙府只有下人沒有門客。那一次突然發現了兩隻虎崽,正撒著歡兒在一塊兒嬉戲的兩隻虎崽。 “抓活的,回去養。”閻樂說。就和下人去抓,抓住了一隻,趙成喊:“老虎不會離得太遠,快走!”話音還沒落地呢就听見老虎的咆哮,兩隻老虎狂奔而來,他們就上馬狂奔而去。這一隻小老虎就陪伴著趙府中的人。寂寞的虎啊,會發出長嘯。怔怔地望著那虎,閻樂覺得自己其實也是囚籠中的一隻虎!那虎的鬱悶,其實也他的鬱悶!現在,虎啊,我不能有太多的時間照顧你了,我啊,就要衝出囚籠了!哦,說不定,我也會讓你走出囚籠的。說不定。那虎張大了嘴似乎要發出一聲長嘯,閻樂趕緊擺手輕聲喊:“別叫,別叫,別攪擾了大人的休息!”結果那虎儘管把嘴張得老大,可是終於沒有發出那一聲長嘯,而是——打了一個哈欠。

中車府令走的時候,上馬車的時候,是牽著女婿的手上的。岳父大人的手啊,那雙養尊處優的手啊,細膩、溫暖。 趙成趕出的時候,馬車已經出了府邸。但是,他還是走出了大門,目送著哥哥的馬車在清冷的街道遠去。他感覺,哥哥在皇帝眼中的位置應該又發生變化了。看那勁頭,像是成了皇帝的股肱之臣,成了皇帝離不開的人了。 而此時,李斯在嬴政處理公文的那間密室,坐在案幾前低著頭睡得酣然。還打著鼾聲呢,均勻的鼾聲。只他一個人守候在這裡。他和趙高和胡亥已經商量了,決定這一個夜晚要好好地休息一下,那下一步的事兒可在天亮之後開始進行。第一件事便是:佈告群臣,佈告天下,皇帝崩殂!還得把心思繃得緊緊的,洞悉細微。除去了扶蘇,嬴政還有十幾個公子呢。十幾個公子。

子凡得到消息:中車府令趙高帶女婿閻樂入宮。他皺起了眉。何必如此心急啊! 趙高站在了李斯的面前,看著李斯的睡相。老傢伙,一把年紀了,在如此的沉睡中腰板還是挺直的。趙高撇了撇嘴。老傢伙就是不放心啊,死活不離這個地方。當初在蒙毅身上沒好使的事,現在,我要你給做了。我就不信你能不給我面子!你我現在可是一根繩拴的兩個螞蚱!遠處的宮牆之外傳來了雞鳴,走進的時候已經覺得外邊的夜色淡了。新的一天到來了。新的一天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一天。隔天咸陽城就將陷於震顫之中!趙高彎下他那頎長的身軀,正要輕喚,李斯卻睜開了眼睛看著他他嚇了一跳:“哦,丞相。” “哦,我們該忙了。”李斯說。 “是啊。我們該忙了。而且,雖然是一日之差,也不能提前走漏消息。”

李斯點頭。 “丞相需要心腹之人在身邊,我把拙婿帶了來,可以供丞相大人差遣。怎麼使用,都可以。” 李斯一愣,只是瞬間的一愣,說:“哦,哦。” “拙婿在外等候,丞相可見一見。如果丞相看不好,高可叫他回去。” “哪裡會,哪裡會。” “我在想,可否令其與陛下一同招魂?如此,進日可令其與陛下一同演練。如果只陛下一人招魂,會顯得孤單了。” 李斯瞅著趙高。你的胃口不小,一下子就要把女婿推到最前台。 “倒是可以這樣想。還是看看你的女婿吧。此等大事,你我都是不可造次的。” “當然。當然。” 趙高麾下的閹人快馬出宮,通知群臣:“今夜子時上朝。” 子時,也就是夜半時分。 趙高來到那間密室,只李斯在那裡,胡亥正在接受秘密訓練呢,接受李斯選定的人進行秘密的培訓,好在群臣面前、在諸公子麵前、在諸公主面前亮相,因此,現在這裡只李斯在堅守。 “我想最後再一次和丞相大人商定一下,是否讓諸公子、諸公主上朝。”趙高說。 