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盛唐領土爭奪戰2

第14章 第十四章唐軍活捉朅師國國王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21144 2018-03-13
早春二月的陽光從唐軍大營後面升起,早飯的炊煙已然散盡,素迦站在烽燧上,仔細觀察著平靜的唐軍營壘。 “唐人還在睡覺?”蘇西斯說,“我們衝殺過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素迦沒有說話,他不相信唐人反應會這麼遲鈍。 “好好看好烽燧,一切都準備好了麼?”他問一邊靜候聽命的烽燧頭目,“近日都沒有什麼異常?” “是的,閣下,一切正常!正如你看到的,隘口兩側都堆積了石塊和檑木,只要有一個人砍斷橛子,隘口就會徹底被封住!”頭目信心十足地回答,“在這裡,我們十個人完全可以當一千個人用!” 素迦點點頭,確實,十個人足夠應付這些了! “如果我軍後退,一定要等最後一名戰士退入谷口才堵塞隘口!否則砍你腦袋!”

“遵命,閣下!” 彷彿在回應蘇西斯的疑問,唐軍大營略略呆滯了一會兒,突然響起了密集的號角和震耳欲聾的戰鼓! 中軍皂旗在萬千將士注視中開始點動! “全體上馬!” “全體整隊!” “全體列陣!” 大小官佐的嚎叫聲此起彼伏,戰鼓咚咚炸響,戰馬咴咴嘶鳴,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冬眠的大地,炙熱了冰冷的清晨…… 素迦望了蘇西斯一眼,長吁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終於開始了……” 高仙芝微笑著彈彈劍把,淡淡地說:“久等了,嘿,好,列陣!迎敵!” “列陣迎敵!”旗牌官的嗓門可是比高仙芝的喃喃細語洪亮多了。 很快,整個大營都開始迴盪“列陣迎敵!” “列陣迎敵!”“列陣迎敵!”

兩支偉大軍隊的決戰終於開始了! 還未列陣完畢,李天郎就大致猜出了高仙芝的應敵策略。朅師人擺出了他們嫻熟的線形戰陣,其左右翼剛好被群山所拱衛,無法迂迴。顯然素迦曾對戰場做過細緻的考察,甚至還在此地演練過,不然戰陣不會如此天衣無縫。而高仙芝則將牙兵營居前,兩翼分別是虎賁營和鳳翅營,中軍靠後則由玄甲營鎮守,在四營主力後面,是擔任後援的應召西域番國遊騎和袁德的匠兵,他們操作著四部重型投石機和五十具床弩。番兵營位於鳳翅營側後,隨時準備擴大突破口或者支援任何一線。此陣型顯然脫胎於唐朝開國名將李靖的六花陣,高仙芝曾在疏勒屢次教習此陣,但真正全軍如此佈陣,實戰接敵,還是第一次,高仙芝膽子夠大的。 李靖自創的六花陣,據說是由諸葛八陣演化而來,稱“八陣為六,武侯之舊法焉”。當他以三萬人合練六花陣時,選擇縱橫各一千兩百步的場地作為地界;每陣又分為兩個梯隊,共佔地縱橫各四百步;“內環之圓”,即中軍居中;從而使整個陣地構成一個九宮格的格局。每陣又要求掌握方、圓、曲、直、銳五種陣法,從而形成“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隅落勾連,曲折相對”的佈局。陣法中各陣都可沿著九宮格的格局有秩序地調動,正所謂“教士尤布棋於盤,若無畫路,棋安用之”。

高仙芝活學活用,根據戰場狹小,人馬有限的具體情況,排出了這個小六花陣,利於發揮唐軍遠射兵器的優勢,以不規則的六花打亂割裂對方整齊劃一的線形戰隊,使輕便的唐軍輕騎或衝擊力強大的玄甲重騎伺機從朅師錯列的線陣中快速突入,徹底擊潰之。 能深諳李衛公(李靖)戰陣之神,除高仙芝外當今能有幾人!李天郎由衷地發出了讚歎,但是此陣安西軍遠未精熟,一旦交戰,戰陣威力能發揮幾何?高仙芝賭得大了,太大了!李天郎腦子裡驀然跳出“弄巧成拙”四個字。 高仙芝想得不可謂不精妙,但正如素迦說的,從來沒有按照事先計劃進行的戰鬥,戰神確實是喜怒無常的瘟神!對他來說,只要供吞噬的生命夠多就行了,至於是交戰那一方的,那無關緊要。

“這幫笨蛋!連布陣都不會!我一個衝鋒就可以讓他們丟盔棄甲!”看見唐軍稀稀拉拉的陣型,蘇西斯一臉的不屑,素迦反復告誡唐人厲害,我看是看花了眼吧! “叔叔高抬了對手罷?” “不可大意!王子殿下!”骨多里說,“這陣型可真古怪!打了這麼多年仗,沒見過這麼布陣的!” “哧——如果我是統帥,我現在就可以派人回城宣布勝利了,不超過中午!嘿!”蘇西斯揚起下巴,看著密集的費蘭吉提斯槍林,“希望叔叔不要又讓我們等上一天!” “依我的經驗,今天不會了!戰神已經敲響了他的鼓,不會再停下來了!”骨多里說,“殿下保重,我要去前面了。” “我很快就會率領荷泰若依超越你的費蘭吉提斯!”蘇西斯得意地瞟了一眼後面的預備隊,哥門提斯,這次無論如何沒你的份兒了!

鬆散的佩爾塔步兵將他們的圓盾連成護衛費蘭吉提斯的牆,由志願兵組成的弓箭手和投槍手三個一群,五個一組地聚集在他們身後。而在整個佩爾塔隊伍的後面,密佈著薩滿沙長矛組成的槍林。第一排是經驗最為豐富的壯年老兵,他們裝備著與佩爾塔一樣的圓盾,和最短的薩滿沙長矛;其次四排是朝氣蓬勃的青年兵,再後四排是穩健的老年兵,最後一排則是壯年老兵壓陣,他們裝備著最長的薩滿沙,由於需要雙手持握,他們只好將小圓盾縛在背上,那是待敵手衝近後與哥拉底玉斯短劍一起配合與之肉搏的。 說起哥拉底玉斯短劍,素迦非常得意,那是他親自改進並統一監造的,比祖先流傳下的哥拉底玉斯長了近三分之一,也重了三分之一,鋒利堅固程度也大大提高,十幾年來,不僅成為朅師大軍征戰的利器,也成為每個朅師成年男子最為鍾愛的東西。在諸如蘇西斯這樣的頂尖劍手手裡,哥拉底玉斯短劍可以在短短幾招之內就將對手剁成碎塊。

素迦一手訓練的軍隊充分展現了他的作戰謀略,過去祖先極為密集的方陣在他手裡也得到恰如其分的改進。據說叫亞歷山大的天才祖先構築的方陣是由縱深達十六列的長矛組成,而素迦則減為八至十列,而且每名士兵的間隔也增加到三尺,既便在近戰前騰出手拔出短劍,也利於投擲密集的標槍。當然,戰線的厚度可以隨意調配,比如右翼比較薄弱可以放置八列,而擔任主要攻擊力量的左翼就可以放置兩個各十列的雙重梯隊。 為盡可能地增加部隊的靈活性,克服方陣呆滯笨重的缺點,素迦以塔克塞斯為單位,每單位分組二至三個橫隊,每個橫隊之間都留出了相應的間隔,後面橫隊對準前兩個橫隊之間留出的間隔。如此交錯排列,待衝鋒至標槍有效距離時,前兩列的士兵將投出他們的薩滿沙,接著迅速疏散隊形,將間距拉開到六尺,盡情揮灑短劍沖向近在咫尺的敵人,展開短兵相接的肉搏。而後列士兵碩長薩滿沙則為他們穩住後背並撞擊他們可能沖開的缺口,如果前列士兵失敗或是精疲力竭,後列的士兵將拔劍接替,如果整個橫隊都未能取勝,則後面橫隊將穿過第一橫隊六尺的間隔再次發起猛烈衝鋒,以讓第一橫隊能夠重新退下來整隊喘息。

這需要高度的紀律和嚴密的組織,因此不僅每個橫隊的指揮官,而且每個處於橫隊右首的辛塔哥馬(小隊長)是關鍵人物,他們是進行有效作戰的樞紐。令素迦得意的是,儘管做到這一切很難,但是經過他苦心經營,這支朅師軍團成功地做到了。憑著這支高效的軍隊,他經常輕易戰勝人數數倍與他的野蠻人,那些烏合之眾頂多支撐兩次沖擊。 如今對面的唐人呢,他們能撐多久?兩次?三次? 長矛林有條不紊地排列完畢,前五排費蘭吉提斯的長矛盡皆怒目前張,後三排的長矛則斜靠在前面隊友的肩上,形成一朵朵怒放的尖銳玫瑰,眾多這樣的金屬花朵簇集在一起,就構成了著名的“薩滿沙之槌”,整個費蘭吉提斯隊伍就是一棟會移動的長矛林。沒有人能夠抵抗得住他們雷霆萬鈞的正面衝擊,有時候衝鋒剛剛發起,對手就因極度震駭而崩潰了……

薩達爾長號短促地響了幾聲,有傳令的軍官飛馳向方陣的左翼,一個塔克塞斯的費蘭吉提斯步兵開始從中央向左翼移動,將那裡原本就厚重的薩滿沙之林又加厚強化了。而屋密率領的那一個塔克塞斯的佩爾塔步兵則迴轉至中央,填補了方陣中央的空白。而後方預備隊的一支志願兵,則快步跟上,排在了右翼費蘭吉提斯之後。 蘇西斯看見了預備隊前面騎馬指揮的哥門提斯,嘿,叔叔到底還是要照顧哥哥啊!沒讓他在後面待得太久。屋密率領的那支佩爾塔是所有佩爾塔隊伍裡最強悍的一支,讓他來頂替中央位置,並不為過。至於叫那些沒用的志願兵來加強右翼,在蘇西斯看來,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素迦吃不准高仙芝的布陣,為保險起見,他將衝擊出發的相隔距離大大增加了。同時調整隊伍,採用了斜線戰術,有意加強了左翼,構成兩層強大的費蘭吉提斯梯隊,使左翼成為一個巨大的戰槌。這個沉重的戰槌隨時準備砸向敵手,強行撕開缺口,驍勇的荷泰若依重騎將突入這個缺口,徹底將唐軍割裂。然後右翼的部隊再迅速向左翼靠攏,關上打擊的大門!

