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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石國背叛大唐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18735 2018-03-13
“颼颼颼!”箭風破空! “嘚嘚嘚!”蹄聲如鼓! 雕翎團的箭手們正二十人一隊,操練李天郎授意的攻擊陣法。每隊先是呈橫列騎馬衝鋒,邊跑邊注意聽鳴鏑所令發箭,待衝至箭靶四個馬身處一齊撥轉馬頭,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廂或兩廂後撤散開,並回身猛射!與此同時第二隊騎射手從其讓開的通道再行沖鋒疾射,漫天的利箭驟然增加一倍,當真箭雨傾盆。接著是第三隊、第四隊,或者前幾隊休整折返後再連續衝擊,如此反复,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插滿了箭!漢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準快急,而今日操練之騎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長,靈活機變而精準不足,李天郎正是基於“奇正相合”之意創此攻擊之法。 熱汗騰騰的騎手們從同樣大汗淋漓的戰馬上跳下來,爭相在箭靶前觀看自己的戰績,嘲笑失的的同伴。他們肩上都背著阿史摩烏古斯送給趙陵那樣的巨大箭囊,它們的容量是唐軍三十矢標準胡祿(北方少數民族的箭筒)的十倍!當裝滿箭矢時,扇形展開的羽箭佈滿弓箭手的後背,猶如孔雀開屏時絢爛的彩翎。這幾乎成為所有雕翎團胡漢士卒的標誌,也是他們傲人的資本。

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軍械,李天郎不僅花費了阿米麗雅從小勃律帶來當作陪嫁的王室財寶,連為蘇失利之贖命的金銀,也耗了大半。此外還費盡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諸多關節。總算是大有收益,各團、隊衣甲旗幟煥然一新,雖比不得鳳翅、玄甲、虎賁等漢軍嫡系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增強了戰鬥力。番兵營歷來低人一等的舊習大為改觀,胡漢士卒的自信和軍心都十分振奮。大傢伙都憋著一口氣拼命苦練,要在校場競技上一洗往日屢戰屢敗之恥!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忍不住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躍馬揚弓,連射十箭,箭箭中的,引來士卒們一片喝彩。 “胡人騎射,確是一絕,漢卒中精騎射者雖也不少,但仍少於胡人。漢時匈奴射雕者三人,一舉射殺漢軍巡騎數十人而毫髮無傷,幸有飛將軍李廣箭術精絕,親自出馬才震懾匈奴。”李天郎對趙陵感慨道,“漢人李廣唯一人,而胡人射雕者眾,就如你趙陵,雖艷世弓手,超於諸人,大漢卻唯此趙陵矣,胡人雖難及項背卻次者如群狼……餘設雕翎團之深意,你可細察一二?”

趙陵拱手嘆服:“連大將軍都讚都尉眼光獨到,深謀遠慮,枉自趙陵跟隨都尉多年,學到的卻也是都尉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書,你總是大呼頭疼,大元比你年長,自小也未曾識文斷字,卻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書中奧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趙陵笑道,“那些個蛐蛐兒文字,實在難懂,無聊至極!別說一時半會學不會,就是學會,又有怎的用場?” “我箭術遠遜於你,但若潛心修煉,三年可當你數十年苦練,知道為何?”李天郎拿過趙陵的挽天弓張弦一彈,“你膂(lu)力並不勝於你烏古斯義弟,卻能取而勝之,內中道理你可想過?”趙陵茫然搖頭,李天郎又“嘣”地一彈,“漢人之所以縱橫天下,也是經無數代聖人賢哲瀝膽而得,其日積月累之絕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數藏於書簡。區區箭術,早有古人精研細究,技法精髓也皆在書中!”

“都尉快講!”一說到箭術,趙陵即興致盎然。 “如挽天弓這般的精良器械,光製作,你可知花費幾何?至少三年!” 趙陵咋舌驚道:“我的娘!” “那些煩瑣精密之法說來你也沒勁聽,不如直接說射術罷!射箭之精髓不在於身形與手法,而在心念專一。與禦術之'人心調於馬',劍術之'與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須心念專一、神定思去,才能動靜相宜,人弓合一,做到發力近乎神,展技渾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之效。”看見趙陵一個勁兒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仔細解說一遍,趙陵這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稱是,連呼精妙。 “你與烏古斯之不同,在於他重蠻力而你無師自通心念如一,這便如登天與登山各異:山雖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卻無頂。”

“咱哪裡知道這麼多,唯記得咱爹說,張弓射箭,必須凝神於箭鏃,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雜念其他!”趙陵噓噓嘆道,“幼時哪裡悟得此玄機,加之少年心性,只圖貪玩,以為這些都是胡謅,為此沒少挨老子責打,差點棄弓不學。直到我老子氣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臨終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傳硬弓,偏生拉不動,不由口出惡言。那知病懨懨的老父一言不發,跳下床來二話不說便扯個弓如滿月!見此情景,我更喪氣,為不讓老父氣極,心想最後一試,管不得其他!想也沒想,隨意瞄個樹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圓滿,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無輕重,物莫能亂,所謂神形俱備!呵呵!” “正是如此!”趙陵看看自己佈滿老繭的雙手,“當時卻不敢相信一切為真!”

“這挽天弓也是與你有緣,正和你血性氣質,你用箭多年,當知弓如其人之說,”李天郎將弓還給趙陵,“大凡選弓,應據弓人體形、意志、血性氣質而有所差異:長得矮胖,意念寬緩、動作舒遲之安人,應使剛勁之危弓,配以柔緩之安矢;剛毅果敢,血氣翻湧、行動趨急之危人,則選柔軟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寬緩舒遲之安人,誤用柔軟之安弓、柔緩之安矢,則箭行益緩,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剛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剛勁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則穩準皆失,不得中的!烏古斯之弓,為剛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勁疾衰,似充斥憤恨急欲,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勁緩足,平和從容,兼之神形已備,故能在酒宴比箭上戰而勝之!”

“都尉真是博學,看來這書還真不得不念……”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趙陵住了話頭,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來循聲望去,只見西涼團新任校尉馬大元帶著六個人遠遠地在場外下了馬,匆匆趕了過來。 “是大元他們,跟著來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過去,見來者除馬大元是一身輕甲外,其餘六人皆在外裹著安西軍特有的紅色抹額,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齊按軍規見禮。 “見過將軍!”六人步法矯健、身手利落,扎得緊緊的腰帶勒著粗壯的腰板,顯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紀都已不輕,當不是新卒,必是隊正一級頭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們六雙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經戰陣的勁卒,才有這樣的從容昂然的眼神。 “禀將軍,由虎賁、鳳翅兩營撥來的兩隊陌刀手前來報導,”馬大元呼呼喘著氣,“屬下已安置入營,現特帶正副隊正六人前來見過將軍。”馬大元挨個指道,“蕭三全、王丙、郎雄、藍虎兒、白孝德、高辰保!”

