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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朅師國小王子戰死沙場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13052 2018-03-13
阿史摩烏古斯將鐵盔遞給李天郎,李天郎接過,隨意按了按鐵盔柔軟的襯裡,將它戴在了頭上,係緊束帶。 “跟著我,不要戀戰,直衝過賊軍橫隊,向西涼團弟兄們靠攏!”鐵盔很冰涼,而且分量不輕,帶上它雖然威風但不太舒服,因此李天郎很少帶,可今天對手非同一般,面對豪豬一樣的長矛陣,誰都不會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衝破敵陣即可,後面的交給鳳翅營!” 李天郎帶領鐵鷂子們跟在趙陵的騎射手後面,他的左邊是阿史摩烏古斯和兩頭巨獒,右邊是掌著蟠龍軍旗的瑪納朵失,野利飛獠引領著党項人的托黑魯爾旗位於蟠龍軍旗另一側。在鐵鷂子後面,是列隊而行的陌刀隊和番兵營其餘步卒。再後面,就是準備跟進的鳳翅營。 兩百步,李天郎開始加速,趙陵的騎射手正回身射出最後的一輪箭雨。跟上兩次一樣,他們開始從兩翼散開,準備下一輪進攻。

好了!衝鋒! “呔!”李天郎大吼一聲,躍馬挺槍,率先開始向敵陣疾衝,颯赤四蹄騰空,風一般刮向薩滿沙槍林。鐵鷂子們發出党項人常有的“噢噢”尖哮,緊跟著催馬而進。 以為又是新一輪騎射,佩爾塔們舉起了盾牌,弓箭手和投槍手開始還擊。 一股狂風,一股真的狂風突然乍起,扯著旋儿,帶著泥濘和血污,嘶叫著追上沖在隊伍最前面的李天郎,呼嘯著擊打在佩爾塔圓盾上。 天助我也!李天郎戰鬥的血液噝噝發燙。 “颼颼颼!”鐵鷂子們投出了長槍,中槍倒下的佩爾塔現出了缺口。野利飛獠一聲呼哨,左手一探一抖,系在鞍橋上的盾牌便操在了手裡,右手同時從背後抽出了連枷,順勢舞了幾個花。野利飛獠所用的連枷,漢人稱“虎尾梢子”,棒長三尺五寸八分,枷長七寸五分,圍俱二寸五分,重八斤四兩,棒枷連以三環,棒首及枷兩端鑽以鐵葉,棒枷下端鐵葉遍釘,鐵乳矗矗。振臂一抖,嘩嘩著響,以上擊下,無堅不摧,即使重甲護身,也難擋一擊!連枷是鐵鷂子們非常喜歡的馬上利器,野利飛獠更是當中使枷好手。對他來說,在一往無前的戰馬上用虎尾梢子砸碎對手的天靈蓋是極其令人暢快的。他喜歡聽到對手頭骨破碎的悶響,嘩嘩的鐵鍊震動和著對手痛苦的慘叫,就是一曲催人奮進的凱歌!

見鐵鷂子已經衝入敵陣,趙陵的騎射手們也撥轉馬頭急奔而至,開始挑射佩爾塔後面的費蘭吉提斯。 沒料到這次不是騎射手而是挾勁風而至的銳騎,被狂風迷離雙眼的朅師人最後看見的,是托黑魯爾旗下鐵鷂子們漫天揮舞的棍棒刀斧! 我的神啊,那個跟隨妖風而至的唐人是魔鬼的化身麼! 就在李天郎飛躍過那列七零八落的佩爾塔時,阿史摩烏古斯抽出了他稱為“布魯棒子”的尖釘狼牙棒,左右開弓,為他的主子開路。鐵鷂子們在拋射長槍後,也各自亮出了短兵器,和安西軍漢家騎兵不同,鐵鷂子的短兵都是自備,大多數又是狼牙棒、連枷、戰斧、鐵鎚等重兵器,即使是用刀的,也是使未開刃的突厥彎刀。這些兵器加上馬匹的速度,對步兵造成的衝擊力十分驚人。

密集的槍林就在眼前! 從身後飛來一陣箭雨和投槍,前排的朅師甲兵至死都握著長矛,但是他們的步伐開始混亂,槍林開始像驚濤一樣層層搖擺。在搖曳的槍林後面,是重甲下無數驚恐圓瞪的眼睛…… 唐人瘋了,他們視密密麻麻的薩滿沙如無物,竟然快馬加鞭,直挺挺地衝著矛尖衝了過來! 看準了弓箭和馬槊敲開的一個小豁口,李天郎由此連人帶馬飛入敵陣,大槍挑飛了兩個正準備彌補豁口的長矛手,順勢蕩開了一簇揮舞的長矛,槍桿相擊劈啪脆響。狼牙棒將變形的面罩一齊砸進對手凹陷的面門,白色的腦漿從頭盔開裂處迸射出來,阿史摩烏古斯張嘴露出血紅的牙齒,和“風雷”“電策”一起帶給朅師戰士恐怖的噩夢。 當“風雷”撲倒第二個敵人時,李天郎已經將豁口擴大成了一個真正的缺口,野利飛獠緊隨著衝進了鏖戰中的費蘭吉提斯人群,接著是瑪納朵失,更多的鐵鷂子……

