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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唐軍活捉突騎施首領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4127 2018-03-13
天剛濛濛亮,僕固薩爾的飛鶻團便急急列隊準備開拔了。前來巡視的李天郎眼睛里布滿血絲,但精神依舊矯健抖擻。僕固薩爾他們不知道,昨晚李天郎幾乎是徹夜未眠,他從楊進諾那裡仔細了解白草灘的地勢,並和突騎施老者的言辭對照,基本上摸清那一帶的地形特點。他甚至預測了突騎施人各部可能的紮營地點,計算他們聚集所需的時間,以及西邊的突騎施大軍可能回援的方式和路線。在精心衡量敵我雙方的力量後,一套完整的作戰計謀在他腦子裡逐漸成形。 “且繞真珠河右岸潛行,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李天郎再三囑咐僕固薩爾,“發現牙帳,一定先行隱藏,待大隊近前,一舉拔之!否則功敗垂成事小,全軍陷入險境事大!” 僕固薩爾諾諾聽命,由此進發,就是一馬平川的大草原,飛鶻團本就一人兩馬,加上繳獲突騎施人的戰馬,少說也是一人三馬、四馬。兩百餘里的路程,換乘續力,最多一天半即可到達。僕固薩爾喜滋滋地想,到時候打賊子一個出其不意,肯定又是斬獲頗豐,那時候趙陵他們可就眼饞嘍!

李天郎目送飛鶻團急馳而去,區區五百人便車轔轔,馬蕭蕭,闊氣得可以,這也是李天郎以前不可想像的。那時在西涼團,除去馱馬,能一人一馬就不錯,有時候還捨不得騎,寧肯步行,哪像現在,動輒數千戰馬一齊上陣。 朝霞在山崗上抹出一線紅,赤黃的土地因清晨未乾的露水而顯得難得的濕潤。沒有飛揚的塵土,沒有灼人的熱浪,只有縷縷青草,從印滿蹄印的地上探出頭來,貪婪地攝取各色糞便帶來的養分,還有那短暫的清涼空氣。 沙棗、胡楊和白梭梭非常茂密,地面的駱駝刺下,飛竄過草原野鼠和野兔,偶爾還有幾隻驚鳥呼啦啦飛過。番兵營大隊緩緩穿過灌木林,踏入了那一望無垠的大草原,近一人高的草叢隨風搖曳,彷彿萬頃波濤。戰馬們顯然非常高興在這樣的地方行軍,匆匆趕路的同時,還可以啃上兩口鮮美的嫩草。因此它們個個搖頭擺尾,昂首闊步,舒暢的響鼻聲從隊伍頭一直響到隊尾。軍士們的心情也驟然豁朗,雖然大家都不太說話,但神情都十分輕鬆愉悅。 “好啦,別光顧看風景啦,各隊加快行軍速度,五十里換一次馬!”趙陵大聲下達行軍命令,“必須在太陽升起之前行出八十里!”草原上無遮無攔,要保存體力只有抓緊涼快的時辰加倍趕路。

“趙校尉,李將軍不會因我責罰你吧?”趙淳之是在大隊穿過灌木林時追上來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帶著隨從在後面緊緊追趕。 趙陵回頭望望隊伍中間的幾輛輕便馬車,嘿嘿笑了兩聲,“某家只要裝作不知道便是,待將軍醒來,你已隨我等走出八十里,他要趕你回去也晚了。再說,”趙陵衝趙淳之擠擠眼睛,“你不是早想好了應對之策麼,又不是點徵人,你不過是自行隨軍而已!呵呵!為保萬一,不如這樣,你隨斥候前出查探吧,這樣即使李將軍醒來,一時半會也碰不上你,你看如何!” “妙計!妙計!甚好,我這就去做斥候!”見趙陵暗裡支持,趙淳之心中大石頭落了地,他興奮地“喲喝”一聲,往馬臀猛抽一鞭,衝出隊伍,撒著歡兒盡情飛奔,還一時興起在馬上豎了個筋斗,引來周圍士卒一陣喝彩聲。喜不自勝的趙淳之向馬車處望望,喃喃地說道:“但願李將軍再多睡會兒!”

