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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日本人的狠毒計謀:先佔朝鮮,再滅中國

盛唐領土爭奪戰2 贺磊 10296 2018-03-13
酒酣耳熱的文臣武將們拋去朝堂中的冠冕堂皇,你推我擠,興高采烈地跳進人群中嬉戲,人人都樂不可支。 一直坐在李天郎桌邊的那群文人雅士,此時也忘了說書般的吟詩作賦,乘著酒興嘻嘻哈哈地舞之蹈之,將不少杯盞器皿碰翻在地,菜餚酒水灑了一地。 看著這樣的眾生相,李天郎感到無比的迷茫和徬徨。在被盛宴深深震撼的同時,在油然而生的驕傲和自豪之間,他總感到莫名的鬱悶和恐懼,到底是為什麼,他也說不清道不明。集天下文功武治之大成的大唐,應該君臨天下,號令四方,雄渾四海,似乎她的脊梁,不應該如此模樣…… “這算什麼!前日我在郊外,親見不少文人雅士與一干妖豔女子喝酒調笑,把個衣裳扒得精光,裸身裹在裘皮里苟合,快活異常,還自貼金謂之'顛飲'!奶奶的!”張達恭看出了李天郎的迷惑,狠狠地咬了一塊肉,咕咕地痛飲桌上美酒,“長安和安西……唉,怎麼可比!人生得意須盡歡!好酒好菜不能便宜了那幫鳥人!吃!吃!”

耐著性子又看了一個時辰,紅日已然西墜,畢竟是冬天,夜晚來得早,李天郎實在坐不住了。 “務請轉告大將軍,天郎先行回返了!”李天郎站起身來,往出口處張望,他不想混跡於這些人中間,再說,一想到阿米麗雅,他便心如刀絞,孤單的公主望眼欲穿,他哪能在這裡逍遙快活。 “張兄,你聽見了麼?” 正一手舉杯一手抓著個雞腿猛啃的張達恭嗚嗚有聲,含糊不清地答道:“現在正是精彩之處呢,怎的就走?再說現在宮門未開,你哪裡出得去?這般盛宴,我等一生難得一遇,你卻大煞風景,好生可惜!也好生不識時務啊!” 李天郎不等他說完便拂袖要走,剛一轉身,幾乎和一人撞個滿懷。 “如此匆忙告退,餞行酒是不想飲了?”乾巴巴的聲音,李天郎一抬頭,看見的是一雙鷹隼般的眼睛。

李林甫! 張達恭含著滿嘴雞肉呆若木雞,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今天實在邪門!李天郎到底是什麼人物,居然有皇帝和當朝宰相相繼接見! “坐下!陪本相飲上一杯!”李林甫自己先坐了下來,順手將手邊的杯盞推了推,旁邊一個侍從趕緊在他手邊放上一套新的酒具。見李、張二人還在訥訥地拱手而立,李林甫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別站著啦,坐下吧!你,大鬍子,就是安西號稱驃騎槍的張達恭吧,也坐下!” 張達恭伸伸脖子,喉嚨裡很響地“咕”了一聲,估計那塊未嚼爛的雞肉塊頭不小。 “謝丞相!” “安西苦寒,與長安有別天壤,爾等征戰西域,蕩平小勃律,固我大唐西門,實為奇功一件,這杯酒,算是嘉勉兩位將軍罷!”李林甫彈彈桌上的酒杯,羊脂白玉的精美酒杯早已盛滿美酒,一聞味道就是地道的波斯三勒漿。

李、張二人仰頭一飲而盡,李林甫看著他們喝完,繼續說道:“二位不日回返安西,定要盡力輔佐高仙芝,力保大唐西疆之太平。西域雖黃沙漫漫,非赤日當空即冰雪飛霜,但既是大唐之土,天可汗根基,便誓不可與人!大食、吐蕃虎視眈眈,欲吞我疆土,我當於迎頭痛擊之!本相在此先祝兩位凱旋而歸!乾了這杯!” 兩人又喝了一杯,不等他們答謝,李林甫語氣一轉:“成功成仁,也許僅在各位一念之間,大唐律法森嚴,獎懲分明,你二人當謹記在心!西域漫漫枯骨,千年萬年,不在乎多上一副兩副!” 李天郎想起皇帝所說的“埋骨蔥嶺”,心中更是一寒。張達恭也好不到哪去,牙齒幾乎打起顫來。 “李天郎,八年前的誓言你還記得否?” “卑職歷歷在目,不敢遺忘絲毫!”

