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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哭泣的神箭手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17746 2018-03-13
僕固薩爾看來在回紇人中的影響頗大,加上得到賀婁餘潤的首肯,一番安排忙碌,手腳麻利的回紇人已經在營房外面的河灘上燃起了篝火,剛剛宰殺的肥羊在火上孜孜冒著誘人的香氣,孜然等香料和著馬奶酒火辣辣的氣味,在夜風中暖暖揉動,透人心脾。 嘴巴叼著刀的殺羊人一邊哼著歌,一邊在羊群裡扒拉,時不時揪出一隻亂蹦亂跳的活羊,興奮的狗們在令他們垂涎欲滴的血泊中汪汪歡叫,爭搶著扔在地上的羊蹄和碎骨;掄動大錘的回紇漢子頭上冒著熱氣,費力地將一根根木樁打進凍得硬邦邦的地裡,身著皮袍的回紇女人尖聲笑著,齊心協力將碗口粗的松明和上百根火把小心地捆綁在木樁上,只有在番兵營才可能看到隨軍的女人,她們不能出征,但可以在紮營時來見見自己的男人;匆匆忙忙的騎手運來了小桌和坐墊,場地中央鋪上了木屑和細土,因為女人們和男人們將在這裡載歌載舞,整個河灘將呈現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突厥人最先到達,毫不客氣地佔了主席左手邊的位置。阿史那龍支看看遙遙走來的賀婁餘潤,又回頭看看自己一臉殺氣的部下,那個力大無窮的思結脫勒和一臉陰晦的阿史摩烏古斯緊盯著對面落座的西涼營眾人。思結脫勒那結滿老繭的大手咔咔地將一個個堅硬的核桃捏成碎塊…… 待會有好戲看,嘿嘿,阿史那龍支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李天郎剛和野利飛獠寒暄了兩句,就注意到僕固薩爾在僻靜處焦急地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李天郎向漢軍人群中一望,看見趙陵馬大元等頭目也是瞪著大眼睛和突厥人對視,雙方上百道刀劍般的目光在場地中央錚錚迸射,猶如箭雨相交。 酒宴還未開場,較量便已經開始了! 這可不好,不能讓這樣的場面持續下去! 見李天郎沒有留意自己,僕固薩爾疾步走到李天郎後面,小聲說:“將軍,方才聽我手下說,突厥人正四下攛掇,要尋將軍晦氣,將軍可得小心!”

李天郎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家弟兄,喝個酒罷,這麼緊張做甚?我自會嚴束部下,不得生事。至於突厥健兒,上有賀婁總管,下有阿史那都尉,量也不敢造次。這是在大唐軍中,誰人犯紀,理當處斬!不用理會謠言!” “將軍,你不知每次聚宴,按慣例都有較技……”僕固薩爾張口還欲多說,李天郎一握他的手:“放心去罷!我自有分寸!真要幫忙,屆時將歌唱得響些,喝彩聲盛些便是!呵呵!有勞!有勞!” 僕固薩爾無奈地嘆口氣,跺跺腳轉身走了,自去找了數十個精壯手下,準備應付突發事端。 一陣鼓響,酒宴開始了。 立於主座上的賀婁餘潤端著酒碗站將起來朗聲說道:“今日酒宴,一為李都尉洗塵,二為眾勇士壯行。高使君有令,加強操練整備,不日又將西征!得數月才返,大夥兒不僅要持刀殺敵,也沒娘們陪睡覺啦!苦日子就要開始啦!先喝了這碗罷!”說完仰首痛飲,汩汩著響。

眾漢子發一聲喊,鯨吞龍飲喝個乾淨。金鼓齊鳴,呼聲震天,歡快的樂曲聲轟然而起,詼諧逗趣的歌聲中,一群彩衣飄飄的回紇姑娘嬌聲起舞,總算將中央空地中的金鐵交鳴擠了出去。對立較勁的突厥人和漢人被陰柔的女人們暫時隔開了,緊張的氣氛為之一鬆。任何男人都不能抵禦滿桌的美食和好酒,大家頓時埋頭猛幹,一時間觥籌交錯、酒興大起。 李天郎給賀婁餘潤、阿史那龍支、野利飛獠等一一敬酒,隨口講些長安的趣事,眾人呵呵大笑,開懷痛飲,十分融洽。見時機到,李天郎躬身道:“今日難得齊聚,為湊個興致,屬下當個監酒如何?屆時讓眾健兒縱情暢飲,盡興獻技,有功則賞,輸者便罰,如何?” 賀婁餘潤道:“好,好!別盡搞些小曲調調,無甚看頭,小的們有些什麼絕招,都顯擺出來罷!”

阿史那龍支迎著李天郎笑意吟吟的眼神冷冷地點點頭,心道:且讓你去,看爾等能耍出什麼把戲來! 得到賀婁餘潤許可、阿史那龍支默許,李天郎端上一大碗馬奶酒飛身走到場地中央,揮手讓眾人退下,待喧嘩稍息,他氣沉丹田,揚聲道:“番漢勇士們!端起你們的酒碗!” 一聲呼喝,漢軍齊刷刷站起,端酒相待。回紇、党項等雜胡也七零八落地站起身來,突厥人群裡嗡嗡鬧了一陣,有人站起,有人穩坐,有人眼望上座的阿史那龍支。 “吾往長安,覲見天子,天可汗龍恩浩蕩,言安西諸軍乃天朝國柱,社稷棟樑。此次平小勃律,大敗吐蕃,上心甚慰,特賞賜良多。吾深感聖上天恩,遂代諸勇士謝主隆恩,接了賞,卻哪敢專享,兀自回來犒賞眾勇士!”李天郎將酒高舉過頭頂,聲音更響,“敬大唐皇帝!敬聖明的天可汗!”

