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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大唐帝國的軟肋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12957 2018-03-13
“我當是什麼神技,卻是拿個木桿幹抖!”李白嘴裡嚼著早餐,髮髻散亂也自不顧,“方老夫子,你就是這般教徒弟的?” 方天敬啞然一笑,沒有理會他。李白討個沒趣:“罷了!酒也喝了,飯也吃了!該說的話也說了,叨擾多時,太白告辭!”見兩人都對他不理不睬,李白連連嘆氣,“真是人心不古,連個禮數都沒有了!” 阿米麗雅笑道:“先生怎的如此小肚雞腸!天郎師徒練功關鍵,你卻故意聒噪不已,搗亂是麼?待小女子陪你可好?你看這梅花奼紫嫣紅,先生難道詩興不發?小女子不才,和詩仙對上一對如何?” “還是小娘子心好!這二武痴,不提也罷!”李白整整衣冠,正色道,“今日我還要急返長安,倒真沒那個詩興,小娘子別見怪!”他揚聲衝方天敬道:“老夫子,你可知你那徒兒不日也將重返安西?聽傳言,高仙芝一回去,安西就會烽煙四起,沒有寧日了!”

“哦?又要和誰開戰?”方天敬眉頭一皺,“吐蕃還是大食?” “朝廷接連收到西域諸國之求援奏疏,我們的李宰相也極力主張開邊安西……啊!”李白被呼起立起的巨獒嚇了一跳,咕噥了一句“畜生!”趕緊跳開,接著說:“估計是因黑白大食內戰不休,朝廷認為正是出兵良機!嘿嘿!剛剛得封安西節度使的高仙芝恐怕也是急著打一仗,好給天子邀功吧!” 方天敬點點頭,若有所思。阿米麗雅也神色黯然,就要回安西了,但回去以後卻是更多的征戰…… “天郎,你且住,可真有此事?”方天敬說道,“暫休息片刻,給為師說說!” 李天郎一頓腳步,將槍把末端一扯,大槍驟然一個丹鳳朝陽回到他手中:“是!” 阿米麗雅遞過去一杯茶,李天郎擦擦鬢角沁出的汗水,衝公主一笑,“不渴,現在不喝!”將茶水輕推開去。旁邊的李白見狀,毫不客氣地順手接了過來,咕咕喝得山響,弄得眾人無不莞爾。

“高大將軍曾給我看過西域番國遞交的奏疏,還大概說過李相的打算,確有其事!高大將軍也認為這是擊敗大食,鞏固大唐西陲的天賜良機!”李天郎對方天敬說道,“由此可將大食逐出西域,再調頭對付猖獗的吐蕃!” “嘿嘿!朝廷好大的心,高仙芝好大的膽!”方天敬冷笑道,“依老夫之見,要做到如此宏偉基業,確可比太宗平定西域,但恐怕事與願違啊!” 李天郎一愣,十分詫異。李白卻比他性急,問道:“怎麼滅自己威風,長他人誌氣?方老夫子何出此等洩氣之言?安西精兵橫行西域,諸國誰敢妄動?區區大食,何足道哉?” “安西精兵,安西精兵,嘿,安西有多少精兵?天郎,你說。”方天敬掰下一段梅枝,在地上幾筆勾勒出安西略圖。

“安西漢兵兩萬四千,馬九千匹;此外還可集番兵五萬餘,馬數万匹……”李天郎回答,看著地下的安西地圖,頭一次覺得哪怕是十萬大軍在這樣的萬里大漠上也是宛若螻蟻。 “兵法雲:兵貴精不在多!安西精兵,連年征戰,軍中頗多勇健善戰者,足以以一敵百;加上大唐猛將如雲,通曉謀略者也如過江之鯽,當不可簡單以人數衡量之!”對安西軍的超強戰力,李天郎是有堅強信心的,這可是有一場場胜仗為證的啊! “寥寥數万軍馬,就能橫行西域,大唐雄師之威確可震懾天下!但西域之大,又豈是人力所能及的!”方天敬嘆了口氣,“太宗當初力排眾議,以步步為營之策平定西域,使大唐之疆界曠古絕今,但也委實盡大唐國力之極也!當初魏徵等重臣反對設置安西都護府,憂心的也是耗費國力。如今雖國富民強,對域內之控制,堪堪夠用。若興師西進,姑不論路途遙遠,犯長途以襲遠之兵家大忌,就是單單國力,也難以為繼!就算一時勝算,到頭來也得不償失!不如堅守關隘,整兵禦敵於國門之外!倘若真要出兵擊敵,也必視天時、地利、人和多管齊下,力求短時降伏之!切不可有半點貪功冒進之心!尤其是對吐蕃、大食等諸崛起之強敵!如此明智之策略,邊關少有人明,王忠嗣倒是明白人,可惜將星早隕。這樣一來,恐怕邊關再無清淨,節度使們為取悅朝廷,必然輕啟戰端,嘿嘿,高大將軍自然不會落在後面的!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安西,在朝廷那裡又有幾許斤兩!”