鐵鷂子在薩滿沙槍林面前表現出令人膽寒的視死如歸,他們在陣前提韁飛躍,用自己心愛的坐騎砸向密集的長矛。往往是戰馬被薩滿沙戳成篩子眼,而他們自己則趁機撲身而上,舍生忘死殺入缺口,在朅師戰士來不及拔劍時就將他們砍翻在地,或者自己也跟胯下坐騎一樣,被無數長矛搠穿。即使厚厚的甲胄,也抵擋不了雷霆萬鈞的棍棒斧錘! 右翼的朅師方陣徹底開了鍋,經驗豐富的辛塔哥馬們竭力協調自己的部下轉向,將薩滿沙指向陣中的敵人。但是碩長的薩滿沙實在調轉不便,它們在唐軍驍騎的衝擊下像狂風中的亂草,亂七八糟地攪和在一起,互相擠壓碰撞,完全喪失了“戰槌”的威力。士卒間過短的間距也加劇了這種混亂,甚至被撞倒的士卒都會被慌亂的同伴踐踏,來不及拔出自己的佩劍抵抗。除此以外,唐軍陌刀手的到來,也最終斷絕了朅師人恢復戰鬥力的希望。擁擠在一起的朅師費蘭吉提斯們成為陌刀絕好的屠戮對象,近戰肉搏,又是人群密集,陌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蕭三全從來沒有體驗過每刀必殺的快感,他車輪般旋轉的刀片將四面八方的肢體劈裂開來,連同他們的長矛和短劍。 “來呀!來呀!”他撥開面前濃稠的血霧,瘋狂地大叫著,“讓你們見識見識大唐爺爺的厲害!嗚嗷!”一支斜刺裡竄出的薩滿沙突然戳進了蕭三全全無甲胄的後背,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頭淋在緊抱住他大腿的費蘭吉提斯。 “你奶奶的!”蕭三全翻腕一刀切開抱著他大腿的朅師人的腦袋,接著猛然一個轉身,長矛“咯嚓”一聲折斷了!蕭三全踉蹌著用陌刀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看到一雙驚恐萬狀的藍眼睛,一張滿是血污的年輕的臉,還有發抖手臂裡已經折斷的半截長矛。 “你奶奶的!”他用盡最後力氣高高掄起了刀,周圍的朅師人不住後退,“嘿!你奶……”勇士終於不支倒下了,他的身體保持著掄刀怒劈的姿勢,重重地壓在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堆上……

一隻不知從哪裡脫手飛出的党項戰斧不偏不倚,“咯嚓”一聲鑲入施暗算的朅師戰士面門…… 陌刀手如決堤洪水般沖散了朅師方陣,番兵營李部人馬像發瘋的狼群一樣吞噬著所有的抵抗。 目睹沖在隊伍前面的蕭三全倒下,隊裡所有的陌刀手都紅了眼。 原本在隊後壓陣的白孝德怒吼著提刀奮進,所向披靡,無人能擋。其他隊友也人人奮勇,個個爭先,陌刀生花,血肉橫飛! “喀嚓!”白孝德已經崩口的陌刀砍進一面漂亮的朅師圓盾中,覆蓋鐵皮的圓盾將刀刃牢牢鑲住。獲得喘息的朅師戰士探身刺出短劍,白孝德怪叫一聲,棄了陌刀,拔出橫刀將其穿喉而過。不等對方倒地,他上前握住陌刀刀柄,用腳一踹,將陌刀拔了出來。娘的,刀身居然彎了!朅師人的胸甲真夠厚,看來還是得砍脖子!奶奶的,刀雖然彎了,但是一樣可以砍人!

“上啊!殺啊!宰了這些賊廝鳥!”白孝德又奔向下一個廝殺目標。 “把他們都宰了!一個不留!” 巴里斯台總算讓不可一世的唐人嚐到了苦頭,沉重的投槍擊破了厚重的櫓盾,將後面的唐人像蒼蠅一樣釘死在地上!素迦身邊戰士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他們揮舞著長矛,重新燃起了戰鬥的勇氣。 但是素迦的內心卻充滿絕望,他已經看到有潰退的士兵往這裡奔來,儘管他不知道這些潰兵來自左翼還是右翼,但他們的出現只能說明,方陣即將崩潰。作為一名老將,他清楚地知道,朅師方陣如高山洪流,有進無退,要么是橫掃敵陣大勝而還,要么是全軍覆滅一敗塗地。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開隘口,挽救盡可能多的戰士,盡快退回旃陀羅拔,據曷薩水天險固守,看能不能苟延殘喘些時日……

“閣下!你看!”傳令官驚呼起來,“唐人!唐人衝過來了!” 素迦心裡一緊,回頭一看,一支高摯龍形旗幟的唐軍騎兵正挾風而至,沖在最前面的,是一個拿著長矛的黑衣騎士! 你真的來了!雅羅珊!素迦的臉開始扭曲,想這麼取勝?嘿!沒那麼容易! “掉轉方向!全部瞄準那個最前面的騎手!”素迦衝巴里斯台叫道,“殺死他!快!” “遵命!閣下!”弩手們用最快速度撥動巴里斯台的萬向支架,掉頭向疾衝而來的李天郎瞄準。 “他跑得跟風一樣快!統帥!”傳令官的聲音有些發抖,“太快了!很難射中!” “你還在這里幹什麼!”素迦突然怒吼起來,“閉上你的嘴巴,拔出你的劍,立刻指揮全隊沖鋒!沒有攻下隘口就別回來了!”