“天可汗!天可汗!”提到大唐皇帝,連賀婁餘潤也站了起來,阿史那龍支屁股一動,所有的突厥人都紛紛站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將酒碗舉過頭頂,高呼“天可汗”,向東方遙遙致意。 第一碗酒畢,李天郎一招手,馬麟飛奔上來替他倒上了第二碗,這次李天郎向回紇人群方向一端酒,說道:“按照我西域的風俗,第二碗酒讓我們敬今日酒宴的主人!回紇勇士!來呀!歡呼吧!” “回紇!回紇!”漢人一齊大喊,衝那邊高舉起酒碗。又驚又喜的回紇人先是一愣,天啊,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在軍中,回紇可經常都是漢人、突厥人瞧不起的下人啊!醒悟過來的回紇人興奮地呼哨著,端酒回敬,眼中滿是喜悅和感激。突厥人和其他胡人也十分詫異,紛紛低頭竊竊私語,都抬眼看場中的李天郎接下來會敬誰。

“來呀!突厥的勇士,驕傲的狼子狼孫們!將你們的酒碗斟滿!”阿史那龍支聽聞,渾身一震,嗯,找上門來了? “來呀!阿史那社爾、闕特勤的後代們,端起你們的酒碗,在你們祖先的天空下乾了這酒!”李天郎向突厥人群走近兩步,眼睛掃過每個突厥頭目的臉,“你們的戰馬和寶刀是大唐開疆闢土最鋒利的前鋒!天可汗可對你們誇耀得緊哪!來,幹!”酒碗衝阿史那龍支一掄,仰首喝乾。突厥人不由自主也喝完了碗中的酒,敵意頓時少了幾分。 “來!大唐的勇士們,胡漢最勇猛的戰士,都端起你們的酒!讓我們為即將到來的勝利暢飲!” “長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漢軍中爆發出震天的大角歌。滿面紅光的趙陵擂著桌子,以統整節拍。漢人頭目雖人數不多,但士氣旺盛,軍容嚴整,加上氣沖鬥牛的歌聲,固是先聲奪人,令人肅然生畏。

見風頭落於漢人,阿史那龍支一聲呼哨,突厥座中突然站起二十名弓箭手,見阿史那龍支一揚手,二十支鳴鏑尖嘯著沖天而射,引得眾人一激靈。人數眾多的突厥人在嘯聲中齊聲高唱激昂的突厥戰歌: 一團怒火在胸中燃燒,我們像雄獅般吼聲震天,好漢們個個怒髮衝冠,馳馬衝鋒像洪水奔流不停,箭在弦上瞄準了敵人,我怒不可遏地沖向敵寇,大吼一聲:烏塔爾,看箭!戰馬奔馳,四蹄迸發火花,點燃枯草,草原在燃燒!揮舞刀劍,戰鬥激烈又緊張,敵人落荒逃,戰刀被血濡染難裝進刀鞘!庫拉烏,庫拉烏!我們四麵包圍,讓那敵人嚇破膽!我們下馬疾追,讓敵人膽顫心寒!敵人見了勇士抱頭鼠竄!庫拉烏,庫拉烏! 賀婁餘潤似乎感覺到了歌聲里短兵相接的味道,他愕然看看旁邊的野利飛獠,野利飛獠正興奮地端酒嚎笑,對這樣火暴的場面樂不可支;而另一邊的阿史那龍支則撇著嘴看著高歌的漢人,眼光緊盯著場地中央的李天郎;李天郎好像渾然不覺對方敵意的目光,自顧端著酒碗興高采烈地哈哈大笑,使勁鼓掌喝彩。熱鬧的場面使其他胡人也忍不住加入進來,熊熊的篝火在語言各異的歌聲中突突亂跳。嘿嘿,沒有人可以阻止了,且看李天郎如何收場!賀婁餘潤索性不管,只是埋頭痛飲。

阿史那龍支站起來抖了抖披風,沖自己部下那邊揚揚下巴。一個披髮左衽、皮膚黝黑的突厥旅帥站了起來,大踏步走出人群,來到主席前施禮道:“大總管,如此良辰美景,光有些歌舞不免乏味,不如讓屬下來一段刀舞助助興如何?” “哦,是阿史那沙藍啊,好久也沒有見識一下你的刀法,好啊!好啊!”賀婁餘潤一指李天郎,“李都尉也是使刀好手,讓他多指教指教罷!” 阿史那龍支也道:“大總管說的是,沙藍你可遇見行家了,不要丟人現眼啊!” 阿史那沙藍是突厥附離親兵的統領,在遠征小勃律的戰役中,因為受傷沒有來得及參與,所以對李天郎的底細只是聽說一二,又經阿史那龍支一激,早就想和這位異軍突起的“雅羅珊”比試比試。 “李都尉請了!”阿史那沙藍轉身衝李天郎行了禮,“屬下獻醜了!”

李天郎微笑著一伸手,退後兩步,“呵呵,沙藍旅帥,請,請!”說罷一招手,後面的馬麟貼近他,李天郎低聲囑咐兩句,馬麟點頭退開。 突厥人中短促地響了一聲號角,幾個人在手鼓中哼起了長調,全場安靜下來,上百雙眼睛都落在中央持刀站立的阿史那沙藍身上。 厚重的彎刀慢慢舉起,合著長調的節拍劃出兩個圓圈,“嘿!”鼓聲急促地響了起來,所有的突厥人一齊“嘿!嘿!嘿!”地鼓掌呼喝起來。阿史那沙藍手裡的刀驟然變快,只見他一會兒蹲身飛快地踢腿,一會兒屈膝接連跳躍,一把彎刀如同長在他身上,圍繞著他靈活舞蹈的身體四下翻飛,好幾次都擦著他的肩膀和大腿飛過,令人眼花繚亂的刀光中,可以看見阿史那沙藍意氣風發的面容,那撮神氣的八字胡隨著他矯健的身姿威風凜凜地上下翹動。

突厥人群中響起了萬馬奔騰般的呼哨聲和喝彩聲,其餘胡人中讚揚之聲也不絕於耳。刀,不僅是西域最通行的兵器,也是幾乎所有安西軍將士最鍾愛的伙伴,它們伴隨著漢子們出生入死、建功立業,甚至和他們一起血染疆場、葬身黃土。突厥先祖最初以鍛鐵立族,百餘年來,這個馬背上的驃悍部落席捲了整個大漠,直到出現了大唐的“天可汗”。 突厥彎刀沿自匈奴刀,近刀柄處寬若手掌,由此向刀尖逐漸變窄縮尖,刀身彎曲厚重,顯得短促剽悍,雖精良靈巧不如唐軍橫刀,但非常利於劈砍,在戰場上十分實用,對騎馬衝鋒的突厥人尤為如此。戰馬、酒囊、彎刀和弓箭乃突厥戰士之“四寶”,經過經年的戰爭錘煉,突厥軍中擅長刀法者不乏其人,其他馬背胡族如回紇、党項等也類同。而這個阿史那沙藍,則是其中佼佼者。 “嘿!嘿!嘿!嘿!”呼喝聲越來越快,彎刀也越舞越快。興奮的阿史那龍支哈哈大笑,對自己壓箱底的手段十分滿意,看來漢人們的風頭著實被壓了下去!他咕咕喝下一大口酒,一把扯開胸前長袍,露出熱氣騰騰的胸肌,茸茸胸毛間,一隻吐出紅紅長舌的狼頭森然崢嶸。對阿史那沙藍精彩的刀舞,漢軍中不少人也眼露欣賞之色,到底是疆場效命的率直漢子,對英武高強的人,即使是敵手,也翹起大拇指贊一聲“好!”連李天郎也不由得頷首讚許,此人刀法渾厚簡便,明眼人一看就是真正的戰場絕技,但比起中原武藝,實在稱不得如何高妙。 戰馬嘶鳴,一匹駿馬躍過火堆,驀然跳入圈中,揚鬃振蹄,挺胸長嘶。阿史那沙藍單手一按馬背,嗖地躍身上馬,兩腿一夾,駿馬便四蹄翻飛,圍著中央場地飛馳起來,越跑越快。