“師尊所言,確為天郎以前忽略,但如今大食虛弱,確也是討伐良機啊,至少可讓爾等退卻數百里,確保安西乃至中原數十年太平!”李天郎注意到方天敬在安西下方重重一戳,那裡是高山雪原圍繞的吐蕃! “進擊乏力且危險重重,稍有閃失便會損兵折將!安西軍馬本就不多,一旦損失也勢必難以從中原得到彌補,因此一敗即可全敗,從而喪失整個安西!武周時期,這樣的局面不是沒有出現過!那時不僅諸國反叛,吐蕃也揮軍北上,幾乎併吞整個隴右!如今吐蕃日益強盛,大唐可以擊敗卻不可如突厥般滅亡之,安西目前之情勢,比武周時更為凶險,不避其鋒芒以逸待勞卻針鋒相對,勞師遠襲!是為大不智也!” 方天敬再次戳了戳地上的吐蕃,“太宗之平安西,無非為二:揚天朝國威於西域,確保絲綢之路貿易之繁榮,此其一也;牽制和削弱北方諸胡之勢力,並進而保障河西,隴右之安全,防阻南、北兩個方向之大食、吐蕃諸番合流,此其二也!百年來,安西得而復失,失而復得,所為不過於此!即便如此,安西之地位,依舊如當年魏徵所言,乃岌岌可危之雞肋之地也!”

不光李白,連李天郎都不服氣起來,百年太平,不敢說皆歸功於安西,但安西作為大唐西部之銅牆鐵壁,其功也不可抹殺,怎麼能說是岌岌可危之雞肋呢! “師尊言過了罷?”李天郎眼睛盯著地圖,咽了一口口水,考慮怎麼出言反對。 “天郎但說無妨,在軍中混跡多年,別的沒學會,倒學會了看人臉色不成!這可非老夫所授!” 李天郎臉一紅,看來在高仙芝那裡的一套在恩師面前沒有用,因此他揚頭說道:“高大將軍曾對在下說,安西乃大唐伸及西域之鐵拳,北拒突厥大食、南抗吐蕃,赫然得現太宗之初衷也!此乃千萬戍邊將士血汗所得之大唐基業,如今安西境內國泰民安,雖比不得中原安逸富庶,但也稱豐衣足食!怎能說岌岌可危,又怎可稱雞肋?”

“高仙芝也算得上是一代名將,能把安西比成中國西伸之鐵拳,倒也恰當至極!”方天敬沒有直接回答李天郎氣盛的質疑,“但天下豈是僅靠鐵拳就能平定的?西域自大漢以來,經數百年而不融於中土,自有其因,一曰人種不同,二曰教化各異,三曰天各一方,自成一家。太宗恩威並重,視胡同漢,方逐有四胡內附,即便如此,西域諸國,誠心奉漢者幾許?大多懾於天朝軍力耳!滿朝文武,又有幾人念及西域之民心?漢人是大唐百姓,胡人也是大唐百姓,漢人百姓可以載舟覆舟,胡人百姓難道就不可麼?” “師尊是說朝廷在西域窮兵黷武有失民心麼?”李天郎陷入了深思,方天敬的話似乎觸及了他內心深處一直疑惑的什麼東西,但一時也難以理清,“漢胡一家,在安西也是平常之事啊!”

“都是上天之民,誰都願意安居樂業,何人願意兵戎相見?此時好戰,為不識時務之舉也!且自由散漫之氣,游牧胡人尤勝,戰端一開,勢必限其自由,不僅損傷安西民生,也失之民心,易誘之反也!一旦安西有亂,朝廷既無馳援之心,也無補救之力……” “笑話!老夫子怎知朝廷無馳援之心,也無補救之力?安西路途遙遠,如若有難,朝廷救援遲來倒是可能,但怎的會棄之不顧?就是為了天朝威儀,朝廷再怎樣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安西失陷不管哪!”李白用腳點點地上的安西,“再說安西說敗就敗?高仙芝再蠢,也不會輕易束手就擒!再說還有你徒兒這樣的猛將!哼!老夫子就會危言聳聽!” 方天敬看了李天郎一眼,“你看這地圖,安西的確像朝廷的拳頭,但是你們看,拳頭雖硬,它也是有罩門的!……”

“師尊指關隴?”李天郎的眼光一緊,聚焦在吐蕃,隴右地區可是直面吐蕃的主戰場,更重要的是,它是安西之根基…… “正是!隴右就是安西的罩門!安西若是鐵拳,關隴就是腋窩!”方天敬的梅枝第三次劃過吐蕃,“吐蕃若陷關隴,即可深入唐之腹地,此時安西被斷後援,猶如臂之被切,拳頭再硬何用!屆時朝廷必會全力防護中原,對安西自然無暇無力!朝廷之佈局,委實視安西為拳頭,但卻是一隻隨時可棄的拳頭!高仙芝欲將拳頭前伸,卻不見腳底之內外憂患,一味求戰邀功,即使取勝也是無濟於事,朝廷還是會隨時棄之!失了安西,仍有中原,仍可不失太平,不過損些威儀,增些商貿花費而已!” “哼,安西兵精,難道隴右兵就不精麼?還有哥舒翰這樣的良將鎮守,民間歌云: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吐蕃膽敢進犯!即便如老夫子言,這安西的腋窩也是鐵打的!”李白擊掌說道,“只要王師精銳鎮邊,就沒有什麼大亂,更沒有所謂安西岌岌可危!”