“那甚好,今日面聖,陛下諭旨可也字字記得?” “刻骨銘心!” “你最好別忘!”李林甫的目光像兩把長矛一樣穿透了李天郎謙卑的身體,“閒雲野鶴,固不比禁苑寵禽,然強弓金彈依舊可旦夕而至,唯終為大唐羽翼,方可展翅千里!九色寶玉,是為天道之印耳!” “天郎明白!” “好,”李林甫給自己倒了杯酒,端了起來,“本相為你餞行!也受天恩替大家為你餞行!” 雷鳴般的鼓聲如金戈鐵馬,驚動山川,數百男聲齊聲高唱: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咸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在麟德殿周圍布陣之三千禁軍隨樂振旗呼喝,加入到歌唱者中。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壓軸戲《秦王破陣樂》登場了! 歌聲中,三百六十名頭戴珠翠,身穿錦繡卻又金甲裹身的宮女魚貫而出,個個挺盾持戟,仗劍持矛,迅速列為一個龐大的戰陣。戰陣的左面呈圓形,右面呈方形;前面模仿戰車,後面擺著隊伍,隊形展開像天鵝伸出兩翼,呈隨時出擊的態勢。 此隊形,前出四表,後綴八幡,左右折旋,趨步金鼓,各有其節,乃所謂八陣圖四頭八尾之製,傳說是太宗悟諸葛孔明八卦陣所得。舞隊陣型變幻,且歌且舞,既合兵法又不失典雅嫵媚。鼓點中,娘子軍們個個器宇軒昂,英姿颯爽,舞槍弄棒的招式有板有眼,她們模仿戰場廝殺狀齊聲嬌喝,進退有序,使原本慘烈的沙場,陽剛的戰陣,演變成彩衣金甲的靡靡樂章。 秦王破陣樂原是隋末唐初的一種軍歌,雜有龜茲樂之音調,後被太宗皇帝所青睞,責令魏徵、虞世南、褚亮、李百藥等一干飽學之士填製歌詞,由當時精通音樂的大臣起居郎呂才排練編成,歷太宗、高宗、武后數代而不衰,至明皇親自改進,方成這氣勢恢弘,剛柔並濟的大型樂舞,是皇室盛宴無可爭辯的國之瑰寶。

“人間但見樂舞之盛,豈有知軍容如斯焉!太宗功績,無非貞觀之治,為大唐立下社稷之本。今我皇之開元天寶盛世,與貞觀有過之而無不及!史海煙雲,功過是非,孰能明之?”李林甫淺飲一口,“好了!李天郎!”李天郎趕緊舉杯。 “乾了吧!幹!”李林甫一飲而盡,手一鬆,那隻價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酒杯“啪”地墜地摔得粉碎! “玉碎瓦全,有趣有趣!”李林甫沖一臉迷茫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本相真沒想到你還能從延英殿全身而退,嘿嘿,僥倖僥倖!有趣有趣!好自為之!好自為之!”說罷一拂衣袖,在《秦王破陣樂》中揚長而去。 又一個好自為之!這幾天的好自為之實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我們喝了三杯,他卻只飲了一杯!”張達恭捻著手裡小巧的羊脂白玉酒杯,沒話找話地說,“到底是何意?敬的誰啊?我們倆,還是只是——你?”張達恭的牛眼睛傻傻地瞪向李天郎,喉嚨沙啞:“你到底是何方神聖?老子當初在娑勒川一見你就覺得你小子不是東西……奶奶的!”