阿史那沙藍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火柱間穿行,迎面的朔風彈飛了他額頭上滴落的汗珠,吹拂著他皮帽子上蓬鬆的貂毛。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有的喝彩,有的歡呼,有的冷眼觀看,有的頻頻點頭…… “吱——”一支鳴鏑發出了信號,阿史那沙藍怪叫一聲,掄刀劈砍,“喀嚓”一聲脆響,離他最近的一個固定松明的木樁被整齊地削平了頭,不等諸人反應,快馬轉了一圈,所有的木樁接連被削掉一塊,在木頭的滾落間,大汗淋漓的阿史那沙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很瀟灑地收刀入鞘。突厥人中歡呼聲掌聲鼓聲震耳欲聾。 “沙藍旅帥好俊的身手!真不愧是突厥附離第一刀手!”李天郎呵呵笑著鼓鼓掌,順手遞過去一碗酒,“來!本都尉敬你一杯!” 阿史那沙藍竭力做出輕鬆模樣,也不抹滿頭的大汗,挺胸腆肚,大剌剌地接了酒,很豪邁地仰頭一口喝光,倒是盡顯大漠男兒本色。主座上的賀婁餘潤、野利飛獠等頗為讚賞地點頭大笑,在阿史那龍支面前說兩句恭維話,言下多有挑釁之意。漢軍早有人按捺不住,好幾個使刀好手都躍躍欲試,趙陵連使眼色,示意他們沉住氣。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那才叫痛快!呵呵!光有酒沒有肉,那怎麼行!馬麟!”聽得李天郎叫喚,馬麟應聲躍出,手裡端著一個銅盤,裡面有一大塊肥美的綿羊尾騰騰地冒著熱氣。在西域,美味的綿羊尾總是奉獻給最尊貴的客人,或是最勇敢的戰士。李天郎此舉,禮數十分周到,不僅充滿了對突厥風俗的尊重,也著實表現對突厥勇士的另眼相看。 “對沙藍旅帥這樣的勇士,用尺寸小刃切之雖可,但怎顯得突厥健兒英雄風采!來!”李天郎呼哨一聲,颯赤精神抖擻地躍進場中,“端好盤子!” 李天郎將手裡的酒碗一扔,飄身上馬,也像阿史那沙藍般轉起圈來,難道也要砍木樁?不少胡人眼中滿是譏諷奚落之色,漢軍人人面色尷尬,心中盡皆嘀咕,就算都尉刀法賽過那突厥人,但同樣砍木樁,難免有拾人牙慧之嫌,那不是折了威風、失了彩頭麼?馬大元喃喃對趙陵道:“都尉今天也太抬舉胡人了!兄弟們可要憋不住了!”趙陵皺皺眉頭,握緊了挽天弓,沒有回答。 颯赤的馬頭突然一拐,身體如彈弓般迴旋,繃緊的肌肉塊塊暴動,整匹馬連著李天郎一個突如其來的小角度轉身,就像一股草原乍起的狂風,閃電般掠過阿史那沙藍身側,撲向端著盤子的馬麟! “啊!”人群裡一片炸響,颯赤已經從馬麟和阿史那沙藍中間掠過,而馬麟正將盤子頂在自己頭上,戰馬帶起的勁風吹得兩人的衣襟呼啦啦捲動。未等眾人看清楚,颯赤咧著嘴又是一個迴旋,從另一邊再次從馬麟面前飛馳而過,而此時馬麟已經將盤子放低,端在自己胸前。這時人群中眼尖的一干人才看清楚李天郎手裡有閃亮的弧光飛舞,沒人看清刀,也許因為天黑光線不佳,也許是人馬的身影遮擋,也許是——刀太快! 阿史那沙藍離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李天郎一去一回,每次揮了兩刀,將那塊綿羊尾平平地切成了五塊!而且是……阿史那沙藍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脊梁骨冷汗狂瀉……一樣厚薄!天哪,有這樣的刀法!那綿羊尾十分滑膩,又是拿在人手中,還在馬上用大刀!阿史那沙藍呆呆地看著李天郎含笑勒住馬,揚手揮刀,將五塊肉一一用刀尖挑開:“只有沙藍旅帥這樣的勇士才夠資格享用這樣的美食,李某獻醜了!”全場歡聲大起,漢軍尤為起勁,這下看胡人還傲氣什麼! 臉色發白的阿史那沙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馬麟氣哼哼將盤子往他手裡一塞:“沙藍旅帥好大的架勢!難道瞧不起我家都尉的禮物麼!”阿史那沙藍看看馬麟稚氣未脫的臉,心裡不由感慨萬千:漢人常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不其然!就是這雛兒般的漢人小子,刀光逼人的險境居然穩若泰山,絲毫不動,這番勇氣和膽魄…… 李天郎下馬一拍發楞的阿史那沙藍,哈哈笑道:“沙藍旅帥怎的如此客氣,來!收下吧!”親自拿過銅盤遞於他,“回紇弟兄為你準備的最好的綿羊尾,我不過切開而已!呵呵!來酒!來酒!” 阿史那沙藍接過銅盤,看著排列整齊刀口劃一的五塊精肉,不由得躬腰行禮,他徹底的折服了。 “李都尉的刀法真是神乎其技!”賀婁餘潤嘆道,“在孽多城和連雲堡下見過一兩次,今日算是細細目睹,只怕比那時又精進許多!龍支你還記得在孽多城那女刺客……”阿史那龍支重重地喘了一口氣,臉色陰沉地哼了聲“唔”算是回答,仰頭咕咕地喝酒。 愛你愛你真愛你,愛你愛到骨頭里,我日日夜夜都想念你,你卻為何不理睬? 愛你愛你真愛你,愛你愛到心底里,我白天黑夜地歌唱你,你卻為何關上門? 難道非要我像陽光下的玫瑰一樣枯萎,難道要我像大漠裡的一滴消逝的水滴…… 難道非得見天神,你才出現在我的葬禮? 僕固薩爾領唱,回紇人群中響起了歡快的“傑爾拉”。不管胡漢,都被奔放熱情的音樂所感染,大家一起扯直了嗓子高唱:“嘿,隨格那西卡,嘿,隨格那西卡,隨格那西卡,塞麗瑪利亞……” 英雄惜英雄,好漢重好漢。 不知不覺間,胡漢之間的對立情緒少了許多。 有熱情奔放的回紇姑娘來邀請眾人跳舞,酒意微熏的漢子們噴著酒氣,一個接著一個被拉入了熱氣騰騰的舞蹈圈子,手腳僵硬地隨歌而舞,互相取笑著對方拙劣的舞姿。李天郎使個眼色,趙陵等人端著酒開始猛敬胡人們,被烈酒沸騰的男人們瞬間便拉近了距離,有的居然破天荒地勾肩搭背起來。阿史那龍支見此情景,一扔酒碗,帶著幾個隨從跳進舞圈,挨個拉開那些放棄敵意的部屬,引發一陣不滿的嗯嗯啊啊聲。 “怎麼盡是漢人敬胡人,我等突厥戰士也應該禮尚往來才是!來來來!先敬雅羅珊李將軍!”阿史那龍支暗地裡一推身邊的思結脫勒,“還不敬將軍!” 思結脫勒舔著嘴邊的酒沫,看看只抵他下巴的李天郎,微微欠了欠身,看似行禮,實則大有不屑之意。旁邊的馬麟大怒,劍眉一肅,張口正要叱罵,被李天郎舉手攔住。 “呵呵,這個叫思結脫勒,是我的衛士,平日就只知道喝酒吃肉,長得跟公牛一樣,就是腦子笨,怎麼也教不會禮數,偏又喝了酒,李都尉別見怪!”阿史那龍支乾笑著替自己人打圓場,也是提醒思結脫勒放手幹。 見有主子撐腰,思結脫勒更是藉酒裝瘋,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拇指囂張地在李天郎眼前晃動,大著舌頭用歪腔怪調的漢話結結巴巴地叫道:“漢人的,這個玩意兒!小小的,喝酒的,不行!”接著又挑出大拇指,“突厥人,這個的,大大的,喝酒海量!” “哦?”李天郎不動聲色地笑道,“有多大?比牛大還是比馬大?比牲口還厲害?”阿史那龍支勃然變色,卻又發作不得,只是狠狠地衝思結脫勒瞪了一眼,“少囉嗦!快敬李都尉!” 胡人拙於言辭,口舌間自是討不了什麼便宜,思結脫勒右手端了一大碗酒,左手似乎很親熱地伸過來要搭李天郎的肩膀,要是被這粗壯的胳膊摟住,兩個李天郎也掙脫不了,思結脫勒就可以勒住李天郎的脖子灌酒,當著眾人的面羞辱之,讓他威風掃地。剛剛觸及李天郎的肩膀,思結脫勒的手掌還未發力,對方卻側身向前一步,堪堪閃過了左手,嘴裡還在說:“客氣!客氣!喝酒便是!” 思結脫勒有些發急,腰上一使勁,左手呼地再次伸出,嘴裡故意含糊不清地叫道:“都尉客氣什麼!喝、喝酒!來!”李天郎也用左手手腕勾住對方來勢兇猛的大手,往自己懷裡一帶,同時順勢一轉,後背直抵思結脫勒胸前,右手揚起酒碗,回應道:“好!好!一起舉杯,幹!”在不明就裡的外人看來,兩個人一前一後同向站立,同時舉杯,彷彿配合好的一樣,周圍胡漢人等一齊歡呼,紛紛舉起杯來“幹!幹!” 心中窩火的思結脫勒大罵李天郎耍漢人的滑頭,但也愈發自信,覺得李天郎不敢跟他硬拼。於是他渾身發力,左臂飛快掄出,同聲大喝“幹!” 李天郎的後背已經聽到思結脫勒發力時的肌肉滾動,也道一聲“好!跳個舞罷!”左腳一扭,身體陀螺般一轉,手臂突然夾住對方曲池穴,順勢一送。這招“戰龍回首”放倒了不知多少魯莽逞勇之輩,力上加力的妙用往往產生神奇的功效。對思結脫勒來說,他萬萬想不到矮小的李天郎有這麼大“力氣”。力道一擊,思結脫勒頓時重心不穩,跟著李天郎的去勢便撲。又驚又怒的思結脫勒下意識伸腿剛要邁出一步穩住身形,卻聽見李天郎笑嘻嘻地說:“哦?你不會跳啊?我教你便是!”一條腿已經踩住了思結脫勒剛剛提起的腳背,左手輕輕一推,完全無法把住身體的思結脫勒山一般倒下,摔了個重重的嘴啃泥,手裡酒碗丟出去老遠,吧嗒裂成碎片。 “喔唷!怎麼這麼快便醉了!”李天郎抿了口酒,不慌不忙地招呼馬麟等人,“還不趕快把這位突厥好漢扶將起來休息!”轉首又對阿史那龍支笑道,“真是的,喝多了大家都一樣啊!阿史那都尉也來一碗?”任何人都可以看到阿史那龍支的臉比爐灰還死白,他不再搭理懵頭懵腦從地下爬起來的思結脫勒,一摔披風走開了。 “呵呵!這位突厥好漢喝多了!呵呵!大家喝夠了沒有?”李天郎挽住傻傻站起來的思結脫勒,拍拍他身上的土,“大丈夫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得遇這麼多胡人好漢,真是三生有幸,來大家喝個交杯酒!”說完不由分說彎過思結脫勒的胳膊喝了一大口酒。 “方才這位好漢說我們漢人這個小小的,喝酒的不行!各位兄弟,你們服也不服?”不知是酒醉還是羞慚,思結脫勒的大馬臉紅得跟猴屁股一般。 “不服!”“不服!”漢軍大呼。 “突厥人說他們那個大大的,喝酒海量,諸位胡人弟兄,你們服也不服?” “不服!”“不服!”胡人們也應聲大呼。 “那便是了,索性今天大家酒席上見個真章,來比試一番罷!” “好!”“好!” “好!好!來人!擺酒!”呼聲一歇,李天郎便振臂高呼。僕固薩爾早已準備妥當,當即叫人在場中擺好五張大桌子,桌面上放滿酒碗,一袋袋烈酒映著火光,嘩嘩地倒滿了這些大碗。眾人目光再次被吸引,都在猜測接下來又會是什麼場面。 “這裡是我從長安天可汗皇宮裡帶來的小玩意!”李天郎從懷裡掏出三個羊脂白玉酒杯,向四周團團一展。上百雙眼睛都被吸引,神色各異。這是在大明宮赴宴時,李林甫留下的,由晶瑩剔透的上好羊脂白玉雕成,還鑲嵌了波斯風格的鏤金圖案。 “呵呵,善飲心癢的漢子們,來較量較量吧!比比誰是真正的酒中豪傑!最後一個站在這裡沒有倒下的勇士,就可以拿走御製寶物!” 人群轟然大嘩,不僅能贏得寶物,關鍵是榮譽和名聲!番兵營裡豪飲者多如牛毛,哪個會輕易服氣?一時間,呼啦啦站出了三十多個剽悍魁梧的壯漢,胡漢皆有。 “且慢!且慢!營中胡漢雜處,各族各部不一,總為五十八隊,為公平見,每隊出兩人,各持隊旗參加,不許中途如廁、不許嘔吐,最後旗立人不倒為勝!”眾人齊聲答應,立刻開始內部推選。李天郎走到主座前行禮道:“請大總管擔當判事如何?無大總管威儀,恐有部屬不服,傷了和氣自是不好。” 賀婁餘潤哈哈大笑,李天郎的恭維讓他十分受用,他點點頭,得意洋洋地走入場中,乘著酒性大喝:“都給我聽好了,誰要耍見不得人的手段,本總管捏出他的蛋黃來!” 五十八面圖色各異的隊旗沿桌子一線排開,每面旗子下都戰立著兩名膀大腰圓的漢子,個個都兇巴巴地望著桌上的酒碗。有一面絲綢的隊旗引起了李天郎的注意,這面隊旗以兩束彩帶為主,每束彩帶又由藍、紫、黃三種顏色的鏤金絲綢束結而成,在一個十字旗桿上一邊一束,旗桿上飾有五個紅色花球,非常鮮豔奪目。與西涼團的鶡鳥旗,党項人的托黑魯爾(鷲)旗,突厥人的狼旗截然不同。往旗下的兩人一看,李天郎明白了——是波斯人。曾聽杜環說過,安西軍中的波斯人是波斯薩珊王朝的流亡者,他們拿的,應該就是滅亡故國的戰旗,名為“卡維”。 注意到李天郎注視的目光,掌旗的波斯人沖他彎腰行禮,李天郎客氣地點頭還禮。 兩聲短促的號角,摩拳擦掌的漢子們擺開了架勢。 “準備好了麼?” “好了!” “好!美酒伺候!”參賽的人沿桌展開,李天郎躍上桌面,權作監酒,“第一合,每人五碗!” 全場一片巨大的吞嚥聲,彷彿一頭巨大的鯨魚在悠長地打嗝。一百多個巨大的喉結咕咕湧動,又如同一群發情的蛤蟆,在聲嘶力竭地歌唱。 “第二合!五碗!”“第三合!……” 有人開始搖搖欲墜,有人開始嘔吐,有人前傾後仰,害得手中的旗幟也前後亂擺,圍觀諸人的吶喊聲和加油聲一浪高過一浪,不勝酒力被淘汰的人不得不讓人拖下場去。 