李斯就明白,趙高的意思是不想讓諸公子、諸公主來的。 “焉能不喚?不喚,反倒易引猜疑!”李斯說得很堅定。 “好吧,按照丞相的意思辦。”趙高說,透露出無奈。但是,他補充:“據高了解,郎中令李信與公子高素善。” 李斯一怔。 “二人都喜歡名劍。公子高曾經找到李信,讓李信帶路,找到了荊軻的埋屍出,挖出了荊軻刺殺先皇時使用的那把匕首。” 李斯眉頭索緊,盯著趙高的目光錐子一樣。那意思,你怎麼沒有早說? “高位卑,自覺那樣資格對先皇的家人說三道四。但是,目前的情形,郎中令的身份卻不可不提防,人家可是掌握著侍衛皇宮的人馬啊!” 李斯點頭。 “諸公子不可不防!” 李斯再一次點頭。 “我們戒備就是了。”他說。但是,臉色立即就蠟黃。 “也許,皇帝崩殂的消息佈告之後我們就要解決郎中令的問題,否則我們寢食難安啊!” 李斯點頭。 閹人的快馬馳出了皇宮,通知住在宮外的諸公子。到了成人年齡的公子就可以出宮擁有自己的府邸。諸公主和未及成人年齡的公子都在宮中居住。而公主若有成年的兄、弟在外,則可以隨同在外居住。 嬴政的密室中,李斯一個人呆坐。最後的一道關口就要到了。不管怎麼樣,要挺過去! 子時,宮門打開,人流湧向咸陽宮。居住在皇宮之內的公子、公主在他們的母親陪伴下從宮內的門進入。咸陽宮前,白色的燈籠赫然讓你心驚。而迎面更是矗立著一高高的巨幡,在夜風中拂動,上書二字,白森森的兩個字:“祖龍。”這是嬴政在世的時候有人送給他的一個稱謂,意思是他是神龍在世上的現形。同時也有大秦皇室子孫萬代相繼嬴政為祖的意思。人流中暴發一聲慘痛的號啕:“天啊,何如此薄於我大秦?”那是公子高,他張開雙手向著黑漆漆的夜空發出了那一聲令整個皇宮都震顫的號啕,而後跪了下去,匍匐在地,捶打著地面,“天啊,天啊……”地號啕。 “父皇!父皇!……”公子、公主們聲聲淒厲,他們撲倒在地,想前爬行著。 “皇帝啊!皇帝啊!……”臣子們也發出哀號,他們的隊伍也唰地矮了下去他們以頭撞擊著地面一邊哀號著一邊向前爬行。大殿前的台階上,站著李斯、子凡、趙高、李信,他們的前面、台階之下是森嚴的宮廷衛士,豈止他們的前面,周圍全是。當哭號著的人流湧到面前,衛士的戈兩兩交叉相撞,威嚴地阻你在此。 當哀號由歇斯底里轉為平緩,趙高高喊:“皇帝有遺詔,丞相宣讀!” 哭號當即止住,每一位都抻長了耳朵。 李斯威嚴地掃視了下台階之下的廣場,現在,那裡只有壓抑著的啜泣聲,還有,就是諦聽的耳朵。他故意延長這種掃視,那是在每一個人的內心中擱置上他的威嚴,他這一個大丞相的威嚴。他的嘴撇著,他的目光陰冷著,他以他的神情在跟你說:“不管你們怎麼想,我要宣讀的可是先皇的遺詔,是不容許你們有任何異議的!” 啜泣聲更加低了下去,每一個額頭都緊貼著地面。 其實,李斯鼻子中掉出一個誰也聽不見的“哼”字,他抖開詔書,讓自己的聲音洪亮在廣場的上空:“諸臣子、諸公子:公子胡亥,聰慧而好學,隨朕左右,政事多聞,兼親近賢臣,故朕如若千古,令其承繼皇帝之位!此詔佈告天下,如有不服從者,以謀反論處!” 李斯的目光再次掃向台階之下那片頭顱和脊背,號啕仍然被壓抑著,都在思量著那令他們震驚的消息:是胡亥而不是扶蘇承繼著皇位。 “魂兮,歸來!”大殿屋脊之上忽然傳來長長的顫音,台階之下的人抬頭望去,屋脊之上緊東首站立著二人,往西而來,盤膝而坐著一溜儿的人,胡亥的那一聲音還沒落,他們便吹起瞭如泣如訴的蕭聲。