“鏜啷”一聲,張達恭手裡的酒杯被捏成碎片! 李天郎苦笑著放下酒杯,不知道該給張達恭解釋什麼。 一直到玄武門外,張達恭都罵罵咧咧,被陷在五里霧中顛來顛去的滋味當然不好受,尤其是對心高氣傲的玄甲軍統領。李天郎在數月前因戰功卓著而聲威大震,令張達恭在羨慕欽佩之餘還能為自己找個運氣不佳的寬慰藉口。安西九翼,好歹自己排名在李天郎之前,如果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再立軍功,超過這個雜牌番兵營都尉至少也有七八分把握。但回長安一日之內的奇遇,不得不讓他重新審視這個神秘的李天郎,皇帝宰相都驚動了,傻子才會相信只是偶然!如此驚世駭俗的經歷豈是常人所能比的!李天郎那小子自己三緘其口高深莫測倒也罷了,怎麼個高大將軍也像沒事似的不提半個字?真是邪門到家,他奶奶的!

對張達恭的粗言穢語,李天郎只有裝著什麼也沒聽見,心中又惦記阿米麗雅,和有些愕然的高仙芝道別一聲,自顧搶先找到颯赤,翻身上馬,急急縱馬回返。 為抄近路,李天郎避開了華燈璀璨,人潮湧湧的大道,專揀人少的坊間小路疾馳。就快到了!暴雨般急促的馬蹄聲!在高府前戛然止住!駿馬巨大的響鼻聲! 盛裝的阿米麗雅靜靜地坐在床邊,被眾多的紅色蠟燭簇擁著。 她的手裡,是冷峻的“花妖”。 輕輕拔出半截,刀刃鋒利冰涼,在燭光下閃著刺目的寒光,猶如花瓣般的刃紋在公主雪白的臉上滑動,與紅唇明眸交相輝映,勾勒出淒美的剛毅。 還有半個時辰! 我等著你! 李郎! “砰”大門轟然打開,來者顯然毫不客氣地衝了進來!焦急的腳步聲,還有那特有的呼吸! “噹啷!”短刀頹然落地!阿米麗雅猛地站起來,撲入那熟悉的氣息裡。李天郎緊緊抱住公主,只說了一句話:“我回來了!”

阿米麗雅勾住自己情人的脖子,閉上了眼睛,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這是喜怨交加的眼淚。 聽李天郎講完延英殿面聖的經過,高仙芝皺起了眉頭,半天沒說話。其實張達恭已經將包括李林甫敬酒等情況詳細告訴了他,如今又聽李天郎一一道來,更加深了他的疑慮和不安。長安確非久留之地啊!前面就有王忠嗣活生生的下場為證,再待下去,恐怕還會暗流湧動,這身份特殊的李天郎只要戳在這裡就是個暗藏的危險,他不招惹別人,別人遲早也會找上他……為避免夜長夢多,還是早早遠避為妙! “罷了,你也不必多心,你是招風的大樹,朝中各派生事的端倪,目前又在長安,弄不好愈發微妙。所以在我們出發返回安西前還是息事寧人,少惹事端為妙。”

“將軍說的是!天郎無意間又給將軍添麻煩了!” “呵呵,李天郎啊李天郎,我高某如果沒有點胸襟氣魄,豈敢用你等異人!跟我這麼久,這點都還悟不透?真是枉為我賞識你一場!” “天郎慚愧!為免生事端,也讓將軍脫些干係,屬下這幾日打算出得長安往終南山友人家中暫避,望將軍恩准!” 高仙芝眉毛一挑:“哦,你在長安還有舊友?在終南山哪裡?” “一個叫風林坳的山村,是在下八年前在長安認識的書友,多年未見……” “也好,給你三天,儘管去吧,記住一定返回,情勢所迫,我們可能要提前返回安西。對了,說起舊友,還有舊友找將上門來了!”高仙芝順手遞過一張請柬,“遠得很呢,日本來的!” 李天郎心中一凜,肯定是廬原武直!這傢伙怎麼冒冒失失將請柬送到高府來了! 接過請柬,果然是。 高仙芝嘿嘿一笑,眼神頗為詭異。 “對你念念不忘的人不少啊!別真成招風的大樹啊!個中利弊,你自己清楚!”高仙芝的警告固然有道理,但是廬原武直的邀請卻是不得不去的,他畢竟太特殊了。思慮再三,李天郎決定第二天晌午秘密前去鴻臚寺,下午一回來就可啟程去風林坳,避開一切煩惱。 阿米麗雅得知李天郎要去私會日本使節,擔心之餘也十分吃驚,不過她沒有多問就裡,因為她知道李天郎遲早會將前因後果親口告訴她的。 “你在家好好收拾東西,打扮打扮,明天回來我要帶你去見我的長輩!”李天郎加重了語氣,“視同父母的長輩!所以……” “我明白了!是與郎君有極為密切關係的長輩!奴家會好好準備的!”李天郎要帶自己去見長輩,說明他不僅在心目中,更是在形式上已經將自己當作了明媒正娶的妻子,這點漢家禮節和小勃律沒什麼兩樣。公主打心眼裡感到高興,再說,離開長安,離開總讓她不怎麼舒服的高府,無論如何是值得高興的大好事。 “就這麼來了,真是失禮,請廬原兄見諒。”很久沒坐日式的榻榻米了,李天郎感到既熟悉又僵硬,“連個見面禮都……” “秋津君太客氣了!你能來已經令吾等客舍蓬蓽生輝了。如今在長安,君是一無所有,除了一顆誠心,還能拿什麼做見面禮呢!來!先飲一杯!”廬原武直瀟灑一揮手,“真正的日本酒,我來長安三年多,一直沒捨得喝!幹!慶賀我倆重逢之喜!” 兩人寒暄一番,痛飲了數盃。廬原武直詳告了李天郎母親徐夫人的近況,李天郎再次含淚借酒代敬萬里海外的母親,並即席修書一封,囑廬原武直屆時帶回日本。廬原武直收下,鄭重地揣入懷中,說道:“君請放心,廬原家必待老夫人如上賓!直到老人家仙去!” 李天郎心中一疼,自己既不能為母親奉老,更無法為唯一的親人送終,自己實在……“天郎先謝過廬原兄了!”李天郎舉杯站起,深深一拜。 “秋津君!你看你……”廬原武直趕緊站起來扶住,“你我之間,還分得這麼清楚做甚!要不是世道多變,你我說不定還是一家人呢!唉!可憐美香!……” 提到美香,李天郎心中又是一疼! 注意到李天郎的神色,廬原武直很知趣地沒再往下說,哈哈一笑:“老天有眼,我倆還能相見!這是天大的喜事啊!不說這些晦氣事了,今天我們一醉方休罷!來!乾杯!” 將悲傷和惆悵暫時拋在一邊,李天郎展顏一笑,應道:“兄所言極是!好!幹!” “可惜無曲樂陪奏,少了點氣氛。”廬原武直笑道,“原本阿部常嗣大使會親自來和君見面,結果楊國忠楊閣老有請,只得讓我這個副使來敷衍一番,隨團而來的四個歌舞伎,也因楊閣老親點,隨阿部大使赴楊府之宴去了。實在抱歉,招待不周!” “廬原兄哪裡話來!李天郎大唐小吏而已,美酒佳餚已然受寵若驚,哪裡還會有那麼多抱怨!”李天郎微微躬身,“如此厚待,著實讓天郎感動。” “呵呵,秋津君太過謙了!你是李唐皇室貴冑,我這粗茶淡飯怕還拿不出手!呵呵,數年不見,秋津君變化當真不小,跟我過去認識的那個意氣風發之少年劍俠大不一樣啊!”廬原武直給李天郎殷勤地添上酒,“當初在日本,我家後院竹林,美香輕彈琵琶,款款而歌,我倆應樂聲鏗鏘擊劍,暢快淋漓,現在想來仍歷歷在目……何等美妙的時光啊!” “什麼李唐皇室貴冑,兄再也休提,我早已是大唐的李天郎,而不是日本的秋津兵衛了!”李天郎打住自己幾乎要隨之而去的回憶,語氣幽然。 “過去的只有過去,回憶如果帶來的總是憂傷和痛苦,那還陷在回憶里幹什麼呢?該忘掉就忘掉吧,能不能做到,那再說。” “哦?”廬原武直臉上驚訝的表情十分誇張,不知道是故意還是他原本就是如此。