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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開戰前夜唐軍窩裡鬥,高仙芝巧妙化解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12710 2018-03-13
李天郎眺望著校閱台上的令旗,率領本部人馬隨旗布陣,牙兵、虎賁、鳳翅、玄甲也在各營統領率領下按號令或進退或集散,演練攻擊防守之法。一時間,步、騎、弓、弩各隊以校閱台為核心,在令旗號角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排兵布陣,人喊馬嘶,旌旗翻捲,把個百姓和觀禮諸人看得眼花繚亂,翹舌難下,喝彩歡呼早忘得精光了。 “不錯,”李嗣業點著頭說,“往年番兵營屢屢跟從不上,致使陣法混亂,營團脫節,今日還算中規中矩,精進不少!” 高仙芝拄著自己的佩劍,沒有答話,臉色恢復了他慣有的森然冷肅,似乎對李嗣業的話不以為然。李嗣業討個沒趣,轉臉看看另一邊的封常清,封常清鬍子動了動,也不發一言,甚至將視線也移了開去。娘的,老滑頭!

“嗣業,覺得此陣如何?”高仙芝突然問。 還在暗罵封常清的李嗣業一愣,囁嚅道:“甚好,屬下沒看出什麼破綻!” 高仙芝有些不屑地瞄了他一眼,輕笑一聲:“數年來皆如此,居然沒人看出這等陣法只是好看,卻無甚用處麼?” 不光李嗣業,周圍所有的人都愕然。 “李衛公精妙絕倫的六花陣你可聽得?”高仙芝目光已經不在周圍人身上了,也不知望向了哪裡。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高仙芝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因此誰也不敢答話。 “安西兵兩萬四千,嗯……”高仙芝根本不在搭理諸人,兀自眺望天際,嘴裡喃喃有詞,“離三萬還差點,六花陣,嘿嘿……” 直到最後奪旗之爭,高仙芝都神情恍惚地坐在校閱台,顯然在深思熟慮,這個時候誰去打攪他無疑是自尋死路。

“各營抽籤!”旗牌官吼了大半天,嗓子開始沙啞。 各營總管上前抽籤決定對手,賀婁餘潤將捂在手裡的簽號看了看,臉色變了一變,隨即長吐一口氣,衝李天郎那邊搖搖頭。阿史那龍支伸長脖子一瞅,心下也是暗喜:嘿,守旗對玄甲營,奪旗對鳳翅營!哈哈!哈!看你李天郎這次死不死! 其實對李天郎來說,抽到誰都是一樣,牙兵、虎賁、鳳翅、玄甲哪個營都不會手下留情,番兵營只有釜底抽薪,決死一戰!因此他只是衝賀婁餘潤欠欠身,對他的擔心和沮喪一笑了之。 抽籤的結果是:番兵營守旗對玄甲營,奪旗對鳳翅營;牙兵營守旗對虎賁營,奪旗對玄甲營;虎賁營守旗對鳳翅營,奪旗對牙兵營;鳳翅營守旗對番兵營,奪旗虎賁營;玄甲營守旗牙兵營,奪旗對番兵營。

得知抽籤結果,玄甲營折衝(武官名)段秀實和鳳翅營折沖田珍不由相視一笑,牙兵營都尉席元慶見之不由嘟囔道:“有什麼好樂的,不就揀著個軟桃子麼!”段、田二人也不理他,各自盤算怎麼個盡快得勝法。為確保手到擒來,段秀實衝張達恭招招手,令他親自帶隊奪旗,不得有誤。 “劫掠如火,秋風掃葉,一擊而勝,不得手軟!”段秀實囑咐道,“我知道你與李天郎有些交情,但現在不是講交情的時候!切記!切記!”張達恭見其他各營都是抽調校尉率隊,本就有些不悅,見段秀實又提及交情,便愈發憤懣,但軍令如山,不得違拗,只得痛聲應了,全身披掛地下得台來,嘴裡忍不住操了段秀實的老娘。 “各營挑人整隊,半個時辰後皆出勇者一百,攻守各五十,奪旗爭勝!”