唐軍隊形裡有人在唱歌,後來聲音越來越大,最後驟然變成狂風怒吼般的轟鳴,成千上萬的唐人都加入了這個大合唱。雖然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麼,但是其軍威士氣,由此昭然。 “吹號!”作為統帥,素迦知道,雙方無形的較量已經開始,一步都不能走錯,更不允許一開始就落於下風,“全體號手,一齊吹!” 薩達爾長號憋足了氣,雄師般號叫起來,朅師將士們應聲齊齊吶喊,敲擊盾牌聲也一浪高過一浪,奮力反擊唐人咆哮的歌聲。 一隊驍勇的朅師騎手高擎鷹幟,飛馬在唐軍陣前掠過,引來雙方山呼海嘯般的躁動。突然,吶喊聲高亢起來,那是方陣最前面的佩爾塔步兵開始遭到唐軍輕騎兵的打擊,呼哨而來的騎兵向他們射去陣陣箭雨,待他們從盾牌後面直起身來投擲標槍反擊時,又鶻行而去。突如其來的襲擊差點兜住了持旗示威的那隊朅師騎兵,迫使他們不得不退入陣中。被激怒的佩爾塔們待騎兵再次逼近時,集中弓箭手奮起還擊,並組織尖兵以快制快,主動衝出隊列邀擊那些冒失的騎手,一旦他們接近就幾人一組拿長矛將其刺下馬來。這又引發騎射手們更加猛烈的攻擊,呼喝怪叫的胡騎時而聚集時而分散,不斷尋找方陣的弱處,能多殺幾個就殺幾個,遇到強硬反擊就急速後撤。這種在朅師人看來極為無恥的戰術嚴重違背了戰神的旨意和戰士的精神,激起了他們一致的憤怒,方陣吼聲如雷,一片激奮的喊殺聲。

“他們就是這樣試探的麼?”素迦說,“剛才是誰拿著鷹幟在陣前跑來跑去?” “是蘇西斯王子殿下,他一直在要求衝鋒,”旁邊回答的是素迦親密的副手葛馬那,“閣下,要發布前進命令麼?” 素迦皺緊了眉頭,勇氣可嘉,但實在冒失,且作為指揮官,怎麼輕易就離開戰位! “叫王子再也不要離開他的位置,否則按律重懲!” “且等等,巴里斯台部隊還未到位。”素迦看見砲手們正拼命在方陣後面搭建陣地,協助他們的奴隸也賣力地運送輜重,看樣子他們要做好準備還需要一些時間。為製止這些遊騎的騷擾,素迦令弓箭手前進,驅趕這些煩人的小嘍囉。在對射幾輪後,雙方互有損傷,唐軍騎兵不得不拉開距離,遠遠地回擊,最後攻勢終於稀疏了下去,這使巴里斯台弩砲等重型武器順利佔據了左翼戰位,再過一會,唐人就知道厲害了。朅師祖先傳下來的巴里斯台弩砲,大家都叫它“天神之鞭”,因它發射的標槍射程超過人力投擲的數倍,是威力極大的殺手鐧,依靠它的齊射,素迦曾將厭噠人的騎兵打得落花流水。 兩軍之間的無人地帶不時發生小規模的交戰,大多是唐軍輕騎兵和佩爾塔前衛之間的較量,雙方的箭矢投槍不時奪走一兩個對手的性命。不斷有血淋淋的傷者和屍體被同伴拖走,失去主人的戰馬往往在中間兜上幾個圈子,又慌裡慌張地跑回本陣。人馬的雜沓將平整的雪地踩出不規則的划痕,在凹陷的雪窪裡,間或粘合著死傷者已經凝固的鮮血,猩紅點綴在白雪中間,好不醒目。 天空明淨如玉,太陽一步步爬上天穹,信手拋灑著金色的光芒,似乎根本沒有在意自己腳下這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 “唐人應該已經整隊完畢,他們在等什麼?”素迦對兩軍之間的小打小鬧沒有什麼興趣,他想知道的是,唐人打算怎麼應付自己的“薩滿沙之槌”。 “總要有人先動手的,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傳令左翼常步前進!” 性急的蘇西斯率領荷泰若依重騎緊緊跟在推進的費蘭吉提斯橫隊後面,他太想率先沖入敵陣了,對方中央高高的紅色大旗是他盯死的目標,那裡一定是主帥所在的地方。討厭!那個長著齙牙的傳令官又氣喘吁籲地騎馬跑來了,肯定又是叫我穩住戰位! “王子殿下!指揮官叫你和前隊保持距離!” 有奇怪的東西過來了! 從唐軍戰陣後方飛來幾個小黑點,似乎還拖著青煙,那是什麼怪東西?唐人拋的石頭?是不是也太小了點,雖說拋得比所有人想像的都遠,但這些石塊除非直接命中人體,有些威脅外,能有什麼用呢? 黑點轉瞬即至,落點處的戰士一邊仰頭觀望,一邊舉起了盾牌。 “是些黑石球!散開一點!散開一點!”辛塔哥馬們吆喝著部下,“待石頭落下後立即重新整隊!動作快,快……” 掉進隊伍裡的兩個黑球落在地上,冒著煙滾了幾滾,有好奇的士兵伸過長矛挑了挑…… “轟!”“轟!” 兩個黑球突然炸裂開來! 火!濃煙!巨響!刺鼻的怪味! 受傷的士兵慘叫著在地下翻滾,身上著火的士兵則驚慌地扔了武器,用力拍打火焰,其餘被巨響震得發蒙的士兵下意識地閃到一邊躲避四下飛濺的火團,整齊的橫隊出現了兩個小小的缺口。還有兩個黑球落在了在橫隊前面,雖然也發生了爆炸,除了造成一定驚駭,沒有造成人員損失。 “那是什麼武器?”素迦鎮定下來,看到硝煙中自己的士兵正在用雪撲打火場,迅速恢復橫隊。多好的一支軍隊,臨危不懼、遇亂不驚,他們沒有理由失敗!但是唐人的投射武器有這麼驚人的射程,倒是大大出乎素迦的意料,這麼說,弄不好整個方陣在行進中都會不斷受到唐人的打擊,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閣下!好像是裝有引火物的易碎球體……”驚魂未定的葛馬那回答,“真夠嚇人的!” “又來了!” 唐人顯然做了調整,這次火球全部落入隊伍中,造成更多的傷亡。 每爆炸一次,唐軍陣營便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他們在得意忘形地嘲笑,在無恥地挑釁,在卑劣地幸災樂禍! 橫隊本來就十分密集,如此多受襲幾次,傷亡必多,再有勇氣的士兵也會因此氣餒,絕對不能這樣光挨打! “全隊前進!前進!”既然巴里斯台已經準備好,那就進攻吧!唐人必須為他們的驕橫付出代價! “快!利索點!再來一次!”袁德摘掉了自己的頭盔,急切地發佈著發射命令,震天雷數量不算多,先發三輪以示威!可惜啊,離前沿太遠,中間又隔著重重人馬,看不見自己得意之物殺敵的精彩場面……舉目所及,幾股震天雷爆炸後形成的煙雲遙遙可見,雖然勁風很快就將它們撕碎,但至少證明它們發揮了作用。 匠兵們喊著號子,重新準備擊發,包在油氈裡的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從長行坊上清理出來,加上袁德親自計量裁剪的火索。 “他們前進了!大將軍!”段秀實興沖沖地說,“過來了!” “先守後攻!”高仙芝穩穩地坐在馬上,看著密密麻麻推進的朅師槍林,“弓弩手準備!床弩全部右向放射!” “籲!