“太白何必激動!”方天敬扔了枝條,往胡床上一靠,“數十年來,大唐戰於吐蕃,敗多勝少,即使勝之也無力亡之,在隴右便成對峙之勢。安西年來接連大捷,隴右安定自是力援,此忠嗣之功也!今忠嗣去,來了好戰的哥舒翰,其與高仙芝心思如出一轍,隴右距烽煙必不遠矣!隴右起兵,吐蕃必傾全力戰之,甚至不惜棄北進安西之圖。哥舒翰再勇,也不可以一隅之軍抗吐蕃傾國之兵,遲早必敗。安西軍迫於高山深谷,也無力南下進擊吐蕃以呼應隴右,必成孤師偏師……高仙芝不擊近之大患吐蕃卻欲遠逐大食!輕重不分,急緩不辨,嘿嘿!枉稱名將!” 李天郎出了一身冷汗,他終於理解了方天敬深邃的洞察力,也隱隱證實了自己心裡一直惶恐的不安。沒想到遠在中原僻壤的方天敬,卻對西域內憂外患,大勢軍情了若指掌!

方天敬,神人也! 李天郎對自己的恩師再次敬佩得五體投地。 李白悶頭想了片刻,一甩手說道:“老夫子總說吐蕃強悍,為大唐勁敵,擁可吞陷關隴之力!難道我天寶盛世之大唐,還耗不過貧瘠苦寒之吐蕃蠻夷?天朝人口千萬富甲天下,國力之盛,四海之內無人匹敵!吐蕃全民尚不及百分之一,財更貧寡,難道貪心蛇妄圖吞像不成?笑話!笑話!” 方天敬看看李白,又看看李天郎,最後仰首望天,半晌不發一言。 天空白雲朵朵,陽光燦爛。村子裡喧鬧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麻雀在屋簷上探頭探腦。有不少民居已經飄起了炊煙…… 遠處傳來女人呼喚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飯的吆喝聲。 一隻大公雞神氣活現地躍上籬笆牆頭,四下啄食,有小童跑過來驅趕它。 大公雞扑棱著翅膀消失了…… 看著入定般的恩師,李天郎不禁感嘆:文可比諸葛,武不遜子龍,為何偏生隱居於荒野、泯滅山間?如此驚絕世間的奇才,難道真的甘心就這樣了此一生嗎?年輕時可曾意氣風發、熱血沸騰?自己對大唐隱隱的疑惑,居然被他三言兩語即清楚點破……啊,眾人皆醉君獨醒,做個清醒的人勢必會比渾噩之人痛苦百倍,艱難百倍! 李白恨恨地走了兩圈,突然大喝一聲,抽出佩劍來四下亂砍,直到頭上冒出騰騰熱氣。 “你個老夫子,非要憋煞吾不成!”李白舞劍叫道,“太白晦氣,為一頓酒折殺了數十年快意!憋煞我也!氣煞我也!”邊說邊往外跑,很快消失在門口。 “罷了,罷了!去休!去休!” 開門小童正好撞見,失聲叫道:“先生又發癲麼!怎的拿劍亂舞,啊!這就辭去,午飯即刻便好!” 說話間,李白已騎上坐騎,刷地一鞭,絕塵而去。急促遠去的馬蹄聲中,斷斷續續飛來一首七絕: 五陵少年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方天敬淒然笑笑,自始至終沒有去挽留李白,只是衝李白遠去的方向搖搖頭。 “郎兒,為師今日所言,乃為師潛心思慮之果,自咐應驗十之八九。你自謹記,只要做到未雨綢繆,當可游離於亂世,或許還可干出一番驚天事業!為師能夠做的,最後能為你做的,也就是這些了!” 李天郎深深一拜,道:“徒兒刻骨銘心!” “好了!不多說了!吃飯!咱們練槍!”方天敬重重咳嗽兩聲,神情有些頹委,似乎很累。 “師尊先行休息,徒兒自當苦練!” “師尊請——”阿米麗雅伸手攙住老人,方天敬笑笑,沒有拒絕。 一連三天,李天郎都在方天敬的指導下苦練槍法,一老一少拋開了人世間的一切,完全沉溺在武學的神聖殿堂裡。讓方天敬由衷欣慰的是,自己的愛徒的確不負眾望,槍法神速精進,日益嫻熟,不僅如此,他甚至沒有忘記自己揣摩和改進,那招自創的“敗式亮掌”妙不可言,簡直就是巧奪天工的神來之筆! “敗式亮掌”看似簡單,但絕對是必殺之絕技!看樣子,是受到雙刀法的啟發,其意是擺槍取刀,刀槍合擊,猶如像棋裡的雙將絕殺,端的是絕處求生,敗中取勝的妙法,比“拖刀計”“回馬槍”“撒手鐧”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招可算棄槍取勝的最後密技,想來天下沒人能逃過這魚死網破的最後一擊!罷了!罷了!練到這般地步,算是大功告成,功德圓滿了。”方天敬面容枯槁了不少,但氣色鮮亮,看到李天郎收刀撤槍定住身形,他滿臉的皺紋都蕩漾出欣慰的笑意,“為師即便當日登天,也可瞑目也!” “師尊哪裡話來!天郎還望日後再來探望!