李天郎將行軍之責交給了趙陵,他自己躺進一輛裝運箭矢的馬車上睡著了,忙碌了一晚上,他實在太累了。沉睡的李天郎蜷曲在箭束的凹窩裡,隨著馬車的搖晃很鬆散地晃來晃去,顯然睡得很死。忠心耿耿的阿史摩烏古斯騎馬伴在馬車一側,後面則是默默跟隨的五十長騎,即使是普通的行軍,他們也排得整整齊齊,步調驚人的一致。未披馬鎧的鐵鷂子竭力想比過他們,但野利飛獠不管怎麼調弄也難以讓隊伍排得如長騎們一樣整齊,大罵之餘,只得以“不就人少好擺弄麼”聊以自慰。 只有在西域這塊地方,你才會真切地感覺到天地之大,溫柔起伏的草原將蔥綠一直鋪到天地交接的地方。漫漫長路彷彿永遠沒有盡頭,不管你朝哪個方向行走,哪怕是縱馬狂奔,看上去頃刻即到的藍天白雲卻總也無法抵達……

美麗的真珠河在白草灘彎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彷彿彩虹映落在茫茫草原上。潔白的羊群中間,散落著雜色的牛馬,渴了半天的牲畜們鬧哄哄地擁擠到河邊飲水。 “哞哞哞……”“呼呼呼……” 有熱氣噴到臉上,一雙在草叢中緊閉的眼睛睜開了,迷亂的瞳孔裡填滿了一頭健牛咀嚼的大嘴。 “噢!”昏迷的多彌那邏可汗本能地驚叫起來,他用盡力氣刨開牛嘴,大喊道,“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受驚的健牛蹦跳著跑開,衝亂了平靜的畜生群,吼叫的牧人騎馬往這裡飛奔而來…… 兩個時辰後,費盡唇舌才解釋清楚自己身份的多彌那邏可汗被牧人們抬到了突騎施黃姓部落的牙帳。得知有眾上萬的拔泥塞幹部轉眼間便飛灰湮滅,以染息幹可汗為首的黃姓可汗們無不響震失色,一時難以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看著狼狽歸來的多彌那邏可汗,眾人又不能不相信其言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尊貴的騰格里啊,這是真的麼?” 可汗們面面相覷,交頭接耳,也許凶悍的唐人大軍很快就會吞沒整個草原!聽說山地之王高仙芝已經開始從柘折城揮師東返,而東邊北庭王正見唐人都護的大軍也包圍了碎葉城,如果這個時候那支剿滅拔泥塞幹部的唐軍再予以夾擊,那後果…… 染息幹可汗低頭看著埋頭猛吃食物的多彌那邏可汗,破爛的衣衫,倉皇的面容,失去神光的眼眸。啊,沒有了象徵高貴的狼纛,沒有了擁戴的部眾,甚至沒有了家人,昔日雄心勃勃的多彌那邏可汗彷彿是一坨泡稀的馬糞。 “得趕緊禀報大汗,讓他拿個萬全之策,”染息幹可汗止住了大小可汗的竊竊議論,“至少叫他召回各部勇士,以備近前的唐人吧!” “就算飛騎傳詔,大軍也得兩天后才能折返,誰能保證唐人不會頃刻即至?”一個小可汗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部精銳,盡隨大軍去,留下的戰士不到百人,怎麼……”

“唐人難道有翅膀麼?說到就會到?再說,”又有人出言反駁,“拔泥塞幹部在吐爾尕特遭襲,那裡離這還有百餘里,唐人俘了眾多牲畜部眾回去請功還來不及,怎會追尋至此?就算追尋至此,我等三部尚有人馬近萬,還怕了唐人不成?以逸待勞,殺他個片甲不留!” “拔泥塞幹部人馬還少了麼!怎的也土崩瓦解?你知道唐人有多少?”可汗們七嘴八舌爭議起來。 “我早就說唐人奸詐,黑姓人也未安好心,你看,這下退也不是,進也不是,該如何脫困才好?” “我部弱小,可經不起那般的損失!不如暫避罷,讓黑姓人自己去頂吧!” “不可,我們可是殺白馬歃血為盟的!怎可食言喪信!騰格里不會答應的!不就一戰麼,我們的勇士不怕!”