臉色蒼白的傳令官行了個禮,一言不發地沖向了隘口。 素迦伸手從衛士手裡取過一支薩滿沙,大吼一聲,催馬迎向唐軍鐵流。 一個唐軍弩手猛然從戰馬後面站起,手裡端著張弦欲發的弩機,短小精悍的箭鏃閃著逼人的寒光,距離自己不過兩丈!蘇西斯的瞳孔驟然擴大,他下意識地一扯馬韁,同時低頭往旁一竄! “嗖!” “哦!” 在蘇西斯身側的旗手當胸中了這一箭,他乾淨利落地被貫穿,漂亮的獸皮帽子飛得老高,利箭的威力一把將他從馬背上摜了出去!華美的鷹幟忽一聲飛旋著落入唐人陣中,不行!那是國王的旗幟!蘇西斯夾緊馬腹,狠狠地撞向正在躲閃的弩手,馬蹄卻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轟然跌下馬來! “扑騰!”頭盔連同面具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下巴被勒得生痛,雖然眼冒金星,蘇西斯卻手腳並用,拼命站起來,他知道,如果不盡快站起來,他就永遠也站不起來了!身上的甲胄出奇地沉重,震散架的四肢不太聽使喚,但強壯的蘇西斯以驚人的毅力迅速站了起來,閃過了一把橫刀,及時舉起了血跡斑斑的劍。來吧!

圓盾擋住一矛,短劍劃開對面唐軍的胸膛,蘇西斯血脈賁張,盡顯朅師第一猛將膽色! “不錯!是個人物!嗣業,你可有對手了!”高仙芝伏劍道,“那是朅師人的戰旗麼,把它取來!” 高仙芝悠閒地端坐在馬上,環視著自己的親兵和朅師人的重騎浴血奮戰,還別說,剛才真險!他都親自拈弓搭箭加入戰團了,再要衝進來,恐怕要拔劍嘍!高仙芝拍拍腰間的佩劍,那也沒什麼不好,老伙計,你可是很久沒有飲過血了,是不是?不過現在看來沒那個必要了,朅師人沒幾個人衝進來,李嗣業已經迎上去了…… 一名牙兵拾起地上的鷹幟,小步向高仙芝處跑來。 “小心!”李嗣業看到其人背後猛衝過來一匹重甲戰馬。 晚了,馬上的騎手長矛斜插,持旗牙兵一聲慘呼,撲然倒地,鷹幟再次忽地飛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高仙芝馬前! “保護大將軍!”不等李嗣業發令,三四支箭矢已經將破陣騎手射下馬來,隨即寒光一閃,一把陌刀將倒地的朅師人攔腰砍成兩截。 蘇西斯沒有註意到自己的同伴企圖奪旗的失敗戰鬥,四個唐人將他團團圍住,讓他沒有絲毫喘息之機,更別說奪旗了。但是鷹幟劃過頭頂落在前方時,他還是瞥了一眼,鷹幟就在前面!怎麼,唐人沒有放箭?他們那令人厭惡的弓箭! 狡猾的唐人見荷泰若依衝近,立刻將他們的戰馬圍成一圈,自己卻膽怯地躲在後面射箭,跟隨自己衝進來的荷泰若依重騎接連沖擊幾次未果,反而紛紛落馬,荷泰若依一往無前的紅色披風鋪滿了大地,同時灑滿大地的還有英勇戰士的鮮血!蘇西斯怒不可遏,這哪裡是戰士所為,分明是鼠輩的齷齪之舉! 不知怎麼的,周圍熟悉的朅師語吶喊漸漸稀疏,倒是唐人的號叫愈發激昂,難道戰友都被割裂開了?有些發蒙的蘇西斯站穩腳跟,回頭望瞭望,折斷前蹄的坐騎歪倒在一邊痛苦地打著滾,它再也不能站起來了。伏在馬匹身後的唐人正有條不紊地將一個個繞圈奔馳的荷泰若依射倒,遠處滾滾煙塵中,唐軍的旌旗招展,卻不見骨多里的鷹幟,難道沖出的缺口又被唐人補上了?整整一千荷泰若依重騎啊,怎麼才這麼幾個人?極目望去,只看見近處亂竄的數十騎,其他的人呢?蘇西斯衷心希望他們還在附近,只是自己看不見。他覺得嘴裡發咸,呸地吐了一口,居然是粘粘的一口血! 唐人騎白馬的統帥!你這只卑劣膽怯的老鼠,有本事你出來!蘇西斯向天空高舉起自己的劍,發出了雄師一樣的咆哮,讓我的火焰將你燒成灰燼! 披頭散發的蘇西斯砍傷了一個逼近自己的唐人,也注意到兩把弩機正在向自己瞄準,恍惚間,他看見那個騎白馬的唐人主帥就在離自己不遠處,很近很近,甚至可以看見他臉上漠然的微笑。嘿,你!蘇西斯無聲地大喊,你過來和我決一死戰! “慢著!”李嗣業喝令弩手,“這人是個勇士!不可用箭!” “嘿,小子!見你是條好漢!棄劍投降,饒你不死!”李嗣業掄了個刀花,“聽見了嗎?懂不懂?” 回答他的是一雙目眥欲裂的虎眼,受傷的老虎還是老虎!好一條漢子! 李嗣業點點頭,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朅師武士艱難地移動著腳步,嘴角吐著血沫,緊緊握著自己缺口的劍。雖然血污遮蓋了他的臉,但還是看得出是位英氣勃發的美少年,少年英雄,委實難得! 