……”李天郎將大槍交於一邊靜候的阿米麗雅,伸手輕輕扶住這位對自己恩重如山、情同父母的人,“師尊還應看見天郎膝下兒女成群,和天郎共享天倫之樂呢!” “呵呵!好!好!”方天敬眼角濕潤,他轉眼看看阿米麗雅,突然揶揄道,“幾日來要你勤練槍法,可冷落了小娘子罷?呵呵!真是為師的不是!公主想是心裡埋怨死老頭了罷?” “看老人家說哪裡話!小女子這幾日也沒閒著!天天跟黃伯學種梅花,哪裡有功夫眷想兒女情長之事!”阿米麗雅臉上紅雲朵朵,愈加嬌媚艷麗,她嗔怪地看了李天郎一眼,說道:“在長輩面前也如此不正經,張口就是兒女成群,羞也不羞?” 方天敬索性張開大嘴縱聲長笑,李天郎鼓鼓眼睛,隨即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阿米麗雅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到底忸怩起來…… 胡琴沙啞凝重,如泣如訴,走出很遠,依舊在耳邊縈繞。 方天敬沒有給他的愛徒送行,甚至最後一面也沒讓他見。 李天郎在恩師門外長跪不起,淚如雨下。似乎已將所有的話說完,方天敬連一句臨別贈言也沒有。當李天郎聲音哽咽地說出“恩師保重”時,屋子裡只傳來一聲涕淚的嘆息。接著便響起了胡琴聲。 這是李天郎第二次聽見《秦王破陣樂》,也是第一次同時最後一次聽見自己的師父演奏胡琴——他以前從來沒見過方天敬演奏任何樂器,也從沒聽過如此艱澀愁苦的《秦王破陣樂》。 “希望亂世遲些來吧,”阿米麗雅擦擦眼淚,“真想再有聚首之日……” 欲哭無聲,欲說還休。李天郎就在這胡琴聲中踏上了歸程,不知怎麼的,他竟生出了“風蕭蕭兮易水寒”的痛感。永別啊,這是永別,對親人,對長安,對中原,對自己的大唐…… 一貫囂張的“風雷”“電策”體察到了主人今天的心緒,老老實實地跟在馬車左右,再也不敢狂奔亂吠。颯赤甩著尾巴,小心翼翼地慢步領路。 晴朗幾天之後,今天的天氣也不好,剛過午後便陰沉下來,不一會兒,還刮起了寒風,晚上一定有大風雪。風越刮越大,撩起了李天郎厚重的披風,啊,連天公都不喜歡離別啊! 李天郎一勒韁繩,決定打起精神加快腳步,盡快趕回長安高府。他剛回首招呼車夫,便注意到走在前面的“風雷”警惕地停下了腳步,頸子上的鬃毛聳立起來——這是警兆!接著“電策”喉嚨裡也發出了憤怒的低吟。 嗯,這裡有危險?李天郎皺眉停了下來,銳利的目光掃過四周的松林,要是有埋伏,這裡倒是個好地方,道路狹窄,兩邊都是密林。誰會在這裡埋伏?只有察覺到敵意,巨獒才會如此反應。 混蛋,都是那些狗壞事!在往前一點就是絆馬索,還有引弦待發的弓弩,現在算是白費了!也好,不是一直想手刃這小子麼!那就硬來吧!就是多費點事! 當四名身著黑色緊身衣的蒙面人飛躍出林時,李天郎並不感到驚訝。倒是公主驚叫了一聲,趕車的車夫咕咚一聲從轎架上摔了下來,嚇得聲音發顫地連呼“強盜!強盜!”兩頭巨獒嘴裡嗚嗚有聲,能夠一口咬斷雪豹脖子的碩大利齒森然畢現,黏稠的口涎順嘴長流,長長的黑毛興奮地篷起,做出隨時撕咬的架勢。 “護住馬車!”李天郎呼哨幾聲,命令齜牙咧嘴的猛犬,“快去!快去!” “風雷”“電策”雖然悻悻然哼哼不已,但還是執行了主人的命令,一左一右拱衛馬車。渾身篩糠的車夫躲在車底下,驚恐萬狀地閉上了眼睛。這裡離京師這麼近,居然也有強盜!菩薩保佑!腦門上有冰涼的感覺,車夫摸了摸,我的媽,是那駭人大狗的口水! 阿米麗雅已經完全從初時的驚慌中鎮定下來,她將手伸進懷裡,握住了“花妖”短刀,隨即將遮擋視線的簾子捲了起來。這是第二次有人劫殺他們了,阿米麗雅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司空見慣。 四個呈品字型的黑衣人,一色的裝扮,一色的兵器——長長的倭刀! 看到中間一個黑衣人刀柄上菱形的羽毛徽記,李天郎臉上浮出一絲嘲諷的微笑,他輕輕一縱,背負大槍跳下馬來,衝那人微微點點頭,沉聲說道:“名門赤賀家的子孫,什麼時候學會不敢以面示人了?神影刀流從來沒有如此招法!赤賀兄一心欲與李某切磋武藝,大可光明正大而來,用不著這樣藏頭匿尾吧?” 黑衣人冷笑了兩聲,抬手摘下了蒙面黑巾,正是赤賀梅之軒! “我也覺得沒有必要,要是在日本,我在大街上就殺了你!”赤賀梅之軒殺氣沖天,說話間已緊握了腰間的刀,“來受死吧!” “哦?