進行到第五輪,只剩下了五個人,三面旗,兩面突厥人的,一面漢軍的,人數是漢二胡三。五個人都神色呆滯,動作僵硬,只有五雙眼睛在互不服輸地骨碌碌轉動,誰都不敢再說話,生怕洩了酒勁,當場嘔吐或是醉酒倒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著最後的角逐。 “最後一輪!三碗!” 酒氣熏天,肚子裡早就翻江倒海的五個人一看見酒上桌,頓時喉頭髮苦,胸膛起伏。那個綽號“猴眼”的漢軍隊正端起酒碗剛喝了一半,便哇地吐了出來。漢軍中噓聲四起,顯是失望至極,漢人只剩下一個了,突厥人的勝算陡漲,附離、拓羯們頓時歡聲如雷。可惜好景不長,未等突厥人笑出聲來,便有兩個突厥人隨之跌倒在地。 “起來!快起來!”突厥人群聲大吼,兩人掙扎一會,癱倒在地,再也動不得分毫。 吼聲,鼓聲、號角聲淹沒了剩下的最後兩人。 最後兩個!一胡一漢! 單挑對陣! 兩人都是渾身哆嗦,一手撐住戰旗,一手端著重似千斤的酒碗,互相瞪著眼睛死拼。兩個人心裡都明白,他們已經成了眾望所歸的亡命決鬥之徒,成千上萬兄弟的重托都壓在他們身上。如牛喘息聲中,兩人齜牙咧嘴地各自拼了命分別喝了一碗,胸襟被濺得精濕。屏息觀望的眾人握著拳頭,對自己陣營的人大聲鼓勁。可是事與願違,最後兩人一個哇地吐了一地,一個咬著牙關連人帶旗倒了下去! 人群爆發出一陣驚叫,有遺憾,也有讚歎。 無人勝出! “罷了!罷了!無論胡漢,都是鯨吞牛飲,喝破肚皮也分不出勝負,算是平手罷!”賀婁餘潤打起了圓場,“李都尉的玉杯,就給了最後醉倒的幾個小子罷!就怕都尉捨不得哩!” “大總管說的哪裡話來!”李天郎拱手應道,“純粹是湊興找樂子,我那幾個杯子又有何妨!屬下謹遵大總管號令,捨了這杯子罷!”說完將玉杯置於案上,又對拉長臉的阿史那龍支說道:“我還為阿史那都尉私備了一副鑲金馬鞍,那是前些日從連雲堡所得,倒也精美,只是多有破損。回長安時餘囑京城能工巧匠再加修飾,弄得還算像個樣子,本歸來拜見時就應奉上,但匆匆而來未曾帶在身邊,明日叫人送來可好?” 阿史那龍支看著李天郎笑容滿面的臉,乾咳了一聲,勉強說了聲“多謝”。 旁邊的賀婁餘潤笑罵道:“李將軍去一趟京城,居然便帶回這麼多好物件,出手也忒大方,不知為我備下什麼稀罕物件?” “從京城波斯商賈處購得一上好寶刀,明日一併為大總管送來!”李天郎哈哈一笑,雙手一拍,“這下好物件皆送盡,其他將軍可不要再擠兌李某了,當真兩袖清風了!只要陪大傢伙再痛飲一杯吧!” “那幾位最後的豪飲士卒何在?”賀婁餘潤一邊瞇著眼睛欣賞玲瓏剔透的玉杯一邊說道,“叫他們來領賞吧!” “勝負未分,怎的就言賞賜,大總管再給機會比試比試如何?”一個尖細的聲音從突厥陣營里傳出來。李天郎微微一愣,看了看故作飲酒的阿史那龍支,心裡嘿了一聲:看來還有最後的較量,且看這個番子又要搞出什麼名堂來!循聲望去,一個瘦小的拓羯打扮胡人躍出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席前恭身道:“按照草原的規矩,沒有平手的說法。昔日草原賽馬,若有平局,必再比再比,直到分出勝負,即使愛馬筋疲力盡,經脈盡斷也在所不惜!”一番話在胡人中引發一陣豪情的讚同聲,這確實是草原的規矩。 李天郎定睛細看,場中央的拓羯昂首站立,面對諸多的將官,沒有絲毫的閃避膽怯。此人鳶肩傴背,廞(xin)目側鼻,一張乾橘子皮般的老臉木無表情,但筋骨卻出奇地發達,就連脖頸也顯得比一般人短促。高高隆起的肌肉雜亂地堆砌在後背,一雙與之身高極不相稱的大腳如鐵鏟一般插在地面,這樣一個土地行孫般的畸形怪人絕對不會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李天郎卻感到對方醜陋的外貌下湧動的驚人力量,那種力量根於內心,而不是雄壯的身材。這個墩子整個人就像一張……一張時時刻刻都繃緊的弓!對,就像這個拓羯自己手中緊握的那一張大弓。很大的一張弓,有近六尺,這般精良的硬弓,如果不是故弄玄虛,其力沒有四石也有三石半。這樣大的弓出現在如此一個矮小的拓羯手中顯得極不協調,但是越是這樣,李天郎越不敢小覷。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要知道在安西軍中,善射者數不勝數,沒有過人之處,哪個敢在騎射上輕言挑釁?李天郎又凝神看了看此人的手,左手虎口佈滿老繭,戴扳指的右手大拇指,以及僵硬彎曲的食、中二指。在李天郎在此之前只見過一個人是這樣,那就是神箭手趙陵! “阿史摩烏古斯,添什麼亂!還不趕快給我退下!”阿史那龍支彷彿睡醒了似的叫了起來,“大總管別理會這等沒有禮節的粗人,待會屬下自會狠狠賞他一頓鞭子!” 拓羯似乎沒有聽見阿史那的呵斥,還是倔強地站立在那裡,兩道精光四射的目光往漢軍座中一掃,很快和緩緩站起來的趙陵搭上了線。只有神箭手之間的目光交流才如此凌厲,在兩人之間,似乎劈開了一道無形的通道。 對趙陵安西第一神箭手的讚譽阿史摩烏古斯一直嗤之以鼻,甚至懷疑這個漢人飛澗射大纛的事蹟純屬訛傳。阿史摩烏古斯的箭術,靠的是常人難以匹敵的勤學苦練,而這股蠻勁,卻來自仇恨和深深的痛苦——出身草原獵戶的阿史摩烏古斯從小便因身材矮小、相貌醜陋而在魁梧的胡人中受盡譏諷,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負,分到的食物也是最少最差的。但是這個倔強的葛邏祿人沒有認命屈服,他發誓要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天神對他的不公,決不甘心的韌勁激勵著他苦練箭術,以技藝機巧的遠射彌補自己先天的不足。數十年的苦練,其間的艱難苦澀難以言述,甚至令他未老先衰,但血汗的付出最終開花結果:在他十六歲時,便以“射雕者”之號名震大漠,雖不是突厥貴冑,但也因此神技得到阿史那家族青睞並賜姓阿史摩。這次酒宴競技,雖有阿史那龍支安排在先,但阿史摩烏古斯自己卻一直在苦苦尋找和趙陵較量的機會,好不容易遇到此次良機,豈可輕易放過?因此眼見比不成了,他怎麼會不著急? “今日這般喜慶,為這等小事罰他做甚?”李天郎走近阿史摩烏古斯,開始打心眼裡喜歡這個桀驁不馴的小個子拓羯。