冰冷的蕭聲,融入了夜風之中,夜風便更冷了。屋脊之上所有招魂的人,都按照禮儀的要求朝服的裝扮。夜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袂,特別使得東端站立的那二人更挺拔出了蒼涼、悲壯的氣氛。最東的持幡人那瘦削、頎長的身軀,那長長的腦茬,那一高音就有些沙啞的聲音,告訴你此人是胡亥!承繼皇帝之位的胡亥! 幡指蒼天,胡亥向著蒼天呼號:“魂兮歸來!您不要去那浩淼的蒼天啊,豺狼虎豹守著重重的關卡,捕殺著下界的人類。還有那一個巨大的怪物長著九首,他施展蠻力可以把漫山遍野的樹木拔除得乾乾淨淨。有凶獸盯視著你,它們來來往往是那麼的眾多啊!它們會把你懸掛起來戲耍你,因為它們的腹中已經脹鼓!而後它們會將你投入深淵!只有天帝得到消息,只有得到天帝的安撫,你才能夠開始平安。歸來歸來,前往那裡是多麼的危險啊!” 隨著胡亥的呼喊,挨著胡亥的那人與胡亥一同把雙臂張向同一個方向,只是,不能把雙臂張得高高,因為,他的臂上搭著死者的衣裳。此人便是——閻樂。但是這個時候的群臣、公子、公主們誰也沒有註意到他,都以為除了胡亥,那些招魂的人都是蒙毅麾下的那撥子人。在胡亥的呼號中,哭聲再一次爆發,有節制地爆發,因為,不能淹沒招魂的呼號啊! 胡亥俯身向下,看到了下面那黑壓壓的一片,升起著哀號的人群,他呼號:“魂兮歸來!您不要大到那幽都去啊,那裡的王啊,長著九條尾巴,身軀像牛,皮厚肉實,他的頭啊,像猛虎,但卻更生著角啊,犀利地崢嶸著,他的爪啊,正在滴著人類的鮮血!他可以飛快地追逐人類,那三隻眼睛只要瞄向了你,任你插翅難逃!遠離這些兇類吧,歸來歸來!”胡亥從沒有站到這麼高的地方,他覺得自己的身軀在想下方傾斜,他是定了定神,確定自己是穩當的,才開始呼號的。但是,因為對高處的恐懼是的呼號中多了顫音,多了顫顫的音。 閻樂望著下面的黑壓壓的一片,有一種做夢的感覺,轉瞬,自己就可以在這些人的面前挺拔!轉瞬,就站到了即將成為大秦皇帝的人的身邊!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胡亥一聲一聲地弱了下去。後來就變成了叨唸。而那些吹蕭的人就閃在了兩側,待胡亥走過,從西側下了去,就也跟著在屋脊上消失。 胡亥站在了嬴政的那輛馬車上,站在車的前方中間,緊右側,站著閻樂。李斯、趙高坐在車內。這一切的總指揮當然得坐在車內。衛尉子凡、郎中令李信各自統帥著護衛的人馬,當然,騎在高頭大馬上。其餘的人步行跟隨在車的後面,無論長幼,步行跟隨在後。當然,那輛馬車被衛隊包裹著。當然,緊跟在馬車後面的是那些吹蕭的人,他們得把那蒼涼、哀傷的樂聲丟撒在咸陽的夜空。閻樂不時抬起搭著嬴政的衣裳的雙臂呼號:“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而胡亥想到了扶蘇。後面的樂隊本應該演奏死者生前最喜愛的樂曲,而父皇最喜愛的樂曲難道不就是那一曲《扶蘇》嗎?因為對這一首歌曲的喜愛,才用這一首歌曲的名稱做了自己長子的名字。那一次扶蘇從北邊回來,弟弟、妹妹們都去看他,看他們覺得了不起的這一位長兄,扶蘇給自己的母親就彈了一曲《扶蘇》,他的母親兒子給予的無限幸福中哼唱著歌詞:“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松,隰有遊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那歌聲充溢著母性的溫暖。