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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大食大唐陷入拉鋸戰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3874 2018-03-13
唐人射來了密集的箭雨,那些狀如烏雲的箭矢著實令大食戰士膽寒。開戰以來,不知有多少勇猛的戰士倒斃在這恐怖的箭雨中。防護它們最好的就是金屬蒙皮的盾牌,其次就是波斯鱗甲。可是大多數大食戰士裝備的是皮製或者木製的圓盾和鎖帷子,對強勁的唐弩防護有限。就是裝備最為精良的喀達卡甲兵,儘管他們除了雙眼和雙腿外,全身都包裹在鎖帷子裡,依舊不能抵擋住可怕的唐弩,更不用說弩砲了。你只能希望它不命中你,或者在穿透你前面同伴的時候,已經失了勁道。 緊緊連接的盾牌在陽光下舖成一片閃亮的金屬之海,這片海在迅速移動,向前移動,不斷接近嚴陣以待的大食軍陣。最後,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吶喊聲中,金屬海洋驟然卷浪,分裂成無數尖利的鐵錐,如脫韁野馬般橫掃而來!

最先迎接這些野馬的是漫天的大食弓箭和投槍,箭鏃和槍尖扎入人體或者盾牌的脆響密如冰雹。兩軍的距離迅速縮短,躲在步兵後面的弓箭手甚至沒有時間發第三支箭,唐人已經攻到了近前!來不及拋出投槍的大食戰士舉起了盾牌,拔出了長劍、彎刀和斧頭,和唐軍進攻的狂潮迎頭遭遇! 無數把嗜血的陌刀,連同虎賁營戰士驚天動地的怒吼,一起劈向頑強的對手。如一堵牆般推進的陌刀,再次成為開路的前鋒!掩護他們的排矛手雖因讓開衝鋒道路而稍落後於他們,但他們的進攻,同樣迅猛。在陌刀切斷大食長矛的時候,唐人的長矟也一個接著一個扎進大食人的盾牆。排矛手們嫻熟地把勾住對方盾牌的長矟鐵鐓往地下一杵,飛步上前腳踏矛桿往下一壓,對方力氣再大,也舉不起了盾牌,有的甚至脫手掉落。失去了盾牌的有效防護,唐人的陌刀幾乎是所向披靡,而排矛手們則抽出橫刀與敵交鋒,殺成一團。

慘烈的肉搏戰開始了! 不甘示弱的呼羅珊戰士以同樣的怒吼和刀劍還以顏色。鋒利的兵刃劃過各種鎧甲,金屬的鏗鏘和肉體的撕裂一起暴響。 交戰雙方猶如兩個同樣堅硬的鐵拳,你來我往,你進我退,你死我活。戰線犬牙交錯,敵我交織,每一步都有數不清的戰士倒在血泊裡。炙熱的陽光掀起翻滾的熱浪,將殊死戰鬥的人們攪和在一起,煮成一鍋血液飛濺的沸湯。成千上萬戰士的鮮血和熱汗,無數刀劍相格的鏗鏘,或低沉或高昂的吶喊與慘呼,使原本就粘稠狂躁的空氣不斷發燙,似乎整個怛羅斯隨時都可能在狂暴的熱浪中轟然破碎! 齊雅德帶著一萬輕騎兵,兵分左右兩路,包抄進攻的唐軍。大食戰士們以長矛劃地,扯起滾滾煙塵,一路殺向唐人。 飛揚的塵土中,突然竄出人數眾多的唐軍騎兵,那是謀剌騰咄的六千葛邏祿精騎和阿史那龍支率領的側戎軍突厥騎兵。他們按照高仙芝的命令,也企圖包抄中央的大食軍隊。兩支人數旗鼓相當的騎兵不期而遇。狹路相逢,誰都不可能退縮,誰也沒想過退縮,上萬的騎兵立刻攪起了尖嘯的巨浪!

阿布·穆斯里姆跨上戰馬,束緊了頭盔,黑色頭巾在他的額頭上透下陰影。一千身著金色鎧甲的重騎兵拱衛在周圍,另外兩百名喀達卡甲兵緊跟其後。在他們的側翼,是隆隆行進的五十輛戰車。這無疑是一記重拳! 只有重甲騎兵的進攻,才會如此沉重彪悍。 在拼殺的唐軍步兵後面,傳來類似象群推進的震動。阿布·穆斯里姆鬍子翹了翹,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高仙芝確實棄得勝的左翼於不顧,將進攻重點放在了中央,否則,不會出動重騎。 唐軍的玄甲重騎! 鼓聲繼續急促,陽光下的明光鎧像一排排猙獰的牙齒。玄甲重騎喘著粗氣,蓬起渾身的馬槊,沿著陌刀手開闢的路徑,奔騰而進。 一片黑色的新月旗在紛亂的戰線後面齊嶄伸張,有呼羅珊金甲騎士稱謂的埃米爾重甲騎隊在玄甲軍前進的路上嚴陣以待。在他們的側後方,還有五十輛戰車,以及兩百喀達卡甲兵。阿布·穆斯里姆的判斷十分準確,今日兩軍一決勝負的時刻已經來臨,激烈的生死較量將在雙方鐵甲重騎遭遇的時刻達到頂峰。