哦,這就是李嗣業調教出的陌刀手啊,確實名不虛傳啊!李天郎的目光一個個掃將過去,這個,有點眼熟。 “白孝德見過將軍,將軍還曾記得交河之遇否?”叫白孝德的漢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還記得將軍神奇的刀法!” 那個交河巡檢!李天郎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說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卻進了軍中?” “李嗣業將軍從各鎮漢軍抽調精壯之士入選陌刀隊,小的在交河呆得膩了,也想陣前殺敵,衝鋒陷陣,建些功業。遂帶了一干兄弟應命前來,沒想得以收歸將軍帳下,能隨名震安西的雅羅珊將軍征戰沙場,小的當真好造化!” 隨得我也不見得是造化,李天郎心裡說,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邊趙陵正在揶揄馬大元:“嘻嘻,許是當官當不得罷,才跑了幾步,便這般氣喘,想是腳軟了罷?日後怎麼馳騁疆場?”馬大元惱道:“你小子曉得甚!如今團裡精乾之卒不少流於胡族,而充編之胡族又不得我西涼健兒技法,為使堪用,某家連日疲於奔命,日夜操習,不敢有絲毫懈怠,怎比得你騎馬射鳥那般快活逍遙!就在方才,也正在教習排矛衝陣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聽得轉身問道:“如今可有成效?” 馬大元重重喘口氣:“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算有些長進。波斯人裡面,有叫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的兄弟倆人,頗通兵法,幫了不少忙……總言之,吐谷渾、高昌、党項之卒勝於契丹、回紇,唉!屬下已盡全力,總覺事倍功半,還望都尉親自指教!” “將軍胡漢混編,本是好意,不知這些胡人可曾領會將軍苦心?”白孝德說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我的生母,也是胡人,故小的也算對番人番事略知一二,還未見以漢人法度規矩胡族之人,中原陣法精妙,胡人學得會麼?” “哦?怪不得你的身材相貌,頗為奇特,似漢而非漢,以後番漢瑣事,還要多請教於你……罷了,現今不是議此事之機,先說教習。”李天郎溫和地止住白孝德謙卑施禮之舉,話鋒一轉,“西涼軍善步戰,以步戰之法教習胡族,自與漢軍不同。吐谷渾、高昌、党項皆曾習步戰,故學之快;而契丹、回紇慣以快馬游擊,自學之慢。如何教習,皆有法可循,待過幾日我到營中好生調教。呵呵,大元,你卻先別叫苦,想當初某家初到西涼團,那等場面,那等教習艱難,比今日又好得了哪去!趙陵,你別笑!那時你也是桀驁不馴,半天也明不了就裡的主兒!戰陣軍法,爾等拖拖拉拉學了三月才勉強熟練,更別提其他!如今離八月秋操尚五月有餘,時日雖不多,卻也不少,精兵之成非旦夕之功,大家多費些心力吧!”

趙陵、馬大元對視一眼,正色道:“屬下遵命!” 他們清楚地記得李天郎是如何一步步錘煉西涼團的。別以為所謂河西良家子弟就真是出自良家,他們的祖先不是先晉遺民就是流犯充軍之輩,一代代經歷了無數戰亂、天災和凶險的倖存者深深地打上了弱肉強食、剽悍散漫的烙印,也因此將一代代的兇殘狂暴凝聚在了血液裡,他們不會輕易服從,也不懂得什麼叫道理。對他們來說,殺戮的強權、握刀的力量就是天理! 文質彬彬的李天郎投身於這樣一群虎狼之眾中,似乎無疑是上門送死。但他立刻在軍中樹立起了自己的權威,不是依靠軍紀和功勞,而是在上任的第一天就在大帳前立下一丈白旗一面,上書:六天內隨時候戰,不服者皆可前來挑戰,生死自負,勝者為主,敗者為奴。然後一個人挺刀傲立,只等有人前來動手。此等狂態激怒了幾乎所有的西涼好漢,第一天就有六個最勇猛的漢子跳出來,李天郎刀都沒拔,全在三招內扭斷了六個挑釁者的手腳,第二天又將馬大元的奪命飛槍砍成四段,第三天用刀尖挑落趙陵的連珠三箭,第四天無人敢出來應戰,直到第六天,三百西涼士卒無人不服!

接下來才是皮鞭和軍法,那時候幾乎每天都有人挨鞭子,有不服管束者要么自己找李天郎死拼,要么接受軍法處置,馬大元想起那時血腥的場面都心有餘悸,死人最多的一天是八個人,馬大元自己按李天郎的命令揮鞭抽死了三個,其餘五個和李天郎亡命一搏,瞬間便被抹掉了腦袋。由此,森嚴軍紀得以刻骨銘心於西涼士卒之中。接下來的操練和征戰,自然順暢許多,李天郎教會了他們真正的活命立功之道,所得賞賜軍功皆與眾人分享,經過長時間的軟硬兼施,苦心教導,終於使血氣方剛的西涼漢子們從先始勉強的服從慢慢變成真心的敬畏,贏得了他們無條件的信任和愛戴,如是這般,才錘煉出這樣一支鐵軍! “那兩個懂兵法的波斯人,屆時也與我引見引見,波斯兵法,前所未聞,想必自有所長……”李天郎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馬麟飛馬趕來,神色焦急地沖他招手。 馬麟這幾日都被李天郎派去處置阿米麗雅之事,見他突如而至,神色驚惶,李天郎不由心下大悚。當下捨了眾人,徑直詢問馬麟。 “將軍快去,夫人與劉使君一干人已經出發多時了!”馬麟急急說道,“夫人想是悄悄離開,行前叫我去東市購物,沒想到小的回來就發現人去室空,只留得這個!”一封書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親啟。李天郎茫然接過信,腦子裡一時僵冷無比:她還是走了!五個字一個接著一個從腦海一直滾落到空洞的心底。 “小的不敢怠慢,飛馬去了城門,問得劉使君赴小勃律隊伍已從北門啟程,早過了一個時辰!隊裡有花車數輛,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將軍!將軍!” “馬!”李天郎輕聲說,似乎根本沒有理會馬麟急切的呼叫。 見李天郎神色慘變,馬麟不敢再多說,飛身去牽颯赤。眾人見此情景,面面相覷,猜測必然有重大變故,但到底何事,誰也不敢問。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颯赤大吃一驚,主人很少這樣猛抽自己,靈性無比的駿馬立刻明白主人此時乘騎非同尋常,當下一聲長嘶,四蹄翻飛,拖著滾滾沙塵往驛道飛馳而去。 見主子突然離去,正射得高興的阿史摩烏古斯慌忙連滾帶爬地躍上馬背,試圖緊隨李天郎而去。趙陵將他喝住,令他遠遠跟隨,既不得叨擾,也不可護衛有失。