後來,扶蘇還把每一個弟弟、妹妹都在懷中摟了摟,長兄的溫暖給了每一位弟弟、妹妹。就因為自己要繼承皇位,長兄就得死,就必須得死!胡亥的淚水撲簌簌流下,他最想呼號的是:“天啊,為什麼要如此地殘酷啊?” 李斯愴然地想起嬴政的求取長生。想長生而不得長生啊!後來一次一次遠途的奔波,其實都是想著尋覓仙人踪跡,尋覓那長生不老之藥。徐福的尋訪仙藥而不歸,成了他心中的隱痛。其實是使得他陷於一種絕望之中,只不過他就是不跟你說就是了。還有,那個說寵幸童男童女的老東西,在一次出巡歸來人家已經在咸陽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踪。他心中不能不想到他被戲弄了。不能不想到。但是他在心中隱痛。他甚至都沒有一絲地對臣子的責備。誰敢對皇帝拿了主意的事說不?誰敢?連他自己的兒子都不行!如果我去勸諫,那麼我今天就一定不能坐在這輛馬車上!大秦的朝政恐怕早就和我李斯沒有了關係!但是,其實他是希望站在車上呼號的是扶蘇。只要自己能夠坐在這裡,他絕對希望向著嬴政亡魂呼號的是扶蘇。如果是扶蘇,他身邊站著的就絕不是趙高的女婿!自己身旁坐的也絕不是趙高!李斯閉上眼睛,淚水撲簌簌地流。天啊,我李斯都做了什麼啊? 在城東的郊野,胡亥看到東方的天空湍急著黑暗的旋渦,父親多次前往那一個尋訪仙人、尋訪長生不老之藥的東方,湍急著黑暗的旋渦,也許父皇的靈魂現在正在那旋渦之中苦苦掙扎。父親的亡魂在那黑暗的旋渦中就如羽毛一樣。大秦的始皇帝啊,他的亡魂就如羽毛一樣被黑暗吞噬著。不管他生前是多麼地尊貴,都要有這麼一刻嗎? 李斯、趙高下車,率先跪了下去,除了侍衛,跟隨而來的人就也都跪了下去,李斯向著胡亥說:“陛下,發出你至誠的呼喚吧!” 胡亥幡指東方呼號:“魂兮,歸來!東方不是你滯留的地方啊,那裡有高大如山峰的巨人,只管捕食著人類的亡魂!而且那裡有十個太陽交替出現,即使是金、石都會被消融的啊!那裡的人已經習慣了,可是父皇您啊,在那裡是會被融化掉的啊!魂兮,歸來!歸來!”呼號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好像在等待遠方的回應。 “哦,就讓我們去南方尋找父皇的亡魂吧。”胡亥說。 南方的天空呈現異象:在那滿天的烏雲中,而在南方,卻現出窄窄的一條天的底色,而且,隻掛著一顆晦暗的星。這異象令所有的人心中驚異。莫非那一顆星便是嬴政的亡魂?他在向他的臣民留戀地投過來最後的一瞥? 悲從中來,胡亥呼號:“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前往啊,那裡的人在額頭畫著詭異的圖案,現出的牙齒漆黑漆黑。他們會用陌生人的肉來祭祀,用人骨去做醬啊!那裡還有大蛇密布,其中還有那麼一種更加巨大的,竟然長著九個腦袋,來來往往的速度,就像風一樣迅疾啊!它那圓鼓鼓的肚腹,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類啊!那裡還有碩大的狐狸,它們的隊伍綿延而去,可達千里!魂兮,歸來!歸來!”