蘇西斯根本舉不起劍了,他傷痕累累的右臂已經快流盡血了,那支穿透大腿的箭也無情地折磨著他,遲滯著他愈來愈虛弱的步伐。 神啊,再給我最後的力量! 李嗣業一抖腕,蘇西斯的劍應聲而落。 “還不跪下乞降!” 耳邊似乎響起奇怪的嚎叫,痛苦而悲憤,哦,是那頭祭祀的健牛臨死前發出的嚎叫!蘇西斯在高仙芝的馬前倒下了,他的手還在拼命向前抓,彷彿還在揮劍斬向他的目標。啊,神啊!國王,我的父親,我的國家和人民……我令你們失望了! 兩行熱淚在垂死的臉上劃過,洗清了蘇西斯湛藍的眼睛,哥門提斯,榮譽屬於我!父王,您的兒子無愧于您! 掙扎的蘇西斯停止了呼吸,在他僵直的手臂邊緣,是橫陳的荷泰若依鷹幟…… 絕望的朅師戰士看著手裡折斷的佩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驕傲的方陣轟然崩塌! 儘管拼死搏殺,方陣中央的佩爾塔還是被玄甲營沖垮了!張達恭的重騎猶入無人之境,從中央向右橫掃左翼朅師軍,而玄甲步卒則調頭向左,與碾過右翼朅師軍的鳳翅營逐步接近!不僅如此,重新聚攏的胡族輕騎受急急趕來的番兵營突厥精騎帶動,正猛烈攻擊左翼朅師橫陣的側後,驅散了操縱巴里斯台的朅師人。而虎賁、牙兵兩營也完成變陣,開始兇猛反擊,腹背受敵的朅師人終於再也支持不住,兵敗如山倒! 朅師人的驕傲和自信粉碎了! 他們在唐軍冷酷無情的打擊下亂成一團,即使是最勇敢的辛塔哥馬,也開始抱頭鼠竄,人人爭相逃命,千軍萬馬自相蹬踏,徹底淪為刀俎之肉! 狂奔的颯赤將後面的鐵鷂子們遠遠拋在後面,靈性的它知道主人急於想趕到前方紅色鶡鳥旗飄揚的地方,儘管它已經掛彩受傷,精疲力竭,但仍舊瘋狂地揚蹄奔馳! 阿史摩烏古斯再怎樣抽打坐騎也趕不上前面的李天郎,他膽戰心驚地看著四支朅師重弩發射的標槍從李天郎頭頂和身側擦邊飛過,要不是颯赤驚世駭俗的奔跑速度,沒有任何躲避動作的李天郎肯定會被射穿!颯赤,跑得太快了!從來沒有這麼快過! 李天郎的大槍槍纓已經零落不堪,六把倒曲鋼鉤也只剩下四個,上面掛著碎肉和戰袍殘片,整杆槍從槍尖到槍桿都沾滿血跡,有些滑手。這是大槍問世以來,最為血腥的一戰! 看見驚慌後退的朅師車弩了,一小隊朅師騎兵正向自己這裡衝來,好像要掩護他們撤退。李天郎大槍一抖,毫無懼色地迎向敵手,那個,難道是素迦? 口吐白沫的颯赤將李天郎飆進了朅師騎兵隊伍中,兩名朅師騎手根本做不出反應便被大槍挑落馬下,第三個明明看見對方的長矛被素迦架開,眼前卻寒光一閃,身首頓時異處!颯赤一口氣從隊伍頭衝到隊伍尾,它的身後東倒西歪跌落了五具屍首! 素迦目瞪口呆地看著李天郎如鬼魅一般從自己隊伍刮過,轉眼間便將自己的衛隊打得七零八落,自己也就僅僅架住對方一矛!要不是自己親歷,素迦絕對會以為是癡人說夢。我的神啊,這是人麼?待他清醒過來,一手提刀,一手舞槍的李天郎已經殺入正在進攻隘口的朅師隊伍中! “放箭!一起放箭!”素迦像見到老鼠的女人一樣尖叫起來,“射死他!” 從驚駭中清醒過來的衛士們紛紛張弓搭箭,向李天郎瞄準。 但是他們不是阿史摩烏古斯,在他們放箭之前,有三人卻先後中箭倒下,接著有更多的箭飛來,趙陵他們也趕到了! 正在拼殺的李天郎覺得肩胛一寒,大槍脫手,一小截箭鏃從右肩冒了出來,中箭了!是近距離發射的暗箭,否則也不會輕易穿透鎧甲!他本能地回頭一望,黑風驟至的阿史摩烏古斯大棒揮處,一堆朅師士卒東倒西歪,中間那名弓箭手正捂著頭倒下。 “主人!小心!” 還好,沒傷到筋骨!李天郎也顧不得拔箭,只用左手握刀猛砍,隘口近在咫尺,紅色鶡鳥旗就在眼前! “是將軍!是李將軍!”馬麟幾乎喜極而泣,“我看見了!看見蟠龍軍旗了!” “奶奶的,”馬大元用左手拄著長矛,咬牙切齒地站起來,“讓我看看!” “弟兄們,援兵來了!李都尉來了!殺呀!”白蘇畢嘶聲叫道,呼呼地喘著粗氣,“看住我們的鶡鳥旗!” “都尉,弟兄們在這裡!死也沒有退一步!死也沒有……”馬大元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整個右臂都被巴里斯台發射的標槍打斷,要不是憑著堅韌的毅力,他早就昏死過去了。 “大叔!”馬麟臉上血淚縱橫,他死死地站在渾拓和倒地的馬大元前面,砍殺著面前出現的每一個敵手。用光箭矢的雕翎團箭手也加入了最後的戰鬥。而狗急跳牆的朅師人不顧傷亡,趟過同伴的血泊不斷進攻,已經有小股士卒衝過了隘口,要不是從天而降的檑木,他們就能跑回旃陀羅拔了! “來不及了!