阿史摩烏古斯齜牙應了,一提馬韁追了下去。 阿米麗雅原本捨不得走。 一邊是魂牽夢繞的家鄉,一邊是今世千年的情緣。 一邊是亡國家破的國仇家恨,一邊是情義交織的恩愛纏綿。 舍誰棄誰?愛誰恨誰? 阿米麗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說,這也許是她返鄉的最後機會,但她的心告訴她,雖然可能永遠回不了家鄉,可是她更捨不得自己心愛的男人。弟弟赫納利在信裡一再懇請她回去,說自己現在只有姐姐一個親人了,父親遠在長安,只怕終究會老死異鄉,如今,希望姐姐回來,與之相依為命……思念痛惜之情灑落於沁淚書簡,令阿米麗雅心如刀絞。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弟弟雖年幼,但他是小勃律無可爭議的君主,作為一個國王,必須能夠經得起歷練和磨難,必須撐得起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卻是一個孤苦淒涼的人,整個天下似乎都漠視他拋棄他,他顯得那麼無助而無奈,他絕對更需要關愛,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麼公主,而只是一個渴望和自己所愛的男人廝守一生的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環和馬麟帶著阿悉蘭達干來拜見公主,一進門,阿悉蘭達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雖然阿米麗雅從來都不喜歡這個過於八面玲瓏的臣子,但見到家鄉人,聽到熟悉的鄉音,心情也難捺激動。待阿悉蘭達干站起,阿米麗雅詳問了小勃律和弟弟近況,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問到使團在安西使命,阿悉蘭達干有些閃爍其詞,不時回頭看杜環臉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個小小漢人長史面前如此唯唯諾諾,畏首畏尾,原本潛伏在阿米麗雅心底深處的王家傲氣被驟然激發出來,她厲聲說道:“吉爾吉特(小勃律)雖小,卻也自成一國,基業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員遼闊、物華天寶,但為國卻與大唐無異,可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國,禮數周到自然應當,低三下四,奴顏媚骨卻是萬萬不可!” 阿悉蘭達干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將天朝冊封的情況大致說了些,西征差遣之事自是萬不敢說。 “什麼國號歸仁,什麼歸仁都督,如此驕橫霸道,華夏禮儀之邦就是如此寬厚仁慈麼!”阿米麗雅激憤地說,“恃強凌弱,與虎狼何異!” 馬麟聽不懂小勃律話,杜環卻聽得清清楚楚,神色頓顯尷尬。阿悉蘭達干見杜環臉色陰晦,立時面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卻又不能讓公主不說,只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裡不斷向杜環示意此事與己無干。 “將軍,這胖子吱吱呱呱給夫人說了什麼讓夫人這么生氣?”看到一向溫柔隨和的阿米麗雅氣紅了臉,馬麟氣惱地問杜環,“是說在劉使君那裡聽到的話麼?!那些將軍們實在可恨,怎麼會這樣說咱家將軍和夫人!” “馬麟,說!怎麼回事?”聽見馬麟的話,阿米麗雅一驚,“你但說無妨!” 馬麟一愣,看看杜環,杜環此時恨不得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乾咳了一聲假裝喝茶;他接著又看看滿頭大汗的阿悉蘭達干,阿悉蘭達干一碰上馬麟的目光趕緊躲開,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脫得乾系,哪裡管得了其他! “夫人,這個……”馬麟猶豫著開了口,“小的不太會說話,這個……” “聽到什麼就說什麼!”阿米麗雅盡量使自己平和下來,“你慢慢說,說什麼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說了會惹夫人生氣!”馬麟為難地搓著手,“將軍知道會責怪小的!” “你說什麼我都不生氣!我也不會告訴你家都尉!”阿米麗雅坐了下來,幽雅地用裙邊飄然裹住她的雙腳,“你只管實話實說!” 馬麟無奈,舔了舔舌頭,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他去送信給欲出使小勃律的劉單,順便去接阿悉蘭達干。恰巧段秀實、王滔等人也在劉單處飲酒,言語間談到李天郎的編練新軍。段秀實戲稱李天郎如此這般純粹是教狗學虎、趕鴨子上架,未免自尋煩惱,白白浪費精力不說,還折進去好不容易拼來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教會胡人漢家兵法,萬一胡人造反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知李都尉安的什麼心?更有人狠毒說道李天郎豈止是不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恐是另有圖謀,只是不知是否清楚這麼做的下場,別說一個小小都尉,就是那整日學突厥人廝混的先太子承乾,也不是給太宗喀嚓了麼?親近胡人,從來就沒有善果!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麗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術迷了心?猥褻的笑聲中,頓時冒出了諸多淫穢之論。最後甚至有人提議聯名報奏高大將軍,稱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喪心病狂,妄出胡漢一體之謬論,偏袒胡族,洩露軍機,有漢賊趙信之嫌、勃勃亂世之心…… 有些污言穢語,馬麟一個字兒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麗雅何等冰雪聰明,不說也猜到個八九不離十。