阿史摩烏古斯干癟醜陋的臉上留有兩撇散亂的長須,夜風吹來,冉冉而動,倒意外襯出他一份獨特的風采來,至少在李天郎眼中是如此。 “真個好漢真風采!李某敬你一杯!” 阿史摩烏古斯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天郎,毫不客氣地接過酒碗仰首咕咕喝盡。趙陵則緊緊腰帶,提弓挾箭走下場來,衝李天郎微微一笑,李天郎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賀婁餘潤道:“屬下已身無長物,失了彩頭,趙校尉和這烏古斯老兄想必都乃神箭,沒個配得上的彩頭可不行,屬下賣個老臉,望大總管把你那寶貝捨了罷!” “我當你怎的如此好心,許我波斯寶刀,原來是叫某家折本來著!”賀婁餘潤大笑著取下自己右手上的鑲玉扳指,那是高仙芝以前賞給他的,說是猛將郭孝恪所用,如今雖然略顯破舊,但絕對稱得上是一件寶物。賀婁餘潤將扳指在眾人面前晃晃,再遞與李天郎,“看在昔日救我性命之恩面上,且拿去!不再要你利息!” “謝大總管慷慨!”李天郎高舉扳指,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兩位準備好了嗎?” 阿史摩烏古斯嘴裡嘰里咕嚕念念有詞,站穩了身形,幾乎和旁邊的趙陵一起深吸了一口氣,同時衝李天郎點點頭,直到這個時候,他和趙陵兩人間眼神的對視才告一段落。 “思結脫勒!狗東西!出來!”阿史那龍支大叫,“給我做漂亮些!” 滿臉通紅的思結脫勒走出場來,不由自主衝李天郎恭恭身,伸手從拴馬樁上取下了一個三尺多長的巨大火把,掂了掂,猛地彎腰一蹲,大喝一聲,火把沖天而上,轉瞬間便在夜空中劃著一個亮點。 說時遲,那時快,一直蓄勢待發的阿史摩烏古斯和趙陵猶如被人猛抽一鞭的瘋馬,閃電般抽箭疾射!身材矮小的阿史摩烏古斯動作卻快得像俯衝捕獵的大雕,他不像一般射手那樣站直身軀而是彎腰屈膝聳肩,似乎將整個身體的力量都通過手中的硬弓積聚在了箭上!速度和爆發力實在驚人,右腿彎曲間,“嗖!”的一聲先行發箭!離弦之箭撕開夜幕,扯動著阿史摩烏古斯飄灑的長須,他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低呼了一聲“忽勒”!眾人只見箭頭寒光躍動,一齊仰首觀看,夜空中嘭地炸開一簇火花,雖然看不見射出去的箭,但顯然命中了! 喝彩聲如雷!火把也飛速下墜數尺! 未等眾人反應過來,自由下墜的火把突然一滯,下落的路線也是一歪! 趙陵後發的箭!沒有看見它蹦出火花,但是肯定也射中了! 別人沒有看清楚,可阿史摩烏古斯卻不用眼睛看也感覺到了結果,臉色一沉,今天真的是碰到對手了!漢人第一神箭倒非浪得虛名!同時趙陵也是心頭一林凜,胡人中也有如此高手!箭風之凌厲,世所罕見!當下更不敢怠慢。 阿史摩烏古斯齜牙一哼,翻腕拈箭,右手一抬,已是三箭上弦!他的整個身體都與手中的弓一樣,脹滿了駭人的爆發力! 趙陵一個箭步引弓瞄準,弓若滿月,三支雕翎箭也是流星閃動!製造精良的“挽月弓”張開了兩條優美的弧線,將箭頭延伸向飛墜而下的火把! “忽勒!”阿史摩烏古斯低喝一聲,連珠三箭齊發,轉瞬消失在夜空。趙陵的三箭也離弦飛出,居然後發而先至!下墜的火把又猛然一頓,下落的速度被激射而來的利箭減弱了幾分,緊接著在空中陀螺般旋轉起來,顯然又都命中了!喝彩聲、驚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一直沒有停歇。李天郎握緊的拳頭慢慢舒張下來,因為他知道趙陵的勝算絕對比較大。阿史摩烏古斯的箭術固然已經是登峰造極,犀利驃悍如草原烈火,但是卻缺乏神韻。一來是因為他用的弓雖硬,但是韌性不足,大量的力道不僅被白白浪費,還在脫弦瞬間造成羽箭箭桿變形,而在發力的同時要保持拉弓瞄準時的平穩也需要耗費精力和體力,這是常人難以做到的,阿史摩烏古斯靠苦練達到了一種平衡,但畢竟不是神;二是阿史摩烏古斯能修煉到如此地步,全靠他平日的訓練使他能夠憑心意收發調動常人難以控制的肌肉,從而積聚身體各部分所有的力量,一門心思鑽進力道的牛角尖裡去了。要知道,任何人皆可使得的技藝卻有人精乎神,非僅憑勉力苦練可達,還需要天賦和對該項技藝超乎常人的悟性,與趙陵相比,阿史摩烏古斯的悟性就差上一截。 “好!好!好箭法!”席桌上有人怪叫連連,李天郎聽出是野利飛獠,“待我取來看!”說話間,套索已經出手,黑暗中纏住了旋轉下落的火把,用力一扯,火把橫向一別,應聲往賀婁餘潤面前落下。看來,憋了多時的野利飛獠也手癢了,非得要賣弄一下。 “野利校尉好身手!”李天郎大聲讚道。 全體胡漢士卒喝彩的吶喊如怒潮擊石,震撼天地。 李天郎揚手止住兩個亢奮不已,還在躍躍欲試的箭手,令二人過來觀看。十幾個回紇漢子爭先恐後地圍上來,將手中的松明高高舉起,把那插滿箭的火把照得通亮! 八支羽箭從不同角度射穿了火把。 “老天爺!都射中了哩!”“這下又是平局了!”“不得了,不得了!這樣都是全中!”圍觀諸人議論紛紛,“看大總管他們怎麼評判!” 在大小頭領的簇擁下,賀婁餘潤等一干人走下來仔細察看。 接過火把,賀婁餘潤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看,又將火把遞於阿史那龍支:“龍支,你且看如何判定。” “我輸了,大總管!”眾人轉首一看,是滿臉抽動的阿史摩烏古斯。 “你二人皆中四支,怎的……”賀婁餘潤奇怪地問道,“這不是平局麼!” “阿史摩烏古斯!休得胡說!你不是說射箭你是天下第一麼!也會輸!”阿史那龍支用插滿箭的火把一戳木立的阿史摩烏古斯,恨聲說道,“滾一邊去!自己把手砍了餵狗!” “第一箭我射中的是火把的火頭部分,火頭處最亮,是黑暗中最好的目標,因而有火花飛濺。而這位漢人射中的是火把的後柄,那裡在黑暗中看不見,又是在下落中,只能依靠感覺和對火把落勢的判斷。而這後三箭我倆雖皆命中,但漢人後發而先至,要是在戰場上,他已經先射中我,我比他先死,也是他贏!”阿史摩烏古斯閃也沒閃,面貌因為臉部痛苦的抽搐而更顯猙獰難看,“這次沒有平局,實打實的是我輸了!”