他閃了旁邊端坐不動的赤賀梅之軒一眼,赤賀梅之軒鞠躬退出,合上了門。 “現今就你我二人,有些話,為兄我就直說了!” 停住了酒杯,李天郎預感到,今天廬原武直的這場酒根本就不簡單,其深意就要招展而出了。 “兄但說無妨,天郎洗耳恭聽!” “你在日本生活了十七年,當明白我大和民族之精髓;混跡中土數年,也應知漢家禮儀之神韻,我且問你,無論中土還是日本,皆謂何為大丈夫?” 李天郎嘆一口氣,什麼是大丈夫?孔子云: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哪一條都扯不上!大丈夫,什麼大丈夫,反正自己成不了! 見李天郎黯然低頭不語,廬原武直索性站起身來慷慨陳詞:“秋津君所為,確無顏稱之為大丈夫!所謂不忠不義不孝不智是也!”呼地喝了杯酒,廬原武直連珠炮似的說道:“秋津君寓居日本,食日本之粟,飲日本之水,在日本功成名就。我廬原家也極盡地主之誼,視你為本家,這倒也罷。天皇陛下對君也是青睞有加,御賜封號,薦你東征,統帥日本子弟轉戰朝鮮,信任恩寵與我等無異。高麗戰事敗北,非君之過,勝敗乃兵家常事,但依我日本武士之道,足以切腹謝罪報國。君戰敗被俘,已是恥辱,不切腹倒也罷了,居然聽命唐朝,為之戍邊禦敵!且問君,此舉忠之何在?” 李天郎沉默。 “我廬原家受你過世先祖所託,對你孤兒寡母恭敬有禮,待若上賓數十年。我父親甚至打算將愛女美香許配與你,得知你尚在人間,美香不惜忍痛外嫁,以得聯盟,始令朝廷關注你的生死。我也不遠萬里,漂洋過海,九死一生,歷盡千辛萬苦,奉天皇陛下詔書赴中土全力解救。而你得以生還卻杳無音訊,甘心亡命於安西!棄千萬人信義如弊履,辜負情人之情,朋友之義,且問君,此舉義之何在?” 李天郎還是沉默。 “古語云:高堂在世不遠行!君之母親孤懸海外,日日以淚洗面,盼兒東歸。而君卻似乎充耳不聞,我行我素,與母居之地漸行漸遠,拋下老母孤苦伶仃,甚至無人送終!周圍諸人尚於心不忍,何況君乎?君之祖上,盡數代之力,欲正本清源,复皇室之榮光,有遺訓勵於後人。即使貴高堂因禍避於日本,仍念念不忘先人遺志。君為建成太子嫡傳後裔,肩負大任,當勵精圖治,秉承先祖之志,光復社稷,始為大孝!但如今君卻口口聲聲稱己為大唐小吏,為蠅頭賞賜而沾沾自喜,為泯然眾人而處心積慮,既然數祖忘典!且問君,此舉孝又何在?” 提到母親,提到遺訓,李天郎雙手開始微微顫抖,但依舊沉默。 “君貴為李唐嫡系之冑,文韜武略當世罕有人敵,你母親想必也為你煞費苦心,希望你君臨天下,造福萬民!” 李天郎渾身一震,手不再發抖,昂首想打斷廬原武直大逆不道之言,但滔滔不絕的廬原武直根本沒給他插話的機會。 “君皇族之尊,卻甘於充軍西域,受人驅使,旦夕間生死由命。這倒也罷,當今大唐皇帝必視你為忤逆,欲拔之而後快,就算皇帝仁慈,放你生路,那些心機狠毒的士大夫們也未必能讓你苟延殘喘!我不過是修請柬一封,交與高府居然使其惶恐不已,君朗朗一會,卻也戰戰兢兢,唯恐橫生枝節,其狀尚不如街市菜販屠戶!朝廷之不信任,百姓也未必認知,百官們也可能置你於死地。原本該轟轟烈烈,叱吒風雲的英雄卻要默默無聞埋於西域荒土,你怎對得起你自己和先祖,怎對得起天下李唐百姓!且問君,此舉智之何在?” 李天郎長吁一口氣,手指在蘸酒在桌上輕輕幾劃,沉聲說道:“廬原兄,依你之見,我當如何才能忠、義、孝、智皆全?” “呵呵,君若有心,舉手之勞!”