“說得容易,多密昆你自己去打吧,毗伽大汗不就把妹妹嫁給你了麼,可你別忘了你是黃姓人的可汗!不至於因為一個女人就這樣幫黑姓人說話吧!” “好啦,你們別做吵鬧的烏鴉啦!”心煩意亂的染息幹可汗大喝道,“事已至此,只有準備決一死戰了,唐人怎的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拔泥塞幹部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這個時候各部除了擰成一股繩還能怎樣!誰要單獨自保都會先滅亡,祖宗傳下的訓示大家都忘了麼?” 喧鬧的眾人總算安靜下來,“早知道就不跟黑姓人來趟這攤渾水了!”不知誰恨恨然地冒了一句,還好,沒有人接這話茬。 “你放心,我們黃姓人一定幫你奪回部眾和財產!”染息幹可汗明白自己說的都是天上的彩虹,能否兌現只有天知道,但他唯有這麼說,才能讓在座所有的黃姓人同仇敵愾,在危機面前團結起來。 “我們可都是喝同樣奶水長大的黃姓人啊!”

虛弱的多彌那邏可汗的笑容比哭還難看,“跌思太!我的兒子!我的……”多彌那邏可汗突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號啕,他搥胸頓足,涕淚橫流,摸出短刀,往自己臉上一下接著一下劃了下去! 李天郎的夢境很怪,他又夢見自己躺在熊津江血戰的戰船船頭,眼睜睜地看著唐軍雕有吊睛白額猛虎的戰船衝角直直地朝自己撞來,啊!啊!大火啊,好大的火啊!圍繞著自己熊熊燃燒,火光中,浮現著很多人的面孔,他們都因烈焰的蒸騰而顯得模糊飄渺,但還是看得出是什麼人,有母親,美香,有廬原武直,皇上,李林甫,高仙芝,方天敬……還有,還有,還有阿米麗雅,抱著紗米娜! 紗米娜的襁褓好大好重,在烈日下,背著山一般巨大的襁褓艱難而行,汗水滴落在腳下焦黃的礫石上,哧一聲化為青煙,天地間迴盪著紗米娜稚嫩的嬌哼聲。而在前面不遠處,是阿米麗雅淚水盈盈的面龐,就在那奪目的太陽里面! “李郎……”是她溫情的呼喚麼?火一般的太陽啊,火一般的太陽,蟠龍軍旗上晶亮的金龍眼,飛舞的金龍穿雲而下,掠過屍橫遍野的戰場,數不清的血淋淋的手向它無聲地呼喊。突然千軍萬馬的吶喊雷鳴一般響起,乾坤間鋪滿了獵獵飄動的旌旗! “埋骨蔥嶺!埋骨蔥嶺!”,天際中間出現兩撇冷峻的長須,是皇上,還是李林甫?玄武門下,是誰在張弓搭箭?嗖!嗖!是趙陵!不,是阿史摩烏古斯,閃亮的箭鏃正對著自己,嗖! ……

馬車猛烈顛簸了一下,停了下來,李天郎驟然睜開了眼睛,刺眼的陽光收緊了他的瞳孔,使他暫時失去了視覺。 “主人,你醒了,”阿史摩烏古斯送上水囊,“要喝些水麼?” 李天郎接過喝了兩口,又用水抹了兩下臉,沉聲問道:“什麼時候了?各軍可有異動?” “已近午時了,斥候沒有發現什麼賊情,僕固校尉也無敵情訊息。”阿史摩烏古斯說,“趙校尉剛傳令歇息,待酉時再行疾進。”李天郎點點頭,環顧四周,看到各部正緩緩步入山崗陰影處,各自按警戒隊形駐歇。 “還行,像個樣子!” 正說間,趙陵拍馬趕來,看見端坐馬車的李天郎,連忙施禮道:“禀報將軍,各部準備歇息,此地乃酥風泉,距白草灘還有約七十里,已找到僕固薩爾留下的標記,一路未見異狀!”