奪旗用的專制棍棒和箭矢很快分發下來,按慣例,出戰之士皆不得帶尺兵,長短兵器盡以兩頭裹以布團的輕質棍棒代替,箭矢則用皮頂或者角頂小朴頭箭,這種用以演練的箭矢箭頭為皮革裹棉花而成,箭頭用繩縛於箭桿之上,既配重又避免傷人。為營造真實,鍛煉膽量,這些演練器物往往蘸滿牲畜鮮血,打到人身上,會留下猩紅的印記,幾與瀝血廝殺無異。即便有這種種限制,但參與奪旗之人都是各營精選出來的勇猛之士,手腳哪裡會輕?加上這些好勇鬥狠之人經常動不動就打紅眼,大打出手中,每年都有不少士卒受傷掛彩,斷骨折腳乃尋常之事,鼻青臉腫更是家常便飯! “不要驚慌,只要按計行事便可,”李天郎看著一排渴望戰鬥的眼睛,“既不可貿然輕進,也不可臨敵怯戰!”趙陵、馬大元、野利飛獠、僕固薩爾、瑪納朵失、白蘇畢等頭目皆摩拳擦掌,各帶本部精銳準備上陣。按事先計劃,由馬大元帶領瑪納朵失、白蘇畢等五十人以圓陣守旗,趙陵率雕翎團騎射手三十人與野利飛獠的二十名鐵鷂子配合奪旗。僕固薩爾帶著鳴鏑隨李天郎坐鎮中軍,以發號令。

兩廂的旗幟很快樹立起來,兩旗之間間隔一里,各營奪旗之士也在自己營旗下站好,人人劍拔弩張,亢奮的表情在陽光下沸騰了整個校場。成千上萬的士卒齊聲吶喊,場外百姓也隨之呼應,人聲鼎沸,扣人心弦。戰鼓雷鳴般響起來,旗牌官搖動令旗嘶聲叫道:“點香!擊鼓!” 驚天動地的戰鼓聲中,各營擔任守旗任務的五十勇士先行列隊奔出,迅速向自己的旗幟靠攏,形成不同的戰陣。待第二通鼓聲響起,進攻的五十人開始向各自的目標衝擊,戰鬥開始了! 張達恭沖向他示意的段秀實擺擺手,一抖韁繩,率領五十玄甲重騎再次以雁行陣沖向嚴陣以待的番兵營守旗士卒。牢騷歸牢騷,但校場即沙場,又事關玄甲營保旗榮譽,張達恭自然絲毫不敢怠慢。段秀實挑中他來帶隊,還是有所考慮的,在玄甲營統領中,只有他最了解李天郎,也只有他與李天郎協同作過戰,不叫他叫誰呢!張達恭拋開個人私念,開始集中精神考量自己的情勢。儘管他見識過李天郎部下在娑勒川以三百人抗擊吐蕃千人精騎的頑強戰鬥,但對方現在不過是胡漢混編的五十步卒,戰鬥力自然遜於那些身經百戰的漢人將士,再說,自己的玄甲重騎豈是那些稀鬆的吐蕃騎兵可比!也許一個衝鋒,對方就垮了!這樣說來,自己確實揀了個大便宜啊!

“呵呵呵——”張達恭揚手,馬槊揮處,射去數十支勁風嘶然的弩箭! 先來點警告! “嘚嘚嘚!”密密連在一起的盾牌與弩箭相擊,脆響連連,嘩啦啦在番兵盾前落了一地,要是裝的鐵箭頭,這些弩箭就可能插在盾牌上,甚至射穿盾牌!即使如此,誰也不願意被這種小僕頭箭射中,尤其要是射中面門之類,一樣要了你的命!番兵營的圓陣一陣抽動,待箭雨過後盾牌微微閃出間隙,露出了前伸的槍桿。張達恭咧嘴哼了一聲,五十個人防護一面旗,要圍成圓陣,就幾乎沒有人有暇放箭,就算有人放箭,區區弓箭最多射及七十步外,加上又是小僕頭箭,對身裹重甲的騎兵簡直是蚊蟲叮咬,還不如不放!重騎挾滾雷之勢全速沖鋒,擊其一點,區區幾面盾牌哪裡擋得住!李天郎,對不住了!這次彩頭我拿定了!

果然,防守方沒有人放箭。 “前進!前進!” 白蘇畢注意到玄甲重騎在三百步外收攏了隊形,開始慢跑,這是進攻的前兆。 “大夥兒注意了!前排重盾插地,一定要穩住!”他揚聲叫道,“後排重盾也要插牢實,待騎兵衝過來前排排矛手別馬腳,後排排矛手擲槍擊人!” “任何人不得擅離崗位,違者軍法處置!”馬大元也緊張地註視著步步逼近的重騎,心臟隨著沉重的馬蹄聲怦怦直跳,“別忘了我們的苦練,別忘了李都尉的期待,別辜負自己勇士的榮譽!” “吼吼吼!”士卒們同聲回應!臉上都顯出堅毅的神情。 兩百步!騎弩手射來了第二輪箭雨,迫使番兵營圓陣再次抽搐般收縮。 “別慌!”白蘇畢從盾牌縫隙裡觀察著重騎兵開始小跑推進的陣勢,咬牙喝道,“撐住!最後五十步時舉槍!”