玄甲重騎輕鬆地將正在混戰的大食步兵踏在鐵蹄之下,整個騎隊如一頭髮怒的大牯牛,瞪著發紅的眼睛直衝大食軍隊縱深。高仙芝的玄甲利刃沒有令他失望,凌厲的進攻在大食軍陣中硬生生撕開了缺口,玄甲重騎的明光鎧雖然插滿了箭,但其勢如破竹,兵鋒直指阿布·穆斯里姆所在的中軍核心。張達恭將馳騁西域多年的重甲騎兵戰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的玄甲重騎高山洩洪般的強勁攻擊…… 刺眼的金色晃花了所有玄甲騎兵的眼睛,儘管沒有看清楚,張達恭揮手之間,一排弩箭已反應迅速地往金光處疾射而去。騎弩手們利落地將發射後的弩機插在背後,挺起了馬槊,不用張達恭下令,百戰將士的本能已經告訴他們,真正的對手就是那團驕橫的金色光團。張達恭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面那一片耀眼的金色,對方同樣在以極快的速度迎面而來。西斜的陽光使他瞇起了眼睛,哦,是大食人的重騎,和玄甲軍不相上下的重騎!縱橫西域近十年,從來沒有體驗過重騎對重騎的雷霆之擊,也許,今天,就是難得的機遇。電光火石之間,誰將譜寫一曲千古流傳的騎兵絕唱,誰又將跳上一段金屬與血肉之軀的鏗鏘艷舞! “呵呵!”亢奮的張達恭高揚起了右手,發出了全速沖鋒的號令。

兩支重騎銼然交鋒,金色和黑色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悶響,彷彿乾坤深處壓迫出的巨大咳嗽。撞擊之猛烈,正在交戰地域拼命廝殺的白孝德親眼看見有重甲的騎士被撞得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 疏勒營的一千援軍支撐起了側戎軍李部人馬的堅強後方,田珍也派出了五百精銳的跳盪隊將軍械和換乘馬匹送了上來。但是,寶貴的戰機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滿懷希望的李天郎見到率隊而來的疏勒營軍將,得知僅一千兵力到達,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將軍只派了你們?不會再派了?不再破敵左翼了?”李天郎握緊了刀柄,眼睛差點滴出血來,“這,這,這是什麼戰法!” “還有二十架車弩呢,李將軍!還……”疏勒營軍將乃是疏勒守捉使趙崇玭屬下,對常駐疏勒的李天郎十分熟悉,見到一向儒雅溫和的他如此憤怒,嚇得舌頭都哆嗦起來。

李天郎轉身扶住新換坐騎的鞍座,肩膀一陣顫抖,最後一搥馬背,大吼道:“雕翎團!西涼團!長騎隊,上馬,全體上馬!殺回去!” “將軍!我們呢!”疏勒營軍將張口結舌,“我們也要去!” “你們穩住陣腳,結方陣以接應我等!千萬不可沖鋒!”李天郎躍上馬背,喉頭一陣抽搐,聲音沙啞下來,“不要去送死!叫車弩靠前,準備接應!” 除了雕翎團、西涼團和長騎隊,側戎軍李部人馬幾乎全部壓在前方,而那裡鋪天蓋地的煙塵表明,大食軍隊數量眾多的援軍已經到達,原本七零八落的大食左翼防線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馬槊穿透了圓盾,將那位頑強掩護自己同伴的大食甲士挑翻在地,槊尖傳來的巨大阻力使趙淳之虎口發麻,不得不捨了馬槊,抽出了背後的橫刀。這是他今天結果的第四個大食甲士了,對方死戰不退的凶狠令他印象深刻。

不知手裡的兵器被鐵鷂子的棍棒砸飛了還是自己扔掉了,趙淳之刀前的大食戰士下意識舉起手,試圖阻擋他的橫刀。殺死手無寸鐵的對手可不是英雄所為,趙淳之稍一猶豫,橫刀力道頓頹,砍在對手披掛鎖帷子的肩膀上,嚓的一響,除了疼痛之外,似乎沒有給對方造成什麼致命傷害。鎖帷子防禦劈砍是相當有效的,這個大食戰士除了兩個眼珠,渾身都披滿了鎖帷子,想來是個有身份的人。大食戰士低吼了一聲,揚著滿手的血污,懵然呆立在原處。是驚恐,還是被嚇傻了?趙淳之手腕一翻,橫刀在戰馬掠過對方身體的同時,劃著弧線捅進了面門。 天哪,我還是殺了他! 戰馬竄開,橫刀從面門處被帶了出來,鎖帷子下是一團血肉模糊,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完全看不到了。大食人捂著臉倒了下去!趙淳之只來得及在腦子裡咯噔一下,老天,我殺得多麼自然啊,就像李天郎……