還算你知道此地乃大唐!”李天郎挺直了身體,渾身激盪著戰鬥的渴望。這幫卑劣的倭人也太猖狂,太不知好歹了!本來就煩悶異常急欲一泄的他,驀然燃燒起殺戮的衝動,既然廬原武直這般不講情面,手段這般辛辣,那也沒必要給他留什麼餘地,狠狠給他個教訓也無不可。只是讓這些手下來承擔,真是喧賓奪主!李天郎右手輕轉槍把,左手一拉胸前的繩結,披風飄然落地,事已至此,只得放手一戰! 赤賀梅之軒注意到了李天郎手裡的大槍,他不明白下馬作戰的李天郎為什麼還拿著這麼長的一杆槍。但他絕不會掉以輕心,尤其是像李天郎這樣的絕頂高手,高手手裡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取人性命的武器。更別說一支長槍。戰斗在即,氣勢可以不輸給他,但是不知道對方槍法的虛實,赤賀梅之軒沒有貿然出手。但他可以叫別人打頭陣——桃井、近藤、岡田! “上!”赤賀梅之軒一揚脖子,發出了號令。 早就操刀在手的桃井、近藤、岡田幾乎同時抽身撲上,三把雪亮的倭刀分從左中右三個方向閃電般劈向李天郎! 長槍在手應該先後退拉開距離,讓長兵發揮優勢再…… 嘿嘿,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武士應該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殺!”他們齊聲怒吼,氣貫長虹! “噗!”有鮮血飛濺到赤賀梅之軒身上,他的思緒被赫然擾亂!血怎麼會濺到身上!是誰的血! 是中間進攻的桃井三郎!他的血!分攻左右的近藤、岡田離對手更近,要交手也應該先是他們,就是要死,也應該先死他們啊!怎麼是會是桃井!沒有看清!沒有看清! 赤賀梅之軒驚愕之餘,幾乎是下意識地拔出了刀。 當鋒利的槍尖從桃井咽喉往回退時,眼睛瞪得銅鈴般大的他,也沒有看清。倒不是因為旋轉的倒曲鋼鉤將他的臉揉成了抹布,也不是巨大的衝力將他的脖子打歪——而是他確實沒看清楚!他只看到對手猛然前驅,手裡的槍劃出一道弧線,槍頭如靈蛇般吐信而至!明明是直刺過來,到中途卻又左右一擺,蕩開了近藤、岡田兩把利刃,是同時蕩開,那槍頭居然是可以彎的! 這是什麼槍法!沒等他多想,也來不及恐懼,尖銳的槍頭已經呼嘯而至。 像什麼?對,像開屏的孔雀! 桃井收步停止進擊,回手格架來勢兇猛的長槍,意圖撇開槍頭,纏住對手的攻擊,至少可以自保,也為近藤、岡田創造機會,只要他們貼近李天郎夾擊,長槍的威力肯定會大減! 我敢說我的刀絕對格住了那長槍! 桃井的脖子歪得很恐怖,像是被一隻大手很不自然地捏了一下。 絕對格住了!十幾年苦練的劍法直覺不會白白失靈! 但是為什麼沒有格住? 為什麼! 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槍尖劃過刀身直刺進來? 哦,那槍頭是滑的,還可以彎! 這、這是什麼槍法! 桃井躺倒在地,不甘垂死的眼睛看見赤賀梅之軒的雙腳掠過他的頭頂。赤賀,殺了他,為我報仇!又不知誰的血濺進了桃井垂死的眼睛裡…… 爺爺啊,這麼快就血肉橫飛!車夫從指縫裡看見了這血腥的一幕。 李爺將槍斜掃過去,又怎的一抖槍把,聽得刀桿相擊“嘚嘚”兩聲脆響,兩個黑衣人就哇哇亂叫起來,李爺再側身展臂直戳,那大槍抖著花兒便又往中間那個拿刀的點去,如此三招一氣呵成,快得令人眼花繚亂!乖乖不得了,穿喉而過,好多血啊!飛這麼遠!車夫嘔吐起來……接下來的場面自然沒有看清楚。 近藤的肋骨不可能夾得住長纓裡的鋼鉤,所以他的刀脫手飛出,劇烈的痛苦和震驚使他不得不撲倒在地,胸腔裡立刻倒抽進大股的冷氣!要不是近藤的手臂擋了一下,岡田就會被扎個滿臉開花,他的刀雖然架住了橫掃過來的槍桿,但小腹卻挨了重重一腳,於是他失去重心,倒退兩步摔倒在地。風一般急速的赤賀梅之軒貼著長槍衝了上來,手裡的長刀直刺對手心窩!好,到底沒有白白損失! 十拿九穩!我不相信你還能躲得過! 赤賀梅之軒手臂伸得筆直——這招“龍蹶”你絕對躲不過! 三個人,三個人的失利才換來如此驚鴻一擊!這就是大和武士絕死的精神! 神影刀流的絕技“龍蹶”! 當初赤賀重太郎還沒來得及使出這招便落敗,那並不能說明“龍蹶”無用,今天我展現得無懈可擊!這麼近的距離,就算你有古怪犀利的槍法,也來不及擺你碩長的槍桿了! 