“呵呵呵呵——”在第三輪箭雨後,離圓陣還有五十步的重騎兵們夾緊了馬腹,全力加速,去掉槍頭的槍桿呼嘯著沖天落入兩排盾牌重疊而成的圓陣,陣中傳來吃痛的低呼和罵聲。 “來了!越來越進了!”前排持盾的番兵營士卒咬緊了牙關,腳跟深深地陷進泥土裡,拿槍的士卒也端好架勢,準備承受重騎兵勢如猛虎的第一擊。 “穩住!成敗在此一舉!”馬大元高叫,“弟兄們,就看這一傢伙了!” 大地有節奏的抖動瞬間便波及眼前,來了! 沉悶的撞擊鈍響!槍桿戳翻盾牌的悶聲!槍桿相交的劈啪!交手雙方的低吼,戰馬的驚嘶! 直直衝來的雁行陣很容易就讓馬大元判明了對方的衝擊重點,他立刻調動內圈的人手,在衝擊點上形成了多層防護。儘管如此,重騎的力量還是輕而易舉地撂翻了前兩排的士卒,但他們也成功地減緩了騎兵的衝擊力,後兩排的士卒穩住陣腳,挺槍分刺騎手和馬腳。

張達恭破口大罵,他的戰馬被兩支木棒夾擊,差點被別倒在地,與此同時,他還要防備盾牌後面直戳面門的另幾支槍桿。旁邊有兩名騎兵被搠翻下馬,轉眼間便淹沒在盾牌下面,他們的戰馬亂蹦亂跳,衝亂了整個編隊,使得隊形發生嚴重脫節。後面的騎手揮動代替橫刀的木棒四下奮擊,企圖撕開對手的內圈防線,但無奈力量已滯,被城牆一般的盾牌擠壓在一起,不得已陷入混戰。 “後撤!整隊!”訓練有素的玄甲重騎後隊猛攻圓陣缺口兩翼,迫使番兵營讓開了道路。張達恭有些狼狽地率隊沖出了包圍。七個重騎兵跌落馬下,即使是重甲護身,馬蹄和棍棒也讓他們吃盡了苦頭,只有相互攙扶著退出戰鬥,好幾個傷得還真不輕,不是一瘸一拐就是呸呸地吐著嘴裡的鮮血。而番兵營也有數十人受傷,至少有十人傷及關節,不能再戰。尤其是前排士卒,折損不少,槍桿盾牌更是破折良多,連白蘇畢也手臂脫臼,但所有的士卒都不肯退出戰鬥,傷者全部撤往內圈護旗。 “快快!平日怎麼操練的!”馬大元焦急地招呼後排士卒上前接替,重新恢復陣型。人員的損失使圓陣厚度有所下降,防護力自然降低,但擋住了玄甲軍不可一世的第一擊,極大地鼓舞了番兵士卒的士氣和信心,胡漢勇士們迅速重整旗鼓,準備迎接第二輪衝擊。

冷靜下來的張達恭在集結部屬的同時,也發現了對方陣型的弱點,重騎的實力幾無消耗,而對方雖擋住了初次打擊,但力量削弱良多,現在要挽回面子就是乾淨利落地撕開一個口子,徹底沖散對方緊密的隊形,那勝利就近在眼前了!五十重騎的衝擊力自然不及千軍萬馬,畢竟人數少,但這也使整個騎隊可以更整齊,更靈活,彌補重騎兵衝擊一次不成再組織衝擊就困難重重的痼疾。 “張達恭不會那麼傻吧,又用雁行陣衝?”高仙芝彈彈劍把,將對陣雙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就算他有那個心,那馬匹卻也經不住幾次啊!難道他非得比誰耐力更好?” “應該不會!不管是玄甲重騎還是張達恭,都不是新上陣的雛兒啦,對應之道還是有的!”李嗣業應道,“方才顯是有些輕敵了!不過,真沒想到番兵營居然頂住了!有趣!有趣!” “李天郎將西涼人的櫓盾也搬來了,也算有些心計!這些胡人番子調教得不錯麼!”高仙芝拄劍笑道,“早聞西涼勁卒有櫓盾、長槍、重甲、雙手劍四絕,今日倒是詳見其二啊!” “此四絕唯存櫓盾、長槍矣!李天郎轄下西涼子弟,憑此二技而得磐石之稱!”封常清慨然道,“不知若重甲、雙手劍兩絕不失,昔日西涼軍威可否重現?” “重甲復之不難,但西涼長劍卻了無所踪。我曾聽前人言太宗先帝之北衙,有劍士營千人,善使雙手劍者盡收其間,尤以荊楚、燕趙、西涼人居多。後再無承者,西涼長劍由此銷聲匿跡,久不見於世間。倒是某之陌刀,披靡疆場,成我大唐雄師利器也!”李嗣業道,“不過我曾在河西王忠嗣閣老處得見其收藏之西涼長劍,此劍與中原流行之雙手長劍不盡相同。中原之雙手劍,刃長不過三尺,而西涼長劍刃長卻近五尺,柄一尺,重二十餘斤,形若柳葉,渾似放大了槍刃的短柄長槍,此處倒與陌刀近似,然陌刀長於橫掃,力貫雙臂腰肢,而這西涼長劍想來要使,當重腕力,而腕力再大,大不過腰腹,如此重劍,行軍作戰,如何使得?” “嗣業當知西涼馬超之魚驪陣罷?此陣長於堅守,但因隊形密集,和對方交手之時餘地甚小,劈砍不便,故刺戳較多,長槍固利於直擊,卻拙於行進換向,故此劍便成近搏最稱手之兵器。傳說馬超軍以步卒持櫓盾結牆禦敵,遠用長標馬槊,近用雙手重劍,待敵騎久攻不入時遣精銳死士提劍與驍騎由盾之縫隙出擊取之,戰無不克,攻無不勝……嘿嘿,李天郎學到不少啊!”高仙芝邊說邊凝神遠眺正在集結的玄甲重騎,翻滾的煙塵一度遮擋了他的視線。 封常清掩面擦了擦嘴,再次抬頭細望,“哦,玄甲營可找到番兵營破綻?