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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歷史經典時刻:決戰恆羅斯!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7556 2018-03-13
朝陽初升,雲蒸霞蔚。 李天郎勒住戰馬,向遠處大食軍營方向望去。遵照高仙芝的命令,他帶領飛鶻、雕翎和伊質泥師都三團輕騎警戒戰場,以利大軍渡河重新結陣紮營。 決戰終於開始了! 太陽從遙遠的雪山後面升起,雲濤霧海中露出燦爛通赤的紅日,紅日又編織出紫色的薄紗,架起一座長長的五色彩橋,飄渺於細弱游絲的晨藹之上。這是西域曠野特有的宏大而神奇的景觀。李天郎被眼前這個壯觀景色吸引住了,久久站在那裡眺望。 一陣悠長的祈禱聲劃破沉寂,如一張細膩的絲幕,隨著陽光在天地間播散開來。一小隊正在逡巡監視的大食騎兵翻身下了戰馬,棄了刀槍,恭恭敬敬地拜服在地,全然不顧武裝到牙齒的敵軍就在不遠之處。在他們更西邊的地方,飄揚的新月旗下,一起跪拜行禮的大食人在大地上捲起一片黑色的波瀾。

大食人的晨禮開始了。 幾乎與此同時,大唐軍營裡的金鼓發出了滾雷般的轟鳴。 今日不僅全軍點卯,而且高大將軍將親自為前幾日立功的將士授勳犒賞,可以想像那是怎樣一個群情激昂、萬眾振奮的場面。昨晚人人都吃到了行軍以來最豐盛的一餐,香噴噴的面馕和滴油的羊肉讓全軍將士敞開肚皮吃了個飽,每隊甚至還有一壇酒。今早起來,即使是先行開拔的側戎軍,每名戰士麩袋裡也裝滿了馕和肉乾,羊皮水囊也都灌好了水。大家都知道,酒足飯飽之後,也許將是前所未有的一場辛苦鏖戰,也許一整天都不能坐下來喝口水,吃口飯! “嗚呼——” “大唐!大唐!” 李天郎回頭望望大營,抿緊了嘴唇。 雲開霧散,陽光灑在交戰雙方所有人的身上,勾勒出無法言述的赤紅輪廓……

大唐天寶十年(公元751年)七月,大食和大唐兩大帝國軍隊之間的交鋒終於開幕了。 三萬唐軍分頭跨過了怛羅斯河,逐一進入戰位。清澈的河水被幾萬隻馬蹄攪得泥漿翻滾,濁浪滔天。漫山遍野的旌旗,成片閃耀的衣甲,遮天蔽日的煙塵,雄壯高亢的戰歌。人喊馬嘶間,每一個戰士都被這浩蕩的進軍陣勢所震撼,為自己能是其中一分子感到無比自豪驕傲。連李天郎也不由自主地深深感動,除了大唐,誰還能有這樣一支鐵軍! 要是說上次掃平朅師時,“六花陣”因操演不熟而作用有限的話,這次高仙芝擺出的“六花陣”就是實實在在的精熟戰陣了。 當他以三萬人合練六花陣時,選擇縱橫各一千兩百步的場地作為地界;每陣又分為兩個梯隊,共佔地縱橫各四百步;“內環之圓”,即中軍居中;從而使整個陣地構成一個九宮格的格局。每陣又要求掌握方、圓、曲、直、銳五種陣法,從而形成“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隅落鉤連,曲折相對”的佈局。此陣法中各陣都可沿著九宮格的格局有秩序地調動,正所謂“教士尤布棋於盤,若無畫路,棋安用之”。在平坦的怛羅斯荒原上有條不紊地擺開陣勢,形成一朵巨大的鋼鐵之花。鳳翅營居前而中,後面是虎賁營,他們的兩側是保大軍的左右解射營,驍果營,鼓鋒營等,兩翼後方集結了側戎軍、安西軍以及玄甲營大批精銳輕重鐵騎。中央是牙兵營、拔換營和疏勒營,在他們與前方鳳翅、虎賁之間,佈置著兩百車弩,這些車弩裝在用馬拖曳的車上,隨時可以轉移陣地,這是專門為大食引以為傲的騎兵準備的。所有的一線戰鋒兵,都是人數眾多的弩手和掩護他們的排矛手,而又以中央和兩側最為厚重。中軍後面,揮汗如雨的匠兵們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搭設投石機,所有二十架投石機傾巢而出,令人聞之喪膽的震天雷整齊地碼放在周圍。參戰的拔汗那軍隊和葛邏祿騎兵因為不習此陣而居於後方和側翼游擊之位,同時也為操作投石機的匠兵們提供保護。

眼窩深陷的曼蘇爾挺立在戰馬上,眼睛仔細搜索著對方戰陣,看到了紅色鶡鳥旗就在敵方右翼靠後。曼蘇爾咬緊了牙關,回頭看了看重新樹立起的綠色戰旗。感謝偉大的埃米爾,重新給了我一百名驍勇的戰士。 “對真正的大食戰士來說,在戰場上失去的東西只有在戰場上才能找回來。”埃米爾的話尤迴盪在耳邊。以安拉的名義,我要索回一切! 數百名來自努比亞的黑人戰士扛著沉重的寶劍拱衛在曼蘇爾的騎兵側翼,他們的身材都十分高大,黑油油的臉上,圖案複雜的黥面閃閃發亮。儘管甲胄不多,但是他們手中都有結實寬厚的盾牌。在騎兵隊後面,“法老的戰車隊”蓄勢待發。曼蘇爾曾經看過他們操演,在諸如怛羅斯這樣平坦的戰場,普通的步兵是很難抵抗這種由四匹戰馬拖曳,並裝有滾刀的輕便戰車的。當然,傻瓜都知道,單憑戰車去對付步兵方陣是極其愚蠢的,過去的效果驚人,在埃及不止一次發揮了決定性作用。聽說埃米爾帶來了一百輛這樣威力強悍的戰車,而且正如曼蘇爾希望的,他們統統佈置在己方左翼。看來,埃米爾也認為那個伯克爾的情報十分重要,唐人雅羅珊人馬所在的地方,必是其進攻方向所在。

滾滾煙塵間,大食軍隊的戰旗豎起一片色彩絢爛的叢林。與稀稀拉拉的昭武軍隊相比,軍容士氣,一目了然。 阿布·穆斯里姆端坐在戰車上,他親手編織的黑色大纛就在他頭上高高飄揚,旗面上用金線繡織的,是帝國哈里發艾卜·阿拔斯親手書寫的聖言:安拉啊,你的國是永遠的國;你執掌的權柄存到萬代。 “真主偉大!真主偉大!”騎馬飛馳的阿訇們不斷鼓舞著士氣,他們坐騎所到之處,都掀起了刀槍和旌旗的巨浪。 “扶我一把,年輕人!”一直侍奉在阿布·穆斯里姆身側的伯克爾聽見埃米爾如此說,他趕緊伸出了手。 阿布·穆斯里姆先向唐軍戰陣方向張望一會,很快收回目光,環視他勇猛的部下們。齊雅德剛剛剿滅了布哈拉和花剌子模的叛亂,聲威大震,士氣高昂;哈米德,是他將布哈拉的胡達特(布哈拉王)庫特巴逼得走投無路,最後與他那些叛亂的暴民一起被吊死在布哈拉城門之上,令河中諸國膽寒;哈里德,最具統兵謀略的猛將,使整個吐火羅聞之色變的戰士;還有精通騎戰,一往無前的阿爾·比魯尼……

這是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 阿布·穆斯里姆手扶車轎,用高亢激昂的聲音吟唱道: 我的祖先曾撥開雲霧而登霄, 揭開頭巾你們就認識了我的真面貌。 河中的塔特人啊! 我確信我看見許多頭顱已經成熟,可以收割。 我就是那收割的人。 我彷彿看到頭巾和下頜之間熱血在流淌…… 你們總是製造災難,你們越來越過分。災難總有盡頭。請相信我的話,是該結束的時候了,我的劍將使它結束。 以真主的名義起誓,我要像剝樹皮一樣剝你們的皮,我要像捆枝條一樣把你們捆綁起來,我要像鞭打脫離正道的駱駝那樣抽打你們。 …… 這是大食的鐵腕人物,“列王之夫”馬立克的重臣,開拓東方的大食先行者,號稱“頭顱收割者”的哈查只在庫法大清真寺上的演講。同樣作為帝國東方的埃米爾,阿布·穆斯里姆將其稍作修改,居然成為一篇精彩絕倫的誓師發言。此情此景,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激勵將領們的士氣!伯克爾心中豪情湧動,偉大的安拉,我們一定用勝利報答您!