看見李天郎似乎動了心,廬原武直大喜過望,“我等不日將返回日本,君可與我一同返回,遠離大唐的羈絆,真正做個自主之人!這點小事,我有全然把握!只要君拖延時間,在長安再住十日即可!待回到日本,不僅可在母親床前盡孝,還可承天皇旨意,享唐王之禮遇,世襲罔替!君可在日本唐民中,糾集兵馬,操練習武,憑君之才能,對大唐之了解,當非難事。待時機成熟,和我等一起率軍征服朝鮮,以報。且可以此為基業,高摯建成太子嫡後之大旗,號令天下,廣招軍馬,收取唐人之民心,不斷騷擾中原偽朝廷,促使其內憂外患,一旦亂起,即可揮師南下,和輔佐之日本大軍一起問鼎中原,恢復君之大統。屆時與日本結為兄弟之邦,平分天下,共建皇道樂土,豈不是青史留名,萬世流芳!忠、義、孝、智,豈不面面俱到?” 這才是廬原武直最終的打算啊!李天郎已經徹底冷靜下來——日人自神武天皇始便野心勃勃,意圖侵占朝鮮,再染指中原,併吞寰宇。李天郎居日期間,不是沒有耳聞,但是他一向以為日本區區島國寡民,窮於國內尚且力不從心,居然還定下那麼個天大的陰謀,如果不算荒誕可笑,也是夜郎自大般的自負狂妄。參與朝鮮島三國內亂已經讓日本在大唐手下吃盡了苦頭,規規矩矩派來了遣唐使,還以為日人終於醒悟,不再做癡人說夢的妄想,沒想到依舊死性不改,並且實實在在地在付諸實施!其心之狂妄,其意之陰狠,曠古絕今! 要不是從廬原武直這樣的日本重臣口中親聞,李天郎怎麼也不會相信小小日本會有這樣驚世駭俗的狼子野心!在震驚之餘,李天郎感到從未有過的噁心,因為廬原武直紅光滿面的臉,這個虛心赴唐求學的遣唐使,滿口仁義道德,斯文謙恭之下卻是包藏如此禍害!對於日本,李天郎原本是極有好感的,而廬原武直的這一席話,將最後的美麗回憶也生生抹殺了! “兄也許說的都有理!”李天郎站起身來,“但李天郎是唐人!如果我不是唐人,那還有誰能稱自己是唐人!如果我連唐人都不是,那忠、義、孝、智與我又何干!” 聽到李天郎斬釘截鐵的回答,廬原武直整個兒愣住,自己半天的話算是白講了!還以為會奏效。 “唉,多謝廬原兄!小弟告辭了!廬原兄,作為日本國重臣,煩請告之藤原家族以及你們的天皇,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螳臂當車,飛蛾撲火固然壯烈,然唯讓後人嗟嘆恥笑而已!” 廬原武直清秀的臉頓時成了豬肝色,握折扇的手青筋暴現。李天郎拂袖轉身,和在門口滿臉怒容的赤賀梅之軒四目相對,金鐵交鳴!赤賀梅之軒肩膀微顫,而李天郎已經抬手拉門,舉手投足間便封住了對方拔刀的氣勢,同時又不露聲色,瀟灑自然。赤賀梅之軒神情一悚,欲舉手反擊,而李天郎卻又雙手一拱,笑道:“赤賀兄請了!”正擋在拔刀的節點上,赤賀梅之軒胸口一滯,氣息大亂,他知道此時若強行出手,勢必會被近在咫尺的對手捏住!兩人轉瞬之間,已經神斗數招!赤賀梅之軒的臉很快成了第二片豬肝! 赤賀梅之軒衣袖鼓動,骨節啪啪暴響,喉嚨因狂怒而沙啞:“沒禮貌的傢伙!” 李天郎劍眉一豎,放下手臂,一腳跨出,已站在赤賀梅之軒身側,肩膀緊抵著他的佩刀。 “廬原兄之恩情,天郎銘記在心,沒齒不忘!唯勞兄謹記,以後沒有秋津兵衛,只有唐人李天郎!切記!切記!”說罷縱身一躍,脫身威脅之外,站定後遙遙回首一鞠,揚長而去! “慢!”神色恢復的廬原武直按住手握劍柄的赤賀梅之軒,“不是時候!別忘了這是在長安!再說他今天沒帶劍,殺了他不是武士所為!” “君上!