李天郎還能擋得住麼?” “哼,我看還能擋幾次!你以為這些番子是虎賁鳳翅的銳卒麼?”段秀實哼哼道,“方才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要是連第一下就經不住,不是也白練了這麼久?嘿!”段秀實的嘿聲裡已經沒有嘲諷,而滿是驚異。因為他看到在番兵營奪旗的另一邊,戰事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 鳳翅營防守的箭陣確實密不透風,躲藏在盾牌後面的勁弩一個齊射便放倒了四個番兵營騎兵。而那時雕翎團的弓箭還未進入射程,要不是他們騎著馬,中箭的可能更多。趙陵牢牢記住李天郎的囑咐,將騎射手分成較為疏散的隊形,待進入弓箭射程後以鳴鏑指引方向,向防守方射去密集的箭矢。弓箭的射速數倍與弩箭,對方自然被壓制,滾滾衝來的騎射手在對方亮出近戰棍棒之前又一聲呼哨,分兩側散開,回身再射,壓得鳳翅營弩箭抬不起頭。準備格鬥的士卒一冒頭便被準確的箭矢射中,疼得哇哇亂叫,卻又不敢出陣追擊,直氣得暴跳如雷。只有加快弩箭反擊速度,不斷逼退鶻行疾射的雕翎團騎射手,只要他們沖不進陣中,就奪不到旗,待箭射盡,便無計可施!但是他們想錯了,當趙陵率隊第三次接近鳳翅營軍陣時,防守的鳳翅營士卒也像上兩次一樣收攏隊形,密布盾牌,以弩箭還以顏色。在騎射手兩廂散開後,剛在盾牌後面想鬆一口氣的鳳翅營便驚恐地發現,鐵鷂子已經衝到了面前,猝不及防的陣線被突如其來的打擊硬生生撞開了!飛馳兩翼的騎射手輕盈地轉向,也投入到突破口中,措不及防的鳳翅營防線崩潰在即! 鐵鷂子的突襲實在漂亮,當野利飛獠一馬當先沖進對方陣中央時,只有十幾個弩手慌忙拋了弩機,各挺棍棒圍將上來。鐵鷂子和雕翎團騎射手的精妙配合顯然大出對方意料,否則以防禦頑強、戰力堅韌聞名的鳳翅營也不會讓番兵營如此輕易便衝破外圍防守。野利飛獠揮棒砸飛兩個死命抵擋的鳳翅營弩手,在部屬掩護下,催馬衝到了旗幟面前,一伸手,抓住了旗桿!周圍對戰雙方同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喊,至少六支弩箭從不同的角度射中正欲拔旗的野利飛獠和他的坐騎,要不是身上的那點甲胄,光憑這些箭矢就足以令野利飛獠棄旗保命。野利飛獠一手勒住馬韁,一手拽緊旗桿,用盡全身力氣緊貼在馬鞍上,展盡渾身解數才穩住坐騎。就在那一瞬間,剛剛衝到他身邊的四個鐵鷂子翻身落馬,中箭吃痛的坐騎狂嘶亂竄,將他們的主人甩落馬下。 “喀嚓”一聲,旗桿斷了,野利飛獠肩膀幾乎扯裂,但旗子到底拔到手了!狂怒的衝鋒吶喊聲中,帶隊的鳳翅營校尉親自帶領十多個驍勇的將士瘋了一樣地衝將上來將野利飛獠團團圍住,棍棒齊舞,野利飛獠左沖右突,卻哪裡沖得出去!反而被圍得更緊。轉瞬間,連手裡抵擋的木棒也被打飛,慌亂之中,幾個鳳翅營勁卒一擁而上,抱馬脖子的抱馬脖子,拽馬腿的拽馬腿,甚至危險的後蹄,也被死死按住。驚怒交加的戰馬死命掙扎,甩頭狂嘶,野利飛獠怒聲叫罵,低頭滿眼都是充血的眼睛和齜牙咧嘴的猙獰面孔。人的鮮血,棍棒上飛散的畜生濃血,人喊馬嘶,呻吟聲、喊殺聲、利箭颼颼破空聲,弄得野利飛獠以為自己真的置身狂亂的廝殺戰場。 “殺!殺!要想活命就把旗子奪回來!”哪個急紅眼的鳳翅營校尉飛躍過部屬的肩膀,人還未到,手裡的槍桿便橫掃過來。野利飛獠正抽旗桿衝周圍密密麻麻的頭盔四下亂打,見對方直掃自己的腰眼,不由火起,這他媽簡直是要人命嘛!儘管雙腿和背上不知挨了多少棍子,劇痛鑽心,野利飛獠對這陰毒一擊絲毫不敢怠慢,趕緊拿旗桿一擋。娘的,好大的力氣!旗桿差點脫手飛出!與此同時,揪住他坐騎的鳳翅營士卒齊聲暴喝,共同發力,生生地將野利飛獠連同戰馬一起掀翻在地! 人仰馬翻的野利飛獠只記得將奪來的旗子緊緊抱在懷裡,顧不上呼嘯而下的棍棒。正是由於鐵鷂子衝鋒得手,使得鳳翅營有型的戰陣完全破裂,在各自為戰的情況下,騎兵自然佔了上風。趙陵帶領騎射手們全力擴展突破口,利用對方失旗的驚慌,成功地割裂了防守,為鐵鷂子奪旗創造了良機。 見野利飛獠倒地,到手的勝利將成泡影,正在指揮接應的趙陵不由大急,喝令手下輕騎從對手後背猛衝,箭雨傾射,將幾個抓住旗幟不同部分的鳳翅營士卒撂翻在地。 滿眼都是灰塵、手腳和棍棒,耳朵裡充斥著喘息咒罵,昏頭昏腦的野利飛獠覺得壓住自己的手臂一鬆,立刻拼命站起來,不分青紅皂白掄動旗桿企圖殺開一條生路,未想腳一滯,被地下受傷的對手死死抱住,隨即一根大棒照他腦門不分青紅皂白地砸了下來!看來對方真的急眼拼命了!野利飛獠一縮頭,大棒擦著頭盔飛過,打得他耳朵金鐵交鳴,差點再次摔倒。