籲!”那是弩手們準備發射的呼號。 “進入紋車弩射程!” “放!” 先是最前排的五隻床弩試射,三十五支沉重的長箭遠近不一地落入朅師隊伍中,有的在空中相互碰撞,有的失的,有的則在陣中扎開第一輪血花,不斷推進的朅師方陣多少為之一滯。 “調整機括!”一捆捆的三尺長箭卸下車來,在床弩邊一一碼放整齊,激戰之時,肯定用量甚鉅。 吱吱嘎嘎的機括忙亂地澀響,額頭沁汗的車弩手十人一組,分別操作著三十隻紋車弩,這種十二石的強弩需要軸轉車張弦開弓,除了下力氣活的弩手,還有專人負責瞄準。據說太宗皇帝尤其愛在攻城時使用它,一旦發射,所中城壘無不摧毀,樓櫓也顛墜,是唐軍利器之一。安西諸國之城,往往並不甚堅,無須動用車弩,因此安西唐軍將車弩裝上輪子,讓牛馬拖曳,可以伴隨步兵運動,集中密集發射,主要用來對付驃悍的胡族騎兵,效果奇佳。 校尉令旗搖動,剩下的二十五具紋車弩已經蓄勢待發。 “放!” “密集發射!放!” 高舉槌子的弩手猛地敲擊牙發,弓弦的勁聲使左近的弩手側過了臉,以中間三尺五寸的大箭為首,其餘六小箭跟隨,一簇簇重箭咻咻呼嘯而出,彷彿一群貪戀血腥的禿鷲。 仰望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厲害傢伙飛過自己的頭頂,唐軍士卒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直到它們墜落到前進的朅師軍陣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隊伍中箭時的抽搐,除了閃避,沒有有效的抵禦辦法。 不管是震天雷還是紋車弩,都需要在其有效射程內盡可能快地發射,因為隨著距離的接近,它們的所起的作用也會隨之越來越小,當短兵相接的肉搏戰爆發,它們就失去了作用。對高仙芝來說,不指望這些重武器能夠擊退敵人,只要它們多殺傷幾個對手,打亂遲滯他們的戰陣,目的就已經達到了。徹底擊潰賊軍還是要依靠近戰肉搏,以及高強度的箭矢。 左翼的佩爾塔最先受到車弩的打擊,原本整齊的陣線開始出現缺口,在有些地方,由於指揮協調的辛塔哥馬受傷或者死亡,連續的隊伍甚至出現了斷裂。 儘管佩爾塔們表現得十分英勇,擔任左翼指揮的骨多里也使盡渾身解數整頓隊伍,但是前衛的散亂沒有能夠完全避免。缺乏甲胄保護的佩爾塔根本無法與唐人的車弩對抗。儘管對方的命中率稱不上很高,但是只要命中,車弩發射的三尺長箭便發揮出可怕的殺傷力。它們摧枯拉朽般洞穿朅師人漂亮的圓盾,將人體和盾牌串在一起,在人群密集處,甚至連穿數人,把他們像肉串子一樣擊倒在地。頑強的朅師人沒有膽怯,更沒有停下腳步,後列的士卒迅速填補了陣亡戰友的位置,繼續向前勇猛地衝鋒,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前進!勇士們!前進!為了榮譽和勝利!”骨多里向士氣高昂的費蘭吉提斯縱隊叫道,“王國的命運在你們手中!” 甲兵們發出了駭人的怒吼,擔任先導的前四排勁卒加快了腳步,帶動整個方陣撲向對面的唐軍。 “為了國王!衝啊!” 他們的激情重新鼓勵了有些渙散的前衛佩爾塔,弓箭手和投槍手也跟著高聲吶喊,在指揮官的旗幟指引下開始快速沖鋒。一時間“為了國王”的呼喊聲響徹整個左翼。 左翼的朅師軍隊加快了腳步,雷霆萬鈞地壓向唐軍側翼,他們面對的是牙兵、虎賁兩營數以千計的弓弩! 李天郎一直密切地註視著戰局的發展,當唐軍右翼的朅師費蘭吉提斯甲兵準備亮出他們的看家本領——“薩滿沙之槌”時,鳳翅營,即李天郎所在唐軍左翼的正面,緩步行進的費蘭吉提斯們還沒有開始加快腳步,但是他們前面的佩爾塔已經進入伏遠弩的極限射程。由於車弩和震天雷打擊的重點是右翼,這支在佩爾塔盾牆保護下的費蘭吉提斯軍容嚴整,陣型森然有序。 “賊軍應該都開始前進了!發信號!叫大元他們奪烽燧,堵隘口!”李天郎看見鳳翅營的第一排弩手開始瞄準,“時機到了!” 勃特沒的坐騎被連串的金鼓聲所驚,慌亂地撂起了蹶子,“好你匹劣馬!”勃特沒竭力勒住馬韁,夾緊馬腹,“看我怎麼收拾你!你個侮辱國王的畜生!”酒醒的他在城裡怎麼也待不住,得知大軍已經開拔,他立刻帶領幾十名隨從匆匆趕來觀戰。他太想親眼目睹一場暢快淋漓的勝利了,那勝利者的輝煌,那萬眾矚目的驕傲,要是錯過這樣的榮譽,是多麼可惜啊!當戰士們在衝鋒陷陣的關鍵時刻,看到他們英明神武的國王親臨戰場,那是多麼鼓舞人心啊!他們一定會備受激勵,更加勇往直前了!而作為他們的國王,無疑會享受到至高的敬仰! 為了及時趕到,勃特沒還沒等大隊警衛集合完畢便出發了。他快馬加鞭趕到隘口北口,急於想找個合適的位置鳥瞰整個戰場,本來烽燧是個好地方,但是距離有點遠,將士們恐怕會看不見他吧。他做夢也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證明他的這個決定是多麼的草率! “我的神啊!”一個宮廷隨從看著從雪地裡突然冒出的馬大元,目瞪口呆,直到被一槍穿胸而過,他都沒有做出反應。隘口驟然震動,平整的雪地突然出現了無數的火山口,一簇簇湧動的皮毛下,是揮舞刀劍的兇徒!怡然自得的朅師人那裡想得到在這裡會遭遇危險,驚駭之下亂成一團!這群勃特沒的隨從,大多數是國中的文官,甚至還有幾個準備歌功頌德的詩人和書記,能使兵刃的衛士還不到十個。養尊處優的文士們哪裡見過此等架勢,未待殺手們衝近,不少人已經屁滾尿流跌下馬來! 中槍的朅師人連人帶矛倒下馬去,馬大元捨了長槍,大吼一聲,抽出橫刀撲向後面那個肥胖的敵手。這傢伙一定是個什麼官兒,不僅服飾華麗,還肥壯得可以。猶如一群從地獄裡爬出的妖魔,潛伏得肝腸寸斷的西涼團健兒紛紛掀開頭頂的氈毯,岩漿般湧出地面,瞬時便將勃特沒一行吞沒了。 “陛下!陛下!陛下快走!”絕望的侍衛長不顧插入自己腰部的長矛,握住槍桿衝臉色慘白的勃特沒大叫,“陛下,往山上跑!烽燧那裡有接應……啊!” 不僅是措不及防,同時也被嚇呆了,朅師人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抵抗,西涼人砍瓜切菜般將這些哀號逃命的朅師人一一解決掉。只有幾個人來得及拔出劍,其中就有馬大元面對的勃特沒,他揮劍格開馬大元的橫刀,拼命撥轉馬頭企圖逃命。他的兩個忠誠衛士也一左一右夾擊進攻他們國王的敵人,為他騰出寶貴的時間,所以馬大元的第二刀只來得及在勃特沒的馬臀上劃開了一條血口。