此人不知好歹,還如此狂妄!辱沒天皇和您,”赤賀梅之軒咬牙切齒地說,“再說他要是去告密……” “告密?”廬原武直陰冷地笑了,“他去告密?嘿嘿……告給誰?至少為了他母親,他不會!赤賀梅之軒!剛才對他手底功夫感受如何?” “這,君上!不好說……”赤賀梅之軒尷尬萬分。 “哼,當我沒看出來?你剛才就是動手,也別以為能輕易殺得了他!”廬原武直一掄折扇,眉頭緊鎖,“手無寸鐵居然還能從容卻敵,這是什麼功夫?唐流精髓竟然精妙如斯麼?” “君上!讓我殺了他!否則我無顏面對赤賀家!”赤賀梅之軒眼睛都紅了。 廬原武直白眼一翻:“你敢肯定贏得了?如此爭勝氣短沒開打就已然輸了三分!還是神清氣定下來再說吧!先叫人盯住他!好好觀察他!要較量麼,嘿嘿,我是遣唐使,日本國的朝廷命官,原本是不想生事的。不過你竟然這麼想……”廬原武直細瞇了眼,“別著急,小子,你不是一直想和他較量較量麼?也許機會就來了!” 兩人一起看著李天郎的背影,似乎要將他用目光釘死在地上。 李天郎步履蹣跚地從鴻臚寺的大門出來,心中說不出的酸苦,天下之大,真的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麼?芸芸眾生,真的就沒有一個知己麼?廬原武直,自己兒時的玩伴,有大恩於己的人,想的是怎麼利用自己實現其可恥的野心;李林甫、唐明皇,自己的皇族至親,對自己不僅視同路人,還處處提防,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要了自己的命;甚至頗為投契的高仙芝,也是對自己詭異莫測……還能相信誰?還能效忠什麼?大唐?連光明正大的唐人資格都沒有,大唐需要他的效忠麼? ……李天郎低下頭,心里居然有了幾分濕意,再次回頭望望鴻臚寺,廬原武直大逆不道的話,他都沒機會告訴任何人,能講給誰聽呢?即使告訴人,別人也會認為他是瘋子,弄不好把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搭了進去!還有,受苦受難的母親,自己不能膝前盡孝,已經是大違孝道,如果再因為自己而將孤苦的母親拋入危險的深淵,自己還怎麼做兒子……母親啊!孩兒…… 儘管在明媚的陽光下,阿米麗雅也看到籠罩李天郎的巨大陰影,他顯得那麼孤寂,那麼無助,就像一匹荒野裡被狼群拋棄的老狼,絲毫看不到他橫行西域時的英雄氣概。鴻臚寺裡不管發生什麼,肯定沉重地打擊了他,阿米麗雅下意識摸摸頸間的九色玉佩,不用多動腦筋,她也猜到肯定與李天郎的身世有關,因為迄今為止,她還沒有看見其他什麼東西能夠撼動這位鐵漢。 “李郎!” 啊,是阿米麗雅! 李天郎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在紛華的長安街道對面,是美麗的神花公主,她正站在那裡,向自己微笑招手。和煦的陽光照耀著公主,使她全身都發出一種暖融融氣息,將周圍的一切都蒸發在空氣中。在經歷了這麼多苦難和艱辛後,公主還能這樣坦然微笑,到底是什麼在支撐著他呢?比起她來,自己是不是也太患得患失,英雄氣短了?李天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道之所存,雖千萬人逆之,吾獨往也!”