他奶奶的,怎麼一個幫忙的都沒有,都死光了麼! “野利校尉莫慌!我來助你!”一個大個子的鳳翅營士卒紅著眼睛撲上來,大手一展,揪住了旗面,被砸得眼冒金星的野利飛獠用盡力氣一拉,“嚓啦”一聲,將旗幟撕了半幅。與此同時,趙陵縱馬將那士卒撞翻在地。 更多的鳳翅營士卒見情形危機,紛紛捨了爭鬥的對手,前赴後繼地壓向野利飛獠。 “扔過來!快!扔過來!”趙陵大叫。 野利飛獠遲疑片刻,一咬牙,將旗略略一裹,奮力向趙陵投去。他娘的,這幫鳳翅營的小子非打死我不可!好不容易搶個頭功,卻讓趙陵佔了便宜!眼前無數的棍棒和充血的眼睛撐滿了野利飛獠的瞳孔,他已經沒有空閒思量其他了,只有撿起一支木棒抵擋憤怒的對手,沒兩下就精疲力竭,再次被別人打飛了手中的棍子。完了! 趙陵揚手接下旗子,衝前方的一夥背插太習箭的部下大叫:“接住!”旋即拋出,旗子被一個夥長應聲接住,也來不及看清是誰,只依稀見得是個胡人。 “爾等速退,去校閱台前插旗!”幾個輕騎護著旗幟,飛馬奔馳開去。 趙陵帶領三個精悍騎兵,強行沖開包圍野利飛獠的人群,在三個騎手接連落馬的同時,趙陵大喝一聲,俯身抓住滿臉血污的野利飛獠,藉著戰馬的衝勢將他提上馬來,撥馬衝出包圍。 看著驀然從滾滾煙塵中現出的旗子,所有的人都驚呼出聲,有人已經奪得旗來,而燃香還不過半! “哪個營?是哪個營?”高仙芝笑了,“這次很快啊!” “番、番兵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驚駭,封常清結結巴巴地回答,“難以置信!居然是番兵營!” “是番兵營麼!可看清楚!”段秀實大叫,“看清楚奪的什麼旗!” “藍旗!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確確實實是鳳翅營守護的藍旗!”李嗣業說。 “旗牌官!鳳翅營守護的是藍旗麼!”段秀實臉色鐵青,校閱台一片愕然。 “回將軍!”旗牌官的聲音也在發抖,“確實是鳳翅營守護的藍旗!” 鴉雀無聲的注視中,四名番兵營騎手在校閱台前滾鞍下馬,掌旗的伙長將奪得的旗子往地下一插,衝台上躬身施禮,一言不發地退立一邊,人和馬都呼呼地粗聲喘氣。 訓練有素的玄甲重騎分兩路夾擊番兵營護旗的圓陣,在猛烈掠擊陣兩翼後,突然後隊改前隊,再次以雁行陣沖向陣中央。張達恭拿出了看家的絕技,他不相信已經開始七零八落的番兵營戰陣還能抵擋得住這山呼海嘯般的一擊。 戰馬累得夠嗆,皮毛下大汗淋漓,身負重甲如此跑上三趟,再好的馬匹也經受不住。在平日,騎兵們可捨不得坐騎這麼勞累,今天可真是豁出去了!因此,這也是玄甲營最後一擊! 狂衝的重騎沒有直接撞擊到奄奄一息的盾牌牆,面對洶湧而來的鐵騎,顫巍巍的番兵營戰陣突然一鬆。自以為得計的張達恭喜形於色,這些番子終於熬不住垮了,垮了!他高舉槍桿吶喊著縱馬往陣形空缺處疾衝,勝利就在眼前,那面紅旗就在前面! 一聲尖利的鳴鏑! 戰陣空缺處突然拉出了數道漁網連接的絆索! 沒有哪個極速馳騁的騎兵能夠收得住腳,尤其是直接沖在最前面的張達恭,他瞪著銅鈴般大的眼睛直愣愣地陷進了絆索!太他娘的陰毒了!張達恭結結實實地摔落在地,脊背一陣劇痛,胸前的甲板差點把他的肋骨硌斷。當他撅著屁股四肢拄地想爬起來時,看到自己右手虎口滲出了鮮血,他娘的!他的坐騎嘶鳴著費力地從地下翻坐起來,但剛走兩步,纏繞它蹄子的漁網又將它絆倒在地。太陰毒了!這幫殺千刀的死番子!接著一個,又一個!稀里嘩啦,劈裡啪啦,哎喲媽呀! 張達恭的槍桿斜插進土裡,巨大的衝擊力將之拗成兩截,右手虎口也被震裂。後面部屬的戰馬毫不客氣地撞到了他的坐騎,整個馬隊都因收腳不住而自相踐踏,被網住馬蹄的戰馬嘶叫著滾著一堆,原本整齊威猛的隊形完全混亂了。要不是張達恭這位玄甲都尉身手敏捷,兩匹胡亂掙扎的戰馬肯定要把他踏成一堆麻花。 陰險!太陰險了!番子們知道光明正大地決鬥不是對手,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用漁網和絆索!不知道有多少珍貴的高頭大馬弄傷了腿,那可是百里挑一、煞費苦心調教的駿馬啊!李天郎,是不是你的餿主意?老子要找你算賬!張達恭仰面朝天,哇哇吼叫! “嘟嘟嘟嘟!” 短促的號角,對決結束的信號! 很多人都還未回過神來。 “大將軍,這……”旗牌官悄無聲息地踱到悠閒彈劍的高仙芝跟前,“蟠龍軍旗……” “還用我說,誰贏誰得!此如山軍令也!”高仙芝站了起來,整整衣冠,信步走到校閱台前,往下一看,“番兵營奪旗勝!誰為持旗歸來者?” 旗牌官衝台下喝道:“奪旗歸來者何人?