臉色漸漸死灰的阿米麗雅狠命地鉸著裙邊,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現,現出和臉一樣的蒼白。如此情景馬麟脊梁陣陣發冷,趕緊低下頭,什麼也不敢往下說了。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漢家高官裡,竟有這般齷齪卑劣之人!說他們鼠目寸光、自以為是毫不為過,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卻被人視為妖言惑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夫復何言!”阿米麗雅淒涼地微笑起來,失去血色的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罷了,罷了,要是再有別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麗雅緩緩地站起來,神色疲憊至極,她虛弱地衝阿悉蘭達干擺擺手,阿悉蘭達干如逢大赦,彎腰倒退出門去。杜環也隨著站起來施禮退出,他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只有忠厚的馬麟,瞟著公主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背對馬麟的阿米麗雅竭力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顫抖,但兩行不爭氣的淚水,已經悄然劃落下來,最後停留於腮際,在飛騰的粉塵中爍爍生輝。 門外一聲響,是阿悉蘭達干在輕輕地關上院門。阿米麗雅肩膀動了動,馬麟縮縮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首,卻見公主愣愣地望著院子,一動不動,神情忽而恬靜喜悅,忽而落寞憂傷。馬麟隨著阿米麗雅的目光掃視小小院落,沒發現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心裡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細看公主,公主那種怪異的眼神,似乎要將某種東西牢牢地刻進腦海。 “夫人……”馬麟到底壓不住,戰戰兢兢地問訊,“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將軍回來?” “不用,這等小事,怎可去煩他!”阿米麗雅邊說邊轉過身來,神色以恢復如常,“你將書信交與劉使君了麼?” “是的。” “那就好,沒你的事了!你去罷!” “小的就在門外,夫人有事儘管吩咐小的!” 一整天,提心吊膽的馬麟始終都讓阿米麗雅處於自己的視線之內,他看著阿米麗雅精心打掃院落,收拾屋子,將所有的家具器物擦得一塵不染,對那些即使是最簡陋的桌幾胡床,她也輕柔地擺放整齊,彷彿李天郎就端坐在那胡床上;馬麟幫阿米麗雅打水,在她低吟的歌聲中看著她給院子裡剛栽種不久的花苗澆水,像撫摸初生的嬰兒一樣輕輕撫摩那些嬌嫩的枝丫,滿臉都是痛惜和憐愛,這些花都是她和李天郎一起從長安帶回來的;在煙熏火燎的廚房,阿米麗雅用沾滿麵粉的手擦汗,和好面,烤出一個又一個金黃酥脆的麵餅,和著蜂蜜一起吃,是李天郎最喜愛的;而院子里幹燥的陽光,正烘烤著如彩旗般飛舞的晾曬衣物,李天郎和阿米麗雅纏綿的氣息,從衣物被褥裡一絲絲滲透出來,在濃稠的陽光裡醺醺發酵…… 阿米麗雅的優雅從容使馬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似乎不會發生什麼了,因此當阿米麗雅令他去東市購買大食香料時,他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 颯赤在山崗上噴著響鼻停了下來,李天郎眺望著遠處逶迤而行的隊伍,腦門砰砰直響,追她回來!還來得及!有聲音在頭腦裡吶喊,快!還來得及!牙齒格格銼動的鈍音猶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徹底破碎的聲音,向無底深淵墜落的心化為無數看不見的碎片,被淒厲的朔風,刮向廣闊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過的勁風轉眼間吹乾了熱淚,天空高處,兩隻鷂鷹懸翔。 李天郎輕飄飄地在馬背上搖晃,目送著驛道上遠行的隊伍,緩慢而堅定地向天邊蒼茫的山脈延伸,延伸,人和馬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來! 這蒼茫天地間,又剩下我孤獨一人了!一個人!李天郎頹然趴伏在馬背,失魂落魄,儘管對此般結果早有準備,但真的發生了,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實,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該放你走!你既然要走,為什麼當初又要來!老天爺!這是怎樣的不公啊! 颯赤焦躁地跺著四蹄,衝著遠去的隊伍縱聲長嘶,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不知道,那傷心遠逝的淚人兒,能不能聽見? “主上,要不要小的去……”是風風火火趕來的阿史摩烏古斯。 “嗷——”李天郎突然仰天長嘯,驚得颯赤鬃毛倒立,四蹄亂刨。阿史摩烏古斯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冷氣,齜牙使勁勒緊馬韁,神啊,這就是你的雅羅珊麼?是什麼使他如此憤怒而絕望? 番兵營的操練愈發緊張。 因為他們的李都尉幾乎寸步不離大營,整天在各處巡視,親自監督教習。對疏於練習者嚴加處罰,對技藝出眾者當場重賞,番兵營吼聲震天,練兵如火如荼。 其間張達恭、李嗣業、席元慶等人曾來營探視,封常清也陪同高仙芝來過一次,沒有輕易讚許,也沒有出言鄙夷,顯然都擺出了是騾子是馬,八月秋操拉出來遛遛的架勢。這倒並不令人感到驚訝,因為依這些沙場老將,官場練吏的德性,事態沒有明朗之前是不會亮出自己老底的。而一直反對練兵的段秀實等人則根本沒把番兵營放在眼裡,但這並不意味他們就放鬆了對自己精銳部屬的訓練,因為就算沒有番兵營,虎賁、玄甲、鳳翅三營間的爭鬥同樣會非常激烈,人人都想擊敗強手拔得頭籌,將那桿飾之以黃金蟠龍的安西軍軍旗奪回自己的軍營。