發信號堵塞隘口吧!”白蘇畢看著即將被沖垮的防線,無奈地叫道,“發信號吧!” “不行!都尉就來了!他沒有發令!”馬麟手裡的刀已經鈍得不成樣子,“不行!” 雷鳴般的馬蹄聲,山崩地裂般的吶喊。 安西軍的吶喊!席捲戰場的唐軍主力開始全力追殲潰散的朅師軍隊,殺聲響徹雲霄,旌旗遮天蔽日! 心急火燎的李天郎左沖右突,在敵陣中殺出一條血路,逐漸向隘口靠攏,紅色鶡鳥旗近在咫尺! 突然,颯赤慘嘶一聲,渾身一抖,四蹄一軟,口鼻雙目鮮血迸射! 即使如此,忠心的戰馬依舊沒有停下腳步,它咬緊牙關支持片刻,竭力讓背上的主人有時間穩住身形。 “颯赤!穩住!”李天郎滾鞍下馬,抱住馬脖子大叫,“別去!” 颯赤緊繃的肌肉溶解般鬆弛下來,強悍的身軀虛弱地倒下了,甚至沒有抬頭望自己主人最後一眼,戰馬立刻死去了,不是因為受傷,而是亡命的奔跑炸裂了它不堪重負的心臟! “不!”李天郎將滿腔怒火都傾注在了“潑風”刀上,沒有人能夠攔住他的去路。數不清的薩滿沙長矛在這位唐軍悍將四周聚集,朅師人顯然試圖將他亂矛分屍。手裡只有一把刀的李天郎很快血透戰衣,但其刀鋒所向,無不引發畏縮的戰栗。 阿史摩烏古斯看見主人落馬,立刻紅了眼睛,吐著長舌頭急急奔來的“風雷”“電策”更是不會讓自己的主子陷入孤軍奮戰。一人兩犬如怒濤排塹,殺入戰團,李天郎處險之虞立刻改觀。而緊隨其後的鐵鷂子和雕翎團則將戰局完全扭轉,進攻隘口的朅師人再也支持不住,在唐軍追殺下退潮般敗走了。即使是匆匆趕來的素迦,也不能勸阻他們逃命的步伐。 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相擁而嚎,只有此時才能明白什麼是劫後得存,什麼可稱九死一生,什麼叫屍山血海揀條命。阿史摩烏古斯攙著步履蹣跚的李天郎,緩緩走向垂落的紅色鶡鳥旗,面容乾涸的剩餘士卒們掙扎著站起身,迎接他們的“雅羅珊”。 “風雷”和“電策”用鼻子拱聞著死去的颯赤,啾啾悲鳴。 “將軍!” “將軍!” 西涼士卒們都是鐵打的漢子,此時卻一個個淚雨滂沱,聲音哽咽。 “都尉,還能見著您哪!嘿嘿!總算沒給都尉和咱西涼好漢丟臉!”臉色蒼白的馬大元露出了笑容,“你說的酒,可得算數!” “算數!算數!”李天郎握住馬大元血跡斑斑的左手,“不醉不休!” …… 李天郎的目光挨個掃過自己部下的臉,為自己訓練出的這支精兵感到由衷的驕傲和自豪,“弟兄們!你們都是全安西最厲害的好漢!” 紅色鶡鳥旗和蟠龍軍旗並列而立,掌旗的渾拓和瑪納朵失一齊帶頭呼出勝利的吶喊,所有的番兵營士卒緊接著高聲應和,聲震山谷。 在山頂烽燧,幾乎目睹了整個戰敗過程的勃特沒正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每吐一口,他便發出一聲巨大的呻吟。看守他的西涼士卒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他便昏死了過去。 成群的朅師敗兵慌不擇路,潰不成軍地向隘口山坡敗退。他們明明知道那裡是吞噬人的雪窩也無暇顧及,就像那群被狼群驅趕的岩羊。山腳的小溪冰塊碎裂,一層層屍體很快填滿了湍急的流水,烏紅的鮮血將水染成了赤色。 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的唐軍將朅師軍團包圍在山坡下,重新集結的弓弩手幾乎是在肆無忌憚地屠殺擠成一團的朅師人。而步卒們也紛紛放下手裡兵刃,拈弓搭箭,任意射殺著深陷雪窩的敵手。 一切都完了! 左翼指揮官骨多里在亂軍中屍骨無存,副總指揮葛馬那身中三箭,被部下拼死搶出時已奄奄一息。還有中央的屋密、率領荷泰若依衛隊的蘇西斯,統統命喪黃泉了! 天神啊,你到底站在了敵人一邊!但是你對朅師也太殘忍了,你剝奪了我們的一切啊! 素迦跪倒在雪地上痛哭流涕,他的朅師大軍,他的英雄業績,他的鷹幟,他的國家,都完了,都會被埋葬在這雪窩裡! 志得圓滿的高仙芝並沒有為眼前恢弘的勝利所陶醉,他的馬鞭正重重落在驚慌失措的阿史那龍支臉上! “貪功愚鈍不說,擅離戰位不提,不援隘口不論,光憑你進軍遲緩,殺敵不力就可以斬了你!”高仙芝怒不可遏,“如今爾等休說一句話,立刻揮軍疾進,日落前拿下旃陀羅拔!否則,數罪併罰,斬立決!” 根本不敢摸臉上的鞭痕,阿史那龍支的動作和逃命的朅師人一樣快。