趕緊報上名來!” “回將軍,番兵營雕翎團第四隊夥長奚結蘇乞等在此!”台下有聲回答,語調古怪,顯是胡人。 “哦?”高仙芝先在台上看了看四個神情既緊張又興奮的番兵營士卒,三個漢人,只有夥長是胡人,“奚結蘇乞?奚結?回紇人?” “是,大將軍!” “你們三個呢?”高仙芝背著手,邊問邊沿著木梯慢慢走下台來,封常清、李嗣業、段秀實等將佐也隨之而下。 “番兵營雕翎團士卒馬沱!”“元臻!”“張鰲!” 四人在高仙芝面前行禮,各報姓名。 高仙芝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掃過,到底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見到最高統帥,四個人都十分緊張,那叫元臻的更是微微發抖。 “雕翎團?都是神箭手?” 四人不敢抬頭,低頭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四個人,都是一伙的(唐軍五人編為一夥)?應該還有一個啊!”高仙芝臉上終於泛起了笑容,可他身後的段秀實、王滔、田珍等人則惡狠狠地瞪著這四人,怨毒的目光幾乎將其燒焦! “還有一個党項人,在陣中落馬了!”奚結蘇乞一翻眼皮,看到眾多高官灼人的目光又趕緊垂下頭去,戰戰兢兢地回答。 “呵呵,不錯!看來你們的李都尉可是下了大力氣,費了大本錢了!呵呵,不過,總算物有所值!”高仙芝又走到那桿已斷了半截的殘破藍旗前,拔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呵呵乾笑兩聲,將旗子交給一邊的旗牌官。 “記名!賞!”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奇正相合,頗有新意。”岑參舒心地笑了,藏在袍子裡的手心上,冷汗已乾。總算沒有白忙活一場,想起方才的擔心受怕,岑參不由暗叫好險!好險!看高大將軍的神情,番兵營和李天郎應該是甚合上意。 奪旗和護旗的各隊各自脫離交戰,整隊歸營。被巨大的驚喜所震撼,番兵營官兵看著鎩(sha)羽而去的玄甲鳳翅,一時間都呆住了,這樣的完胜,甚至出乎李天郎本人的意料。 “我、我們勝了?”僕固薩爾原本就怪異的漢話腔更加變調。 “勝了!真的勝了!”旁邊的杜環卻用上了嘰里咕嚕的胡語。 “偉大的神靈啊,我們勝了!真的勝了!我們奪到旗了!”阿史摩烏古斯按捺不住喜悅,一夾馬腹,像隻兔子一樣竄出隊伍,沿著番兵營隊列連蹦帶跳地狂奔,邊跑邊喊:“我們勝了!我們勝了!勝了!忽勒(好)!忽勒!” 沉默的隊伍驟然爆發出怒潮般的歡呼,“忽勒!忽勒!”番兵營士卒們相信了勝利的事實,紛紛將自己的頭盔、皮帽掛在兵器上高舉起來,搖晃歡呼。各隊旗手也激動地揮舞著自己的軍旗,敞開胸腔,向廣闊天地瀉出自己驕傲的勝利吶喊。 “忽勒!忽勒!” 李天郎嘴角的笑意並沒有保持多久,他清楚地知道,番兵營此次比武大勝,多勝在出奇兵,而鳳翅玄甲之敗,多敗於輕敵。而這樣顏面盡失的失利,對自詡天下精兵之最的安西軍漢兵來說,不僅僅失去了擁有蟠龍軍旗的榮譽,也極大地傷及了士氣,更開罪了漢軍身後的一大群權傾安西的官佐,這無論是對番兵營,還是對李天郎自己,都不是件好事。從玄甲鳳翅漢軍那邊投來鋪天蓋地的怨毒目光,他們咬牙切齒的怒火,因番兵隊伍肆意的歡騰而更加劇烈燃燒!待李天郎從短暫的成就感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局勢的凶險時,已經來不及製止自己的部屬宣洩獲勝的暢快了。 “將軍,該去迎接軍旗了。”杜環也注意到李天郎眼中閃過的憂鬱,心裡也是一跳。不遠處,喜滋滋的馬大元、趙陵等頭目正快步向中軍跑來。 “叫他們先去向大總管和阿史那都尉復命!快!” 杜環慌忙應了一聲,一抖韁繩,迎了上去。李天郎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遠處旌旗招展的校閱台,高大將軍會怎麼看這樣的局面呢?被杜環迎上的馬大元、趙陵等收斂了笑容,疑惑地看看李天郎這邊,還是撥轉馬頭去了賀婁餘潤處,這些直率的漢子是不會明白幕後的種種玄機的。 “這豈是大丈夫所為!”灰頭土臉的張達恭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樣子,騎馬直奔校閱台,在一干人等面前狠狠然地咒罵,“娘的,居然用絆馬索!不是說只能用發放之棍棒箭矢麼!不合規矩!真他娘的窩囊!陰險!陰險!”