這杆軍旗,是乃大唐太宗皇帝御賜,它不僅是安西軍的象徵,榮譽的標誌,更是整個安西四鎮唐軍無上的精神圖騰,如今這杆軍旗正保存在上次秋操比武大勝的霸主——玄甲營手裡。 文采橫溢的岑參以自己堅決的行動實踐著早先許下的諾言,他不僅在都護府里為番兵營據理力爭,還經常和李天郎等武將一起到操練場鼓舞士氣,以其膾炙人口的豪言絕句,精彩絕倫的言辭不斷激勵將士們。最令李天郎欣喜的是,岑參豪情大發,連夜為番兵營作得軍歌一首,合以胡人熟悉的西域曲調,很快得到幾乎所有士卒的喜愛,這首令人熱血沸騰的《朔風曲》在軍中推行之順利,連李天郎都感到意外。在經歷了太多的漠視和輕蔑後,李天郎和他的弟兄們都憋足了勁,要讓眾人見識見識番兵營真正的實力。但他們也明白,虎賁、玄甲、鳳翅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它們無一不是久經沙場的百戰雄師,個個都是功勳卓著的硬骨頭,靠區區五月苦練就欲與之匹敵談何容易,更不用說一舉奪魁了! 秋操的時間一天天臨近,橫行西域的朔風由冰涼變得灼熱,又由灼熱變得乾燥,最後終於在初秋的八月開始溫和起來,連冷峻的雪山和猙獰的戈壁,也不經意地現出些綠色和活物,露出了難得的寬容與笑意。草原上怒放的鮮花給碧綠的大地披上了一層美麗的花毯,味美多汁的鮮草將戰馬和牛羊催得膘肥體壯,它們逍遙孕育出的新生命在草地上歡快地跑動。農人、牧人和商賈們在這祥和暢快的日子裡收穫著自己不同的喜悅,各種語言的歌聲,歡笑聲和感謝神靈的祈禱聲響徹漫漫絲綢之路,遙遙萬里磧西。 每座雪山、每處戈壁、每一片綠洲都呈現出一年中最勃勃的生機。 飄渺而神秘的蔥嶺雪山,峰巒挺拔,冰雪峭壁,千仞攢空,千百年深厚積澱的冰蝕之貌在夏日稍得以消融,冰雪化著的涓涓細流,漸漸匯成巨瀾,給發育於此的阿克蘇河、台蘭河、木扎特河、特克斯河帶來充沛的水源,潤灌著蔥嶺山南山北遼闊的草原和農田。古老的龜茲綠洲,被西面的白馬河(北朝稱龜茲西川水,今渭乾河),東面的庫車河,南面的赤河(今塔里木河)所環繞,連綿的胡楊和紅柳將浩瀚沙海阻擋在綠洲之外,由而孕育出璀璨的人類文明。峰迴路轉奔騰而下的雪水在庫車河、赤河、白馬河中匯流,三條環繞龜茲國土的母親河帶著雪山的傲氣和磅礴的氣勢,捲著滔滔浪花,一路歡歌,滋潤著富饒的龜茲綠洲。不管是龜茲城內,還是離它不遠的軍鎮,都迎來了來自四面八方絡繹不絕的人流,大唐治下繁榮富足的安西,在此凝聚成一個精華的縮影。 好個秋高氣爽的時節!而八月秋操的日子,也一天天臨近。 八月秋操,歷來是“千秋節”的序幕。因唐明皇誕於垂拱元年八月戊寅,由此自開元十七年來,每年八月初五,乃定為“千秋節”,成為盛唐全境舉國上下的喜慶節日。七月朝廷發詔,改“千秋節”為“天長節”,全國共享“萬歲觴”,並祭白帝,報田祖,普天同慶。安西當然也不例外,漢家子民在此期間紛紛聚首四鎮,牲牢酒酺聚飲歡樂,西域諸國各洲,八方胡族也藉此互市宴會,是整個安西最熱鬧的節日慶祝。只不過這裡的慶祝,比起中原來,少了一份祥和歡慶,多了三分暴戾肅殺,其原因就是那前一天的“八月秋操”! 為炫耀武力,壯大聲勢,震懾西域諸番,高仙芝詔令四鎮所轄諸番國,以及至拔、波斯、高附、天馬、修鮮、條支、大汗、寫鳳、月氏、昆墟州、旅獒州、奇沙州、悅般州、鳥飛州、王庭州、姑墨州等諸都督府,羈縻州府派高官前來觀禮。這無疑是安西近年來集結軍馬最多、規模最為宏大的校閱,也是大軍西征朅師的誓師大典。 仲秋將至,月光皎潔如水,即使明月偶爾被烏雲遮蓋的夜晚,天空中也是繁星簇集,猶如盛夏綻放之花。李天郎騎馬漫遊於渭乾河邊,悠悠然返回大營,方才在都護府召開了秋操前的議事會,幾杯烈酒下肚後,眾將官好戰爭勝的熱血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面對鋪天蓋地群情激昂的挑戰叫囂,李天郎保持了沉默和忍讓,卻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現今騎在馬上,被晚風一吹,還真有些醺醺然。 “大將軍息怒,石國不過區區蠻荒之地,自高宗先帝以來皆臣服於我大唐,年年上供,歲歲來朝,禮節周到。如今卻突然如此無禮,想必自有其因,”程千里道,“依屬下之見,應是大食從中要挾,如果真如此,應先遣使前去責石王無禮之罪,順便探其就裡,再行定奪!” 派去各都督府、羈縻州的信使差不多都已返回,諸如高昌、焉耆等久附大唐的藩屬自不必說,恭恭敬敬地招待來使,迎接詔令,分別遣使帶了大量禮物前來觀禮。久無往來的烏滸水域(今中亞阿姆河流域)諸國及河中昭武九姓諸國即使是沒人前來,也盡心招待信使,紛紛回書或者備禮以示尊重。只有原為大宛都督府的石國,不納信使,不接詔令倒也罷了,居然派軍馬格殺帶隊使者,毀壞使節,盡逐使團於荒漠,致使僅一人身還。這件公然藐視大唐、侮辱安西大都護府的舉動極大地激怒了高仙芝。 “少跟這些朝三暮四的狗賊多言,直接大軍開去,殺個精光便是!”席元慶鼓著銅鈴大的眼睛狠狠地說,“什麼大食小食,一併屠滅!” “誠如程副使言,石國之反常舉態,確為蹊蹺,”封常清瞪了席元慶一眼,席元慶張嘴還要說什麼,被高仙芝兩道寒光逼了回去,只得自討沒趣地退下嚷嚷著找人喝酒。 “大食一直野心勃勃,百年來不斷東進,屈底波任呼羅珊埃米爾(總督),連年攻城略地,幾乎盡皆征服河中,我大唐與大食之邊界已由烏滸水向北、向東推進到藥殺水,而彈丸石國成為我與大食之間爭奪要害之地。為抗大食東侵,我朝曾力挺突騎施集河中諸國舉兵伐之,石國雖小,卻也盡力而為。那大食自神龍二年興兵犯河中,首攻安國,包括石國在內的九姓昭武聯兵拒戰於那密水上,全線潰敗,其後,大食遂長驅深入河中地。” “景龍二年(公元708年)大食悍將屈底波又進圍康國都城颯秣建,康王烏勒伽曾向我大唐求援,因路途遙遠而我朝應變不及,不得己轉而求援石國,石王莫賀咄吐屯應請來援,不幸戰敗。” “先天元年屈底波又分兵兩路犯河中,一路親自率兵攻大唐藩屬之東拔汗那,攻陷其都,逐其王奔我安西;另一路發大食諸屬國兵攻石國,雖圍其城,卻並未攻克,後來屈底波恩主哈賈吉死,他隨之失勢,攻勢遂因之停頓。石國由此有功,得我大唐封賞。石國國王莫賀咄吐屯對我大唐一直忠勇有加,開元二十七年車鼻施·蘇祿(突騎施可汗)死後,前安西大都護大將軍蓋嘉運奉命討伐突騎施黑姓逆賊,曾徵發石國、東撥汗那、史國等三屬國兵參戰。戰後,三國王並加特進,傳諭嘉獎,莫賀咄吐屯也在其列。開元二十八年,又加順義王的封號。” “這麼說,石國一直為我大唐在河中之砥柱,那此次又何以冒犯挑釁?”高仙芝眼光又落在那幅西域疆域全圖上,很快找到了還標記為大宛都督府的石國。