他施禮撥轉馬頭,呼哨一聲,催馬向隘口疾馳,兩千輕騎隨之呼嘯而去,很快超越諸軍,消失在隘口。 “不是給他個大便宜麼!”李嗣業不解地問高仙芝,“現旃陀羅拔幾無一兵一卒把守,唾手可得,阿史那龍支瞬時便可拔之。胡人勢必進城劫掠,爾等寸功未建,大將軍為何……” 高仙芝笑了笑,“挨了一鞭的阿史那肯定會進城屠戮,以洩怨氣,正好以立我安西都護府之威,朝廷或西域諸國若有詰難,則是胡人之過,本使自有處置……” 李嗣業低頭閉上了嘴,恐怕還不止於此吧,他不敢再往下想…… 上千具前伏後仰的屍體陷沒在深淺不一的雪窩裡,潔白的大地因此赤紅,散落的兵器旗幟點綴其間,構成了朅師兵敗的淒慘畫面。受傷的朅師戰士三個一群五個一夥聚集在可憐的圓盾後面,苟延殘喘。費蘭吉提斯重甲和圓盾上,插著刺猬一樣的箭矢,就是一聲假裝的鳴鏑,也讓已成驚弓之鳥的朅師人顫抖不已。 “哈哈!哈哈!拿我的鷹幟來!衝啊!衝啊!”一個披頭散發的朅師人突然衝出人群,狂笑著,衝著緩緩逼近的唐軍手舞足蹈,“衝啊!衝啊!薩滿沙之槌!” 兩聲短促的號角,箭雨停止了。 “啊!啊!薩滿沙之槌!” 瘋子且舞且笑,衝進佈滿屍體的小溪,一邊伸手拉那些屍體,一邊大喝:“都起來!不許再睡!你們可是荷泰若依!你們是佩爾塔!你們是費蘭吉提斯!啊,你們都不動,好,看我的!我是軍神!都跟我來呀!衝啊!” 瘋子毫無懼色地迎向如牆而進的唐軍,在盾牌前被撞翻在地,幾個唐軍士兵出陣,掄起棍棒槍桿一陣亂打,瘋子嗷嗷亂叫,狼狽不堪,最後搥胸頓足地號哭起來,“都不聽我的,都不聽我的!這下完了!失敗了!” 從盾牌縫隙小心翼翼張望的朅師人盡皆目瞪口呆:那個滿嘴胡言亂語,失心發瘋的,就是他們的軍神,素迦! 還勉強樹立的幾桿鷹幟愴然倒下! …… 一股濃濃的黑色煙柱從帕拔鐵隘口山後升起,阿史那龍支攻陷了朅師都城旃陀羅拔。高仙芝很滿意一切都按照自己計劃逐步實現了。他終於笑出聲來,越笑聲音越大,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蓋過了素迦癲狂的嘶號,席捲了殘陽如血的戰場,飛過披肝瀝膽的大唐將士,直貫入紅雪皚皚的南迦山! “大唐!大唐!”成千上萬的唐軍將士隨聲而噪,鼓號齊鳴,威震天地! 九千朅師精銳,盡歿此役,在跪地乞降的兩千餘生還者中,大多數是預備隊的志願兵和輕裝的輔助兵。這的確是朅師軍隊曠古絕倫的一場災難,讓整個朅師流盡了血,折斷了脊梁!至少在十年之內,朅師將不會再有這樣一支出色的大軍! 作為對手的唐軍也有近九百人戰死疆場,幾乎同樣數目的士卒受傷。 食腐的禿鷲在鏖戰停歇的沙場上空盤旋,聒噪的烏鴉聳肩佇立在倒插的矛桿上,流盡血的戰場突然冷卻下來。 鏖戰停歇,悲歌陣陣。 頹喪的朅師俘虜排成整齊的四列,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拴著繩索,即使是將軍和貴族,也不例外。而隊伍的最前面,是瘋癲的素迦和行屍走肉般的勃特沒。 唐人的皮鞭不時地落在這些失魂落魄的戰俘身上,迫使他們不得不跨過一具具同伴的屍體,甚至踏著他們神聖的鷹幟返還死氣沉沉的旃陀羅拔城。 按照邊令誠的主意,這些俘虜將走過旃陀羅拔最繁華的街道,集中在神廟前的廣場上,聽候發落。屆時,所有的朅師百姓都會看見他們國王和軍神的狼狽模樣。邊令誠,這個“代朕巡幸”的宦官折磨人真是有一套,每次戰勝之後,總有他別出心裁的損人手段。 “讓朅師人知道開罪大唐後會有怎樣的結果,他們自釀的苦酒,必須讓他們自己全部喝光,那滋味……呵呵,一萬年也忘不掉!”對此高仙芝深以為然,儘管他更關心的是殲滅朅師軍隊的有生力量,但只要邊令誠的做法能夠擊垮朅師人匹夫之志,令他們再也不敢有起兵反抗之心,他也樂得賣這個交情給沒卵子的宦官。 高仙芝騎馬緩緩巡視著烽火泯滅的戰場,這是他細細品驗勝利果實的慣有方式。對於一個統兵將帥來說,沒有什麼能比勝利更讓人意氣飛揚,尤其是這樣一場精彩絕倫的殲滅戰,而對手又是非同一般的強悍。那種勝利者、征服者的巨大快感,那種天下舍我其誰的驕橫豪氣,都在此時此刻得到最大限度的膨脹。 正在收殮同伴屍首的唐軍士卒紛紛向統帥施禮,他們割下陣亡將士的頭髮,包入寫有名字的白布中,待回師時交還家屬。而屍體則草草用戰袍破氈裹好,一齊放入挖好的大墓穴,最後在墓前插上刻有姓氏和籍貫的木牌。不知有多少大唐男兒的屍骨,就這樣長眠於廣袤的西域土地,直至漸漸被人遺忘,被風沙和冰雪無情地抹去。 