“賊軍果然勢大。”李嗣業聳聳肩膀,早上鎧甲束得似乎不那麼舒服,“不過看得出,賊首並沒有將昭武胡人放在心上,一線全是大食的軍隊,軍容還算嚴整!” “這正好,所謂打蛇打七寸,只要挫敗大食人,賊軍即潰也!”段秀實說,他是最後趕到戰場的,“我等強弓硬弩可殺敵以遠,弩聲不絕,則賊不可薄我也,待敵銳氣挫,即精騎盡出,予以全殲!” “恐怕沒那麼容易,敵騎迅捷,加有戰車步卒,我等必全力應付。”李嗣業不耐煩地扯著束帶,嘴裡咕噥出一句咒罵,“聽張達恭講,賊軍戰馬,優良在我之上,呼羅珊承自波斯,歷以兵精著名,乃黑衣大食發家之地,斷不可小覷也!” 似乎根本沒聽見李、段二人的議論,高仙芝一直一言不發,他專注地觀察著對方的布陣,腦子裡盤算出一幕幕調兵遣將的章法。不知對方陣營發生了什麼,大食人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吶喊,似乎就是那句幾日來耳熟能詳的“真主偉大”。

“你二人各自歸陣,且注意我號令!”高仙芝語氣平靜地說,“我先去瞧瞧賊軍前鋒!” “大將軍!”李、段二人同時臉色突變。 高仙芝理也不理,揚聲喝道:“擂鼓三通!儀仗隨我來!” 八十面牛皮大鼓一起轟響,急促的鼓點震撼了三萬唐軍將士的耳膜。飛舞的節度使儀仗穿過重重人牆,在唐軍將士的吶喊聲中出現在兩軍中間。 在交戰雙方十餘萬將士灼熱目光的注視下,高仙芝白馬黑甲,紅巾飄揚,儼然以陷陣之裝出現。重置的旌旗儀仗盛裝燦爛,鮮豔奪目,彷彿五彩的波瀾,簇擁在他左右,當真是神威凜凜,氣勢磅礴。 高仙芝身邊大纛一揮,鼓聲頓止。 “大唐的勇士們,你們都看見了吧,對面就是你們即將對陣的賊軍,他們人數眾多,十分強大。他們唱著歌,叫囂著要砍掉你們的腦袋!包括我高仙芝的腦袋!當然,我高仙芝的腦袋也許比你們的腦袋多出些賞錢,但是他娘的,我還捨不得我的腦袋,不僅如此,我還想要他們的腦袋!”高仙芝的聲音洪亮得驚人,聽得清楚的士卒們轟然大笑,有人叫道:“大將軍,對面腦袋那麼多,怕是你老那裡的賞錢到時候不夠發罷?”“大將軍,昭武九姓那幫胡賊,不知道被我等收拾了多少回,怎的不長記性,這次再好好打發一下他們罷!”“大將軍!大食人的腦袋貴重些還是九姓胡人的腦袋貴重些,待會好看準了多取些!”

高仙芝一揚手,止住眾人喧嘩,繼續昂聲說道:“大唐的勇士們,你們的利箭,曾經射穿過吐蕃人的胸膛;你們的矛尖,曾挑過朅師人的首級;你們的橫刀,曾飽嚐過突騎施人的鮮血。你們征戰十載,未嘗敗績,安西雄風,唯你們最盛!大唐旗下,只有陷陣前驅的死士,只有百戰餘生的英雄!我等三月跋涉,風餐露宿,即為赴此建不朽之新功也!今雖有勢眾強敵,然我有捍將精兵,鹿死誰手,全憑我等。沙場搏殺,你死我活,必勝者生,敗者亡也!唯置之死地而後方可勝而活!大唐的勇士們,讓不知好歹的大食賊子們見識見識我大唐男兒的厲害,讓他們牢牢記住,記住一萬年!” “勝者生,敗者亡!”“勝者生,敗者亡!” 三萬唐軍將士齊舉刀槍戰旗,雄壯的吶喊聲一浪接著一浪。

高仙芝策馬奔騰,後面的別奏高舉著蟠龍軍旗、高字帥旗、大唐號旗等各色旌旗緊緊跟隨。白馬堅甲,戰旗獵獵,鼓號震天。 “大唐!大唐!” 高仙芝拔出橫刀,高高舉起,連聲高呼:“大唐!大唐!” 白得耀眼的戰馬沿唐軍戰陣一線飛馳,在陣中掀起巨大的鋼鐵浪花。高仙芝飛掠過層層刀槍,叢叢旌旗,張張面孔,將所有唐軍將士的血液燒得如滾油般沸騰。 “大唐!大唐!”趙淳之聲嘶力竭地和成千上萬的士卒一齊高呼,禁不住熱淚迸流。 “勝者生,敗者亡!”他終於開始明白了! 在他前面,渾拓正埋頭往自己手上纏麻布條,沒有神情激動地呼喊。他只知道,一場新的廝殺馬上就要拉開序幕,作為一個需要衝鋒在前,為大隊開路的陌刀手,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該做什麼。何必浪費那麼多口水和力氣呢,也許此時多保留一分力氣,待會就可以多殺一個賊子;此時少淌兩滴汗水,待會就可以多一分活命的機會。渾拓擦擦額頭的汗水,鐵盔下的頭巾已被汗水濕透,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環顧四周的本隊同伴,看到他們都高舉陌刀高聲吶喊。在手上纏上麻布條,是保證在炎熱天氣裡刀把不滑手的最簡單,也最有效的辦法。這還是跟雅羅珊李將軍學的,不光渾拓,很多刀手,包括剽野團校尉白孝德,都喜歡如此處置。渾拓的陌刀已經有些彎曲,但是照樣擦得鋥亮,在陽光下映照出森森的白光,彷彿猛虎露出的利齒。吶喊聲還在繼續,渾拓捏了捏刀柄,感覺布條纏得恰到好處,他瞇了眼睛,全神貫注於手中的陌刀,它不僅是殺人的利器,也是保命的神器。

對面大食人的旌旗同樣遮天蔽日,那些三角的,四方的,或是長旒的旗幟顏色大小各異,尤以黑色居多,這些旗幟幾乎無一例外地繡有新月的標誌。上午的陽光直直照射在他們身上,不時有兵器刺眼的光芒在閃動。還有一股股騎兵奔馳拖出的煙塵,滾滾蓋住了整齊的大隊,對方連綿的圓形盾牌使人想起了全殲朅師軍隊的那一仗。 好了,要打就快打吧,窮吆喝什麼!渾拓有些不耐煩。 天空異常碧藍,碎帛狀的白雲落在遠山的輪廓裡,隱約與地面浮動的熱流交織,彷彿有意在怛羅斯平原上清出一片曠古絕倫的沙場。已經開始燥熱起來的勁風,挑釁地掠過兩軍之間的無人地帶,不時捲起飛揚的塵土。細小的沙粒磨礪著刀槍,也迷離著雙方將士的眼睛,那些黑色、藍色、灰色或是綠色的瞳孔,都因即將到來的殺戮而急劇收縮、亢奮。不同語言的誓死吶喊,隨風飛旋,迴盪群山。 望見皂旗晃動,席元慶立刻揮前軍前驅。 