馬上陌刀衝鋒是橫野團的拿手絕技,呈兩列縱隊的陌刀手刀鋒分朝左右,縱馬橫掃,衝鋒陷陣猶如快刀切豆腐,就算是重甲長劍的喀達卡甲兵,也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步伐。 沖天的煙塵,怒濤般的蹄聲,趙淳之勒住疲憊的戰馬,注意到從敵軍中央席捲而來的大批援軍。他嚥口唾沫,回頭望望己方陣營,沒有看到大軍挾威而來的跡象。怎麼回事,李天郎會那麼傻麼? 煙塵中,密密麻麻的大食騎兵衝了過來。 刺耳的鳴鏑聲,那是撤退的信號! 撤退!撤退? 只有雕翎團、西涼團這兩個折損慘重的團隊和長騎隊及時換乘了戰馬,能作戰的不到五百騎。本來李天郎是準備率領他們連同增援大軍一舉掃平大食軍左翼,橫貫中央,直搗其後方重鎮阿克拉克荷,徹底擊敗對手的。但現在隨著敵方增援的到來,而己方兵力的不繼,作戰目的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他必須遲滯對方的進攻,拖住大食援軍,讓自己的部屬有機會退回本陣。一想到這裡,李天郎幾乎出離憤怒,側戎軍將士歷經千辛萬苦,浴血奮戰換來的殲敵良機,居然被高仙芝輕易丟棄了。不僅如此,增援的大食騎兵源源不斷,他不得不讓三千步騎進攻兩萬多敵軍。能攻破人數大大超過自己的賊軍,殺敵數千已經是驚人的奇蹟了,但要求完全擊敗他們,決然不可能。不僅不可能,隨著對手大批援軍到達,自己反而有被圍殲的危險。勇敢、自信和決心是一回事,可力所不及的任務,甚至會讓自己部下白白送掉性命的命令,李天郎同樣決死不從。他斷然決定撤退。

在雕翎團密集箭矢的掩護下,李天郎帶領西涼團和長騎隊對立足未穩的大食騎兵發起了一次敵眾我寡的決死衝鋒。那面最大,最耀眼的絲綢新月旗成為李天郎的首選目標。短短兩個照面,便有四個大食騎兵被大槍挑落馬下,第五個揮手大喊著什麼,扯身回跑。李天郎挺槍戳中對方馬臀,戰馬負痛狂嘶,將騎手甩下馬來,跌得仰面朝天,跟在李天郎後面的呂烏鐔馬槊猛插,將之釘在了地下。周圍的大食騎兵陣腳大亂,狂呼亂叫著四下散開。聽不懂他們喊什麼,李天郎從已挨了一槍的大食旗手處劈手奪過那面大食戰旗,傷重的旗手還想奮力反擊,被阿史摩烏古斯揚手一箭射穿面門,落馬斃命。 顯然沒想到會遭遇這樣兇猛的進攻,增援的大食騎兵一時間軍心散亂,隊形不整。嗚嗚亂叫的號聲此起彼伏,似乎是在重新集結。李天郎一擊得手,不敢戀戰,急令雕翎團和長騎隊殿後,其餘各部立即與敵脫離接觸,折返本陣。來去如風,側戎軍鐵鷂子重騎在前,輕騎在後,交錯掩護,逐次撤退。 “即使退兵,也是軍容不亂,井然有序,令人不敢掩擊。安西第一精銳鐵騎,果然厲害!”田珍對此戰看得清楚,“高大將軍與大勝失之交臂也!可惜!可惜!罷了,叫疏勒營發車弩阻擊,接李將軍歸陣!”

趙淳之聽見高舉卡維軍旗的白蘇畢一干人用波斯語高喊著什麼,那些還在進攻的大食騎兵紛紛回望中軍,分明遲疑起來。雕翎團的騎射手呈兩路呼嘯著轉圈,對遲疑的大食騎兵猛射,遲滯了他們的進攻。西涼團和後來趕到的疏勒營士卒也列隊發弩,做好了迎擊追兵的準備。一些意圖追擊的大食騎兵吃了虧,不得不散開後退,與之交戰的唐軍也隨之騰出手來,往李天郎處集結。 “大食人的中軍完蛋了!阿布·穆斯里姆死了!”白蘇畢蠱惑人心的叫喊在陣前迴盪,為了順利撤退,與激戰的對手脫離接觸,這算是無奈之舉。中軍那邊殺聲震天,一片混戰,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不過這也為渾水摸魚提供了條件。 近萬大食騎兵在唐軍硬弩射程外重新列陣,時刻防備唐軍殺回馬槍,似乎沒有了追擊的意思。李天郎不知道,他的犀利打擊,使大食軍隊的左翼先後失去了三位指揮官,包括前來增援的阿爾·比魯尼,這位驍勇善戰的柏柏爾人是阿布·穆斯里姆手下不多的非波斯裔將領,以令人折服的騎兵戰術而聞名呼羅珊。 望著魚貫返回的部屬,李天郎冷靜下來,他哼了一聲,決定先不理會高仙芝愚蠢的失誤,收攏自己的部下再說。照這戰法,決戰必在其後,保全有生力量遂成關鍵。身後的阿史摩烏古斯聽見李天郎出聲,立刻立於其身側,“主上有何吩咐?” 望著眼前這位浴血奮戰的忠僕,李天郎心裡嘆了口氣,不光烏古斯,所有的側戎軍將士都唯他馬首是瞻,將全部的信任和勝利的渴望都交付於他。而這次,恐怕他不得不令他們失望了。 “全軍退回本陣!”一隊氣喘吁籲的士卒加入到不遠處西涼團的號旗下,馬鐧也在裡面,李天郎舒了口氣,盡量做到語氣和緩,“烏古斯你辛苦一下,率長騎隊殿後!不得丟下一人!” “遵命!”阿史摩烏古斯話音未落,喧鬧聲突起。李天郎定睛一看,是五十多名大食騎兵飛掠出陣,怪叫著在陣前奔馳,挑釁地在唐軍發射的箭矢中穿行。有突然落馬的,還引得大食軍中一陣哄笑。 “他們在說什麼?”李天郎剛剛熄滅的怒火又竄了上來。 “他們說唐人是夾著尾巴的狗!”白蘇畢說,“箭都射不准,還有其他罵人的話!” 掌旗的大食騎手一個踉蹌跌下馬來,腦門上插著一支箭,是趙陵!未等其餘人反應過來,趙陵又連發兩箭,又有兩名騎手立僕。唐軍中歡聲雷動,大食人一片訝然。游動的大食騎兵抽身反射,早就按捺不住的阿史摩烏古斯一夾馬肚,疾奔出陣,弓弦響處,又有三人落馬斃命。大食軍頓時鴉雀無聲。