很厲害的“龍蹶”!連李天郎也不得不承認它的威力,他也的確來不及使槍了!絕技只能激發絕技!赤賀重太郎忘記了,李天郎的刀法也很犀利! 而且尤其是左手的“大昆”!後悔來不及了! 長刀已經觸及了李天郎的胸膛,嗜血的刀尖森然扎進血肉,但它沒有繼續,它再也不能繼續。因為它後面的手臂已經從赤賀梅之軒齊肘處完整地飛離開來,尖銳的慘叫聲中,赤賀梅之軒連同斷臂一齊死命地撞向李天郎。 “死吧!去死吧!” 李天郎一伏身,躲開了,但噴湧的鮮血塗了他一臉。赤賀梅之軒想伸出左手抓住對手,但輕飄飄的身軀卻由不得他——他像半截樹樁一樣摔在地上,感覺不到疼,只有滿腔的悔恨和屈辱。 啊! 他大叫! 啊—— 他不斷地大叫!聲嘶力竭! 不是為了疼! 而是為了破碎的自信和驕傲! 大和武士的自信和驕傲!神影刀流的絕技啊! 受傷的岡田和近藤像泥一樣癱軟下去,他們不僅受了傷,而且也徹底喪失了爭鬥的勇氣。當你發現你自詡高超的武藝在別人手裡只是小孩一樣的玩意兒時,你不可能還有戰鬥的慾望。受傷較輕的岡田踉蹌走近在地下翻滾慘號的赤賀梅之軒,這個心高氣傲的名家子弟,此時落魄的模樣還不如街頭的乞丐。 李天郎停槍住手,心裡有幾分遺憾。原本準備用來在西域對陣殺敵的絕技第一次卻用在了曾經是朋友的人身上,而且還不是在戰場! 樹林裡有輕碎的腳步聲,似乎一隻小松鼠正躍過樹枝…… 李天郎苦笑起來,一股酸澀從心底汩汩而出——今天是怎麼了,越不想來什麼卻總來什麼! “廬原兄真沉得住氣!何必呢!叫這麼多人流血,”李天郎嘆了口氣,“兄要殺我,來殺便是,派上外人,卻是兄的不是!自天郎走出鴻臚寺,我等便恩斷義絕,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刀兵相見!” 廬原武直今天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錦袍,上面繡有粉色的荷花,緊束的腰間,別著扇子,整齊的髮髻也一絲不亂,那麼潔淨,那麼瀟灑從容,似乎剛剛從風花雪月的青樓雅舍裡款款而出。要不是繡有龜膽族徽的寬大袖口處,垂落著明亮的長刀,任何人都會被他的風華絕代所傾倒,都不會想到他是來殺人的!廬原武直一步步走出樹林,腳踩得積雪嘰嘰著響,他沒有急著回答李天郎的話,直到站到李天郎的正對面,先是笑,笑得很自然。 沒有一絲愧疚。赤賀他們拼命流血換來的,似乎就是他廬原武直躲在一邊慢慢觀察李天郎的實力。擊敗李天郎注定就是他的事,是吧? “是啊!沒想到秋津君,哦,不,應該是李天郎槍法也甚了得!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你直接交手,但現在看來,我是非出手不可了,”廬原武直的刀尖戳進地面,沙地一聲,“因為已經不是殺不殺你的問題了,也非私人恩怨,而是我必須維護大和武士的自信和尊嚴!所以,秋津君,看來我們只有生死一戰了!” 不等李天郎回答,廬原武直輕笑出聲,“還記得在日本時,我們經常私下比武麼?” 李天郎腦子裡迸出了記憶的碎片:在清新的竹林裡,兩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正揮舞木刀互相比試,輸者不僅要忍受贏者的爆栗,還要為贏者代做三天習字。儘管方天敬和伊藤風之信嚴厲禁止兩人私下較技,但少年爭強好勝之心,哪裡又管得了那麼多。每當李天郎贏了,都會讓美香來打栗暴,要是他輸了,廬原武直就會推開他妹妹,自己來打栗暴,因為挨打多的,總是他…… “我一直不服氣,也盼著和你有真正一決劍法高下的機會,我等了好多好多年啊!太久太久了!以至於我都以為沒有機會了!呵呵!”廬原武直緊盯著李天郎的眼睛,“我很想瞧瞧,方老夫子的唐流,和我伊藤一脈,到底誰高些?我師雖嘴上不說,想必心裡也想知道罷?” 劍法?李天郎默然,廬原武直,你這又是何必!剛才的場景,你一定在一邊細看過了,不就是對槍法沒有把握,激我用刀罷了。拐這麼多彎,也算處心積慮……這樣的心思,這樣的修為,怎麼會得武學精髓!唉,伊藤風之信怎麼會將衣缽傳給你! “你我今日非得分出高下?”李天郎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生死一戰!”廬原武直斬釘截鐵地說,“就你我!我絕對不會留情!