一陣悲愴淒涼的歌聲幽幽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兩垛巨大的火堆正在燃起,焦黑的濃煙裊裊升起,空氣中突然瀰漫起一股奇怪的香氣…… “是胡人在焚燒亡者屍體,”李嗣業悄聲說,“他們會把死人燒成灰,這樣死者的魂靈才會升上他們所說的極樂世界。” 高仙芝點點頭,他也知道,篤信機鬼和襖教的胡人都有這個風俗。 “嗯,是李天郎的人麼?” “是的,都是番兵營的士卒。” 高仙芝將那把黃金劍柄的朅師短劍遞給身後的親兵,歪頭望瞭望火堆,“奇襲成功,勇奪隘口,生擒敵酋,破敵戰陣……哼哼哼,倒什麼都叫這個李天郎碰上了!” “大將軍,李部折損慘重,死傷者盡為西涼團勁卒,這下李天郎是折了老本了。”李嗣業嘆道,“這等慘勝,對李天郎來講,可是得不償失!就這點說,他可沒有阿史那龍支聰明!” “哼……”高仙芝一提馬韁,小跑著奔向散發著奇怪味道的焚屍火堆。後面有幾個隨從咳嗽起來,不是因為嗆鼻,而是因為那人肉燃燒的特有氣息。 火堆周圍跪坐了一地的番兵營李部將士,只要活著的,都在。 薩滿巫師唱著送葬的長調,沉重地敲打著手裡的法器,為英勇戰死的將士送行。看著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弟兄被火舌卷沒,化著黑色的濃煙,這些平日里逞勇鬥狠,殺身成仁的漢子們無不潸然淚下。不少人痛哭失聲,相擁而泣。 “弟兄們,好走啊!”李天郎將滿滿一壺馬奶酒傾倒向熊熊燃燒的火堆,周圍諸人也效仿撒酒,翻滾的火焰隨之躍動,燒灼出醉人的酒香。 火越燃越大,柴禾中央整齊躺列的屍身漸漸扭曲模糊,再也看不見了。 李天郎劇烈地咳嗽起來,趙陵和阿史摩烏古斯同時伸手扶住他。 鮮血,不僅從身上的繃帶縫隙沁將出來,還從嘴裡滴落到已經染透血腥的沙場雪地上。 “都尉,你受傷這麼重,還是下去歇息吧。”趙陵含淚道,“死者已逝,活著的弟兄們可還指望著您哪,咱們離不開您啊!” “主人,歇歇吧!這裡有趙兄弟哪!”阿史摩烏古斯也勸道,“我把颯赤也葬了,”說到累極心裂而亡的颯赤,阿史摩烏古斯醜怪的面容不住地抽搐,兩滴渾濁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只有來自草原的騎手,才明白良駒的靈性。阿史摩烏古斯侍弄颯赤數月,彼此結下了常人難以理解的深情,對他來說,一匹好馬比傾國傾城的女人更可愛,他的眼淚從來不為人的死亡而落,卻寧肯獻給戰馬,“好一匹駿馬,當真可惜!當真心痛!喏,照您的吩咐,我把颯赤的尾鬃割了下來,做成槍纓……” 李天郎強力遏止住自己,衝趙陵、阿史摩烏古斯兩人笑笑,他不敢再說話,擔心忍不住喉頭翻湧的氣血。他扶住大槍,看到上面斑駁的血跡,也看到了阿史摩烏古斯用颯赤尾鬃新束的長纓,颯赤,你將永遠和我一起衝鋒! 朔風陣陣,吹拂起獵獵長纓,李天郎彷彿又聽見颯赤雄渾的嘶鳴…… 阿史摩烏古斯根本沒有理會遠處漸漸走近的高仙芝一干人,自顧將自己的主人扶上馬車,他看得出,李天郎是在用最後的力氣硬撐,不讓自己在部下面前倒下,此時他哪裡還有力氣騎馬。 “趕快回營找醫官診治,”趙陵低聲對阿史摩烏古斯說,“這裡我來應付。”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 趙陵率先縱聲嘶吼,緊接著所有的士卒都放歌高唱。 雄壯激揚的歌聲,劈啪燃燒的烈火,熱血沸騰的赤目勇士,這就是高仙芝看到的番兵營李部人馬。 這樣的場景使段秀實、田珍這樣最藐視胡人的將領也不由得為之聳然動容。 “李天郎一手錘煉的虎狼之師,名不虛傳!”李嗣業嘆道,“胡漢奇正之爭,可以休矣!” “此戰得勝,李天郎及屬下功勳卓著,當可摯蟠龍軍旗也!”高仙芝大聲說,“諸位當無異議罷?” 沒有人能提出什麼異議,僅憑西涼團巧奪隘口之功,摯蟠龍軍旗就以足矣! “李天郎呢?”高仙芝衝行禮的趙陵擺擺馬鞭。 “回大將軍,李都尉被堅衝鋒,身先士卒,破陣克敵,堪為我等楷模。然履鋒冒刃之時,受創頗重,失血極多,已然支持不住,回營療傷去了。” “哦,很重嗎?”高仙芝眉頭皺了皺,回頭對李嗣業說道,“把醫官們都叫去,一定要治好李都尉,不管用什麼藥,都到我大帳裡取!” “告訴你家都尉,本使遲些去看他。”高仙芝重新問趙陵,“折損幾何?” “回使君,本部亡者兩百一十八人,傷者兩百四十七人,殘者六十人。” “如此慘重!”