儘管如此,勃特沒也沒有得到逃走的機會,一個膀大腰圓的唐軍將他手裡的長槍一掄,生生別住了馬腳,戰馬一個踉蹌,勃特沒肥胖的身軀便從人們頭頂飛躍而過,重重地跌在雪地裡,手中的劍也飛出老遠。令人吃驚的是,他居然沒有摔暈,翻個跟頭繼續地往山上逃跑,其敏捷的身手和肥胖的身軀極不相稱。 勃特沒玩命地向烽燧疾奔,邊跑邊脫掉累贅的厚衣,甚至連象徵王權的大氅,也毫不猶豫地扔掉了。他在心裡狂怒地咒罵素迦,狗屁軍神,居然被敵人抄了後路,讓自己陷入如此危險之中!神啊,要是我這次得以逃脫,一定用素迦的鮮血祭奠您!沿著通向烽燧的山脊小道,勃特沒手腳並用,像一頭髮瘋的野豬,飛快地往烽燧跑去。他知道,上山唯有此一道,稍有偏離,就會深陷雪窩,只有等雪化時來收屍。 “我是國王!我是國王!快來護駕!”勃特沒覺得自己快要筋疲力盡了,“我是你們的國王勃特沒!你們……” 烽燧近在咫尺,他奮力奔跑幾步,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跌倒在地,“我是國王!快來幫忙!否則叫人砍了你們的頭!”他感到鑽心的疼痛,剛才跌下馬時,絲毫沒有察覺到疼痛,怎麼回事!勃特沒聽到一陣粗野的嘲笑聲,什麼人敢嘲笑國王我!他狼狽地支起身,發現絆倒自己的是一具屍體! “怎麼回事!” 出現在低垂的眼簾裡的,是一雙用破爛棉布緊裹短靿烏皮靴的腳,朅師人的腳上,都是裹有毛皮的脛甲,沒有人穿這種皮靴,既然如此,那麼這烏皮靴……我的神啊!勃特沒如五雷轟頂,萬念俱灰,再也沒有力氣抬頭細看,四肢一軟,整個人頓時癱倒在地,天啊,唐人,他們佔領了烽燧!他們怎麼可能佔領烽燧! 馬麟心滿意足地看著這個肥胖的朅師大官在自己腳下伏地搥胸頓足,抖成一團。這小子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偏進來。送上門的功勞啊! “把他捆結實嘍,待打完仗交給李都尉,大傢伙又是大功一件!” 拿下烽燧,馬麟和白蘇畢確實只用了吹灰之力,兩處烽燧二十多個守兵一個也沒有逃脫,幾乎都在第一輪箭雨中就倒斃了。自己弟兄幾乎沒有折損,整整一天多的煎熬實在沒有白捱,值得! 山下隘口處的馬大元他們正在整隊,擼盾已經從雪坑里刨出來,沿著峽谷口一線展開。 “十人留下,嚴密守備,若賊子攻山,全力退之,不能退或隘口不能守,則發信號,斷橛木,墜以檑石,阻塞隘口!”馬麟看見佔領對面烽燧的白蘇畢已經開始下山助戰,自己自然也不能落後。 “可是,阻塞了隘口,眾家兄弟如何脫身?”有人問。 馬麟笑了笑,提起了長弓,“那個時候我們都不需要脫身了!” “軍旗呢?軍旗呢?”馬大元沖正在集合列隊的部屬吼道,“呂烏甘咄!你奶奶的,拿軍旗來!” 沒有人回答。 “呂烏甘咄,你個賊廝鳥!”馬大元清點人數,沒有發現這位來自吐谷渾的執旗,“快拿旗出來!你個驢操的,想找死嗎!” “在這裡,校尉!”有人答道。馬大元循聲望去,幾個士卒正掀開一床蓋滿積雪的氈毯,那里肯定是呂烏甘咄和他同伴隱藏的雪坑。沒有人出來,馬大元腦子裡閃過一絲不祥,他健步如飛地趕過去,伸長脖子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在低矮的雪坑里,是兩具凍得僵直的屍體,其中一個人懷裡,還緊緊摟著鶡鳥軍旗! “呂烏甘咄……”馬大元心痛地低下頭,他們就這麼活活凍死了,至死也沒有動一下!幾個同伴沉默地跳下雪坑,使勁將兩具屍體拔了出來。兩人身上的衣物,已然凍結在他們已呈青灰色的身體上。馬大元握住軍旗,用力一扯居然沒有扯動,呂烏甘咄不管生死都將軍旗摟得緊緊的,彷彿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這裡剛好是個風口,那天潛伏,黑燈瞎火,時間又緊迫,誰也沒有註意!呂烏甘咄他們……校尉,硬扯怕是不行,只有,只有把胳膊砍開,校尉……”旁邊有人說,“都凍在一起了!硬扯會把軍旗扯壞的……” 呂烏甘咄硬邦邦的臉龐定格著他最後的神情,他全團出名的碩扁鼻翼和眉毛擰在一起,似乎在忍受難言的痛苦,緊閉結霜的雙眼凝固在生命最後一刻,但是,他的嘴角居然浮現些許笑意,難道他在彌留之際見到了他經常說的西方極樂? 馬大元遲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心裡默默道了聲:“兄弟,對不住了!”刷地抽出了刀,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校尉,朅師人來了!”朅師人很快發現了隘口的異常,從預備隊裡抽調了警戒部隊前來察看。沒有時間了,馬大元猛地揮刀,斬開了呂烏甘咄的雙臂,用刀一陣撬動,終於把軍旗拔了出來。 “誰是護旗?接旗!”沒有人回答,馬大元隨即明白了,在這一帶的雪坑里,潛伏了十二個人,全部凍斃,包括旗頭和兩個護旗。 “谁愿做新的執旗?”周圍的人頓時都伸出了手,“某!”“吾願!”“我!” 馬大元環視了一下眾人,這裡面有漢人,也有回紇人、波斯人和党項人,關鍵是,現在他們都是西涼團的將士! “給你了!”馬大元將軍旗順手往最近的一人手裡一塞,“你應該知道一個旗頭該怎麼做!”接旗的是那個回紇人,馬大元記得他喜歡用分量很重的砍刀,名字好像叫渾拓,“看看呂烏甘咄吧,別讓他蒙羞!” “校尉放心!我知道該做什麼!” 馬大元點點頭,“好!歸隊!準備應戰!” 突然乍現的唐軍伏兵使朅師人大吃一驚!更令人嚴重不安的是,他們控制了烽燧和隘口!看著嚴陣以待的西涼戰士,愕然驚惶的朅師人遠遠地停下了腳步,帶隊的統領立刻飛報預備隊指揮哥門提斯。 “咻——”一位鬚髮已經有些花白的弩手向前進的朅師橫隊射出了一支鳴鏑,眾人的目光隨著鳴鏑疾射而去。大概三百步外的一面朅師圓盾晃了晃,擋住了這支顯得有些孤獨的鳴鏑。 “進入射程!準備發射!”鳴鏑是否命中並不重要,它只是告訴所有在後面睜大眼睛拈弓搭箭的同伴,可以動手了! 席元慶身後的旗手聽令搖動手裡的金鳳營旗。 “鳳翔九天!” “嘩!”陣前立刻揚起了一片強弩的海洋,“鳳翔九天!吁吁!吁吁!” 不管是伏遠弩、擘張弩、角弓弩還是單弓弩,其張弦都頗費力,因而射速較慢。為揚長避短,安西軍往往將弩手編為三組:第一組瞄準射擊,稱為“發弩”;第二組張弦後處於待發狀態,稱為“進弩”;第三組張弦,稱為“上彎”。當第一組射擊完畢,就退為第三組,第二組則進為第一組,第三組進為第二組,如此循環不斷,以保持射擊的連續性。