調整步伐的鼓聲與隊正們的嗚呼聲相合,有條不紊的旗號使數万將士的前進如一,宛若一人。對面嚴陣以待的大食人無不瞪大了眼睛,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龐大整齊的進攻隊形。雖然緩慢,但如高山壓頂,洪流決堤,勢不可擋。極目望去,彷彿整個怛羅斯荒原都在穩步向前移動。 李天郎心頭暗暗讚嘆一聲:高仙芝壯哉,大唐將士壯哉!高仙之居然一反常態,以少擊眾,率先發起攻擊!何等的膽魄,何等的自信!右軍在前軍跳盪隊號旗前進一百步後,也跟隨全軍向前挺進,李嗣業親自坐鎮的左軍亦步亦趨,同樣緊隨前隊。由此,整個“六花陣”挾雷霆萬鈞之勢,殺氣騰騰向大食軍隊壓了過去。 一群群黝黑的震天雷,拖著絲絲縷縷的青煙,烏鴉般從高仙芝的頭頂飛過,當他剛剛折返本陣,數不清的箭矢捲起一股巨浪,向對面疾射而去,第一排的弩手蹲了下來。與此同時,兩百張車弩也發起了第一輪齊射。 鋪天蓋地的箭! 在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中,大食軍陣中出現了一陣混亂,打擊的猛烈程度顯然超出了對手的想像。尤其是威力驚人的震天雷,在大食中軍引發了巨大的震駭。受驚的戰馬衝亂了步兵的隊形,被燒著的士卒和旗幟導致一連串的動盪。但是大食人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們立刻發起了反擊。 為了讓中軍有時間調整,左翼的大食軍隊首先開始衝鋒。面對唐人一出手就辛辣無比的局面,大食人的反攻也是凌厲無比。原本用於第二輪打擊的戰車隊緊急上前,重拳出擊,充當起了反擊的急先鋒。 “法老的戰車”每兩輛為一組,同組戰車插著同樣顏色的旗幟,引導屬本部的二十名騎兵。車上三人,一人為馭手,兩人為車兵,或持矛掄刀,或投槍發箭。五十輛戰車打頭,連同配屬的五百騎兵,分成前後兩個橫隊,各由兩名經驗豐富的嘎依德(百夫長)率領,直衝唐軍右翼。而在他們的後面,是哈米德親自指揮的大批騎兵和步兵。 頻繁集結的大食戰車隊引起了唐軍右翼的警覺。 “將軍,可看見賊軍車隊?”趙淳之的汗水已經沁濕了汗巾和額頭,“前軍排矛手怕是抵敵不住。” “即刻禀報田將軍,囑弩手先射戰車駟馬,待衝近時方射人!”李天郎想了想,又說道,“將駐隊所有的牌車和拒馬槍都移到戰隊前面,與排矛手間隔三十步!” 趙淳之撥馬要去,李天郎喝住他,“你先歸隊,我自己去禀報田將軍。”右軍總管到底是田珍,自己不可妄做安排,但事關士卒生死,就是冒犯上級,也是值得的。 “真主的戰士們,讓我們將生命交付於偉大的傑哈德!”哈米德衝到整個隊伍最前面,揚刀一指,“法老的戰車,全速前進!衝啊!” 此時晃眼的太陽正對著進攻的大食人,背對陽光的唐人向大食戰士進攻的方向拉出很長的陰影,在那片陰影間,蟄伏著無數強弓硬弩,天時對大食人相當不利。哈米德很清楚這點,因此他一出陣就要求戰車拼盡全力,急速猛衝,以盡可能減短受唐軍箭矢打擊的時間。所有的戰車馭手都奮力揚起了長鞭,四匹駿馬吐著白沫,爭先恐後地飛跑,拖著滾刀戰車狂風一般刮向唐軍。 飛轉的車輪,扯起了長長的尾塵,雷霆萬鈞的疾馳中,被崩飛的碎石和土塊猶如分開的浪花,飛濺到猙獰的滾刀上,嚓嚓著響。在平坦的大地上,一百道深深的車轍印劃出優美的蛇行曲線。五十輛披掛整齊的戰車,猶如一群張開利爪的禿鷲,呼搧著凶悍凌厲的翅膀,轟隆隆直撲唐軍右翼! “保持車距!”領導戰車隊的嘎依德在雷鳴般的車輪聲中聲嘶力竭地大喊,這位經歷過無數戰陣的大食人叫阿卜杜勒,除了指揮心愛的戰車隊,他還是一位譽滿呼羅珊的抒情詩人。可是眼下,阿卜杜勒可沒有吟詩作賦的心情,一心想用滾刀戰車譜寫勝利詩篇的他,更關注如何在兼顧兩側和後面騎兵的同時,保持整個戰車隊良好的進攻隊形。對疾馳的戰車隊來說,車距太近是十分危險的,要是有一輛受創,不僅會堵塞後面戰車而發生悲慘的碰撞,而且會導致後繼整個進攻隊伍的混亂,沉重的戰車可不能像騎兵那樣靈活轉向或者掉頭。但是,車距要是太遠,戰車集群衝鋒的突破力又會大打折扣,還容易被對手逐個擊破。因此,戰車隊展開哪種隊形,如何恰如其分地分散或者收攏,保持多大的速度和橫面,就是作為嘎依德的阿卜杜勒最重要的任務。 承蒙安拉的恩賜,新的戰車使用了非常結實的新式胸軛,而不是那種套在脖子上,動不動就勒死奔馬的軛。這大大減輕了挽馬的負擔,即使披上防護甲胄也能輕鬆地拖著戰車健步奔馳,速度可比輕騎兵。還有那鋒利的滾刀,安拉看見也會驚嘆的,它太鋒利了,當它飛轉著切下人的手腳時,對手也許還沒有意識到!阿卜杜勒曾駕駛戰車橫掃了努比亞和埃及,感謝安拉,再次將怛羅斯這樣的戰場賜予我,一馬平川的怛羅斯,似乎天生就是為戰車準備的! 第一次在安西遭遇戰車的唐軍將士很有些驚異,在他們眼裡,車仗是用於防禦和運輸的,拿來衝鋒陷陣,那是秦始皇時候的事了。面對隆隆而至的戰車,最前排的唐軍排矛手架櫓挺矛,箭步駐足,長矛鐵鐓斜插於地,矛林森然,做好了迎擊的準備。在他們的間隔之間,邁步而出的,是三排弩手。不用太多的測距,來勢兇猛的賊人已經進入了射程。在弩手後面三十步,排成四排的戰鋒隊弓箭手在拒馬槍和牌車後面張弦以待,他們將挑射進攻敵軍的後繼人馬。 容不得雙方將士多想,眨眼間,兩股洪流正面遭遇了! 威風凜凜的戰車與對面唐人箭牆的正面遭遇。 鳴鏑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尖澀,但它很快就被一片可怕的嘶嘶聲淹沒了——當成千上萬支箭矢一起振動羽毛,用鋒利的箭鏃劃破空氣,劈面而至時,就會發出毒蛇吐信般的怪異聲響。 