下面的武將們依舊喧囂賽酒,好不盡興,他們只管聽大將軍令出兵征戰,至於和誰戰,什麼時候戰,都不是他們費心考慮的。李天郎躲在一邊看著上席的高官們竊竊議事,根本沒有在意阿史那龍支的四下攛掇煽惑。 “屈底波死,色雅爾入主呼羅珊,此人本是屈底波舊將,洞悉河中形勢及我朝虛實,繼任呼羅珊埃米爾以後,繼續東進河外,大肆擴張。蓋將軍平黑姓突騎施之役,所能征發的河中屬國已僅餘石、史和東拔汗那三國,其餘河中諸國已改臣於大食。開元二十九年色雅爾又進軍藥殺水域,石國王莫賀咄吐屯歿於陣,其國王變成伊捺吐屯。面對大食兵鋒,石國獨力難支,伊捺吐屯遂請求大唐發兵討伐大食,其在求援表文中說:奴身千代以來忠赤於國,只如突騎施可汗,忠赤之日,部落安貼,後背天可汗,腳底火起。今突厥屬天可汗,在於西頭為患,唯有大食,劫掠暴戾莫逾突厥。伏乞天恩,不棄突厥部落,打破大食,諸國自然安貼云云……” “這且莫說,大食長驅直入,我朝且退且守,非畏之而為待時機,哼,時機,”高仙芝打斷了封常清的話,“賊子得寸進尺,也怪不得天朝震怒……罷了,封二郎滔滔不絕,說這麼多卻還未道明底細,可是故意賣弄熟知安西典故?” “大將軍說笑了,常清不過想道明來龍去脈。”封常清惶惶應道,周圍諸人也自一凜。 “繼續往下說罷!”高仙芝注意到在下邊沉默的李天郎,目光稍稍一滯,李天郎栗然發覺,趕緊佯作不知,埋頭飲酒。 封常清道:“石國王統出自攝舍提部,以吐屯為王號,歷來與黑姓突騎施車鼻施部不和。但開元二十九年以後,石國王統卻突然變成了車鼻施人,且不再以吐屯為王稱,而是以特勤為王稱。據我四鎮打探,那車鼻施部為奪王位,陰附大食,降伊捺吐屯不敵而為副王!大唐與石國君臣深交,必為大食所破!石國懾於天朝國威,處於夾縫之間,還不時稱臣與我。天寶元年正月丁巳,石國王遣使上表,乞授長男那居車鼻施官,詔拜大將軍,給一年俸料。天寶四載七月,石國王特勤遣使朝貢。最近的一次是天寶五載三月,石國王遣使來朝,並獻馬十五匹,乃石國副王伊捺吐屯屈遣使獻方物。此後音信斷絕,再無來往,估計是王統之爭,已然落幕,車鼻施決然臣從大食了!而伊捺吐屯之勢,必被剷除……” 旁近的李嗣業、段秀實、田珍、程千里,畢思琛等無一不是通曉安西情勢的老臣宿將,但能將整個西域大小鉅細之事爛熟於胸且能講述得井井有條的,唯有這個面容委瑣的封瘸子。如此這般一個深藏不露,心機縝密的文人,在令眾人嘆服之餘,不得不讓人生出一絲驚懼與警覺,正如李嗣業此時心裡感嘆的,此人真他娘的厲害,厲害得令人可怕!沒人願意成為這種人的對手! 在眾人還沉浸在封常清天馬行空的陳述中時,高仙芝卻似乎已經失去了聽下去的興趣,他擺擺手,說聲“好了!”止住了意猶未盡的封常清,接著哼了一聲:“這筆賬,本將軍先記著!現在還沒功夫管他!待我討平朅師,嘿嘿!……不光是他,還有那個了不得的大食,讓他們得個一輩子的教訓!” 愕然不知所措的封常清等人循著高仙芝的目光,看到了孤寂落寞的李天郎…… 聽見河水嘩嘩奔流的脆響,李天郎勒住了韁繩,有些遲鈍地下了馬,颯赤很乖巧地噴個響鼻,回頭看了看,輕嘶一聲,似乎是在招呼後面的阿史摩烏古斯快點跟上。甩甩有些暈乎的頭,李天郎踉踉蹌蹌走到河邊,撲通一聲伏下身來,趴在岸邊伸長脖子將頭浸進冰涼刺骨的高山雪水中。拍岸的回水輕柔地衝擊著李天郎發燙的臉頰,在轟轟眩暈的水聲中,李天郎閉上眼睛體驗那短暫的混沌與寧靜。至少在那一瞬間,河水將李天郎與外界徹底分割開來,將他凝滯的思緒擠出了腦海。 阿史摩烏古斯高舉火把,站在李天郎身後,一言不發。和這位新主人相處幾月,他與李天郎之間達到了驚人的默契,往往不用說話,兩人就能進行交流,本來話就不多的阿史摩烏古斯現在話更少,他隱隱覺得,李天郎就是他命中註定的主人,是天神派他來服侍這位漢人雅羅珊的,這種來自心靈深處的感覺,和在阿史那處當拓羯完全不同。 李天郎呼呼地從水里抬起頭,抹了把臉,看到波紋泛動的水面有一張憔悴凌亂的臉,那雙無神的眼睛,滴水的鬍鬚,鳩衣百結的散發……那是自己嗎?他苦笑了一下,好幾個月沒有照鏡子了,要是阿米麗雅看見自己這一身臟樣……一根尖針樣的東西重重戳進心裡,使得李天郎輕輕呻吟一聲,捂著胸口坐倒下來,阿米麗雅!他肩膀一聳,哼了一聲,從後面接近的阿史摩烏古斯立刻退了開去,只是將火把舉得更高。 滿天繁星,銀河璀璨。 天空顯得那麼遙不可及。 偶爾有流星劃過天際,在碧黑的蒼穹留下一條轉瞬即逝的筆直光跡。 “又有一個人的生命消逝了,”母親經常說,“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當有星星墜落,那必是有人仙逝。流星越亮,說明死去的人越傑出……” 自己會是哪顆星?李天郎仰望天空,極目搜尋,是明亮還是暗淡? “別忘了你是誰!”母親也說,“你沒有資格不傑出!” 我是大唐建成太子的嫡係後裔李天郎!大唐皇統真正的子孫!當之無愧的皇室貴冑!我沒有資格屈人之下!沒有!沒有! !沒有! ! ! 李天郎張開雙臂,伸手觸摸蒼天,哪一顆是母親,哪一顆是阿米麗雅?箭袖上金色的飛駱駝展翅躍進他的眼簾,啊,他頹然垂下了手,一個連自己心愛女人都不能保護、不能留住的人,怎麼叫堪稱人傑! “天郎吾夫,妾淚泣提筆,心如刀絞。此不辭而別,乃妾之意,非君之棄!……”這是阿米麗雅臨別所遺書信,“……妾本意朝夕侍君之側,郎情妾意,恩愛纏綿,終老一生……然君天子之嗣,肩負社稷大任,不可因妾而廢之,妾非華族,雖竭心力而不得中土之同……妾雖遠走,而心留係於君,望夫君無愧于雅羅珊之譽,神氣振奮,順應天道,以成大丈夫勢也!……夫君珍重,夫君珍重!……” 阿史摩烏古斯目不轉睛地看著李天郎喃喃有詞地向天空張開雙臂,又突然垂落下來,眼神迷離呆滯,不由有些毛骨悚然。在軍中早有傳說李天郎是可與天神對話的薩滿,難道這是真的? “倉啷!”在阿史摩烏古斯猛然收縮的激靈中,李天郎長刀出鞘,在奔騰的河水里來回洗了兩洗,驟然寒光暴漲! “哧!”濺散的水沫在火把亮光中忽地一閃,阿史摩烏古斯不由自主瞇了瞇眼,覺得臉上涼絲絲的,火把的火焰突突亂跳。待他定睛細看,李天郎正在端詳刀尖上掙扎的一隻螢火蟲,雪亮的刀身上,幾道清流滴落。 阿史摩烏古斯咽了一口口水,敬畏之情更甚。 “秋操還有幾天?”李天郎順著手臂在衣袖上擦乾潑風刀上的水滴,聲音低沉。 阿史摩烏古斯沒料到李天郎會莫名其妙地“醒”過來問這個問題,掰著指頭支吾一陣,才結結巴巴地回答:“三、三天,還有三天,今天是八月初一,秋操是八月初四,主上……” 李天郎已經還刀入鞘,神情哪裡還有半點酒意,“三天,三天就三天,我要把軍旗拿過來!” 這句話阿史摩烏古斯聽得清清楚楚,他握緊了火把,噝噝地齜著牙,口涎長流,活像另一頭除去嘴套的“風雷”。 戰旗!五彩斑斕的戰旗肅殺翻捲! 戰鼓!