呼號停了下來,那顆星那顆晦暗的星被烏雲遮掩已經再沒踪影,那一條天空的低色也在烏雲的彌合中消失,不過,還能看到一點點的痕跡。 “哦。父皇的亡靈沒有在南方,我們就去西方尋!”胡亥喊,歇斯底里的聲音。 西方的夜空居然比東方的夜空亮一些,呈現出灰白的色調,但是在那灰白的邊緣有類似硫磺般的雲絲在翻動,讓你感到在那平靜中其實是不平靜的,甚至是一種慘烈是一種掙扎。 胡亥呼號:“魂兮,歸來!魂兮,歸來!不要去往那西方的世界啊,流沙千里,風暴會將你旋入深淵,那裡雷火閃爍,會將你擊爛,變成碎片的你向著那無底的深淵墜落,墜落。就算你不被風旋入深淵,也會陷於千里曠野啊!紅蟻如巨像,黑蜂如蒼鷹,五穀不生,荒蕪中只有那少見著的野草可以果腹啊!肌膚接觸那裡的泥土便會潰爛,想喝一口水啊,萬般尋找也是枉然啊!渺渺茫茫,無所依靠,歸來吧,只有歸來才能夠平安!歸來吧,歸來吧!” 西方靜靜的,那硫磺般的雲絲在向下翻滾,那平靜著的灰白在被吞噬。 “魂兮,歸來!歸來!”嬴政的子女中忽然暴出了這一聲,壓抑了許久,終於暴出了這麼一聲。 這一聲把胡亥嚇了一跳,更把李斯趙高嚇了一跳。胡亥、李斯、趙高等回頭望去。 “歸來吧,大秦不能沒有你啊!大秦需要你啊!”是公子高!他在撕心裂肺地呼喊,涕淚交流地呼喊。他張著雙臂向著西方的天空呼喊,而後,頭一次次地撞擊著地面。 李斯站起,來到胡亥的近旁,對呆愣著的胡亥說:“陛下,先皇的亡魂看來沒有在西方,我們就去北方吧。” “哦,我們就去北方。”胡亥說。 車輪碾壓著積雪咯吱咯吱響,行人的腳步已經很沉重,有的甚至搖搖晃晃,但是得咬牙堅持著。誰敢不堅持?不管是臣子,還是公子、公主。本來也並不寒冷,空氣濕漉漉的,甚至好像都能擰出水來。有的甚至已經汗流浹背。臉上,已經難以分辨究竟是淚水還是汗水了。李斯、趙高很明白那些步行之人的狀況,但是,你能因為惻隱之心而破壞了規矩嗎?而且是為大秦的始皇帝招魂啊!步行,正是為了體現著虔敬!只能不去想步行之人的艱難。只能不去想。而且,就差一個北方了。 北方,黑暗深不可測。胡亥也已經站得喊得沒有了多少氣力。他現在想的是最好能立即躺在溫暖的大床上。他拼著最後的氣力向著北方呼喊:“魂兮,歸來!”那沙啞的聲音一喊出,一棵樹上發出了“噶——”的一聲叫,一隻烏鴉飛起,飛向北方,很快,融入黑漆漆的夜空。所有的人都被那一聲嚇了一跳,胡亥怔在那裡。 其實無非是這些人驚擾了烏鴉而已。而已而已。但是每一個人都覺得那隻烏鴉的出現有些詭異。 跪在地上的李斯只好站了起來,可是他覺得腿軟軟的,他真的被那隻烏鴉嚇著了,他努力鎮靜地走到胡亥的近前,說:“陛下,發出你那最後的至誠的呼喚吧!” “魂兮,歸來!歸來!”胡亥的聲音顫顫的。 “冰雪的覆蓋,使得北方的山峰更加巍峨,拔地接天!千里飛雪,冷徹骨髓啊!那裡也不是您可以停留的地方啊,歸來!歸來!蒼狼的長嚎,不寒也栗!烏鴉亂空,不悲也哀啊!形單影只,歸來!歸來吧!歸來做大秦永遠的皇帝啊!歸來!歸來吧!” 北方的夜空靜靜的,靜靜的。忽然,“噶——”,一聲烏鴉的叫聲叫得人們的心頭又是一緊。甚至,面面相覷。忽然,天空中飄舞起了細碎的雪花,撞到臉上就是一小滴水珠。 李斯緩緩站起,面向了諸公子、公主,面向了群臣,高聲說:“皇帝決然地去了,把他一手締造的大秦留給了我們,留給了少公子陛下。那麼,就佈告天下吧,為先皇舉喪!