作為武士,我想你也不會手軟!那不是情誼,而是對一個武士的最大侮辱!” “好!”李天郎將大槍往地裡一戳,“就遂了廬原兄的願罷!” “哈哈!哈哈!”廬原武直大笑道,雙手左右一展,雲袖飛舞,很瀟灑地做出邀請姿勢,“好!好!” 倭刀在廬原武直手裡閃亮,他心裡暗暗高興,因為他已經操刀在手,而且已經將刀舉起,這樣就將出擊的時間節約一半!而李天郎的居合術再出神入化,再怎麼爐火純青也不可能快過他,還未動手,已得先機! “看招!”笑音未落,廬原武直腳尖一踮,寬袖如兩片鼓足勁風的船帆,衝李天郎浩蕩而來。衣袖間寒光躍動!突然間,倭刀一閃,破空而至!很快!很猛!冷風撲面,殺氣沖天! 沒有時間拔刀,李天郎只有後退!當他側身閃避第二刀時,鋒利的倭刀越過他的後背,劈飛了他的衣襟,直落下來,劃傷了他的左小腿,使他身影不由一滯! 此時李天郎青筋暴現的手堪堪抓住刀柄! 兩眼發紅的廬原武直抓住戰機一刀快似一刀,毫不留情,他絕對不會讓李天郎有一點機會!伊藤一刀流威猛無比的氣勢淋漓盡致地揮灑出來,狂飆般的刀風激飛了地上的落葉和積雪,如被戰艦艦首劈開的巨浪,咆哮著四散噴射。 驚人的氣勢,駭人的速度! 凌厲的攻勢頓時將李天郎團團罩住,將他肆意撥弄,似乎馬上就要將他撕成碎片!比上次遭遇大食刀手要艱險得多! 看著在刀鋒間艱難後退的李天郎,阿米麗雅渾身發冷,天呀,對手太卑鄙了!李郎危險!而車底下的車把式,已經嚇得尿濕了褲子! 想退進樹林躲避我大劈大砍的威勢?聰明!不過不能給你機會!廬原武直幾乎要狂笑起來,沒門!廬原武直手裡的刀叫“芝引陣虎徹”,乃天皇所賜,鋒利無比,吹髮可斷。平時他都捨不得用,今天似乎預感到赤賀他們無法得手,特地隨身帶來。嘿嘿,刀人合一,誰人匹敵!哈哈!哈哈!刀刃割開了李天郎的袖管,他的右臂完全袒露開來!混蛋!好大的膽子!居然貼著長刀翻滾過來,混蛋!找死!看招!廬原武直又驚又怒,這傢伙好像知道我的下一招似的,不管怎樣我也要劈了你! 右臂很冷,流血的創口感覺不到疼,不是因為冷風,而是刀實在太鋒利,劃開皮肉的時候血都來不及湧出,只有金屬親吻的冰涼…… 躲過了廬原武直三刀,已經受傷兩處,而李天郎沒有一點機會拔刀還擊,如果再這樣,只有死路一條!只有博命一擊才能絕處逢生! 廬原武直又在挺腰了,他勢必翻腕向左劈斬,雙手握刀的他,向左揮擊就要蓄勁挺腰。很小的空當!而且轉瞬即逝! 伊藤一刀流剛猛簡便,確實勁敵!可惜,照伊藤大師的修為,那是以如秋水的心境,舞狂瀾披瀝的劍法。廬原武直盡得其形,卻心浮氣躁,霸氣太盛,不能得其意!於是就有這求勝心切的小小破綻!對李天郎來說,這是絕處逢生的轉機! 他移動腳步,在對方的刀尖前面右轉,右臂一擺,長袖揮擊猛虎下山般的倭刀!冒著右臂被斷的危險用衣袖裹擊撲來的長刀!不是為了顯示武藝,而是別無他法! 手臂畢竟是血肉之軀,怎麼能和銳利的長刀對抗,不能硬接,也不能沿著對方的刀路走,只能用一個巧勁,抓住其勁道最大剛開始衰落時撥轉它的去勢!這正好是太極功夫的精華所在! 堅韌絲綢縫製的衣袖被一層層切開,李天郎手臂旋動,毛皮和絲綢軟軟硬硬地包裹了長刀,使其所向披靡的威勢為之一滯! 機會來了! 李天郎的左手終於有機會拔出了大昆!反手拔出,拔刀既是出擊! 攪動的刀鋒將衣袖紛紛切碎,惱怒的廬原武直沒想到李天郎會用這樣的方法,也沒想到柔軟的絲綢會這樣纏人!所謂以柔克剛,卻真的如此!混蛋! “當!”兩把“脅差”猛然相格,火星濺落! 廬原武直同樣用左手的“脅差”架住了“大昆”,但右手的“芝引陣虎徹”徹底疲軟下來……於是李天郎流血的右手又拔出了“潑風”,順勢往外一削,廬原武直被迫移步躲閃,電光火石之間,兩人旗鼓相當,但李天郎一舉扭轉了沒有還手之力的被動挨打劣勢! 四把刀糾纏在一起,彷彿兩隻追逐交配的蝴蝶,緊緊相貼,抵死纏綿…… 令人眼花繚亂的刀鋒嚎叫著揚起霧狀的血紅,啊,這是怎樣的美麗啊,悠悠醒來的赤賀梅之軒喉嚨裡發出被虐的呻吟,死在這樣的美麗裡,比燦爛的櫻花更加絢麗!恐怖而淒冷的美麗啊! 金屬格擊的聲音是日本武士交手極少遇到的,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顫音就像死神怪異的大笑,他在激鬥的兩人頭上盤旋,隨時準備投下不耐煩的生死簽! 廬原武直狂性大發,一長一短兩把刀舞得氣勢磅礴,刀光如從天墜落的瀑布,牢牢地封住對手,似乎佔盡上風。