它們是如此眾多,以至於遮住了陽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高速移動的烏雲。 “我的真主……”阿卜杜勒發現了這堵閃著無數寒星的黑牆,不由自主弓身舉起了盾牌,大叫“小心!”真主啊,一面箭牆! 箭牆,顧名思義,就是許多羽箭築成的牆!那也許是當時人世間最凶狠,最強悍的密集箭矢! 要不是親眼所見,包括哈米德在內的所有大食人都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羽箭築成的牆! 首當其衝的戰車藉著無與倫比的巨大衝擊力,一頭撞進了這堵牆,接著是義無反顧的第二輛,第三輛…… 就算戰車想躲閃或者後退,也根本無法做到,因為戰車本來就是一往無前的! 實打實,硬碰硬! “嘎啦啦!嘣!”在那一瞬間,大地上驟然捲起一片琉璃崩碎的脆響,彷彿一頭髮狂的野獸拱翻了放滿杯盞碗碟的酒桌。 駟馬的嘶鳴變得異常淒厲,它們中的不少眨眼間就變成了一隻只健碩的刺猬,揚著血淋淋的四蹄扑騰倒斃。沒有立刻死去的則拖著同伴的屍體,四下亂竄,直到將整個戰車掀翻在地,甚至還徒勞地拖曳著側翻的戰車,不顧一切地奔向前方。第一橫隊的戰車,遭到極為慘重的損失,他們結結實實承受了三輪唐軍強弩疾射! 戰車隊東倒西歪的旗幟使哈米德心頭髮緊,可如此情勢哪裡容他細細思量,只有拼命策馬疾衝,前後左右,是怒濤般的呼號,“真主偉大!”亢奮的大食戰士腦子裡只有衝鋒!衝鋒! 跟隨在戰車隊後面的曼蘇爾一馬當先,左右驅突,怎麼也避不開唐人密集的箭雨。前面戰車捲起的滾滾煙塵經常遮擋騎兵和步兵的視線,而唐軍箭矢就像隱藏在塵煙中的毒蛇,冷不丁竄將出來,將一個個戰士射落馬下。即使是防護良好的戰車也不能避免,就在曼蘇爾眼前,兩輛戰車因為馬匹被射中而無法駕馭,轟然撞在一起,頓時裂成數塊。橫滾過來的車輪差點將他砸中。幾具飛躍的軀體慘叫著在殘件中粉身碎骨。另有一輛側翻時掃倒了好幾個後面跟隨的騎兵,亂轉的滾刀不分青紅皂白,將他們的戰馬四蹄連同他們自己砍成兩段。沖得最快的一輛四匹挽馬皆中箭僕地,巨大的衝勢使插滿箭矢的車輿猛然向前滾翻,將裡面的三名戰士連同車上貯備的弓矢標槍高高掀起,仙女撒花般扔向唐軍的矛林。他們到底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開闢了一條染血的通道。 區區兩三百步,就有十幾輛戰車四分五裂。對哈米德來說,比起衝破唐軍隊形來說,這絕對是可以忍受的損失。 保持隊形的後排戰車繞過破損的同伴,再次加速前進。戰車上的戰士冒著箭雨,將手中的標槍狠狠投向唐軍隊列。唐人終於近在咫尺了! 處於進攻隊形左翼的戰車闖入唐軍前後錯開的兩個並列方陣之間,遭到兩個方向箭矢的打擊,損失最為慘重。倖存的戰車一齊向右調轉車頭,不惜將寬大的側面暴露給後陣的唐軍,傾全力直攻前陣,這又與阿卜杜勒的左翼戰車隊形成朝著前陣唐軍的夾擊之勢。 在排矛手掩護下,唐軍弩手發射出最後一輪“鬼牙”箭,開始逐次後退。大食人的標槍和弓箭對他們造成了一定的傷亡,排矛手根本無法用人力抵擋住戰車的衝擊,他們紛紛閃開道路,讓無法靈活轉向的戰車衝過隊形。戰車的滾刀割草般將動作遲緩的唐軍連人帶盾切成兩半,被車輻條拗斷的長槍發出爆竹一樣的脆響。有些地方的排矛手被沖得七零八落,防線頓時散落出數十道寬窄不一的缺口。這正是曼蘇爾騎兵隊的機會,他們就是要擴大突破口,徹底撕裂唐人的陣線。衝過一排排折斷的長矛,曼蘇爾率隊沖過了唐軍排矛手,緊緊追殲撤退的弩手。 “背靠背,結陣!結陣!”率領排矛手的唐軍將領看到戰車後面蜂擁而至的大食騎兵和步兵,知道後退必死,又無力封閉缺口,唯有各隊各自圈陣而戰,力求自保。 “殺他們的馬!殺……”他的喊聲淹沒在奔騰的蹄聲中。 阿卜杜勒向一位顯然是指揮官的唐人投出了標槍,正中對方後背,那人瞬間便消失在人叢中。但是,他期望的崩潰沒有出現,失去指揮的唐人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們紛紛聚集起來,靠背結陣,拼死阻擋滾滾而來的戰車。即使他們的長矛折斷,也會舞著短刀撲上來砍馬蹄子,直到喪命在車輪之下!戰車突然顛簸了一下,速度慢了下來。 “怎麼回事!”阿卜杜勒扶住車輿,剛才的顛簸差點將他拋下車去。 “前面!前面有個塔特人!在馬那裡!”馭手將馬鞭甩得啪啪響,他知道,這個時候停下來,只能做唐人的箭靶。 我的真主!真有個不要命的塔特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唐人猛地扯住了駟馬的韁繩,用盡力氣要將馬匹拖住。馭手猛抖韁繩,阿卜杜勒也趕緊射出一箭,在他側後的副戰車也發箭阻擊。肋間和后腰連中兩箭的唐人不僅沒有鬆手,反而大喊著什麼奮力往馬背上爬。 真主啊! 阿卜杜勒捨了弓箭,抽出長矛狠狠地紮向對方,他清楚地感覺到矛尖刺入肉體的阻感,但唐人瞪著眼睛,死死地抓住馬俱。你這麼英勇地死,安拉也不會接納你這個該死的塔特人!阿卜杜勒發出惡毒的詛咒,鼓起所有的力氣再次將長矛搠將過去,矛桿因用力過猛而劇烈彎曲! 一下,又一下!唐人終於掉了下去,飛馳的滾刀將他的軀體斬成兩截!阿卜杜勒鬆了口氣,驀然發現前方林立的拒馬槍。 “快轉!快轉!”話音未落,蝗蟲般的箭矢已經撲面而來! 一直跟隨阿卜杜勒的副戰車尖嘯著橫掃過排排拒馬槍,在拒馬槍東倒西歪的同時,戰車也在撕心裂肺的碰撞中折斷了滾刀,開裂了車轂,一塊塊地散了開來。受驚的駟馬擠在一起,拖著零碎的戰車殘件掉頭就跑,將跟進的騎兵衝亂了。 