兩名唐軍神射手在大食軍前小跑一陣,一齊撩起馬橛子,折身回返,唐軍士氣大振,鼓號喝彩之聲大起。 大失面子的大食人扯出了兩個被俘的唐軍,他們血跡斑斑的身上被插上了羽毛,每個路過他們身邊的大食騎兵都順勢用尖頭鞋子踢打他們。一個裹著紅色頭巾的大食人跳下馬來,用長矛戳著俘虜,嘴里大聲呼喝著,大食人重新笑了起來,另一個顯然是頭領的騎士故意用馬撞倒了幾個俘虜,還用坐騎腥臊的馬尿澆他們,嘴里和那紅巾士卒一唱一和,擺著滑稽的姿勢吱吱呱呱地說著什麼,大食人發出一陣陣哄然的大笑。 “是斛斯元景和馬郭什!”儘管距離不近,熟悉的身影依舊讓士卒們認出了自己的袍澤。當即有幾個性急的就要出陣解救,被各自的隊正夥長喝住。斛斯元景和馬郭什所在的一隊是後來從剽野團抽調到橫野團的,由於是使陌刀的老手,歷來擔任全團的前鋒,傷亡也最大,估計全隊幾無生還者,否則也不會輕易落於敵手。趙淳之臉色鐵青,本來莫名的歉疚瞬間消個乾淨,看來,戰場上講仁義是何等蒼白和迂腐,就是有那麼點仁義,也不過是只是戰鬥的一部分! 一個俘虜突然揮著手拼命朝自己人這邊跑來,邊跑邊高喊著:“放箭!他奶奶的放箭!殺光賊子!”張弓待發的唐軍士卒們面面相覷,都不忍地低下了頭。 在大食人的哄笑和同伴的驚呼聲中,一支標槍準確地穿透了斛斯元景年輕的胸膛,他繼續向前踉蹌了幾步,重重地仆倒在地。出手投槍的是那個頭領模樣的大食騎士,見目標倒地,他得意地旋了馬頭,順勢將馬郭什撞翻在地,揚手接受著自己部屬讚揚的歡呼。 趙淳之看到了這一切,他的橫野團士卒也目睹了一切,每個大唐將士都被深深地激怒了!喊殺之聲不絕於耳,這時只要李天郎一聲令下,所有的人都會舍生忘死找大食人血拼!聽到戰士狂暴的求戰聲,趙淳之抿緊嘴唇,猛抽坐騎一鞭,他要親自到李天郎那裡去請戰。 “所有人都別動,一起後退!”李天郎的命令出乎眾人意料,在怒罵聲中,唐軍戰陣緩步後撤。對面大食人見勢噓聲哨聲四起,紅巾士卒一行十餘騎小心地前進到唐軍弓弩射程極限處,一邊張弓戒備,一邊扯直嗓子喝罵。 李天郎臉部抽搐了一下,旁邊的阿史摩烏古斯已經扣好三支可以遠距離射穿重甲的長棱箭,嘴裡還叼了一支,只有他知道,他的主人馬上就要出手。 “長騎隊隨我來!”白蘇畢和剛剛趕到的趙淳之張嘴來不及說什麼,李天郎已經風一般飚了出去! 不過兩百步,揚蹄馳騁的戰馬眨眼間便衝近了那隊大食人。他們只有一次放箭的機會,有兩名長騎落馬,而箭無虛發的阿史摩烏古斯抬手就射倒了對方離俘虜最近的三人。那紅巾大食人整個人都驚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長矛怎麼就到了對方手裡,又怎麼反搠回來,刺穿了他自己的胸膛!大槍的槍桿蕩開兩把長矛,將那頭領模樣的人掃下馬去。正在解救被俘弟兄的白奉先一腳踢去,對方頓時暈厥不起,被長騎們捉上馬去。後面大隊的大食騎兵一起駭然鼓譟,齊齊催馬來救。雖萬矛攢擊,李天郎仍飛騎破挑,呂烏鐔與阿史摩烏古斯左右開弓,是為護衛,三人在敵軍中又擊殺三位旗手,方才折身回撤。大食人居然勒韁不追,也沒有放箭,似乎忌憚傷及那被擒賊首。 紅色鶡鳥旗在上萬大食戰士的注目下傲然後撤,無人敢上前挑戰。 大食人後撤了! 無休止的衝鋒,掉頭,再衝鋒! 張達恭的玄甲軍將無數戰車,甲兵和鐵騎捲進了他們的馬蹄下,但自身也是傷亡慘重。每一次正面的交鋒都會折損掉無數玄甲精英。對方統帥可不是莽撞之徒,見玄甲軍戰力強悍,立刻變換了招數。撤下了自己傷痕累累的重騎,而以戰車、甲兵和輕騎圍之。標槍、弓箭和冷不防的快速側擊使笨重的玄甲軍蒙受了難以估量的損失。他們的衝擊力一點一滴地被消耗在廝殺中,而前方的大食軍隊,還密密匝匝,不知厚有幾重。要不是白孝德的陌刀手拼死截擊,張達恭他們就會被對方包圍蠶食殆盡了! “六花陣”深諳中土兵法“末必銳,刃必薄,本必鴻”之神韻,因此,高仙芝將有限的兵力輪換著投入戰鬥,以做到“末甲勁,本甲不斷”。對“六花陣”攻守兼備的強大威力,高仙芝有著近乎偏執的自信。集天下精兵之最的安西雄師,精妙無雙的“六花陣”,他不相信世間還有什麼人能夠在這渾然天成的兩者結合下倖存。但是,在連續不斷地進攻了六輪後,高仙芝察覺到了局勢的不妙。除了鳳翅營和匠兵營,所有的精兵強將都傾巢而出,但大食人不僅沒有崩潰,反而越殺越多,越戰越強。高仙芝猶豫了,遲疑了,動搖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信心的動搖。 “大將軍,前敵廝殺甚急,攻敵不進,而左右包抄之騎也與賊子苦戰,糾集不得脫,如此消耗,恐對我不利!”