想要成為一名弩手,也很不容易,照唐軍軍典所記,用伏遠弩自能施張,縱矢三百步,四發而二中;用擘張弩二百三十步,四發而二中;用角弓弩二百步,四發而三中;用單弓弩百六十步,四發而二中,方為及第。除此以外,棍棒刀劍,也當嫻熟,因為在戰鋒跳盪與敵發生近戰時,弩手們也要捨弩前驅,為之接戰,與其他步卒無異。 發弩位置的弩手低頭用望山瞄準,食指扣上了懸刀…… 鳳翅營的弩手,是安西軍裡最厲害的…… “嗒嗒嗒!”一陣密如鼓點的箭矢嘯聲,彷彿巨靈神舒張骨節的暴響,緊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一簇簇弩箭如嗜血的牛虻,筆直地奔向它們的目標。沒有幾個人聽到過這樣怪異的聲響,不僅是成千上萬支羽箭劃破空氣的嘶叫,更有箭鏃穿透鐵甲的沉悶鏗鏘,彷彿餓虎利齒咬合的叩響。一向對自己的鎧甲充滿信心的費蘭吉提斯們驚駭地發現,唐人的弩箭居然可以在兩百步外輕而易舉地洞穿他們的鐵甲,而且命中率驚人!甚至最結實的頭盔、最厚重的整塊胸甲也有被一箭對穿的!雖然箭矢沒有深入皮肉,但是已經讓很多朅師戰士喪失了戰鬥力,而且隨著距離的接近,唐人弩箭的威力愈發難以抵擋,中上一箭不僅僅是掛彩的問題,而是有喪命的危險了!這樣的威力顯然對密集行進的朅師方陣以巨大威脅,前排的費蘭吉提斯勉強保持著隊形,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被利箭射傷了,傷重的不得不將自己的位置讓給後面的同伴。強勁的唐軍弩機不僅使佩爾塔圓盾大大失效,也使費蘭吉提斯重甲形同虛設!士氣高漲的朅師軍團開始遭受挫傷,前進的腳步再也不那麼整齊雄健。而在朅師軍團快步行進的左翼,這樣的場面已經提前爆發了。 在左翼,佩爾塔圓盾圍成的牆一段接著一段崩口了,不斷有佩爾塔中箭栽倒在地。而且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手裡的盾牌不能有效抵禦對方的箭矢,穿透盾牌的箭鏃經常將他們的胳膊與盾牌狠狠地釘在一起。隨著距離的不斷接近,盾牌愈發不能奏效,而己方弓箭手還根本夠不著唐人的邊兒,更別說投槍手了。天哪,唐人怎麼會有如此犀利的箭! 巴里斯台猛烈開火,向唐軍傾瀉復仇的標槍。朅師弓箭手儘管已經遭到慘重損失,但也竭盡全力向前面放箭,前赴後繼的投槍手甚至捨棄盾牌的保護,趁箭雨間歇飛跑上前投擲標槍。唐人沒給他們多少機會,投槍手死傷極為慘重,很多人來不及投光手裡的投槍便被射成刺猬。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集中所有的力量為“薩滿沙之槌”掃清道路。對左翼的朅師戰士來說,前進的道路是用同伴的屍體來鋪就的,他們的身上插滿了唐人的箭,汩汩流淌的血液在雪地上縱橫交錯,踩上去粘粘的,非常滑腳。 輕甲的佩爾塔在走完最後三百步後,幾乎喪失了戰鬥力,再也無法為後面的費蘭吉提斯提供保護。重甲的費蘭吉提斯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不僅有直射的弩箭威脅,在相距百步的最後衝刺中,他們同時還遭到從天而降的曲射長弓箭矢的沉重打擊。為減少損失,費蘭吉提斯們直挺著長矛,以最快的速度沖向近在咫尺的唐軍,而唐軍則以最狂熱的利箭來迎擊他們。第一梯隊的費蘭吉提斯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沖到唐軍戰陣面前,而且良好的隊形完全散亂了。 這是所有參戰朅師人聞所未聞的戰術,任何一個參戰者,不管是衝鋒的戰士還是在第二梯隊指揮的骨多里,面對唐軍精準密集、取人性命於數百步之遙的箭雨,無不感到深深的震撼,一股透心的寒意無法抑制地湧上心頭。 短兵相接開始了,佩爾塔超過唐軍手中長矛數倍的薩滿沙發揮了巨大的正面衝擊力,但是由於第一梯隊已然不成氣候,雖然有不少保持小方陣的單位順利突入唐軍陣中,但隊形稀疏的唐人很快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用橫刀、棍棒和長槍圍殲這些各自為戰的費蘭吉提斯,迫使他們放棄手中的長矛,抽出佩劍與對手展開血腥的格鬥。 最先接敵的不是中央的牙兵營,而是側翼的虎賁,呈斜線壓下來的朅師軍橫掃過兩個營的側翼。虎賁和牙兵的陣型出現了變形,交戰的地方犬牙交錯,兩營的統領立刻以弓弩穩住陣腳,派遣由排矛手和刀斧手組成的第二梯隊加入戰團,同時前沿弓弩手後退集結。兩營陣型也由開始錯落有致的魚鱗陣向圓陣變化。兩營之間的間隙由此擴大,這無疑讓出了一條直指中軍的通道,受到虎賁和牙兵反彈的數股朅師人順勢湧進了這個缺口。 “衝啊!他們打開了一個缺口!”骨多里欣喜若狂,第一梯隊沒有白白犧牲,現在必須全速前進,繼續擴大缺口! “衝啊!快!快!” 要是以為打開一個缺口就可以擊敗安西軍那也太輕巧了,虎賁和牙兵兩營的圓陣開始變扁,缺口兩側都佈滿盾牌和馬槊,整隊完畢的弩手和中軍弓箭手很快用朅師人的屍體填充了這個小小的缺口。但是先前衝進來的朅師甲兵死撐不退,他們從背上取下圓盾,拔出哥拉底玉斯短劍,和唐軍展開了真正的短兵相接。他們勇猛頑強的作戰不僅強行掰開一道缺口,而且大膽地向防守相對薄弱的中軍發起衝擊。各營都發生了戰鬥,觀望局勢的高仙芝沒有同意張達恭出擊的請求,只是令他們稍稍前移,同時派出了胡族輕騎和一些陌刀手去兩營的結合處,擋住強弩之末的朅師甲兵。胡族輕騎追擊騷擾尚可,硬碰硬卻不是薩滿沙長矛的對手,一股強悍的敵軍打散了凌亂的胡族輕騎,突破而進,聲勢頗為駭人。但高仙芝並不太擔心他們,因為他們人數並不多,又受到三面弓矢的夾擊,應當沒什麼大礙。朅師人洶湧而來的第二甲兵梯隊,才是真正應該關注的。由於箭矢強度的減弱,朅師人的第二梯隊正冒著車弩和震天雷的打擊,拼命調整陣型,全速壓來。 僅從戰術的角度,高仙芝對對方那個叫素迦的統帥表示欽佩,他顯然是以犧牲第一梯隊,來保證第二梯隊這決定性的一擊。重甲的朅師人發出了震耳的吼叫,十六列長達兩丈的長矛擰成一股洪流,兇猛地撞上了虎賁營和牙兵營,“薩滿沙之槌”終於成功發揮出了它駭人的威力。 “我的神啊!你再說一遍!”素迦臉色慘變,“隘口和烽燧都失守了?怎麼可能!” “千真萬確啊,閣下!”前來報告的傳令官也是滿臉驚惶,“我開始也不相信,以為是那些初經戰陣的志願兵信口胡謅,立刻親自去察看,但是,很遺憾,閣下,是真的!” “哥門提斯!哥門提斯在哪裡?在幹什麼?