曼蘇爾跟隨戰車一馬當先沖過了唐軍排矛手的橫隊,他沒想到的是,橫隊後面是一段開闊地,唐人還在後面佈置了更多的弓箭手。不僅如此,錯落有致的車仗、拒馬槍迫使衝進陣來的戰車減速或者轉向,而唐人則抓緊這個機會攻擊他們。在障礙後面,防守的唐軍隊形驟然鬆散,一隊隊的唐人各自拉開距離,伺機分頭迎住氣喘吁籲的戰車。第二道防線的箭矢更加密集,本來有些潰亂的弩手藉此掩護成功地通過隊列間隔,在後面重新列陣。真主啊,戰車代價慘重的猛烈衝擊只是撥開了唐軍的外皮,根本未傷到筋骨,好狡猾的唐人! 統領右軍的田珍暗道僥倖,要不是聽了李天郎的建議,改變了密集結陣的初衷,此時隊形必遭賊戰車擊潰。他看到,弩手正退入騎兵和跳盪隊的防線後面,而以隊為單位呈錐形鬆散隊形排列的騎兵和跳盪兵巧妙地避開了勢不可擋的直行戰車,用絆馬索、漁網和牌車予以痛擊。嗚嗚的號角聲中,李天郎的騎兵正從兩翼包抄上來。只有艱苦的排矛手,實在頂不住大食後繼騎兵和步卒的猛烈進攻,被完全沖散了。幸好,高大將軍讓中央右翼的戰鋒隊調轉強弩,對敵予以側後攻擊,多少緩解了田珍這裡的壓力。這就是“六花陣”攻守兼備,相互呼應的妙處。 一直在車上呼喝指揮的阿卜杜勒發覺自己的戰車陷入了唐軍弓箭的包圍,他猛踹正伏身切割死馬裝具的馭手,令他趕緊提速轉向,衝出要命的陷阱。不顧可能翻車的危險,技術精湛的馭手驅使著三匹馬,顛簸著碾過戰馬和亡卒的屍體,繞過兩段拒馬槍,向自己的騎兵靠攏。突然,戰馬驚恐地嘶鳴起來,不再聽命馭手手裡的韁繩,而是拼命亂竄。 “看在真主的分上,拉住那些該死的馬!”阿卜杜勒蹲下身來,四肢叉開,頂住車輿兩側,用盡全身的力氣穩住自己。車廂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增加了戰車轉向的困難,裝在槍筒裡的標槍嘩啦啦全散了出去。驚怒交加的馭手猛抖韁繩,連呼帶罵,竭力控制住瘋狂的戰車。 真主啊,那是什麼! 一頭毛茸茸的巨獸從車尾躍過,綠幽幽的眼睛冷冷地掃了滿臉驚惶的阿卜杜勒一眼。恍惚間,沾滿鮮血的碩大利齒一晃而過。 “風雷”、“電策”一左一右躍了開去,撲向下一個目標。 “我的真主!馬,馬完了!”馭手絕望的叫喊使阿卜杜勒清醒過來,他奮力站起,看到從兩側包抄上來的唐軍騎兵。那些迎風招展的旗幟因騎兵快速的衝鋒而扯得筆直,上面形形色色的飛鳥梭梭抖動,彷彿活了一般。是那個雅羅珊李的騎兵!有兩團血霧遮住了阿卜杜勒的視線,戰車踉蹌著慢了下來。最前面的兩匹挽馬脖子上赫然各有一個撕裂的大洞,奔騰的熱血從外翻的皮肉處泉湧而出,馬匹徒勞地狂奔一陣,頹然倒地。隨馬翻倒的車輿將阿卜杜勒和馭手狠狠摔了出去!高高翹起的車轅彷彿一把無奈的長劍,向天慘呼一聲,重又倒插下來! 在飛馬躍過車輪滾刀的同時,大槍橫貫過馭手的後頸窩,馭手屍身往前一撲,兩腳朝天消失在馬臀下。與此同時,車兵射來的一支箭近距離直接命中李天郎胸膛,喀嚓一聲深深地插在了明光鎧上,即使胸甲內裡又襯了鎖帷子,箭鏃還是刺破了皮肉。看來大食人的弓箭再弱,近距離命中,還是很有殺傷力。失去駕馭的戰車立刻放緩了速度,又遭到一陣疾射,兩名車兵先後中箭斃命,戰車趴了下來。這已經是李天郎挑翻的第三輛戰車,大食人的攻勢由此一滯,而唐軍則是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李天郎喘口氣,帶領側戎軍雕翎、伊質泥師都兩團八百精騎應戰大食軍。他令趙陵率主力放過戰車,兵鋒直指後繼的騎兵和步兵,沒有了他們的支持,笨重的戰車遲早都會覆滅。而自己則率長騎隊阻止氣勢洶洶的大食戰車。摩拳擦掌的趙淳之很想帶隊上,但李天郎告訴他,現在只是開始,待會再讓他們唱重頭戲。 李天郎不是信口胡謅,而是他發現以防禦見長的鳳翅營在“六花陣”前軍,後面雖然有進攻勇悍的虎賁營,但高仙芝顯然是以中央防守為餌,吸引大食主力來攻,然後發揮“六花陣”側擊夾攻之能,挫敗其主攻,同時伺機安排騎兵主攻敵左右之一翼,以此破敵全軍。而大食軍擅長之“五肢陣”,往往是以中軍突破,兩翼包抄為主,兩翼以騎為主,必然為薄,自然也成為突破的首選之處。大食主將派左翼主力進攻,不僅是以己之短攻敵所長,也極大地削弱了左翼,除非能一舉擊潰唐軍,那其左翼就相當危險!因此,將趙淳之他們留在後面備戰,是李天郎深思熟慮的結果。 高仙芝所謀劃的,確如李天郎所料。他一開始就將所有的遠射兵器都集中在了中央,就是要讓敵中軍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進攻,迫使對方動用實力相對薄弱的左翼,只要該翼實力損耗,那就是突破的重點。 兩百張車弩發射了成千上萬支箭,投石機一口氣將震天雷打出了一半,大食中軍硝煙滾滾,屍陳狼藉。灰頭土臉的齊雅德顧不得行禮,嘶聲對悠然而坐的阿布·穆斯里姆禀報:“唐人武器厲害,中軍死傷頗多,各部無法統一進攻。左翼哈米德那裡也在苦戰,無法得手,請埃米爾……” “我看得很清楚,親愛的兄弟,災難總有盡頭,暴風雨遲早過去,”阿布·穆斯里姆端起金杯喝了口奶,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這是安拉對我們的考驗,受苦越重,則勝利越為甘甜。” 齊雅德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的主帥,一時未明白他的意思。 “往左翼再派三千戰士,不管哈米德進攻是否有效,一定要穩住左翼!右翼保持不動!中軍拉開隊形,繼續堅持,一直到暴風雨過去!”