其實張達恭心裡是羞愧難當,堂堂玄甲鐵騎,太宗皇帝北衙精兵之後,居然被小小的絆馬索給打敗了!這要是發生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不知會有怎樣的慘象!他嘴上的怨恨和抱怨,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徹底失敗,畢竟,輸給以前瞧不上的對手,是一件十分難堪,也極為憤懣的事。 自己用兵難道真的不是李天郎的對手?張達恭第一次對自己的自信產生了懷疑,我就真的不如他?任何人失敗都會自覺不自覺地為自己尋找開脫的藉口,心高氣傲的張達恭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到其他將校或譏諷或輕蔑的面孔,更使他無地自容,也更激得他死撐住最後的顏面。 “擅用絆索,別傷馬腿,折了不少良馬,按律當罰!”段秀實比張達恭還要氣急敗壞,不光是驚駭,更是丟盡顏面的惱羞成怒,平日溫良恭儉的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眼見開戰在即,卻使陰招傷了這麼多戰馬,大損我玄甲軍威力,是不是意圖阻我西征?此事非同小可!大將軍可要從嚴處置!” 王滔、田珍等立刻隨聲附和,皆言番兵營勝之不武,論理不該算贏。 “照爾等看來,不僅不該賞,還應該重罰不成?”高仙芝已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漫不經心地看著各營緩緩歸隊,到底是漢軍精銳,即使敗陣退軍也是章法分明,井然有序。這一點令高仙芝非常滿意,對手下諸將的爭議,他一開始根本沒有聽。 “賀婁餘潤、阿史那龍支,你們怎麼看?”高仙芝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了左右不是的兩個番兵營統領,“不要說本將軍沒有給你們辯駁的機會。” “這個,這個,”賀婁餘潤癟嘴、乾咳、撓頭,又左盼右顧地支吾了半天,才賠笑著說,“到底是奪了旗,處罰,處罰說不過去罷?” “嘿,也知道奪了旗!”高仙芝嗤地一笑,“阿史那,你怎麼說?哦,好像沒看見你的突厥騎兵啊?” 阿史那龍支扭扭捏捏地從賀婁餘潤身後別出來,硬著頭皮答道:“張都尉所言極是,以往屬下率本部突厥騎隊參加校閱,輸便輸了,那時番兵營可是從來沒有使過這些陰招!” “大將軍!此言差矣!”岑參再也忍不住,站出來說道,“校閱之奪旗護旗,與沙場拼殺無異。而所謂兵者,詭道也,哪有張都尉所言那般諸多定勢?臨陣對敵,自當揚長避短,出其不意,所用也無不為其極,所謂大丈夫不拘小節,這與陰損有何關聯?再且,校閱之前,只言須用棍棒樸頭箭矢,卻也未言不得使用絆索,此又何來不合規矩之說!” “一介書生,只知逞口舌之利,有種下場試試?”明知理虧卻裝著氣憤的張達恭擼起了袖子,他被段秀實罵了個狗血淋頭,正想找人撒撒火,順便也在眾人面前挽回些面子,除此之外,他還真不知道該干些什麼。 “放肆!”封常清瞪起了眼睛,張達恭猛然醒悟過來,這可是在校場!趕緊收手氣呼呼地閃在一邊。岑參毫不示弱地鼓著眼睛對張達恭怒目而視,嘴巴動了動,“莽夫”兩字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是啊!絆索繩套之類,皆是胡人慣常使用之器物,算不得不合規矩啊!”賀婁餘潤的調門壯了不少,“就算不合規矩,事前也未明說,叫人怎麼個處罰法?玄甲營奪旗不得,而我番兵營奪旗卻是事實,那總算不得不合規矩罷?” 高仙芝咭地笑出聲來:“沒想到賀婁總管也知道據理力爭了!少見!少見!岑長史給你使眼色了罷?” “不敢,只是屬下覺得……” “李天郎畢竟勝利了是吧?”高仙芝呼地站起身來,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蟠龍軍旗!” 旗牌官咚咚咚地跑上台來,手里托著蟠龍軍旗。 “此旗乃我安西軍之魂魄,不可輕易授予庸人,既然諸位爭議甚重,不如這般,”高仙芝正色朗聲說道,“軍旗交由番兵營持掌一月,西征出發前交還,待……”高仙芝仰天拉長了聲調,“番兵營建下令諸營將士盡皆心服之功方才授予!嗯,何為心服之功?”高仙芝落下了眼光,臉上似笑非笑,“比如說任西征前鋒?”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高仙芝此話當真還是不當真。不管是否如此,高仙芝對此次番兵營奪旗也是十分意外,他隱隱感到,不能這麼容易就讓李天郎聲名鵲起,這不僅對李天郎不利,也對自己不利。