尊從先皇的遺詔,明日的辰時,在阿房宮大殿,我們就舉行少公子的登基大典,而後新的皇帝將為先皇舉行有史以來最為隆重的葬禮!以此來寄託我們對這位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王的崇敬和哀思!” 傳來了第一聲雞鳴。 辰時,百餘位函使持幡馳出皇宮,他們不斷地喊著:“皇帝崩殂,天下服喪!”他們奔往各個方向,但是,只要是經過有人的地方,他們就要高喊:“皇帝崩殂,天下服喪!”他們馳騁在馳道上,即使不是有人的地方,他們也發出了喊聲:“皇帝崩殂,天下服喪!”悲情的喊聲。 諸公子的府邸,被森嚴的士兵包圍。王賁的人馬。但是,現在這些人馬由宗猛直接掌控。而且就在王賁辦公的地方辦公。 “如果人手不足,可再增撥人馬與你。”王賁說。非同尋常的情勢,已經是的他不再敢在家中裝病了。王家,現在更應該是大秦的中流砥柱!兒子王離在北方掌控著三十萬的人馬,而他的老爹,在此掌控著保衛都城的二十万精銳!王家絕對可以舉手為雲覆手為雨!但是,這令他想起父親率領六十萬大軍滅楚的情形,父親一次一次地向秦王討賞,以消除秦王的猜忌。那麼,現在,他寧願有宗猛這個人在,有宗猛這麼個人在前台,而他,寧願就躲在幕後。王家還差什麼嗎? 公子高聽到兵圍府邸的消息,當然不相信保護之說,他覺出了不祥之兆。而且,他想到了大哥扶蘇。本來毫無爭議地都認為大哥扶蘇會繼承皇位。但是,卻是胡亥。那麼大哥會怎麼樣呢?李斯、趙高、胡亥會讓大哥在北邊安然著嗎?絕不會!如果那樣他們就不會安然了!大哥現在一定是兇多吉少!甚至完全有可能已經被殺害!高冷到了心裡頭。那一次扶蘇從北邊回來,帶了弟弟還有幾個妹妹出城打獵。高跟扶蘇說:“大哥,有一天你要是做了皇帝,你就把我派到北邊去,讓我接替你!”奔馳著的扶蘇慢了下來,望向高,說:“北邊很苦啊!”高說:“那沒什麼,總不能在花叢中做威風八面的大將軍啊!你做賢明的君主,我就做威風八面的大將軍!”扶蘇就拍了拍高的肩,給了你一個笑,繼續縱馬而前。那麼大哥究竟有著怎樣的消息呢?李信應該知曉。身為郎中令的李信是應該知曉的。高上馬便要出府,但是,被士兵攔阻。 “怎麼,我難道失去自由了不成?”他厲聲說。 “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如果公子有什麼行動,也要等我們禀告了宗將軍。” 宗將軍?高不知道哪裡又出來個宗將軍。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到這一個宗將軍便是丞相李斯的管家。先前的管家。他想說:“我要去見郎中令李信李大人。”但是,他知道,一個失去自由的人報出這些來,只能是株連,株連!大秦的法度,講的就是株連! “告訴你們的什麼宗將軍,我要去為先皇守喪!守喪!”高咆哮。 “公子可在府中等待消息。” 憑感覺,高知道不會等到什麼消息。既然已經派兵守著你的府邸,又怎麼會讓你出去呢?而且,憑感覺,他相信不會讓他以及其他的公子參加少子胡亥的登基大典。為什麼繼承皇位的是胡亥?為什麼?人心所向的扶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我?府邸,成為了囚籠。 阿房宮與咸陽宮相連接,壯觀地東去,樓宇或高或低或密或疏,即使是渭水也未能阻斷其連接,有閣道相連。渡過渭水,就是朝見群臣的大殿了。