阿布·穆斯里姆將杯子往齊雅德面前一遞,齊雅德惶恐地搖搖頭,“較量才開始呢,我的兄弟,叫那些懦弱的第赫干人從中央進攻吧,如果他們不敢,就把利劍架在他們脖子上逼他們前進!” 齊雅德撫胸行了禮,轉身上馬調遣人馬去了。 望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阿布·穆斯里姆臉色陰沉下來,將金杯狠狠往地下一扔,喃喃說道:“我們從來不吝惜鮮血和生命,只要安拉需要,要多少有多少,包括我自己,直到最後徹底淹沒敵人!” 旁邊的伯克爾心中猛地抽動了一下!看來,埃米爾已經決定豁出去了,即使所有的人都死光,也要取得勝利!天哪,那將是怎樣的勝利! 高仙芝也沒有想到對手會有如此堅強的毅力和如此驚人的勇氣,對方中軍不但沒有崩潰,居然還真的開始組織進攻,雖然正面強大的打擊使他們屍橫遍野,但他們仍舊一撥撥地衝將上來,彷彿寧可用生命耗盡唐人的弩箭。好強悍的對手!高仙芝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只有這樣的對手,才配得上安西雄師!不過,我倒真要看看,是你的腦袋多,還是我的箭矢多!高仙芝望望前方,一排裝滿軍械的長行坊整齊地排列在鳳翅營後面。他咧嘴微笑起來,來吧!不知道右翼交戰進行得如何?那裡有田珍的保大軍和李天郎的側戎軍,打了半天沒有叫增援,至少說明他們還應付得來。賊子下一步會怎樣呢,全軍衝鋒中間還是調集有生力量繼續投入左翼?戰局目前陷入僵局,不管哪一方,都在調整部署,等待突破。 “將葛邏祿人調上來,隨時準備衝鋒!”高仙芝有些不耐煩,總得有人先來打破僵局吧? “玄甲營前軍集中!”緊張思考的高仙芝忽視了重要的一點,就是對手龐大的數量優勢。 謀剌騰咄的六千騎兵緩緩靠了上來,看到慘烈的大戰,他心裡一直左右搖擺。那個叫伯克爾的大食密使,很會說話,開出的條件直說到人心坎裡去。但是有大唐在,有山地之王高大將軍在,有雅羅珊李在,這樣的唐軍不可能打敗仗。自己稍有不慎,錯估了形勢,賠了身家性命不說,整個葛邏祿三姓都將遭受滅門之災。只有見機行事,風吹兩邊倒,反正不能吃虧!謀剌騰咄衝駐守的拔汗那軍隊哼了一聲,他們倒好,躲在後面享安逸,去他的,什麼最大,現在就是我葛邏祿人的好處最大! 哈米德決定撤退,他的戰車幾乎損失殆盡,剩餘的十來輛還是及時砍斷死馬的韁繩,僅用活著的兩三匹馬掉頭後退。那些該死的唐軍盾牌兵居然還能重新集結起來,企圖封住自己的後路。而自己的騎兵和步兵,在與唐人騎兵纏鬥的同時,還受到敵人的側擊,漸漸顯出不支的跡象。 “撤退!曼蘇爾!後退!”哈米德高喊,他已經看見一股高舉飛鳥軍旗的唐軍騎兵重重圍住了曼蘇爾。我的真主啊,後面的箭射,前面的槍挑,那就是唐人雅羅珊的鐵騎麼?要不去救援,曼蘇爾就完蛋了! “跟我來!救出我們的兄弟!衝啊!” 絕望的曼蘇爾拼命戰鬥,他已經不抱生還的希望,只是想在死前多為安拉斬殺幾個敵人。他知道,雅羅珊李就在不遠處指揮自己的部下圍殲他們,他曾隱約看見他連挑三輛戰車。曼蘇爾從來沒有害怕過,但現在,想到那桿神奇的長矛,他卻真正感到恐懼。跨下的戰馬突然中箭倒下,曼蘇爾咆哮著站起身,揮刀砍向衝到近前的唐人。那個很勇猛的努比亞戰士替他擋住了很多要命的箭,直到手裡那把巨大的寬刃劍斷成兩截,黑人戰士終於被很多支長矛洞穿。那黑皮膚下雪白的牙齒瞬時變得殷紅!散落的黑色頭巾和噴血的頭顱一起遠遠滾了開去。 有大食人的吶喊聲,援軍來了! 見撤退的大食人居然又掉頭來襲,李天郎大喝一聲,拍馬挺槍直取前來解圍的哈米德。見將軍號旗轉向,不少側戎軍將士放棄了奄奄一息的曼蘇爾部,跟隨李天郎包抄哈米德。曼蘇爾總算又撿了條命。 儘管有三個戰士保護,哈米德照樣被李天郎一個照面便挑落馬下。安拉對他特別的眷顧,除了摔得皮開肉綻,昏頭昏腦,沒有傷到要害。衝出重圍的曼蘇爾掠過李天郎的馬頭,將倒地的哈米德扛起飛跑,奮力扔上一輛前來接應的戰車。在車兵們七手八腳將兩人拖上車時,嗖一箭射中了曼蘇爾肩胛,他頓時暈了過去。 大食人左翼的進攻失敗了。 “令所有側戎軍驅前集中,準備衝鋒!”李天郎絕對不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突破良機。 “立即禀報田將軍和高大將軍,投入人馬後繼速援!” 反應迅速的側戎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數壓上,擺開了攻擊的陣勢。 “李天郎這麼快就要反擊?”正在忙於收攏部隊重新結陣的田珍瞠目結舌,“他那點兵怕是不夠,可我這裡還亂哄哄的呢!”不是田珍不知道戰機的重要,而是他的保大軍需要時間恢復陣形。隊形尚還整齊的跳盪隊倒是可以派上,但是如此一來,自己身邊就沒有最後本錢了。要是都投進去,李天郎要是不能成功,這……“快禀報高大將軍,叫他調兵來援!” 趙淳之率領橫野團超越保大軍,迅速在西涼團後側列隊。大食的敗兵尚未退還本陣,側戎軍兩千鐵騎已經做好了進攻的準備。以鐵鷂子前突為戰騎,雕翎團、伊質泥師都居中為陷騎,飛鶻團殿後為遊騎,組成正面突破力量,此為虛也;西涼、橫野兩團與李天郎親自率領的長騎隊側翼包抄,此為實也。 “皆言李天郎轄下精騎乃安西第一,今日所見,名不虛傳!”目睹一切的田珍暗自忖道,“進退有度,攻防有序,馳驟便捷,利於邀擊奔趨之騎戰精髓,委實神形俱備!” 伯克爾領著三百重裝步兵急急奔向左翼,這些被阿布·穆斯里姆稱之為喀達卡的重甲戰士據說是由原波斯名將達塔姆所創建,如今,它與另外兩百名喀達卡以及一千名重裝騎兵共同構成埃米爾的貼身衛隊。