說罷也不理會眾人,轉身面對趙陵,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阿史摩烏古斯以前吹牛,所以輸了,你是真正的草原射雕者!” “不敢當!你也是響噹噹的好漢!你的硬弓,只有你才能拉開,我不行!佩服!佩服!”趙陵還禮,“大總管的彩頭,好漢受之無愧!”這倒不是趙陵謙虛,而是衷心的欽佩。李天郎對此尤為欣慰:自從擔任西涼團校尉以來,趙陵確實老練沉穩多了,懂得為人處世了,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毛毛糙糙的莽撞小子了,看來將西涼團的老弟兄們交給他,大可以放心矣。 阿史摩烏古斯苦笑一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還撐什麼好漢!”說話間“啪”地一聲,將那硬弓扔在地下,猛踹兩腳,“我今後哪有臉用弓箭!連這手,也是沒用了!”寒光一閃,阿史摩烏古斯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就欲剁下自己手來。突然間肘部一麻,使不出力道,尖刀噹啷一聲落在地下。阿史摩烏古斯回頭一看,李天郎微笑著扶住他的雙手,說道:“大總管還沒發話,你卻怎的要用刀!再說了,漢人有句名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如若一次輸贏便要砍手剁腳,那我等豈不都成了肢體殘缺之人?真的草原勇士,雖死不言放棄,輕易鄙棄如生命般的弓箭,非英雄所為,是為氣短也!”不待阿史摩烏古斯回答,李天郎又對阿史那龍支稽首道:“阿史那都尉可否賣個面子,替在下留下這雙挽弓攬箭的手?”阿史摩烏古斯滿臉驚駭地看看李天郎,又反复察看自己的肘部,還不由自主摸了又摸,手指不停活動,顯然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面子?”阿史摩烏古斯聽見自己主人風一般冷的聲音,“多大的面子?”他頹然低下頭,將暗淡的目光跌落在地上閃光的尖刀上。胡人們竊竊私語,好幾個想為阿史摩烏古斯求情的頭目見阿史那龍支動了真怒,面面相覷一番,盡皆將話咽了回去。諸人自然將希望寄託在了李天郎身上,而這無疑又大大激怒了傲氣被一挫再挫的阿史那龍支,反而堅定了他的殺機。 阿史摩烏古斯只不過是個葛邏祿拓羯,儘管取了突厥人的名字,但在阿史那龍支這些突厥貴族眼裡,他依舊是個奴隸,和戰馬、牛羊沒什麼區別。今晚全場盡失的阿史那龍支本就憋著一肚子氣,見到意氣飛揚的李天郎出言為個奴才求情,又要奪人風頭,損他顏面,怎麼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早就忘記了阿史摩烏古斯為他阿史那家族的浴血奮戰,忘記了他的赫赫戰功,只覺得不能再讓李天郎蠱惑人心,威脅到他作為突厥人頭領的權威,為了挽回這一切,即使犧牲這個難得的神箭手拓羯也在所不惜!於是冷冷地一哼:“李校尉今晚的面子真夠大的,也不知道用不用得完?處置奴才,可是我們突厥人的規矩!從來不要你們漢人插手!阿史摩烏古斯!還不自己動手!”按照突厥人的風俗,主人對奴隸有著絕對的生殺大權,番兵營雖也屬安西軍建制,但與漢軍畢竟大不相同,高仙芝並不強求大唐軍紀貫徹其間,因此,胡營中大多遵循族內舊制。 趙陵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突然飛起一腳將尖刀踢出去老遠,彎腰拾起地下的硬弓高舉叫道:“能拉開這張硬弓的人世間有幾人?就算我趙陵本人也未見得拉得動!這般好漢自殘,這般良弓自廢,與天理不公,與軍紀不容!今晚競技,不過是娛樂湊興,輸贏同兒戲,趙陵與這烏古斯好漢惺惺相惜,不打不成交,我若拿了扳指卻害了一位好漢,豈不是讓軍中弟兄恥笑!”說罷單膝跪地,“望大總管開恩!望阿史那都尉網開一面!”漢軍座中隨之轟然跪倒一片,齊聲道:“總管開恩!” 賀婁餘潤乾咳一聲,“這個嘛……”望望四周,卻無人應聲,此事不僅牽扯到胡漢關係,也涉及軍中權力爭鬥,誰會輕易進言?連一向魯莽的野利飛獠也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一邊,以免惹禍上身。 “大總管難道要破了草原的先例麼!”阿史那龍支尖聲叫道。 “這個……”賀婁餘潤惱怒地看看李天郎,都是你挑起來的事! “草原的規矩就是草原的規矩,誰也破不得!”李天郎的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他衝大驚失色的部屬一擺手,“不如這樣,既然阿史那都尉說按草原的規矩,我等便按草原的規矩辦,”李天郎正色道,“反正是個奴才,不如這樣,我那裡正缺個趕車的御奴,阿史那都尉不如開個便宜的價錢,將這奴才賣與我罷!” “正是!正是!砍了他手不就是個廢人,你也不會要,不如送個人情賣給李都尉罷!你說呢?龍支?不如出個好價錢!”賀婁餘潤巴不得有個台階下,趕緊打圓場,“我做主,就十匹馬吧!要錢帛還是要馬?” 見一向支持他的賀婁餘潤也耍起了滑頭,阿史那龍支氣火攻心,居然一時語塞。 賀婁餘潤見狀不由分說地一拍手,說道:“好,就這樣!李都尉你明天得送十匹好馬到龍支這裡!哈哈!連同你的金馬鞍!哈哈!好買賣!真正好買賣!呵呵,天色也晚了,散了吧!散了吧!” “謝總管!恭送總管!” “唔唔唔……”賀婁餘潤挺胸腆肚地帶著隨從先走了。 “謝阿史那都尉!明日好馬一定送到!”李天郎說道,“烏古斯,還不謝謝先主不殺之恩!” 阿史摩烏古斯一言不發,突將右手小指伸進嘴裡,眾人隨即聽見清脆的“喀嚓”一聲! “囈!”李天郎眼疾手快,一把緊握住阿史摩烏古斯鮮血噴湧的右手,“趙陵!摁住他!止血!” 一截血肉模糊的斷指從渾身發抖的阿史摩烏古斯嘴裡掉了出來,他呸呸地吐掉嘴裡的血,居然沒發出一聲呻吟,只是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睛看著滿臉怒色的阿史那龍支,眼光裡滿是乞求和悲愴。見阿史那龍支絲毫不為所動,阿史摩烏古斯掙扎著又欲咬指頭,他顯然在執行阿史那龍支先前的命令。趙陵毫不客氣地將他壓在身下,弄得他像一隻發狂的兔子,怪叫著在地下翻滾。 “阿史那都尉!