李嗣業身上的血跡還冒著騰騰熱氣,他剛從前面換下來,連脖子上的圍巾都沁透了粘稠的血污,“葛邏祿人已然有不支之象,其若潰退,則我側翼危矣!” “拔汗那人不是一直請戰麼,將他們派上去!”高仙芝咬緊了牙關,也許這是大家都感到難以支撐的時候,也許再堅持一會…… 阿布·穆斯里姆臉色發白,他不明白勢單力孤的唐人怎麼能發動一次又一次的兇猛進攻,每次攻擊都非常危急,使他不得不全力組織反擊,投入所有的兵力,根本無法再派出包抄的力量。阿布·穆斯里姆低頭看看腳下的殘箭,回想起剛才差點衝到近前的那隊唐人。真主啊,是不是所有的唐人都是這樣凶悍勇猛的戰士啊,和這樣的敵人戰鬥簡直就是體驗煉獄!願真主懲罰他們!戰鬥打成了痛苦的僵局,作為明智的統帥,阿布·穆斯里姆覺得,他不能讓自己的戰士在這種殘酷的絞肉機中流盡最後一滴血。 發現了葛邏祿人的窘境,李天郎立即率五百騎兵前來支援。留守的李部人馬在右翼樹旗巋然不動,大食左翼也囤重兵對峙。 日頭更西,交戰雙方無不精疲力竭,濃濃的血腥將乾燥的空氣釅得濕濕的,蒸騰的熱氣中,也透上了黑紅的顏色。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一切活著的生命都因透支而乾癟下去。 高仙芝放鬆了緊咬的牙關,他注意到李天郎的騎兵擋住了鋒芒正盛的大食騎兵,得到喘息的葛邏祿人因此士氣大振,重新將大食人打了回去。一度威脅整個進攻中軍的大食騎兵開始無奈地收縮,看來對方也失去了銳氣。哼,那我就再殺!再衝鋒! “大將軍,前軍將士死傷頗重,再勉力死戰,恐有大虞!”李嗣業和段秀實都開始著急,他們知道,一旦軍力耗盡,勢必全軍崩潰,屆時人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衝兩人翻了翻眼睛,高仙芝嘿嘿一笑,“相持關鍵,先怯者先死,這個道理你們不懂麼?高某從來有進無退!” 李嗣業和段秀實面面相覷,段秀實再次恭身請命道:“來日方長,今日我等已重挫賊軍,待稍歇息,再整軍全殲之!請將軍鳴金收兵!” “段將軍所言極是,現日照偏西,陽光直射我眼,進攻受制,不如退而守之,留蓄精銳,以利再戰!”李嗣業也道,“如今我軍主動,尚有先機,嗣業願率軍死戰殿後,請將軍快些定奪!” 高仙芝眼中閃過一絲怒火,即使是撤兵,也是他來決定,而不是聽從幕僚的勸諫,更不用說這種在他看來頗有挾勢威脅意味的所謂忠諫。 “此時退卻,自取死路,如大食軍追後掩殺,豈不死傷狼藉?何來全身而退之說!”高仙芝斬釘截鐵地說道,“再言退者,斬!” 段秀實梗直了脖子,還想再說什麼,被李嗣業按住了,“大將軍,賊軍好像後撤了!” 高仙芝狠狠戳了段秀實一眼,重又恢復了冷峻的神色,慢慢將目光投向前方,“賊子倒也識趣,居然先撤了!” 白孝德將缺刃的陌刀往地下一插,一屁股坐在一堆死屍上呼呼喘氣。如雨的汗水順著酸麻的胳膊滴指而下,將手上的血污衝出一道缺口。一具玄甲軍的屍體大張著四肢撲倒在他眼前,姿勢驚心動魄。屍首面朝下,深深地砸進沙土裡。裹滿全身的沉重鎧甲像脹破的皮囊一樣迸裂開來,甚至堅硬的明光鎧板甲都嚴重變形,這使整個屍身看起來猶如一個被狠狠摔碎的陶器。可以想像,這位玄甲重騎拼命衝鋒時是何等威猛,而落馬身亡時,又是何等壯烈。 不知誰從後面傳來一個水囊,白孝德仰頭狂飲兩口,心頭總算一緩,這才發現自己幾乎抬不起腳來。前方有幾個一瘸一拐的大食傷兵拼命向己方盾牆處奔去,而龐大連綿的盾牆在緩緩後退。不時有幾支冷箭從盾牌後面飛出來,嗖嗖落在唐人腳下,很少有人去遮擋,力盡之箭,不過騷擾示威而已。上百匹失去主人的戰馬帶著血跡斑斑的傷痕,帶著沒肉的箭羽,瞪著驚恐的大眼睛茫然地在兩軍陣前亂竄,任何人接近它們都會引發失魂落魄的嘶鳴和混亂的奔逃——被慘烈的戰事嚇傻的,不僅是交戰的人們。 大食人後撤了!不是一部,而是全軍後撤。他們從左右兩翼收攏的騎兵正掩護著整個大隊有秩序地穩步往阿克拉克荷退卻。 不管是葛邏祿人還是阿史那龍支的突厥騎兵,都沒有追趕他們——和白孝德這些奮戰多時的步卒一樣,他們也是人困馬乏,筋疲力盡。 鳴金收兵,高仙芝面帶慍色地下達了收兵回營的命令,似乎是要證明自己的勝利,他又下令袁德的投石機向撤退中的大食軍隊發射震天雷。 李天郎長舒一口氣,他向中軍張望,看不到高仙芝,只看見架弩戒備的層層鳳翅營士卒。轟轟爆炸的震天雷落在大食軍隊後撤的腳印上,乾澀地炸了開來。瀰漫的硝煙中,知了一般叫喚的哀鳴此起彼伏。至少,很多將士沒有再走上無望的不歸路,無論如何,是大食人先撤退的。但是,今天卻沒有勝利者,儘管離勝利一度非常接近,但是最後卻變成了一場無謂的相互殺戮。 不值得!真不值得! 不知道高大將軍會怎麼看待這血腥的一天! 