中軍攻勢的艱難使阿布·穆斯里姆意識到,唐人很有可能趁己方左翼的動搖而調整打擊重點,在此全力突破。而兩軍中央的對峙使他無法調動過多的兵力增援左翼,大食的前衛在幾次進攻後已經喪失了戰鬥力,他們中的大部分就躺在兩軍之間的進攻道路上。隨同他們進攻的那些第赫干人的軍隊,雖然人數眾多,但戰鬥力實在不堪重任,他們在唐人強弓硬弩的打擊下同樣損失慘重,不得不撤到大食軍後面休整。亂糟糟的後撤堵塞了從大營前來增援的大食軍隊的道路。現在,已經是失去前衛的中軍赤裸裸地與對面的唐人正面交鋒。在援軍到達之前,阿布·穆斯里姆絕對不敢擅動中軍一兵一卒,如今凶險的形勢,一旦中央再有異動,勢必全軍崩潰。所以,死也要等到預備隊上來! “弓箭手!所有的弓箭手都到前面列陣!”左翼指揮官哈米德受傷敗回,匆忙趕到的伯克爾接過了指揮權,真主啊,終於和仇敵面對面地較量上了!雅羅珊李,來吧,我伯克爾將兌現我三年前在交河的複仇諾言! “騎兵隊後方重聚,準備應戰唐人!步兵們圍成方陣!”左翼先後得到兩次增援,兵力達到一萬一千人,幾乎是右翼六千兵力的兩倍。雖然在進攻中損兵折將,尤其是戰車隊,僅生還九輛,但依舊有七千生力軍。伯克爾覺得,無論如何,擋住對方幾千人的進攻不成問題。 前方塵土飛揚,炙熱的陽光慢慢爬到了頭頂,那些星星點點閃爍的,是唐人騎兵的兵刃!很快,所有大食戰士眼簾裡,開始出現飛揚的唐人軍旗! 伯克爾的後背完全被汗水浸濕,他竭盡全力接回敗退的同伴,讓喀達卡甲兵在弓箭手後面列成掩護的橫隊,這一切還沒做完,驚天動地的馬蹄聲和喊殺聲便已經逼近了! “衝啊!衝啊!”趙陵在馬背上彎弓疾射,鳴鏑的聲音劃破長空,這是全速沖鋒的號令。哇哇的吶喊聲驟然響起,雕翎團第一輪太習箭落在了前來阻擊的大食騎兵中間,這些原本就是敗退的騎兵頓時散亂了。此時,第一排的唐軍騎兵已經進入大食弓箭手的射程,在對方迎擊的箭雨中,唐軍騎兵變換隊形,由單純的橫隊變為一排排波狀的散線。 “忽勒”之聲四起,騎兵速度不斷加快,如林的馬槊也開始倒伏下來,直指前方的大食方陣。 趙陵的雕翎團由於沖在整個騎兵隊伍最前面,因而承受了大食弓箭手的絕大部分攻擊,損失也最大。第一排騎射手在距離敵陣不足百步的地方便幾乎全部失去了坐騎,活著的只能躲在死馬後面發箭與敵對射。後面兩排的雕翎騎兵也經歷了最黑暗的時刻,缺乏鎧甲防護的騎射手傷亡達到了頂峰,甚至趙陵本人也被射中坐騎,跌下馬來。剩餘的騎射手按章法從兩翼後撤,不時回身與對方弓箭手對射,攪亂對方陣形。大食弓箭手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歡呼他們的勝利,他們驚恐地發現,唐人後續的騎兵,正毫髮未損地衝將過來,已經近在咫尺! 托黑魯爾旗下,野利飛獠呵呵大叫,所有的鐵鷂子在全速奔馳的戰馬上投出了密集的長槍,爆響的血花中,大食人的弓箭手連同掩護他們的盾牌手,稀里嘩啦栽倒一大片,讓出了一個缺口。排成錐形陣勢的鐵鷂子揮舞著柯斧、連枷和狼牙棒,狠狠地捅了進去。與此同時,鐵鷂子兩翼的飛鶻和伊質泥師都輕騎突然加大速度,收攏了波狀散線,以比鐵鷂子重騎更迅猛的速度掩殺上來。大食盾牌兵用長矛、彎刀和盾牌拼命抵抗,不斷有唐軍騎兵從馬上栽落下來,在橫飛的血肉中轉眼便消失於槍林箭雨之間。儘管大食戰士使出了吃奶的勁,但於事無補,一千兩百名騎兵的凌厲衝鋒,徹底撕開了大食人的第一道防線,呼嘯的橫刀和棒斧瘋狂屠戮亂成一團的弓箭手和盾牌兵。野利飛獠的鐵鷂子擺脫大食步兵的糾纏,不顧一切向縱深穿插,直搗其左翼核心。 焦急的伯克爾調動喀達卡甲兵和後繼部隊,全力圍堵這支唐軍騎兵尖刀。從第一線驚慌敗退下來的步兵和弓箭手擾亂了二線部署,伯克爾不得不強令用刀劍將亂穿入隊形的敗兵趕走。一時間,叫罵聲,慘號聲此起彼伏。 “大人!你看我們後面!真主啊!是唐人!”曼蘇爾一包紮完傷口,就帶著殘餘騎兵前來助戰,未等站穩腳跟,就發現側翼煙塵滾滾,穿出來另一支唐軍! 紅色鶡鳥旗! 雅羅珊李! 真主啊,這才是對方進攻的主力! 全部的弓箭手都調到了正前方,側翼只有單薄的步兵! “讓我們為傑哈德獻身吧!”伯克爾聲音沙啞地說,“你去迎戰,能擋多久擋多久吧,直到死在那裡!別管我這邊了!” 一發現大食人陣形變動,李天郎就知道決定性的戰機已經來臨,他立刻率領擔任迂迴攻擊任務的全部騎兵發起了奇襲。趙淳之不知道為什麼一切都會按照李天郎的謀略進行,也想不明白李天郎怎麼會清楚地感覺到進攻的時機。只覺得在校場上,如此訓練有素的進攻戰法早就爛熟於每個側戎軍士卒心中。也許,這就是精兵之魂? 沒有弓箭兵,沒有盾牌兵,只有一群傻乎乎的步兵!那些揮舞著沉重寬刃直劍的步兵除了盾牌,居然還是赤膊!面對堅甲利器,剽悍如風的側戎軍鐵騎,這些步兵完全是待宰的肉! 馬麟看見李天郎揮舞著大槍,帶著長騎隊一個漂亮的飛躍便撂倒了一串步兵。那種所向披靡的霸氣,那樣勇冠三軍的傲氣,帶給敵人的是無盡的恐懼,帶給部下的,是雄壯的激勵和無窮的勇氣! “殺呀!殺呀!”他戰鬥的熱血因之徹底沸騰起來,也領著西涼團騎兵狂飆般掃平了那些大食步兵,將他們一一分割開來,各個擊破。 一群大食騎兵急急趕來,迎頭碰上長騎隊,頓時被打得落花流水。後面的橫野團以夥為單位,一人牽馬掠陣,四人下馬與本隊同伴聚集,提陌刀奮擊,大食人的彎刀和長矛根本不是對手,被殺得鬼哭狼嚎。陌刀砍在那些身裹鎖子甲的喀達卡身上,他們的圓盾和彎刀完全失去了作用,伯克爾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鋼澆鐵鑄般的勇士沒幾個照面便一個個倒了下去。此時他迷迷糊糊地意識到,左翼完全崩潰了!