立刻叫他率領所有的預備隊馬上將隘口和烽燧奪回來!”素迦冷靜下來,迅速做出部署,現在左翼激戰正酣,好不容易才展開“薩滿沙之槌”,無論如何不能另有變故。右翼部隊要趕緊跟上,以完成戰術合圍,更不能稍有動搖,唯一能調動的,只有擔任後援的預備隊了,“唐人有多少人?”預備隊雖然戰力欠缺,但是人數有近一個塔克塞斯,隘口能展開兵力的空間也有限,就算拿死屍硬堆過去,也應該綽綽有餘。 “只有百十來人,但是他們佔據了有利地勢……” “我們也曾經佔有這樣的地利,他們卻做到了!難道我們的勇士就不能做到嗎!”素迦怒吼起來,“叫哥門提斯親自帶隊進攻,他不是一直夢想得到至高的榮譽麼,那就去幹吧!天神已經眷顧他了!”幸虧只有百十來人,只有力據守而無力攻擊,要是上千伏兵此時從後面來個突然襲擊,形勢就大大不妙了! 傳令官有些慌張地點點頭,行禮催馬欲走,又被素迦叫住,“此情勢不得亂傳,不能讓前鋒將士們知曉!以免動搖軍心!” 傳令官抿緊了嘴唇,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左翼傳來薩達爾長號的嘶叫,那是進攻得手的信號!素迦神情為之一鬆,大叫:“叫蘇西斯全力衝鋒!直取唐人中軍!”不管怎麼樣,只要擊潰了正面唐軍主力,隘口的伏兵只不過是死棋! “大將軍!兩陣結合處被賊軍突破!情勢危機!”田珍飛馬來報,呼呼喘著粗氣,“讓玄甲重騎趕緊增援吧,不然兩營不能相顧有崩潰之虞!” “本使看得很清楚!”十來個由結合處空擋衝進來的朅師甲兵就在離高仙芝不過數丈外與田珍的牙兵駐隊激戰,儘管被團團圍住,血濺征衣,他們仍舊拼死向前。一名渾身是血的朅師戰士在同伴協助下從重圍中殺出一條血路,揮舞著手中鮮血淋淋的短劍一路吼叫著撲向騎著醒目白馬的高仙芝。 “大將軍!……”未等田珍說出第四個字,高仙芝已是長弓在手,電光火石間,利箭已穿喉而過,朅師戰士搖晃幾下,頹然倒了下去,瞬間便被趕來的牙兵剁成肉泥! “呵,還沒手生!好久沒有親自挽弓了!”高仙芝還弓入袋,鎮定自若,“現在動用玄甲重騎的時機未到,也用不著!你頂不住了我這裡還有親兵,調他們去吧!要是他們還不夠,看,本使也可以揮戈上陣麼!” 田珍的眼睛頓時變得血紅,高仙芝絲毫沒有給他顏面,什麼調用親兵,怎麼可能,無非是叫他拼命!他奶奶的,要不是胡人輕騎那些兔崽子臨陣脫逃,他也不會如此被動! “不用勞駕大將軍!”田珍聲音彷彿被油煎過,“屬下這就親自督戰,不會後退一步,沒有逃跑的田珍,只有戰死的陌刀將!” 在薩滿沙矛陣面前,唐軍將士像割草一樣倒下,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著銳利的槍尖。碩長的槍桿扎入人體猛烈地彎曲,甚至折斷,薩滿沙之槌一寸寸地在向前滾動,唐軍的戰陣像巨人手中的麵團,被凶狠地擠來壓去,原本排列比較稀疏的陣型在漸漸萎縮。這樣一往無前的長矛重甲戰術同樣令唐軍將士們覺得驚心動魄,可是他們同對方一樣,除了苦戰死戰,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在一陣近距離的箭雨之後,田珍怪叫著率領一支由陌刀手組成的敢死隊隨著箭雨衝進了槍林,松毛蟲般的朅師方陣因此劇烈扭動,原本步步後退處於守勢的中央唐軍士氣大振,趁此機會發動反擊,數股勁卒突入了朅師方陣。骨多里絕對不會讓有利的形勢發生逆轉,他立刻親率後備隊投入戰鬥,堵住逆襲的唐軍。但是,他急切地需要增援,否則也支持不了多久,唐人大概也急紅了眼,那會爆炸的怪武器不分青紅皂白落入混戰的人群中,將友軍敵手一併撂倒。 使長柄大砍刀的唐人確實可怕,他們衝進密集的朅師戰陣中,在被長矛刺倒以前,將裹著重甲的肢體一層層撕裂開來。骨多里眼睜睜地看見自己手下大批勇猛善戰、經驗豐富的費蘭吉提斯骨幹被他們乾淨利落地砍成兩段。神啊,懲罰這些野蠻人吧! 右翼的朅師人在鳳翅營暴風般的箭雨中艱難地前進,比起左翼的苦戰來,他們的進展不算迅速。 “大人,朅師人逼近中軍了,情勢可不太妙啊!”野利飛獠說,“怎麼大將軍也不發令我們增援呢?這裡有鳳翅營也足夠了!” “大將軍自有安排,我們且侯命便是。”李天郎看著步步近逼的朅師人,注意到了其中央連綿的圓盾與兩翼不同,正面對手進軍速度顯然與其左翼進展密切相關,而非全然鳳翅營阻擊之功。精明的高仙芝應該看得出這點,所以李天郎並不著急,他擔心的,還是在隘口孤軍奮戰的馬大元。 隘口處傳來了焦灼的號角聲,馬大元和賊軍幹上了! 哥門提斯沖在隊伍最前面,他精美的圓盾上,插著兩支箭鏃,剛好將勝利女神的面部戳爛。 “前進!勇士們!”迅速奔跑的哥門提斯被屍體絆倒了,當他站起身來時,一支唐軍的羽箭猛然射穿了他的頭盔,幸運的是,沒有傷及皮肉。但是跟隨他進攻的部下就沒有這麼走運了,他們被鋒利的長箭射倒在地。 “別停下!進攻!進攻!”哥門提斯投出了自己手裡的投槍,隨即拔出自己的短劍,“衝啊!” 投槍插在櫓盾上嘚嘚響,紅色鶡鳥旗巋然不動。 “招子放亮了,不可浪費一箭!”白蘇畢拉開了長弓,“聽我鳴鏑發射!”三十名雕翎團箭手在高坡上挽弓滿月,繃緊太習箭的弓弦在他們的臉頰邊咯吱作響。如此好的位置,不僅使射程增加,也放大了箭矢的威力,因此,白蘇畢和馬麟一來就用上了重箭。 “咻——”白蘇畢瞄準沖在最前面的那個朅師人射出了鳴鏑。 “砰!”箭矢與盾牌沉重的撞擊,哥門提斯身形一滯,箭鏃幾乎是擦著他的左臂穿透了盾牌,冰冷尖銳的箭鏃硌得胳膊微微刺痛。我的神啊!幸虧你保佑我及時舉起了盾牌!好駭人的弓,好厲害的箭!哥門提斯繼續吶喊著奔跑,但是一股寒意突然湧上心頭:面對如此犀利的箭,缺乏訓練和作戰技巧的預備隊會吃大虧!神會庇護他們嗎?也許,自己不該輕率地發起衝鋒,應該…… 唐人很快印證了他的擔心,一排排精準的利箭呼嘯而至,雖然並不密集,但由於可怕的命中率和殺傷力,反而有了一種排山倒海似的感覺。 面對潮水般湧來的朅師人,居高臨下的雕翎團箭手幾乎箭無虛發,每矢必中,進入射程的朅師人不斷在奔跑中滾翻在地。而擼盾後面的西涼團戰士先是以弓箭,接著用標槍迎擊越衝越近的朅師戰士。 “盾牌!盾牌連在一起!”哥門提斯大吼,事到如今,只有硬著頭皮拼了!隘口非常狹窄,這麼亂哄哄地衝上去不僅使唐人弓箭幾無落空,也難以發揮自己的人數優勢。這些鬥志昂揚的年輕人,雖然不乏衝勁和激情,但到底比不得訓練有素的佩爾塔,更不用說費蘭吉提斯了。可惜啊,哥門提斯遺憾地想到,這些志願兵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訓練。