這個拓羯現在可是我的了,按照草原的規矩,他再有什麼損傷,可是不值十匹馬了!”李天郎劍眉一豎,拉下了臉,“作為先主,叫他住手罷!” 氣急敗壞的阿史那龍支狠狠地瞪了李天郎一眼,用突厥話暴喝一聲,阿史摩烏古斯立刻停止掙扎拜服在地。阿史那龍支晃著鞭子走到拜伏在地的阿史摩烏古斯面前提腳猛踹,阿史摩烏古斯一點也不閃避,只是收緊身體傻傻地蜷縮在地,直到被踹翻。阿史那龍支咬牙切齒地用突厥話罵了幾句,吐口唾沫恨恨然揚長而去。 “娘的,真把好漢不當人!”趙陵罵罵咧咧地扶起一身塵土血蹟的阿史摩烏古斯,卻看到他斑駁的臉皮上滿是縱橫交錯的淚水和鮮血。 “大男人哭什麼!” 望著阿史那龍支遠去的背影,阿史摩烏古斯索性放聲號啕,露出滿嘴的鮮血,那既恐怖又淒涼的模樣就猶如一隻被人遺棄的野狗。李天郎示意趙陵不要理會自去整備隊伍回營,他理解阿史摩烏古斯為什麼雖得以活命卻悲愴而號,只有最忠實的狗,才會不顧一切地誓死效忠主人,至於主人怎麼待他卻是主人的事,和一條忠狗無關。這不涉及恩義,只有刻骨銘心的忠誠! 回紇人忙碌起來,收拾一地的杯盞狼藉,“風雷”“電策”帶著營里大大小小的狗們在散落的席間興奮地扒拉著骨頭。各隊人馬先後整隊歸營,不少大醉未醒的漢子被同伴們從地上拉起,或扛或抬地弄回營去,要不是有同伴,他們可以在冰冷的地上睡到天明,哪怕在睡夢中被活活凍死。微熏的人們高聲談笑,不時飛出幾句歌聲,這場精彩紛呈的酒宴,注定要成為番兵營士卒嘴裡的傳奇——那動人的鼓樂,河水一般流淌的馬奶酒,扣人心弦的比武競技……還有那個豪爽飄逸,武藝膽色卓絕的李天郎李都尉! 阿史摩烏古斯的號哭突然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清空鼻腔巨大轟鳴,最後“呸”地一聲從喉嚨處射出一口濃痰,翻著跟斗石頭般滾落在遠處的地下。李天郎愈發地喜歡這個容貌雖然醜陋,心底卻剛韌忠義的胡人,瞅著他做事,就是那麼順眼、那麼痛快。阿史摩烏古斯呼嚕嚕擦涕抹淚,還在流血的手掌將血跡抹得滿臉都是,他轉身撲倒早李天郎腳下,按照草原最尊貴的禮節親吻李天郎的靴子,用質樸的胡語啞聲唱道:“從現在起,我,阿史摩烏古斯,就是主人您最忠實卑下的奴僕,除了神明,我眼裡只有主人您一個,主人若是要我的手腳,我很高興獻上;主人要我的心,我很高興獻上;主人就要我的命,我也很高興獻上……”李天郎雖然不懂他唱的是什麼,但也猜到幾分,伸手要將他攙扶起來,他卻非要喋喋不休地唱完才肯起身。 “好了,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奴隸,而是我營裡的士卒,我的隨從,”李天郎說,“記住了!你是個戰士!不是奴才!” “小的本來就是個奴才!既然主人買了小的,小的就要在神明前許下重誓,認定將軍是小的唯一主人!小的一條命本來就是主人買下的,以後主人要拿,隨時來拿便是!”阿史摩烏古斯用漢話一字一句地應道,“方才之哭號,本就欲斷於舊主……”十指連心,斷指的疼痛使他邊說話邊吸冷氣,但就是要倔強地咬著牙把話說完! “我再說一次,你不是奴隸了!你是我李天郎座下的戰士!對你,只有軍紀,沒有草原的規矩!”李天郎放緩了語氣,明白這個胡人一時半會領悟不了,他將大弓交到阿史摩烏古斯手裡,“握緊你的弓,先跟著我!” “遵命!主人!” 趙陵將颯赤給李天郎牽過來,看見正在從地上爬起來的阿史摩烏古斯,見他雖然長須顫動,但神色如常,既無感恩戴德之色,也無頹然負痛之相,不由心裡暗暗吃驚,身心俱傷之後,還能如此強悍,的確非常人所及,這個阿史摩烏古斯,到底是人還是野獸?幸虧這種人不是敵手!看見趙陵,阿史摩烏古斯微微恭了恭身,烏血不斷從傷處沁出,已經染透了趙陵給他包紮的袍布。真是條漢子!趙陵從手指上取下自己使用多年的銅扳指,拍拍阿史摩烏古斯的肩頭,說道:“烏古斯兄弟,你我一戰,心心相印,這個玩意,比不上大總管寶物,但也是我多年心愛之物,現送與你,當個紀念物罷!” “這個不敢!沒有主人之命,烏古斯什麼都不能做!再說,你弓箭比我厲害,是贏家,贏便贏了,怎麼會有贏家送東西給輸家的!”阿史摩烏古斯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這不是草原的規矩!我一定再要苦練,他日再比,贏了你的好寶貝!” “呵呵,好個草原的規矩!”李天郎哈哈一笑,“這樣罷,我看你們因箭生緣,又心心相印,所謂英雄惜英雄,好漢敬好漢,不如就由我做主,由此結為兄弟罷!” 趙陵微一躊躇,不知道李都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阿史摩烏古斯確實是難得的好漢,但是要和一個胡人結為兄弟,這在以前是從未想過的。 阿史摩烏古斯也悚然動容,他也沒想到一個拓羯會和一個漢人軍官結拜兄弟,他眨眨眼睛,看看趙陵,又看看李天郎,沒想明白,但是隱隱覺得,漢人似乎與阿史那突厥人大不一樣,怎麼個不一樣,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從未有過的親切。 “按照草原的規矩,你倆互贈信物,再按照漢人的規矩,撮土為香,跪地結拜吧!”李天郎鼓勵地拍拍趙陵的肩膀。趙陵爽快地道聲“好”,將扳指遞於阿史摩烏古斯,阿史摩烏古斯張張嘴,上下摸索一陣,想起什麼似的將自己背上的大箭囊取了下來。 “這是我死去母親親手為我縫製的箭囊,它可以裝三百支羽箭,打我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我,”阿史摩烏古斯將箭囊雙手奉上,“它也許不是那麼名貴,但確是我烏古斯最珍愛的寶物,今日贈與兄弟了……” 阿史摩烏古斯帶有豪放草原氣息的率直和坦誠感染了原本還有一絲窘迫的趙陵,兩雙神箭手的手臂,在李天郎的笑聲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僕固薩爾!還有酒沒有!再拿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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