還是在黎明前的黑暗的時候,拉載著胡亥的羊車便自咸陽宮出發了。趙高另乘一輛羊車跟隨。每輛羊車有四隻羊,一駕轅,三隻在前。羊車奔馳在閣道。很靜地奔馳在閣道。而提著燈籠和貼身服務的閹人跟隨著羊車小跑著。那燈籠可不是白色的了,而是紅色。新君登基,焉能提白色燈籠?雖然趙高官職並不在有多大,甚至不在九卿之列,但是,是內臣,是皇帝身邊離不了的人,是皇帝的嘴巴,是皇帝的手腳,不管什麼時候,都得在皇帝的身邊。閣道之內的兩側,排列著森嚴的衛士。那是郎中令李信的屬下。趙高心中念叨著:“這些衛兵可是郎中令的屬下!” 李斯的馬車與群臣的馬車一同奔馳在阿房宮南側的道路上。李斯知道,胡亥和趙高的羊車奔馳在阿房宮內的閣道上。如果趙高提出動議,那麼,他李斯此時就和他們一同奔馳在阿房宮內的閣道上了。但是,人家趙高沒提,那麼,別看你是丞相,你也是外邊的人,也得與群臣一同。李斯恨趙高,恨得都不願意去看那剛剛換上了紅色燈籠的連綿而去的阿房宮。不管怎麼著,我是大秦的丞相!你趙高不過是一個內臣!一個閹人!你還能蹦躂到哪去! 前日臨近黎明的時候,招魂臨近結束的時候,飄起了一場小雪,在那積雪的上邊渡上了新鮮的白。在百日,它們會顯得酥軟。而在這又一個黎明即將到來的時候,它們則在車輪之下咯吱咯吱地響著,脆脆地響著,傳遞著一種堅硬的寒冷。李斯就想啊,此時的趙高一定戴著貓耳。這個傢伙總是很仔細地照料著他自己。當初王翦出征,嬴政不知道怎麼關懷王老爺子了,就看到了趙高扣在耳朵上的貓耳,就給要了去,送給了王翦。結果,王翦送給了李信。李信做了郎中令的時候,冬日里經常戴著那個貓耳,他知道那是皇帝送給王翦的,也許他是想讓皇帝知道皇帝愛護著王翦王老將軍,可王老將軍愛屬下。他李信雖然擊楚讓大秦喪失二十万精銳,可是,後來他得到了王老將軍的愛護啊!這一份恩情是難以忘懷的啊!李斯注意到,趙高一看見李信耳朵上的貓耳,就總是不時地瞟上一眼。想到此事,李斯現出了笑意。這個趙高啊,有的時候蠻可愛的。 大殿前的廣場,群臣在集結。大殿之內已經奏響了六樂,也就是六代之樂:黃帝時代的《雲門大卷》、唐堯時代的《大咸》、虞舜時代的《大韶》、夏啟時代的《大夏》、商湯時代的《大濩》和周代的《大武》。這是只有在朝廷才能聽到的樂章。而且只有在最盛大的慶典才演奏。那鐘磬之音,如清涼的玉手碰著你的心。任何焦躁的心都會幸福地舖展。尚未黎明的天空,籠罩著安寧。安謐。哦,現在正演奏到了《大韶》。先前魯國的那個孔丘曾說,他聽了《大韶》的樂章,三個月不知道肉的味道,長久地沉醉在那美好的音樂之中。 忽然,不遠初的鼓樓傳來激越的鼓聲。 “辰時。” “辰時。” “辰時。” …… 閹人把這個時刻的到來傳遍宮廷的每一個角落。 遠處的鹹陽城,那裡也傳來激越的鼓聲,在鼓聲中城門將洞開,那裡的百姓在每一天從這個時候可以自由出入城門了。而此前,只有得到衛尉子凡大人的命令城門才可以開啟。剛才群臣便是。 李斯從大殿走出,在高高的台階之上,掃視了一下群臣,郎聲喊道:“大秦新的一天自此開始!秦德昭昭,連綿不絕,垂臨萬世!臣子們,我的同僚們,步入大殿吧,迎接大秦新的一代君主!” “恭迎新君!恭迎新君!恭迎新君!……”群臣呼喊著,碎步奔跑著,湧向大殿。 群臣匍匐在大殿。 皇帝的那個位置,現在還空著,但是,在那案幾之上放置著冕,在明晃晃的燭火中那冕閃爍著光芒。