夜幕終於降臨了,怛羅斯荒原最後的燥熱被突如其來的沁寒所籠罩,朦朧的黑夜中,給自己同伴收屍的雙方士卒默默地搬走屍體。到處都有綠幽幽遊走的眼睛,那是前來啃屍的野狼或者豺狗,士卒們不時用火把和吆喝趕走這些褻瀆戰士屍身的畜生們。 靜靜的夜晚,月光迷朦,呼呼盤旋的夜風,吹拂著高聳的投石機。在投石機下,擔任警衛的葛邏祿人營盤一片悲切蕭瑟,匠兵營和葛邏祿人依舊留在怛羅斯河西岸,他們必須守衛笨重而無法拆走的投石機。 李天郎參加了葛邏祿陣亡將士的葬禮。高大將軍對葛邏祿人今日的戰鬥表現非常滿意,特地囑咐李天郎給他們帶來不少賞賜,以示褒獎。那些金銀財物上不少都有石國王室的標記,顯然是洗劫拓折城的戰利品。葛邏祿葉護,大唐陰山州都督謀剌騰咄泣不成聲,他不僅失去了兩百多忠誠勇敢的族人,更失去了他心愛的長子,這是千萬錢財也換不回來的啊!面對這般情景,李天郎知道,任何寬慰的話都顯得蒼白而多餘。在傷重垂危的葛邏祿人中,也包括阿史摩烏古斯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堂兄踏實力獵羯。 男人們的淚水和號啕使李天郎倍感壓抑,在這幫想哭就哭,想殺就殺的快意男兒這裡,他被莫名的沉重壓得喘不過氣來。 “留在這裡陪伴親人最後的時光吧,”李天郎低聲對阿史摩烏古斯說,“我不想告訴你踏實力獵羯還有生還的希望。” 阿史摩烏古斯低頭拱手,眼中隱隱有了淚水。 戰後清點發現,側戎軍李部人馬光戰死就有近三百人,還有幾乎一樣多的人受傷,也就是說,損失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尤其是隊頭夥長,損失尤為慘重,李天郎不得不將長騎隊派遣下去,擔任相應的頭領,以保持戰力不失。不光側戎軍,其他各部折損也是不小,擔任重任的安西軍損失最大,玄甲營果毅張達恭陣亡,虎賁營果毅席元慶受了重傷。只有右翼的保大軍,折損還算輕微。儘管殺敵甚眾,但激戰一日,唐軍戰力損耗極其嚴重,對人數居於劣勢的唐軍來說,這樣高的傷亡是難以承受的。不僅如此,軍械,尤其是箭矢的用量高得驚人,從戰場回收的部分根本不敷耗用,如果接連數日都是這樣高強度的戰鬥,軍械很快就會耗盡。 不能再讓今日的苦戰重演,那意味著更多的大唐健兒將命喪他鄉!死得輕若鴻毛!李天郎抿緊了嘴唇,快步走出了葛邏祿人的大營。投石機高高翹起的長梢彷彿一聲悠長的嘆息,夜晚的冷風咻咻地掠過煢煢孑立的它們,在燈火處撥弄一下,又消失在黑暗中。隨風隱隱傳來蒼涼的祈禱聲,李天郎循聲向大食軍營方向眺望…… 大食人死傷之慘重,大大出乎阿布·穆斯里姆的意料。賽義德·本·哈米德和阿爾·比魯尼兩名大將先後喪命,整個左翼原有一萬餘人,在援軍到達之前,有近六千人倒在了戰場上,包括三百喀達卡精銳和五十輛昂貴的戰車。這樣的損失,達到了大食傷亡人數的一半!而這一切,居然皆出自那個什麼雅羅珊李一人之手! 雅羅珊李!應該千刀萬剮的魔鬼! 對,他們還生擒了齊雅德的兒子奧查爾,我的真主,不知道這個倒霉的年輕人現在怎樣,被血戰激怒的唐人很可能不由分說便砍下他的腦袋! 火把照耀著巨大的墓坑,炎熱的天氣使掩埋屍體變得刻不容緩。阿布·穆斯里姆邁著沉重的步伐圍著墓坑轉圈,為他忠勇盡責的勇士祈禱。裹著紗布的伯克爾看到堅強的埃米爾步履蹣跚,淚眼摩挲,他時時用雙手摀住臉,似乎不忍再看那些坑底層層疊放的屍體。 盔甲手套的冰涼刺激阿布·穆斯里姆收斂了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這套拜占庭風格的精良鎧甲來自阿拔斯哈里發,是擊敗強大的拜占庭帝國,象徵著勝利的戰利品。當他把這堅不可摧的寶甲交付於自己時,也交付了沉甸甸的期許,不光是哈里發殷切的期望,還有安拉的。但是看看現在,自己無疑辜負了所有的信任與希望。是自己太愚蠢,還是敵人太強悍?誰將贏得最後的勝利,誰將得到永恆? 安拉啊,你的國是永遠的國;你執掌的權柄存到萬代。 望著戰旗上飛揚的聖訓,從來對勝利毫不動搖的呼羅珊埃米爾,堅毅無比的阿布·穆斯里姆感到深深的恐懼,也許呼羅珊真的會葬送在這裡,葬送在自己手裡。 很多死去戰士的親友圍攏在墓坑邊,默默地註視著塵土將死者覆蓋。數十名德高望重的阿訇(宗教學者)唱頌著低沉的送別經文,在他們的後面,那些驚恐萬狀的第赫干人在交頭接耳,這些牆頭草顯然被今天的血戰嚇破了膽,他們都在想如何在今後的戰鬥中保存實力,甚至聽說有人正在謀劃臨陣脫逃。 作古歸真的時刻終於來臨, 我將再一次聚焦人們的目光。 只是這一次我將與你們永別, 無限的留念令我感到悲傷。 我為離開我們的友情而哭泣, 我為失去愉快的生活而哀傷。 …… 憂傷而不失優雅的詩歌使所有人都屏息聆聽,強忍的嗚咽終於爆發成撕心裂肺的號哭。攙扶著歐麥爾的曼蘇爾也忍不住熱淚迸流,而傷重的詩人戰士、戰車隊嘎依德阿卜杜勒已經哽咽著念不下去,最終泣不成聲。朝夕相處的一百多名車兵兄弟,幾乎盡數戰死沙場。 “埃米爾!哦,偉大的埃米爾,”伯克爾的聲音充滿驚喜,他幾乎是跌跌撞撞跑進了阿布·穆斯里姆的大帳。 “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萬能的真主,哦,安拉的使者說的一點沒錯!” “慌什麼,慢慢說!”阿布·穆斯里姆脫下柔軟的鎧甲和隨身武器,疲憊地坐了下來,揮手讓閒雜人等出去,“你有什麼好消息?” “葛邏祿人的密信!他們同意與我們結盟了!”伯克爾拼命壓低嗓音,盡量裝得從容,但這反而顯得做作,“他們決心做我們的內應了!” 阿布·穆斯里姆眉毛挑了挑,遠遠沒有伯克爾那麼激動。誰敢保證這不是高仙芝的圈套,今天葛邏祿人可是為唐人拼死作戰,絲毫沒有要反叛的蛛絲馬跡啊! “念吧,看這些野蠻人怎麼說?” “尊貴的埃米爾,為表示我們的誠意,只要你願意,我們隨時會將唐人的秘密武器投石機獻於你的帳下,不僅如此,你們被俘的戰士,我們也可以送回……哦,埃米爾,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接著念!他們還沒喊價呢!”阿布·穆斯里姆斜倚在靠枕上,目光閃動,“不會出價的商人就沒有達成交易的誠意,這是我父親告訴我的!” “……感謝你答應交由我們主宰的土地,但是,鑑於我們新的價值,我希望除此之外,你能再付三十萬迪爾汗,這當然是很大一筆財富,不過我相信,作為你美麗女兒的嫁妝,這些錢絕對是值得的。啊,這些該死的、粗鄙的,應該千刀萬剮的野蠻人,這些貪婪成性的狗,這些冒犯埃米爾的賊!” “住嘴!往下念!”阿布·穆斯里姆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好高的價錢,好金貴的交易! 伯克爾咽了一口口水,繼續念道:“這是一個在你陣前失去愛子父親的合理要求,埃米爾一定會答應,否則我的哀傷將無法癒合……” “呵呵,不用念了!我答應!他們要什麼,我就給他們什麼,”阿布·穆斯里姆大笑起來,伯克爾愕愕地看著他,“告訴他們,我給他們想要的一切!但是,我感興趣的不是那個什麼投石機,而是高仙芝,我要高仙芝和他整支軍隊!” 後營歷來是安置傷兵的地方,很少有人來。這裡死氣沉沉的燈籠和火把,彷彿乾癟的狗皮膏藥,胡亂地貼在濃稠冰冷的黑暗中。 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火堆,那裡是焚燒死者屍體的地方。李天郎皺皺眉,這是誰的主意,居然將焚屍火堆安排得離後營這麼近!在這裡遇到馬麟、僕固薩爾、趙淳之等各團主將並不讓人感到驚奇,自西涼團以來,統兵軍將親自查看和撫慰傷亡士卒已成側戎軍雷打不動的鐵規。因此,除了受傷的野利飛獠和今夜巡營戒備的趙陵,校尉們都在。 和李天郎見禮後,校尉們照慣例挨個禀報了本部的傷亡情況。 “損失慘重,”李天郎嘆道,“亡者好好記下,傷者精心治理,我側戎軍健兒,個個都是金不換的勇士!” 僕固薩爾漲紅了臉,恨聲道:“李將軍歷來視我等如兄弟子侄,自沒話說。但今日戰士們血戰拼來的殲敵良機,卻偏偏被人輕易葬送了,有人不是當我等性命如草芥麼!想來真是窩囊!” “就是,我等力戰破敵左翼,此乃殲敵良機,高仙芝怎的視若不見?”年輕氣盛的馬麟索性指名道姓,“難道他對我側戎軍得勝沒信心?弟兄們的血白流了!” 趙淳之張張嘴,卻忍住什麼也沒說。 “這是何等話來!”李天郎厲聲止住這位心直口快的年輕將領,又衝馬麟一瞪眼睛,“我等皆為朝廷效命,同為大唐將士,何來貴賤之說!今日戰局不利,非爾等戰之不力,確為賊軍強悍也!我等隨高大將軍征戰多年,知他用兵如神,戰無不勝,怎的因一時小挫便折了銳氣,失了信心?如此促狹眼淺,患得患失,豈是我安西男兒本色,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非我不明事理,而是實在不得其解!明明……”馬麟不服氣,還欲辯駁。 “好了,不要再說了,構軍之罪,誰也擔待不起!”李天郎打斷了他的話,又一指臉色不忿的其他人,“都不許再提此事!皆去慰藉將士,鼓舞士氣罷!也許明日,又會是一場大戰,鹿死誰手,全看誰能持為悍兵!” 眾人噤聲行禮,各自散去。趙淳之走開兩步,又突然折返低聲道:“將軍,聽聞高大將軍派人監視你,果真如此?” “一派胡言!”李天郎驟然升高的調門驚得馬麟等不禁回頭觀望,“無稽之談!胡說八道!”