高仙芝是清楚李天郎的四團人馬有多少人的,看來這次慘烈的大戰使李部人馬元氣大傷,“傷者可好好療治,殘者加倍撫卹,有功者重重賜賞!” 趙陵趕緊謝過,本想告阿史那龍支一狀,見高仙芝已經撥轉了馬頭,他只好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折損這麼重,李天郎又受傷,其部還能恢復元氣麼?”李嗣業低聲對高仙芝說,“失了這支精兵,當是萬分可惜!” “無妨,沒見其軍魂尤在,士氣仍炙麼?”高仙芝微笑道,“只要重新補齊人手,調撥器仗,選調馬匹畜力,不出三月,又是一支勁旅!嘿嘿,”高仙芝笑得很開心,“只要李天郎在,那就有這支精兵在,你說呢?” 李嗣業點點頭,連稱“大將軍說得是,為將者當如李天郎也!” 不過李嗣業不知道的是,高仙芝開心的,不僅僅是得到一支精兵,更是因為找到了擴編軍馬的捷徑。不久遠征大食,橫掃河中,有了兵力的保障。這才是高仙芝高瞻遠矚的宏圖大計。 旃陀羅拔城中心的廣場上,堆滿了金銀財物,絡繹不絕的百姓肩扛背馱,將自己積累的家財搬運至此,為的是贖回自己的親人。精壯的男人死傷殆盡,但朅師這個古老的種族總是要繁衍生息下去。因此,身外之物的財產又算得了什麼呢!最不能令朅師人忍受的是這些外來的唐朝征服者絲毫不考慮他們的宗教信仰,他們公然踐踏劫掠了神聖的朱比特神廟,不僅將之一搶而空,還破壞了無數聖像和祭壇。如今,他們就在廟裡猜拳行酒,歌舞尋樂,慶祝他們的偉大勝利。而高貴的國王、貴族和軍神,卻被他們捆綁在神廟的石柱上,肆意侮辱取樂。 廣場凝聚著仇恨、憤怒,也瀰漫著無奈和絕望。 “夠了,”高仙芝隱沒在黑暗中,輕哼了一聲,“叫阿史那龍支那幫人給我滾出來!”左右有人應聲傳令去了。 “席元慶!” “在!” “派人駐守城防要地,宮闈塔樓,不得有誤!碰到阿史那龍支的人,統統給我趕出來!” “遵命!” “段秀實!岑參!” “在!” “清點財物,一併押守!” “遵命!” “大將軍,邊監軍那裡……”岑參待段秀實轉身,有意緩了一步,悄悄問道,“還是老規矩罷?” 雖然看不見,但岑參還是感覺到高仙芝笑了笑,“照老規矩辦吧!但是也要留一手,都護府裡缺的就是錢帛啊!” 必須承認,朅師是高仙芝征戰西域以來,所攻陷的最為富庶的王國。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搜刮也最不留情,整個朅師幾乎被洗劫一空。不僅彌補了西征的虧空,還狠狠賺了一筆,為今後出擊河中奠定了厚實的資財基礎。 李天郎真的病倒了。 強健如山的他徹底被傷痛和疾病擊垮了,這是他這輩子第三次陷入昏迷。 焦急的部屬連求帶嚇,非要醫官妙手回春,立刻讓自己的統帥甦醒康復不可。要不是趙陵帶著高仙芝一行趕來,阿史摩烏古斯差點生生剮了醫官。 “李都尉病情如何?” “回大將軍,”面如土色的醫官不停擦汗,閃身躲到高仙芝身邊,“依小的行醫多年看,李都尉所疾有三:一是此役受創八處,雖未傷及筋骨,但失血過多,引發多年積累之舊傷,故損及元氣;二是近來李將軍似乎操勞過度,內息微弱,又死力出戰,心力已近極限;三是,李將軍脾相欠佳,似有心結重重。三疾並發,委實來勢兇猛,就是在安西,也需慢慢用藥,針石齊上,細細調養,非三天兩日能夠痊癒……” “囉裡囉嗦說這麼多,到底你有沒有本事治好李將軍?”張達恭不耐煩地說,“大將軍就要你一句話!” “這個,大將軍,某家實在不敢打包票!”醫官哭喪著臉,眼睛往阿史摩烏古斯一掃,幾乎哭出來,“這療傷之事,一半在藥石,一半靠自己,李將軍如今的脈象,漂游不定,吾實無把握!” “沒把握要你個醫官做甚!”趙陵冷冷地說,“不如宰了餵狗!” “大、大將軍,小的自會盡力!不如這樣,”醫官舌頭都哆嗦起來,“小的回帳細察醫典,煎配良藥,一有端倪……” 高仙芝漠然止住,淡淡地說:“不用了,你要什麼我自會叫人送來,你給我好好看著李都尉,有什麼需要,有什麼起色,隨時禀報!” “大將軍!”醫官聲調都變了。 “怎麼,還有什麼?”高仙芝目光一凜,“難道番兵營供差遣的人手還不夠,要我再派牙兵麼?” 醫官徹底委頓下去,“夠了……遵命,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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