如一浪一浪的驚雷緊隨著密集的馬蹄聲隆隆乍響! 號角!悠長激亢,彷彿戰龍在野的嚎叫! 碧空如洗,陽光燦爛! 如雪的刀槍鋪滿了白馬河邊的校場,刀削般整齊的隊伍圍場分列,人馬肅立,旌旗漫天。 在一輪紅日下最為耀眼的,是高高飄揚在校閱台旗桿上的高仙芝帥纛,揚州絲綢做成的旗幟和精美的繡花流光溢彩,鮮紅碩大的“高”字在勁風中高傲地俯瞰著腳下的精兵強將,向所有人昭示著它無可比擬的至上地位。 在兩根威風八面的豹尾牙門旗下,一身戎裝的高仙芝已經端坐在校閱台上,旁邊是趾高氣揚的安西軍監軍邊令誠,其他安西大小官吏,皆按官銜各自就位,觀禮藩臣則另有觀禮台。在較場附近的山丘上,前來看校閱的胡漢百姓密密麻麻,對他們來說,這不僅是看稀奇的機會,也是個聚會趕集的好去處。山丘上各色人等大呼小叫,販夫走卒遍地開花,真個熱鬧非凡! 安西軍的較場,位於白馬河灘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此處地勢平坦,地基結實,周圍群山環抱,河灣草甸水草豐盛,既可容萬人馳騁紮營,也方便放養馬匹牲畜。 “大唐!大唐!”一見令旗晃動,士卒們頓槍擊盾齊聲吶喊,聲勢逼人,將戰鼓、號角都蓋住了。 “大唐!大唐!”白馬河水應聲激盪,浪花翻湧,幾欲倒流!剛才還在場外喧鬧不已的萬千人等,盡皆肅然默立。 位於校場中央的是黑衣黑甲的玄甲營重騎,除了鐵盔上高聳的帽纓和挺立的馬槊上飄揚出的兩點純白外,整個玄甲營就是一片淤黑的沼澤,吃人不吐骨頭的沼澤,厚重而猙獰,是所有與大唐為敵之人的噩夢。八百玄甲重騎最早來自羽林軍中隨程知節西征的兩百飛騎,至今他們當中仍有很多人簡補宿衛京師的羽林軍,他們手臂上特有的戶印標記,昭示了他們大唐皇家精銳的高貴血統。 玄甲重騎是整個安西軍的大槌,每個騎兵都穿戴著沉重的明光鎧,他們身體的各部分包括手腳關節都裹在精緻的甲片裡;他們胯下的戰馬都是精選的高頭大馬,同樣包裹在密密匝匝的鐵甲裡,當這樣的重騎挺直如林的馬槊排成菱形衝鋒隊形橫掃過戰場時,就像草原上刮起的黑風暴,只在身後留下流血漂櫓,伏尸遍野。在前三排玄甲重騎後面是同樣黑衣黑甲的騎弩手,他們雖然披甲比不過前排累累重甲的重騎兵,但他們手裡的勁弩卻是撕開敵方軍陣的第一擊,沒有人願意在遭受痛苦的弩箭打擊後,再被鐵甲重騎所蹂躪。 在玄甲營最前面,是張達恭帶領的三名旗手,左手一人手裡持玄甲營營旗,上面繡有一隻黑色狻猊(suan ni);右手一人手裡持白旗一面,上書四個大字“元從羽林”字字鮮紅如血,筆劃凝重凶悍,正如玄甲之勢;中間一人高摯的大旗,是今日眾人矚目的焦點,那就是安西軍的蟠龍軍旗。雖然旗桿已經略略有些老舊,上面的金龍身上還有砍削的傷痕,絲綢的旗面也被歲月褪色,但這一切並沒有抹殺牠獨有的分量,反而更襯出它濃厚的功勳和驕橫的銳氣,這就是號稱天下精兵之最的安西軍的氣勢!今天,這面軍旗又將落戶誰家? 飛虎旗下聳立的是雪亮的陌刀,沒有那個營團像虎賁營那樣,集中了那麼多驍勇的陌刀隊,橫行西域的胡族驃騎們對這支所向披靡的陌刀隊無不聞風喪膽,當如牆而進的陌刀手切進敵陣時,基本上就宣布了戰鬥的結束,殺戮的開始。陌刀之下,冤鬼無數,陌刀之威,有進無退!和玄甲營一樣,左廂也是繡有四個紅字的白旗,“神威無敵”四字個個如豹眼般鼓起,此旗與右廂的虎賁營飛虎營旗並立,迎風招展,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繡有“鳳翔九天”四字白旗下的,無疑就是以防守遠射聞名的鳳翅營了,不要被它嬌豔的金鳳營旗所迷惑,這裡集中了大部分漢軍精銳弓弩手和近戰格鬥高手,前三排站立的是手持各式弩機的弩手,後面是兩排帶甲的刀斧手,最後兩排是負刀夾棍的弓箭手,漫天飛舞的箭矢足以幻化出絢爛的鳳翔九天,森嚴犀利的箭陣每次都是玄甲營強有力的剋星,鳳翅營因此曾經三年保有蟠龍軍旗,去年終於被玄甲營奪走,現今全營正摩拳擦掌,企圖一舉奪回軍旗,一洗往年惜敗之辱。 衣著最為華麗的是圍繞校閱台內圈的牙兵營,這支節度使的親兵精銳歷來被作為關鍵時刻的預備隊,往往投入到最血腥最危險的戰鬥中。該營士卒也是全安西軍最富有的士卒,很多都有數代勇武先輩積累下來的高勳位,所以他們也負擔得起昂貴的器仗衣甲,往往也是擔任儀仗的首選。看著他們驕橫的士氣和超出大部分其他士卒的雄健個頭,任何人都可以得出他們在安西軍裡非同尋常的地位。那面繡有“牙門突將”的白旗也非浪得虛名,高仙芝和他的前幾任節度使都曾親率該營衝鋒陷陣,攻城略地,建下奇功無數。牙兵營的金烏營旗,無時無刻不是緊緊跟隨著節度使的帥纛! 番兵營和往年一樣,是最後進場的,旗幟甲胄本就遠遜於前者精銳,加上陣型雜亂,確與軍容嚴整的漢軍有天壤之別。所以未戰便已氣勢落於旁人,加上胡人無論紀律士氣還是訓練指揮皆在漢軍之下,每每比試,回回落敗也就並不稀奇。 但這一次不同了! 吶喊稍歇,飛塵瀰漫,高仙芝很滿意地頷首,示意照原步驟開始進行操習。按慣例下面應該是去年奪旗得主先進行陣勢演練,盡展各人拿手絕技;接著是全軍陣法合練,四營人馬按事先操典規定,各自按旗號陣勢紮營布陣,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曲間容曲。以長參短,以短參長。回軍轉陣,以後為前,以前為後;進無奔進,退無趨走;以正合,以奇勝;聽音睹麾,乍合乍離。於是,三令五申:白旗點,鼓音動,則左右廂齊合;朱旗點,角音動,則左右廂齊離。合之與離,皆不離中央之地。左廂陽向而旋,右廂陰向而旋,左右各複本初。白旗掉、鼓音動,左右各雲蒸鳥散,彌川絡野,然而不失部隊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動,左右各複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無差尺寸。散則法天,聚則法地。如此三合而三離,三聚而三散,以熟戰法,評優劣;待四營人馬演畢後方是各營騎、射、操、單挑對陣,最後才是校閱的最高潮:奪旗!先自抽籤決定對手,然後各營挑勇者兩隊,一隊攻敵奪旗,一隊守陣護旗,以一炷香為限,最快奪旗者為勝。 “咻——”尖銳的鳴鏑聲!不止一支鳴鏑,而是上百支鳴鏑!整齊劃一的上百支鳴鏑! 正從方才閱兵的盛景中平息下來的氣氛突然為之一凜,觀禮台和校閱台都有刷刷的目光循聲望去,番兵營出場了!最後出場的番兵營!與往年大不一樣的番兵營! “什麼玩意怪叫?”邊令誠翻著眼睛說道,“鬼哭狼嚎似的!” 高仙芝看著旌旗不亂的番兵營,眼神一亮,不由得“咦”了一聲,引得眾將皆矚目。由野利飛獠的鐵鷂子打頭,其次是僕固薩爾的回紇驍騎和胡漢步卒,最後是雕翎團三百善射騎手。 