李天郎的聲音迅速低了下來,“此等謠言你從何聽來?互信乃將帥合心取勝之本,今存亡危機之時,此挑撥離間之舉無疑自毀長城!汝名門之後,將門虎子,怎的這麼聽取妖言?想找死麼?” “明白了,誰要再說,我割了誰的舌頭,包括我的!”趙淳之拱手一拜,“謝將軍警醒!” 李天郎上下打量他一陣,哼了一聲,撩開旁邊的兵幕邁步進去。 “弟兄們,今日你們殺得真是暢快淋漓,好樣的!”洪亮的聲音很快從兵幕里傳了出來,本來有些黯然的兵幕頓時歡聲雷動。只有李天郎,不管他走到哪裡,都會帶去無盡的激情和勇氣。士卒們無論番漢,都給予他完全的愛戴和崇敬,這在其他地方,是無法想像的。 “怎麼樣,傷都包好了罷?看看,羊肉湯還在嘴上滴流著呢,別吃破肚皮!說,你們宰了多少賊子?本將軍給你們記功!那些腿慢的先憋著,誰叫你們落在後面的!” “將軍戰旗總在我等前面,誰敢不冒死向前?”一個西州口音的士卒道,“我雕翎團可是跟著將軍沖在最前面……” “屁,放大屁!”一听就是漢話不順溜的党項人,“我鐵鷂子在前面!奶奶的,三個腦袋掛在馬首,爺爺不虧!” “你奶奶的,老子是沒工夫去砍首級,要不是我們殺開血路,你鐵鷂子衝個鬼啊!”不用說,這是橫野團的陌刀手,“奶奶的,正要砍腦袋,偏生中了箭,又偏生中在這個地方!” “哈哈,哪裡?命根子那裡?哈哈,遲些做個盔甲套套,保護保護罷!” 哄笑聲更盛了,有人高喊道:“將軍,小子們動彈不得,對不住您了,讓您少了幫手!奶奶的,又便宜了那些還能殺敵的兔崽子,他們還能隨將軍繼續建功立業,看得老子心癢!” “是啊,是啊,將軍不如早些將那些大食賊子打發了,我們也好早點回家!” “還用你說,將軍一出手,咔嚓將賊子殺個乾淨!唉,今日我等人少了點,不然大食賊子還能蹦躂到現在?” …… 趙淳之在兵幕外長吁一口氣,李天郎,雅羅珊,英雄…… 在焚屍的火堆邊,悟明舉著破爛的法器,為陣亡的唐軍將士超度亡魂。低垂的黑幕大口吞嚥著升騰翻滾的濃煙,不知道勇士們的魂靈是否能藉此攀遊西天。聽搬運屍體的士卒說,高大將軍要他們必須在天亮前幹完所有的活,免得白天被人看見影響士氣。想到高大將軍,悟明心裡不由一縮:自己也許不該告訴他那條穿越沙漠的道路,看高大將軍那發亮的眼神,他肯定已上了心。不過這條道路凶險無比,自己都險些喪命其間,如果將軍派人前往,會不會使更多的人送命呢?即使成功,也意味著會有很多大食人死於刀劍之下,我佛慈悲,以德報怨,佛光會照耀白骨累累的地方嗎? 悟明泛起一絲悔意,不過當他想起在康居(撒馬爾罕,中亞古城)看到大食人肆意破壞佛像,在安息(伊朗高原古國)大批佛教徒因免稅之誘而被迫改變信仰,他甚至親眼目睹大食首領動手拆毀寺廟,斬首抗爭的沙門。他胸中湧起的憤怒迅速驅走了猶豫。管他呢,沒有佛門獅子吼,金剛杵,也許就不能有河中的佛法光明!僅憑自己力量是不能實現宏偉理想的,高仙芝的大唐雄師就是佛門注定的金剛杵!如果有人因此要下地獄,那我就下地獄,決不後悔!只要心願能夠達成,下地獄又有何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高仙芝確實喜出望外,他舉著燭台,一次次察看著繪有怛羅斯的地圖。怛羅斯以南,是通向大食人在呼羅珊的老巢——木鹿城的要道。大食人和昭武胡人自然重兵防守,據斥候說,幾乎所有的重要隘口都防備森嚴,要有所動作非常困難。而北端,則是危機四伏的沙漠,經驗最豐富的斥候也只敢沿著怛羅斯河走到沙漠邊緣,不敢再深入,誰都知道盛夏七月的沙漠,是多麼的可怕。而那個遊方和尚的話卻使高仙芝看到了奇兵取勝的希望,如果一個和尚都能孤身穿越沙漠,那一支準備充分的人馬也應該可以!聽和尚說,怛羅斯河儘管消失在沙漠裡,但還是能夠在一些地方挖出水來。呵呵,只要越過沙漠,突然出現在大食人後方……高仙芝放下燭台,用手指點點地圖,瞇起了眼睛……三天,也許四天?他回頭看看案几上擺放的書信,再次笑了起來,愚蠢的大食人,居然發來了停戰書,說是他們需要三天時間做禮拜!嘿,不過是個藉機喘息,重整軍備的藉口罷了!正是奇兵包抄的天賜良機!三天后,從俱蘭城來的輜重也將到達,足夠使重鎮整鼓的安西大軍大打一場了,加上奇襲大食後方的奇兵,何愁賊子不滅! 現在關鍵是,派哪支人馬擔當這支奇兵?它必須集堅韌不拔、吃苦耐勞、快捷強悍於一身,還需有一位膽識過人、足智多謀,能夠獨當一面的驍將做領軍人物。高仙芝的腦子裡幾乎不假思索地蹦出了答案:李天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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