李天郎到底是……內廷和外朝都不會喜歡看到這樣的人在磧西過於招搖,那個邊令誠對這個可是熱衷得很! 可惜啊,可惜了這個天生的將才! 還有這幫諸如段秀實、張達恭般短視僵化的豎子們,好歹也要讓他們順了這口氣,大戰在即,絕對不能在營屬之間發生齷齪生隙之事! 李天郎遠遠望見高仙芝在眾人簇擁下走下校閱台,在親隨官佐前呼後擁下乘馬離去,心裡不由得一沉:居然沒有按照往年慣例由節度使檢閱獲勝營團並親授軍旗,甚至連看都不過來看一眼,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李天郎回頭看看喜悅之情還未消退的部屬們,心頭頓時掠過一道陰影,唉,事情果然沒那麼簡單! 牙兵、虎賁、鳳翅、玄甲各營人馬依次歸營,他們大多駐紮在龜茲城外的安西鎮城,其位於白馬河口東岸斷崖之上,佔地數里,是整個安西最大的關戎。城內烽燧高築,馬厩四布,是一座設施齊全的要塞,條件比紮營野外的番兵營好得多。沒有人來向番兵營將士們表示祝賀,那些見風使舵的胡族官吏早就隨高仙芝大隊去了。李天郎強裝笑顏,喝令部屬待其他人馬撤儘後再走,免得生出事端。沒想到周圍山崗上目睹全過程的百姓們見高仙芝等離開,盡皆轟然下山來圍住番兵營齊聲歡呼,讚譽之聲不絕於耳,尤其是各族胡人,個個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圍著送來的蟠龍軍旗載歌載舞,歡呼雀躍。有激動者更是抱著本族士卒又親又叫,把盛滿美酒的皮囊和裝滿肉食的籃子硬往他們手裡塞,要不是軍紀約束,番兵營不知又有多少人會立馬醉翻在地。 “雅羅珊!雅羅珊!”數不清的手臂在李天郎周圍揮舞,“雅羅珊!雅羅珊!” 面對這樣熱烈真誠的讚譽,李天郎不可能不心潮澎湃,沒想到對他報之以無私信任和真心擁戴的,不是漢家本族,而是這些被稱之為“蠻夷”的化外胡人。他真的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埋骨蔥嶺,永不東歸”,不管是靈魂還是肉體,上天已經將他深深地植入了安西…… 封常清帶著旗牌官等一干人騎馬趕來交送蟠龍軍旗,見到百姓熱烈擁軍的場面,不由心生感觸,高大將軍之深意,確有道理,其言胡人可驅而不可舉,在胡人遠超漢人數的安西,尤為如此。如若胡人自感不遜漢人而興之,反叛之心則不可免,就像這樣的興奮自豪場面,確實不宜多也!哼…… “大將軍特命餘告之李都尉:不和與國,不可以出軍;不和與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可以進戰。”封常清也沒有多餘的賀詞,簡短交付了軍旗後,對李天郎悄聲而語,“此言深意,李都尉明否?” “此吳子語也!大將軍果真心細如發,深謀遠慮啊!”李天郎不得不佩服高仙芝的大將風度和運籌帷幄的獨到眼光,“請使君轉告大將軍,和戰之意天郎省得。” 封常清舒了一口氣,“今西征在即,望李都尉諒大將軍苦心,對掌旗一月之事不要心懷悵恨為好。” “些許委屈,天郎還不至於如此,請使君和大將軍放心,只是……” “天郎但請明言!” “奪旗守旗既勝,按軍法當予褒獎,以勵士卒……” 封常清哈哈一笑,“天郎之意,吾自明白,既得旗未循軍法,褒獎卻是如往。好,回去便把賞賜送來!” “謝使君!” “好說!好說!大將軍常言李都尉愛兵如子,統兵有方,今日一天吾便盡收眼底,所言不虛也!”封常清手捋鬍鬚笑道,“爾等進場高唱之曲,是岑參軍所作?甚好!頗有漢高祖《大風歌》之神韻,謂之何名?” “使君好靈通的消息,正是岑參軍大作,名為《朔風曲》!”李天郎揮手高呼道,“兒郎們,再唱一遍咱們的軍歌!” 阿史摩烏古斯應聲放出鳴鏑,後隊有號角應和,只見李天郎身後高摯的鶡鳥旗前後一揮,雄壯的歌聲驟然炸響: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朔風飛揚兮,蒼穹飛雪。 旌甲蔽日兮,笑與君決。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賊子兮,覓個封侯! “好!好!”封常清在馬背上揚鞭高叫,激奮之情溢於言表,“好歌!好兒郎!如此才是我大唐前鋒之本色也!” 大唐前鋒?李天郎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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