前一句是方天敬經常念叨的,後一句則是母親的諄諄教誨,難道他們已經預見到自己日後的迷茫和痛苦…… 兩人說話間,高府到了,門口已經有輛馬車在等候,神采奕奕的颯赤看見主人高興地踢腿甩尾,將頭湊近李天郎親熱地摩挲,“風雷”“電策”因興奮扯得鐵鍊嘩嘩響,要不是嘴套捂著,恐怕早就狂吠震耳了。 “李郎君你可回來了!丁桑師傅等你半天!”高雲舟興沖沖地迎出來,“他把你的刀修好了!漂亮得很呢!” 李天郎趕緊到廳里和丁桑相見,各自見禮。高雲舟扯開紅布包,亮出了“潑風”和“大昆”,急急說道:“將軍快打開看看,我可是等候多時了!” 李天郎一笑,接過“潑風”手腕一翻,眾人眼前一花,刀已經拔在手,手法乾淨利落,瀟灑之至。未等高雲舟叫聲好,李天郎刷刷盤了兩個刀花,寶刀寒光四射,冷氣森然,刀身破空一滯,金鐵震鳴之聲錚然不絕。 “嘿嘿,波斯密技絕非浪得虛名!某家也是不負恩公重托!”丁桑捋著彎曲的鬍子得意洋洋地說,“恩公還滿意嗎?” “丁師傅神技,天郎由衷佩服!”“潑風刀”受損的刀脊找不到半點修補痕跡,不僅如此,刀身不知用什麼手法重新煉過,刃沸鮮亮如新,鋒利輕靈絲毫未變,韌性和耐鏽蝕大大增加,沒人能夠看得出這是一把修復過的戰刀。 李天郎確實從內心深處發出讚歎,“如此巧奪天工,必是師傅嘔心瀝血之作,這般厚待,讓天郎如何感激!雖非酬金所能及,但天郎一定要……” “恩公哪裡話來!手刃仇人的恩情難道還比不上這雕蟲小技麼!”丁桑鼓起了因熬夜補劍而充血的灰色眼睛,“要說到錢財,我現在就走!將軍既然瞧我等不起,不當至交,我等也是識趣!”李天郎趕緊連賠不是,讓老頭熄下火來。 “聽得高郎君講,恩公即日要往終南山風林坳一行?” “正是!我有舊友與此,欲前往拜訪!” “如此正好,某家有一物,要交與風林坳方老夫子,煩請恩公順路代勞……” 李天郎眉毛一挑:“可是方天敬方老先生?” “恩公自是認識!所以老身覺得你是最合適交付此事之人啊!” 也只在和丁桑交流製刀之法時,李天郎才提過自己的恩師方天敬,但是丁桑當時居然不露聲色,這老波斯真是深藏不露啊! “巧極!巧極!我之舊友,便是此人!”看到高雲舟在場,李天郎呵呵一笑,佯作欣喜。 這次輪到丁桑假裝驚訝了:“哦?這位方老夫子是恩公舊友?那真是機緣啊!”說罷似乎明白什麼地點點頭。 不再多說,丁桑也知道自己的恩師,而且兩人交情不淺!丁桑會帶什麼給他呢? 一個幫工打扮的漢子滿頭大汗地走進府來,手裡捧著一個看來十分沉重的錦盒。丁桑罵道:“叫你去取,怎的方才取來?” “師娘再三叮囑,又親自封漆,所以遲了些。”來者是丁桑的一個徒弟,擦著汗水恭敬地答話。丁桑接過錦盒交與李天郎:“有勞恩公了!” 錦盒非常精緻,上面有“歲寒三友”等鏤花圖案,開啟處還封了火漆,印有波斯文的封印。信手一掂,這尺寸和重量頗為不合,顯然是體小量重的金鐵之物。 “天郎一定不辱師傅所託。” 看見高雲舟好奇的目光,丁桑笑道:“是方夫子自己設計的精巧物件,著某家打出,很是花費了不少功夫。成功之後,一直無暇送於貨主……一介書生,做的也就是嬉戲娛樂之物,無甚稀奇,如此密封,不過是書生賺些噱頭而已。” 李天郎小心地收下錦盒,幾人寒暄幾句,見天色已然不早,都催李天郎動身。叫上公主,李天郎和丁桑、高雲舟等揮手告別,自往終南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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