在那案幾之後,是一面巨大的屏風,那屏風之上是一個大大的秦字,出自丞相李斯之子李由之手的秦字。那字遒勁而又內斂。望其字,如見始皇帝,威嚴地望著你。皇帝的區域是高出一塊的,在那台階之下,在群臣之前,是樂隊,是皇宮樂隊,他們面向皇帝的方向,個個專注地演奏著。 “殷殷而期,新君臨朝!朝陽東昇,普照天地!”李斯喊,面向站在一側的趙高喊。 趙高向著那一面巨大的屏風之後喊:“朝陽東昇,普照天地!” 胡亥身著金黃色皇袍,那皇袍之上繡著威風凜凜的飛龍,左右各緊隨著兩名閹人,他們從屏風之後的門走進。胡亥以悠然的步履轉過了屏風,出現在了群臣的面前。 “朝陽東昇,普照天地!”群臣張臂高呼,而後,匍匐。 黑壓壓的群臣壯觀地舖滿了大殿之中,忽然胡亥就覺得在那片黑色的土壤之中升騰起了什麼,令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腳步。李斯在期待著胡亥走到案幾前,穩穩地坐下,再威嚴地掃視群臣,而後,李斯將為他加冕。可是,胡亥望著群臣停止了腳步,整個的人僵在了那裡。樂聲依然悠揚著。趙高本來覺得胡亥的停留只是先讓群臣感覺一下自己的威嚴,那是一種君主的城府,可是,趙高覺得這停留也有點太長了,有點兒異樣了。就在這時候,趙高發現胡亥的嘴唇動了動,接著發現胡亥的眼神在向他望過來,於是,他聽到了胡亥再一次發出的聲音:“趙高,過來攙著我!”趙高趕緊奔向前去,攙住了胡亥的胳臂,攙著胡亥走到了那個案幾前。 “從此之後,陛下要說朕了。”趙高悄聲地叮囑。趙高搞不清楚是胡亥挪不了步了,還是胡亥就是要這麼一種威嚴:讓中車府令大人親自攙扶著他。要是後一種,你得說少公子顯得很成熟呢!而且,也是對中車府令大人的一種親近呢。在那個案幾前,胡亥掃視了一眼群臣,坐下了,威嚴地面對著群臣坐下了。 “和風習習,萬物蓬勃!”匍匐著的群臣歡呼。 “為新君加冕!”趙高喊。 李斯捧起了那頂皇冠,捧起了那頂為大秦二世皇帝緊急特製的皇冠,首先轉過來,面對了群臣,只有樂聲依然,群臣大氣兒都不敢出啊,等待著。李斯面對了胡亥,他看到了胡亥眼中的茫然,這個時候他居然在胡亥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茫然,這令他心中一驚。 “陛下,大秦的號令將從陛下而出!”李斯說,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差一點哭了出來,眼角已經濕潤。他把皇冠端正地放到了胡亥的頭上,他和胡亥之間立即就晃動著一層隔膜,他退後一步,和趙高一同匍匐於皇帝的面前。 “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歡呼。 鐘聲被撞響了,嗡嗡的鐘聲迴響在大殿。在大殿的上端,兩側各置一口洪鐘。鐘聲的撞響,宣告加冕儀式的結束。 東方並沒有一輪朝陽升起。濕漉漉的陰雲,晦暗了天地之間。在灰濛蒙的亮色中,數百名函使從阿房宮快馬出發,他們持著一面印有“詔”字的旗幟,經過人群的地方便要高喊:“新君嗣位,普天同慶!新君嗣位,普天同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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