沖在前面的幾十名朅師戰士將自己的盾牌密密連接,組成一個巨大的龜殼,在哥門提斯引導下沖向隘口。眾多箭矢落在盾牌上,像冰雹敲擊屋頂般嘚嘚直響,從盾牌縫隙裡望去,唐人在緩步後撤,好!奏效了!龜殼可不怕弓箭! 馬大元率隊向峽谷里後退了數丈,立住了陣腳,“馬麟!準備出擊!切記不可戀戰!”後排的馬麟抽出橫刀,五十名西涼戰士在櫓盾後面弓腰箭步,做出衝擊架勢。 看見軍旗搖動,白蘇畢往烽燧處射出一支鳴鏑,山頂立刻傳來轟隆隆的檑木聲。 被捆在烽燧高處的勃特沒目睹著這一切,當他看見山上的唐人揮刀砍斷支撐檑木的橛子時,不由得痛心地閉上了眼睛,沒想到自己充足的準備卻為敵人提供了殺人的便利。神啊,剛才沖在前面的是兒子哥門提斯麼?願你保佑他吧! 龜殼再堅硬,也抵擋不住順勢而下的檑木巨石,頃刻間就崩潰了。被砸中的士兵尖叫著,他們的腦漿和鮮血一起四下飛濺,變形的盾牌落葉般灑落。哥門提斯再次被身邊苦苦掙扎的同伴撞倒,“救救我!殿下!”同伴抱住他的大腿絕望地哀求,哥門提斯彎腰一扯,同伴發出一聲慘叫,他一條腿很怪異地出現在石塊的另一邊,看起來像是被拉伸壓扁了,“救救我!神啊!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呀!呀!”唐人從櫓盾後面跳出來,張牙舞爪地衝過來了,暈頭轉向的朅師人再次被橫刀蹂躪。 “戰鬥!戰鬥!不能後退!”哥門提斯格開一個唐人的刀,用變形的盾牌將他撞翻在地,這時候他才感到鑽心的疼痛,好像左臂的骨頭斷了。另一個唐人將哥門提斯的短劍擋開,救下了自己倒地的袍澤(軍中同事),而哥門提斯幾乎不能再舉起盾牌。對方凶悍的大刀橫掃過他的頭頂,將漂亮的帽纓齊齊斬斷,一支長槍幾乎是對直戳進了哥門提斯的盾牌,徹底將它搗穿,巨大的衝力撕扯著他骨折的左臂,哥門提斯覺得自己的手快要從肩膀處掉下來了,他仰天倒了下去,喪失了知覺。失去主帥的朅師人更加驚惶,戰線開始動搖,不顧隊長們焦急的嘶喊,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後退,最終全面崩潰了! 要不是他的衛隊長趕來即時援救,哥門提斯已經命喪馬麟刀下。 馬大元抓住戰機追殲敗退的朅師人,弓箭手一陣急射徹底打亂了朅師後隊的陣型,又被前隊敗兵一沖,全部敗退下去,好不容易才站住腳。趕來傳令的素迦隨從看到一支百人的隊伍居然在追趕數倍於己的對手,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當昏厥的哥門提斯被衛兵架上來時,傳令官意識到,局勢非常危急,有必要立即通知素迦。 張達恭高舉馬槊,發出了衝鋒的命令,八百玄甲重騎傾巢出動,開始列隊向朅師戰陣中央進攻,那裡,正是屋密率領的佩爾塔步兵。重騎後面,是黑烏鴉一般的玄甲步兵,呈箭矢之陣展開,前排是齊刷刷雪亮的陌刀,後排是使用擘張弩的騎兵隊。高仙芝審時度勢,終於將這支生力軍投入了戰場。 屋密清楚地知道自己位置的重要性,他的佩爾塔不僅掩護著左翼費蘭吉提斯的側翼,更是聯繫帶動整個右翼的關鍵。如果說左翼是“薩滿沙之槌”,那麼中央就是戰槌的支點,右翼是戰槌的柄,自己這裡一旦斷裂,戰槌立刻就失去了作用,整個方陣就有全面崩潰的危險。 高仙芝也看出了這一點,因此儘管朅師人給予己方右翼以巨大的壓力,他也沒有給予增援,而是將玄甲營全部壓向了對方中央。 “籲!”高仙芝的戰馬一聲嘶鳴,連連後退幾步,那是一支朅師人的投槍重重地落在馬前,扎入僵硬的雪地很深很深。 “大將軍,稍稍後退可否?”李嗣業隱隱聽見急促沉重的馬蹄聲,朅師人愈發高亢迫近的吶喊使他感到有些不安。玄甲營移動後,中央只有自己和高仙芝的親兵,加起來不過七八十人。 “隘口那裡怎麼樣?”高仙芝絲毫沒有後退之意,更多朅師弩砲發射的投槍落在附近,紛亂的箭矢也多了起來,看來連敵手後方的重型武器,也開始前進支援,這無疑是發動全力一擊的預兆。高仙芝左右的親兵們下意識圍攏過來,拱衛著自己的統帥,“李天郎怎麼說?” “不清楚,但是依李都尉性情,不是凶險萬分,他是不會輕易禀報的。”李嗣業往高仙芝身邊靠了靠,將自己的陌刀提了起來。 “是啊,”高仙芝瞇起了眼睛,“嗣業,你可知道西涼團號旗取紅色鶡鳥之意麼?”李嗣業沒有聽清,他的注意力已經被朅師人猛烈的衝鋒吸引過去了。高仙芝似乎也沒有刻意讓他聽,自顧喃喃言道,“鶡鳥最早立於秦時軍人之冠,其意,呵呵,就是不戰則已,戰便死戰,至死方休!呵呵!李天郎,李天郎!” “衝啊!衝啊!為了國王!”蘇西斯拉下了銀色面罩,將坐騎提高到最大速度,他的鷹幟所向,就是高仙芝的中軍。 “衝啊!”荷泰若依重騎挾萬均之勢,殺向血肉橫飛的戰場。 與此同時,張達恭的玄甲重騎也切入了屋密的佩爾塔盾牆! 就像一群瘋象驟然衝入狼群,飛沙走石,金鐵迸濺! 被鐵騎撞飛的士卒,破碎的圓盾,折斷的長槍! 痛極翻滾的戰馬,嚎叫慘呼的肢體,生死相搏的怒吼! 雙方都投入了自己最強大的生力軍,做決定勝負的傾力一擊! 整齊的佩爾塔圓盾崩裂了,玄甲營鐵騎彷彿一把無堅不摧的鐵耙,深深地鏟過浮萍般寧靜的朅師中軍,將他們攪成了一鍋粥。直挺的馬槊和薩滿沙長矛正面交鋒,格擊斷折無數。往往是前排衝勢蠻悍的馬槊將佩爾塔圓盾連同後面的步兵一齊戳穿,而頑強的佩爾塔步兵則在被捲入鐵蹄下的同時,高舉自己的長矛,劃開玄甲騎士柔軟的馬腹。馬背上收勢不及的騎手頓時變成一座盔甲包裹的石頭,劈頭蓋臉地砸在密密麻麻的薩滿沙叢林中,而緊跟在他後面的同伴則繼續毫不猶豫地碾壓過來,甚至直接從他的身體上踏過去!鋒矢之陣,有進無退! 玄甲騎士白色繽紛的帽纓,插入堅強如鐵的佩爾塔圓盾中,硬生生撐開一個缺口。在屋密竭盡全力保持隊形時,玄甲營的騎弩手開始發射他們衝鋒中的最後一次齊射,擘張弩一陣近距離的箭雨阻擋了屋密隊伍的調整。 還未緩過氣來的佩爾塔們再次遭到玄甲營步卒,以及棄弩抽刀疾衝而來的唐軍重裝騎弩手兩股力量的聯合攻擊。那些手拿長柄大砍刀的唐人戰士居然不用穿鎧甲,只是掄刀猛砍,後面是更多狂吼亂叫的唐軍。他們揮舞著手裡的短刀、盾牌和長矛,一個個凶神惡煞地湧進缺口。屋密親自率領最後的預備隊投入反擊,在投擲長矛挫其銳氣後,佩爾塔們抽出了運用嫻熟的短劍,和唐人們開始近身肉搏,一度堵住了缺口。 “戰鬥!戰鬥!殺光他們!”屋密激勵著自己勇敢的部下,將劍狠狠插進一名敵手的小腹,直至沒柄!對方劇痛之餘,彎腰死死握住了劍柄。 “殺!嗚!”