不知什麼人發令,斷後的雕翎團中有一百名箭手再次彎弓挑射。 “咻——”又是一陣尖銳的鳴鏑聲。 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朔風飛揚兮,蒼穹飛雪。 旌甲蔽日兮,笑與君決。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 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 殺盡賊子兮,覓個封侯! 番兵營突然爆發的《朔風曲》使在場每個人都意識到,確實是與往日大不相同的番兵營! “好歌!好氣勢!”高仙芝在心裡說,李天郎到底有點本事!區區五月就能將胡人調教至此,著實不易。 “大將軍,今天可有好戲?”邊令誠懨懨地說,不停地趕著撲在他臉上的蒼蠅,“咱家身子可是不適,不能坐太久!” “呵呵,監軍禦使,今天可是好戲連連!”李嗣業搶著回答,“先且看看番兵營那幫胡人怎麼個舞弄法吧!” 李天郎,哦,在那裡,騎馬走在最前面。高仙芝微微一笑,某家今日倒要看看你接下來還有什麼招法! 歌聲激越,氣壯山河。 旁觀的百姓在驚滯片刻後,轟然叫好。 尤其是看到自己本族徽記隊旗的各族胡人,更是聲嘶力竭地呼哨、歡叫,將各種各樣的帽子、頭巾拋上天空。即使是平時人丁零落的波斯卡維軍,也在遠道而來的波斯商隊中引發一陣驚喜的歡呼。 校閱台邊的岑參隨著《朔風曲》的調門哼哼有聲,站在旁邊的段秀實冷笑一聲,俯近他耳邊狠狠道:“看等會老子把這幫只會乾嚎的番子打得滿地找牙!嘿嘿!” “段將軍,話別說早,某家等著看哪!”岑參不軟不硬地回擊道,“古人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將軍還是少安毋躁,交手之後再言勝敗的好!” 段秀實回頭瞅瞅身後一干威猛的部屬,嘿嘿又笑,低聲對田珍說:“別留情!往死裡打!” 李天郎昂首挺胸走在自己隊伍最前面,不用回頭,他也可以感覺到部下集聚在自己後背的炙熱目光。剛才那陣歌聲,已經足以說明他們士氣是多麼的激揚,熱血是多麼的沸騰,不管今天勝敗如何,番兵營已經脫胎換骨,與過去截然不同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使李天郎神采奕奕,他的眼光掠過歡呼雀躍的百姓,掃過肅穆靜立的將士,躍過高聳的校閱台,飛到那獵獵飄揚的大旗上。 “番兵營接令即位!”旗牌官的大嗓門即使是在如潮的雜聲中依舊清晰可聞。 番兵營按慣例應列陣於玄甲營正後方。 蟠龍軍旗! 李天郎率隊一步步走近它,蟠龍軍旗! 身後近處是嘚嘚的馬蹄聲,雖然鐵鷂子的防護僅僅是馬匹多幾塊保護馬頭的“面簾”、保護馬頸的“雞頸”、保護馬胸的“當胸”而已,既無保護馬軀的“馬身甲”,也無保護馬臀的“搭後”,更無豎立在馬臀部的“寄生”甲,即使是有的那幾塊其精良程度也比玄甲軍差得老遠。馬上的党項騎手不僅同樣甲胄少得可憐,而且都是自己購置或者繳獲的,式樣五花八門,更讓人不入眼,但他們快速敏捷的衝擊力在軍中也是獨樹一幟,往往充當側翼包抄主力,否則高仙芝也不會對鐵鷂子另眼相看;馬蹄後面,是嚓嚓悶響的腳步聲,整齊而有力,聽著都是一種享受。胡漢混編,形成了以漢軍士卒為核心的步戰中堅,而當驍勇的胡人戰士融合在軍紀嚴明的漢軍中後,略顯呆板的隊伍彷彿注入了一股大漠味道的剽悍飄逸,更顯精幹靈動。 這才是我李天郎的人馬! 我要讓整個安西為之震驚! 母親,心愛的阿米麗雅,你們都等著看! 蟠龍軍旗! 掌旗的軍士下意識回頭一望,不由倒抽涼氣,不管是隊前的李天郎還是後面整隊的番兵營士卒,都直勾勾地將殺氣騰騰的目光射向他手中的蟠龍軍旗。軍士不安地在馬上扭動一下腰,引得軍旗輕搖……前面的張達恭回首怒視掌旗軍士,卻也被番兵營同仇敵愾的沖天氣勢驚了一跳! 玄甲營的隊形變換十分精妙。八百重騎先以橫隊慢步行進,待騎弩手發射箭雨後橫隊突然變為雁行陣,沖在最前面的張達恭一聲暴喝,一抽馬臀,戰馬驟然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整個馬隊緊隨著他隆隆前進,整個校場都緊張地顫抖起來。 “呵呵呵——”張達恭揚起了捆綁著盾牌的左臂,發出了極速沖鋒的指令,“呵呵呵——”所有披著重甲的戰馬都拼命揚蹄奔跑,陣形卻絲毫不亂。八百支沖天勃起的馬槊如被激怒的豪豬之刺,森然呼嘯,銳不可當!在戰場上,這樣雷霆萬鈞的衝鋒經常使對手肝膽俱裂,還未直接交手便駭極崩潰了! 三百步的衝鋒距離眨眼即至,位於衝擊陣形中間的騎兵越過前面同伴的頭頂向充作靶子的草人投出了自己手中的馬槊,金屬鏗然聲中,草人倒下一片,緊接著,前排重騎碩長的馬槊齊刷刷全部由高舉變為前伸斜插,整個鐵甲騎隊就像一把勢大力沉的巨斧,一頭砍進草人排列的敵陣中,摧枯拉朽,片甲不留!張達恭收勢不住,一直衝到了觀禮台近前才勒住口吐白沫的戰馬,胸前華麗的明光鎧亮得耀眼!隨騎而至的勁風和沙塵掠過戛然止步的騎隊,劈頭蓋臉地砸向正前方的觀禮台,台上的藩臣們或失聲驚叫,或掩面躲閃,引發一片驚惶。本來好端端的觀禮台頓時桌翻幾倒,杯盞破碎。有坐在最前排的胡族官吏被這氣勢所憾,控制不住摔翻在地,爬起來還面如土色。而此時所有的玄甲重騎全隊已經隨張達恭掉轉了馬頭,緩緩退場,給觀禮台上的大小官吏們獻上了一片肥壯的馬臀,被包得短小精悍的馬尾嘲笑似的衝驚魂未定的人們指指點點。 “咯咯咯咯……”邊令誠的笑聲怪異刺耳,旁邊的李嗣業和段秀實等人個個皺眉癟嘴,汗毛倒豎。只有高仙芝附和笑道:“中使真是好主意,將個觀禮台放在那面,嘿,也讓這些胡人長長見識,瞧瞧我大唐精兵的威風,天朝雄師的厲害!” “胡人蠻夷就服這個,如若不拿點顏色,不知道還會出幾個石國!”邊令誠得意地咂著嘴巴,“看以後還有誰敢萌生丁點反叛之心!” “不錯,中使深謀遠慮,仙芝佩服!” “喲,沒想到大將軍說起恭維話來不比咱家差啊!”邊令誠話裡有話地說道,“怪不得宮裡的高公和李大宰相都那麼器重你!” “還不是因為監軍禦使您從旁撮合?”高仙芝還是那麼恭敬,並沒有因邊令誠的揶揄而動容,“仙芝的那些微末之功能引得天子龍顏大悅,全仗中使仗義執言啊!” “咯咯,好說!好說!”邊令誠望一眼緩緩集中收隊的玄甲重騎,又看看高仙芝,“強將手下無弱兵,大將軍你繼續發號施令罷,咱家有些累,先走了!” 高仙芝趕緊站起身來:“天使走好!”又揚聲對諸將道:“送監軍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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