但赤賀梅之軒提心吊膽地發現,李天郎的刀光雖然沒有廬原武直那麼氣沖鬥牛、如日中天,但每次平平揮出總是恰到好處地將華麗的瀑布攪亂,迫使對手不得不一次次收勢調整,而每調整一次,廬原武直手裡的兩條瀑布就萎縮一分…… 突然,一道刀光從下而上劈開了紛密的瀑布,在李天郎跳躍扭腰轉身的同時,那刀光又化著一道飛虹,直擊廬原武直面門。廬原武直的大刀剛剛劈下,李天郎居然前躍直撲迎面而來的刀,他瘋了麼!廬原武直頭上的毛髮根根炸起,對手的劍直戳自己的前胸,而大刀已然不可收,這樣他只有側身避讓,左手的“脅差”就被逼出了攻擊圈,而右手威猛的大刀,大刀……混蛋!對方撲到了面前,肩膀正好架住了自己的手腕!整個大刀雖然就在敵手身後落空了,還要提防那把左手“脅差”!不過我不相信你重心衝前的身軀能及時收勢來對抗我的“脅差”!除非你是神仙! 李天郎當然不是神仙,他也明白自己這樣衝過去的危險性!但是廬原武直僵直的思維怎麼也想不到,在他揚起自己左手的“脅差”時,李天郎並沒有像他想的那樣收勢重新起刀,而是手腕向上一抖,直刺的“潑風”便轉勢變成了上挑,力道自然不大,但扭身的廬原武直彷彿被吸過去似的,整張臉規規矩矩地撞上了上揚的刀鋒,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上去! 噗!他的眼睛裡一片血紅,有一個尖銳的物體在血紅中掠過,怎麼回事!廬原武直使勁眨眨眼,還是血紅,太黑了!天怎麼突然變黑了!怎麼回事!我還要殺人呢!有黏稠的液體流過嘴角,是什麼!是血嗎! 亡命的驚天一擊! 勝負即在頃刻之間! 幾乎是同時的怒喝!有血飛出!乾坤瞬時凝固! 這是決定勝負的吶喊! 李天郎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地,左肩赫然出現一道開裂的傷口,很整齊,也很長。烏紅的鮮血遲疑了一會,迅速湧了出來,沿著胳臂順流而下,沁過緊握“大昆”的左手,一串串滴落在地,嗒嗒作響。 廬原武直仍舊白衣飄飄,荷花搖曳。 但是—— 他的臉上都是鮮血! 阿米麗雅再也按捺不住,飛身跳下馬車往李天郎奔去。 “別過來!”穩住身體的李天郎大喝道! 嗚——嗚—— 是廬原武直的喊叫! “噹啷!”“噹啷!”他手裡的雙刀一齊跌落在地!捂著自己的臉,廬原武直瘋狂地在原地打著轉,一股股鮮血從指縫裡汩汩流出。 “眼、眼睛!廬原大人的眼睛!”甦醒過來的赤賀梅之軒和觀戰的近藤、岡田一樣目瞪口呆,他們原以為廬原武直取得了勝利,但欣喜轉眼間就化為泡影! 李天郎沒有和廬原武直再對劈,而是採取了中土劍法裡的“直擊”!所謂刺死砍傷,刺可以發揮“潑風”長度的優勢,加上李天郎往前的衝勁和翻腕靈巧,所以一擊得手!其實廬原武直只是被刺瞎了右眼,但傷口遠比李天郎的深,大量的鮮血又糊住了左眼,使得廬原武直覺得自己兩眼都瞎了! 於是他完全崩潰了! 破裂的眼珠落在手裡軟軟的,像焉氣的小球,那感覺一定很恐怖,因為廬原武直並不是軟弱咋呼的新手,他要是如此慘號,肯定心理受到極為沈重的打擊,不光是自己受了傷! 誰都看得出李天郎贏得了勝利! “你們,扶著他!走吧!快走!”受傷最輕的近藤上前抱住了狂呼亂叫的廬原武直。 李天郎皺眉看看自己流血的傷口,轉首對飛快給自己敷藥包紮的阿米麗雅說,“把藥給他們一點!止住血再說!” “李天郎!李天郎!沒那麼便宜!我們再來!再來比試比試!”廬原武直掙扎著大叫,“讓我們拼個你死我活!混蛋!” 看著自己這位昔日的玩伴,李天郎心裡一陣抽搐,錐心的疼痛遠比傷口劇烈:自己這一刀不僅傷了廬原武直,也將自己和日本之間的臍帶徹底割斷了……包括美香,包括孤苦伶仃的母親! 這世間也許本來就不存在原諒! 直到李天郎斜靠在馬車裡休息,遠處依舊傳來廬原武直憤懣絕望的嘶叫。 “李天郎!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回來!回回來!回回回來!再也回不去了! 永遠也回不去了!李天郎閉上了眼睛……真累,幾乎都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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