一支弩箭冷不丁飛來,穿透盾牌,將屋密的手臂與盾牌釘在一起。今天不知有多少戰士遭到這樣的厄運。 “好啊,反正我也是人在盾在,人亡盾毀!” 屋密忍痛向中劍唐人踢出一腳,想順勢拔出自己的劍,眼前突然黑影一閃,寒風撲面。他警覺地放棄短劍,側身閃開,一把陌刀嘶然而過,好險!使陌刀的唐人戰士沒有一丁點手下留情之意,第二刀緊跟著落了下來。屋密飛躍後退,卻被腳下屍體一絆,仰面摔倒。完了!耀眼的陽光在黑影的肩頭顯得非常刺眼,屋密發黑的雙眸根本看不清對方模樣。一聲怒吼,刀落空了,黑影也消失了。 “閣下!沒受傷吧!”屋密翻身坐起,驚魂未定,看到那個凶悍唐人背上插著兩支標槍,不甘心地在地下蠕蠕而動。救他的是一位辛塔哥馬和他三位勇敢的部下,辛塔哥馬扔給屋密一把短劍,“好險!閣下!” 未等屋密說聲感謝,四個佩爾塔就在他眼前瞬間被肢解成數塊。我的神啊,他們粉碎得如此徹底,即使他們的母親,也無法辨認出他們殘缺的肢體。恐怖的叫囂聲森然逼近,更多的陌刀手出現在淋漓飛舞的血雨和支離破碎的腥風之中。他們如狼似虎、嗜血成性,屋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自己心愛的佩爾塔們連同他們視若生命的圓盾一起砍成碎片。一個個鐵塔般的勇士往往一個照面便被劈成兩半,那時他們的短劍還未夠上對手的邊兒!身後又傳來唐軍重騎沉重的馬蹄聲,看來他們穿過陣型後,重新整隊從方陣背後再次殺來。佩爾塔們的驚呼和慘叫聲淹沒在了雷鳴般的蹄聲裡…… 儘管已經派人向素迦緊急求援,但是依舊沒有任何援軍趕到,只看見越來越多的唐人潮湧而來。完了,一向以勇猛堅韌著稱的屋密萬念俱灰。 “啊!啊!”一個失去整個肩膀的佩爾塔慘叫著,徒勞地用殘存的另一手摀住血流如注的傷口,沒命地從發楞的屋密身邊跑過,從他臉上駭然扭曲的表情看,顯然瘋了。沒有跑出幾步,他一個踉蹌,滾進了同伴的屍體堆,兩隻腳甩動了幾下,終於不動了。屋密惶然四顧,一時間居然看不到一個活著的部下,此時他覺得左臂傷口驟然疼得撕心裂肺。完了!就這樣完了嗎! 最精銳的佩爾塔就這樣完了! 一個年輕的陌刀手割下了屋密的首級,生命褪盡的頭顱上,是一雙瞪得溜圓的渾藍眼睛。朅師人中央的缺口打開了,“薩滿沙之槌”的支點化為齏粉,戰槌的敗局由此註定! 但是,這並不意味戰鬥已經結束,雙方成千上萬的戰士依舊在浴血奮戰!在這個時候,戰鬥的目的已經不是勝利,而是生存! 蘇西斯聽見自己粗重的呼吸在面罩裡轟鳴,儘管嚴重阻礙視線,他還是要戴上這取自太陽神模樣的精美面罩,不僅是保護,更是一種暗示。頭兩個軀體在他馬前撞飛出去,亢奮中的蘇西斯甚至沒有看清楚是敵是友。太陽神,賜予我勇氣和力量!他手裡的薩滿沙長矛狠狠地紮向馬蹄下舉起的盾牌…… 田珍的陌刀將疾馳而來的重甲騎士馬腳全部砍斷,他的雙臂也震得發麻,一時間無力砍殺跌飛倒地的騎手。倒是旁邊一個士卒順手將手裡的橫刀從其沒有甲胄防護的面門猛插了下去,用力之大,橫刀穿透對方頭顱直釘住地下。但是他自己也在那剎那間被後面蜂擁而至的重甲騎士撞飛出去,像斷線的風箏般落入紛飛的馬蹄中,眨眼間便被踏得稀爛。 大部分荷泰若依緊緊跟隨著鷹幟衝進了虎賁和牙兵的結合處,就像一支插進兩塊巨石間的撬桿,死死地將緊密結合的巨石生生拗開!巨石與撬桿之間劇烈摩擦,轟然嘶鳴,鋪天蓋地的薩滿沙長矛、大唐陌刀、朅師短劍和中土橫刀,在這尺寸之地相互交織搏殺,火星迸射,殺氣沖天! 蘇西斯的長矛不知插到哪個敵手身上,再也拔不出來,他嚎叫著抽出短劍沖著面前紛亂的人群亂砍,很多鮮血在他眼前飛濺!瘋狂的殺戮已經使他喪失了判斷力,只知道縱馬直衝,不管前面是什麼,都一直衝下去,衝下去! 唐人的弩箭殺傷力驚人,蘇西斯親眼看見身披重甲的荷泰若依在近距離被完全射穿,甚至裹著鎧甲的戰馬,也抵擋不住弩箭的穿心一擊,至少有一半的荷泰若依就是這樣失去了他們的戰馬。因此他著力追殺那些拿著弩箭的敵人,一劍接著一劍將他們砍翻在地。還有那些拿著長柄大砍刀的唐人,不顧一切地衝上來劈砍重騎的馬腿,不惜喪身亂蹄之下。拼殺的雙方都殺紅了眼,戰鬥進入白熱化,兩邊最兇猛最有效率的殺人機器都開足了馬力…… 殺!殺!殺! 失去首級的身體原地打轉,脖頸處血如泉湧,噴了蘇西斯一身,前面的一個荷泰若依從馬上跌了下來,至少五支弩箭射中了他。蘇西斯馬前的視野為之一寬,神啊!我看見了騎白馬的敵軍統帥!看見了他們的紅色軍旗! 素迦終於決定親自指揮奪取隘口的戰鬥,將正面的指揮權交給了副手葛馬那,照理說,這個時候離開指揮崗位是極為不妥的,但是,不知為什麼,素迦覺得有這麼做的必要,“全力進攻,直到取得最後的勝利!”他最後的命令就是這樣。 為確保進攻一次奏效,素迦不僅調來了四門巴里斯台(弩砲的一種),還搭上了自己新的百人衛隊。他的到來,使士氣幾近崩潰的預備隊為之一振,他們在此之前已經發起了三次沖擊,每次都是損兵折將,大敗而回。 “紅色鶡鳥旗!”素迦臉部抽動了一下,“紅色鶡鳥旗!雅羅珊!嘿!嘿!” “閣下,你說什麼?要立刻進攻麼?”沒聽清統帥的喃喃自語,巴里斯台的指揮官問道,“請給我一點時間!” 趙陵的騎射手向推進的朅師右翼發起了第二輪攻擊,每當他們接近,朅師人便放慢腳步,舉起圓盾抵禦箭雨。多像一朵朵綻放的雨後蓮花啊,動作是那麼整齊劃一,器仗也是那麼精良一致。李天郎不由得發出了感嘆,儘管如此形容也許並不適宜。 在發起進攻前,阿史那龍支和李天郎發生了激烈的爭執。見中軍混亂,皂旗後退,阿史那龍支立刻想率軍增援,如果在關鍵時刻救了主帥,那是怎樣的一件大功啊!而李天郎則認為最好的援救就是沖垮迎面敵手,配合張達恭的玄甲營圍殲朅師方陣。他發現,只要突破敵軍兩翼,機動性欠缺的密集方陣幾乎是任人宰割。同時,苦戰多時的馬大元他們也能夠得到即時的增援,他們肯定精疲力盡了。 番兵營總管賀婁餘潤病發未能隨軍,照大唐軍律,總管不在,營中依次遵左右果毅號令。仗著是左果毅都尉,阿史那龍支拔出彎刀,指著李天郎大叫:“我軍職在你之上,當聽我號令!違令者斬!”這下激怒了趙陵等李部人馬,一聲呼哨,盡皆拔出了刀。 “某家倒要瞧瞧,誰敢動李將軍一根汗毛!”趙陵冷冷地說,一抖手裡的挽天弓,“不怕死的儘管上來,我必先取他一雙瞎招子!” “大膽!趙校尉,陣前豈可以下犯上!收起刀劍!誰都不得妄動!”李天郎大槍一擺,槍尖嗡嗡虎吟。不管是為誰,目無軍紀,窩裡私鬥是他最為痛恨的,“違令者斬立決!” 趙陵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