自己使出全力依舊招架不住宿敵輕輕一擊!左翼崩潰之快,令他瞪大眼睛也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我的真主,看來唯有死亡,才能讓自己脫離恥辱! 勝負往往就在一瞬間,見左翼情勢已危在旦夕,阿布·穆斯里姆毫不猶豫地派遣剛剛趕到戰場的預備隊前去增援,那是一萬名精銳的呼羅珊騎兵。在這關鍵時刻,靠戰爭立國的大食人表現出令人驚嘆的紀律性和戰鬥精神。 早就得知了右翼突擊的禀報,也發現了李天郎取得的勝利,但是此時的高仙芝並未派去增援擴大勝利,以徹底擊潰對手,而是認為既然敵左翼已潰,要以此突破,不過是滅敵一部,佔數量優勢的對手有時間全面後撤,即不可大獲全勝。如今賊中軍陣形混亂,而其援軍已往左翼去,如此一來,應該是中央突破,全殲對手的良機。貪婪和自信戰勝了理智和清醒,高仙芝令葛邏祿人在右,玄甲營在左,虎賁營居中,全線進攻大食中軍。對右翼,則只派出了疏勒營一千人馬和二十架車弩。 雙方已經激戰至正午,白晃晃的陽光居高臨下,火辣辣地傾倒下來。一線的士卒疲累地退了下來,後繼的戰士迅速接替了他們的位置,使戰鬥愈發激烈。 齊雅德狠狠地一踩地上撲閃的火苗,那是唐人可以爆炸燃燒的神秘武器造成的,空氣裡那嗆人的味道也是拜那玩意所賜。大食前鋒徹底被打殘了,死傷的戰士堆成了山,最令人窩囊的是,他們中很多人甚至還沒有見到唐人的模樣便倒下了。 “我的真主啊。”齊雅德望著狼煙瀰漫的左翼,希望那裡的情況還不至於不可收拾,要是唐人由此下刀…… 左翼廝殺的吶喊一浪高過一浪,唐人似乎增加了兵力,雙方的戰鬥非常激烈。齊雅德一顆心七上八下,幾次想請求埃米爾下令讓他出動援救左翼,但看到阿布·穆斯里姆凜然的眼神,他又不敢說。他知道現在能投入戰鬥的,就是最後的力量,一旦動用,就必須義無反顧、孤注一擲。 萬能的真主,後軍的集結令人欣慰,除了緊急向左翼派出的一萬人,剩餘的預備隊幾乎都已到位。 齊雅德回頭看了看神定氣閒的阿布·穆斯里姆,埃米爾少見地站了起來,手搭涼棚向左翼張望。看來,左翼的形勢同樣引起了他的關注。願真主保佑那一萬援軍能夠在左翼崩潰之前及時到達,否則光抵禦左翼唐人的進攻就需要投入所有的預備隊。儘管塔立丹帶領他所有的石國軍隊在中軍側翼做出了防禦的姿態,但沒有人會對這支連遭敗退的羸弱之旅抱什麼希望。 一輛插滿箭矢的戰車狼狽地向這裡奔來,受傷的馭手齜著牙,使勁拉緊了韁繩,同樣傷痕累累的挽馬噴著痛苦的響鼻,渾身哆嗦著在阿布·穆斯里姆的大戰車前停了下來。兩個滿臉血污的阿里夫各自攙扶起一個人。齊雅德看得清楚,是哈米德和伯克爾,我的真主,這麼說,兩個左翼指揮都受傷了! 埃米爾震驚得跳下戰車,俯身在車輿,厲聲問道:“左翼怎樣?不要告訴我你們失敗了!”只有伯克爾微弱的聲音在回答,齊雅德急急上前,聽到斷斷續續的後半句。 “……還好援軍趕到,敵我膠著,阿爾·比魯尼救下了我們……” “然後呢?”阿布·穆斯里姆吼叫起來,“你們沒有崩潰嗎?告訴我!” 哈米德的身體已經僵硬,齊雅德輕輕替他合上雙眼。 “阿爾·比魯尼說,只要他在,左翼就不會潰敗!”伯克爾氣息奄奄地回答,沒說完就咳嗽起來,即使是咳嗽,也是有氣無力。 阿布·穆斯里姆惱怒地一拍車廂,再也問不出什麼了,左翼能否守住,只有真主知道。但是將預備隊派向左翼還是堅守中央,卻必須是他,而不是真主來決定。當阿布·穆斯里姆直起身來時,臉色鐵青,花白的鬍子緊張地收聚起來。 “雅羅珊李!”齊雅德聽見他恨聲念叨,“願真主懲罰他!” “齊雅德!”埃米爾好像下了決心,“你……” “砰砰砰!”唐人那邊發出了巨響,空中再次傳來咻咻的怪聲,那是唐人的弩砲!齊雅德抬頭看看,一排飛行的長矛直向己方撲來,比任何一次都近!這說明對手將弩砲前移了!他們要進攻了! 齊雅德再次望向埃米爾,阿布·穆斯里姆皺著眉頭僵直在那裡,幾個衛士驚慌失措地舉著盾牌跑過來保護他。 “慢,慢,慢,”埃米爾仔細看看弩砲的落點,又歪著頭凝聽一陣,揚起的手落了下來,“我的真主……” “埃米爾!尊貴的埃米爾!”一個從前沿狂奔回來的嘎依德飛身下馬,“唐人進攻了!全軍都壓向這裡!” “你肯定?全軍?”阿布·穆斯里姆揪著自己的長袍前襟,語氣異常關切,“進攻中央?” “千真萬確!整個唐人的中軍都前進了!”嘎依德有些茫然地回答。 阿布·穆斯里姆的鬍子舒展了,他負手走回戰車,平靜地喝了口茶,慢慢脫去了白色的絲綢長袍,露出了裡面披掛整齊的鎧甲。齊雅德胸膛劇烈起伏,偉大的埃米爾終於要反擊了! “蠢貨!我高估了你!”他似乎聽見埃米爾喃喃說道,說誰,唐人的那個山地之王麼? “從這一時刻起,安拉將把勝利賜予我!” “安拉的戰士們,呼羅珊的兄弟們!來啊,全線反擊!”齊雅德聽見阿布·穆斯里姆說,“將中間的唐人殺乾淨!他們自己來送死了!齊雅德!你建立偉大功勳的時刻來到了!” 大食軍的“五肢陣”,歷來要求後備一支龐大的預備隊,此時他們——一萬三千名精銳的大食戰士,兩萬河中第赫幹軍隊,已經順利在中軍展開!這使得大食軍隊的中央,構成了巨大的防禦縱深,不僅如此,反擊的騎兵兵力也超過了進攻的唐軍。唐軍千載難逢的戰機因大食人的堅毅與行動的迅速轉瞬即逝,而自負的高仙芝又將這稍縱即逝的戰機拱手放棄了!
註釋: 和《唐歷》說是三萬人,《唐書》說是兩萬人,《通典》說七萬人,阿拉伯史冊說是十萬人,當代學者預估六萬人。本書採取和《唐歷》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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