“酥風泉,七十里,呵?”李天郎揚了揚眉毛,“居然狂奔了八十里,怪不得你到午時才休息!早叫你不要性急麼,累壞了馬匹士卒如何了得!” “回將軍,兒郎們求戰心切,個個快馬加鞭,自然行軍神速,卑職掐指一算,過了早先欲停留的朵蘭根河,也只有到酥風泉才有足夠水源,因此索性一鼓作氣到了這。” “馬匹怎樣?” “卑職特地調度換馬,待會還會依次查檢,確保不礙征戰。” “明日一早之戰馬,無論如何應是健力之馬,不得有誤!”李天郎滿意地點點頭,目前為止,一切皆遂所願,“酥風泉水源左右,沒有什麼異狀麼?” “照將軍吩咐,大軍前後及兩肋,每隔十里,各有斥候兩人,最遠者已去大隊三十里,皆無異狀。”趙陵看出了李天郎的滿意,語氣稍微輕鬆了些,“去酥風泉水源的斥候,馬上就回來禀報。”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匹快馬飛馳而來,在不遠處亮出白色哨旗,是斥候!戒備的弓箭手鬆懈了下來。 “說曹操,曹操到!看來一切平安!” 李天郎注意到斥候穿的是突厥人的服飾,難怪弓箭手們緊張了一陣,要不亮出哨旗,必然招來一陣箭雨。 “也是你的主意?” “非也,是趙淳之的主意,他說我等深入突騎施人腹地,為達將軍出其不意之效果,應盡量掩蓋行踪。此地必然有零星胡人逡巡,斥候穿上胡服,至少可以多些掩飾。” “趙淳之?你說趙淳之?”李天郎豎起了眉毛,“我沒聽錯吧?” “這個,將軍,是這樣……”趙陵乾咳著支支吾吾。 斥候近了,最前面那張汗津津的臉,不是趙淳之是誰! 對任何游牧部落來說,白草灘都是一塊風水寶地。從葛羅嶺奔騰而下的納倫河與真珠河在此交匯,不僅衝擊出一大片平坦的草原,還帶來了孕育出肥美牧草的沃土,而北部起伏的丘陵,則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小心地呵護著這顆真珠河畔的明珠。突騎施大汗的牙帳就坐落在草灘中央,高高飄揚的金色狼纛周圍,是黑姓突騎施人星羅棋布的氈帳,臨時搭建的圈欄裡,吃得滾瓜流油的牛羊們安逸地簇擁歇息。頑皮的孩子們互相用小弓小箭玩著打仗的遊戲,端著盛奶器皿的女人們不時被孩子撞到,自然引來尖聲的呵斥,可這些草原未來的戰士總是哈哈歡笑著跑了開去。 黑姓人有三部,人多勢眾,加上毗伽大汗的威勢,他們毫不客氣地佔據了白草灘最肥美的地方,而兩部黃姓人則只能屈就次地,在靠近白草灘以北的地方紮營,與黑姓人中間隔了個獺洞山。獺洞山上密佈著星星一般多的旱獺洞,因而得名,秋天的時候,這裡就是牧人們捕獺取皮的好地方。現在,只要天氣好,總會看到數不清的旱獺們嘎嘎叫著,在洞口附近曬太陽。 “真有那麼多唐人麼?肯定是唐人麼?”毗伽大汗皺緊了眉頭,“來得這麼快?怎麼會來得這麼快?他們是踏著雲彩飛過來的?” “這……”染息幹可汗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便把目光轉向滿臉刀痕的多彌那邏可汗。 “跌思太,我的兒……”多彌那邏可汗根本沒有留意染息幹的目光,自顧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語。毗伽大汗和染息幹可汗一起皺了皺眉頭。 “不像是假的,大汗,拔泥塞幹部到底有部眾過千帳,如果不是唐人大軍進犯,不可能頃刻瓦解。”染息幹可汗再次看了看頹廢的多彌那邏可汗,“聽說拿的還是龍旗,據我所知,拿龍旗的就是唐人安西精銳安西軍,這……” “不可能!高仙芝率安西軍主力還在柘折城!那是賀邏施那傑親眼所見,不會有錯!”毗伽大汗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對方的話,“哼,該不是葛邏祿人趁火打劫吧?這個嚇破膽的拔泥塞幹部可汗看清楚了麼?他漂亮的碧眼珠沒有被女人的奶子和屁股晃迷糊吧?” 黃姓人是最反感別人譏諷他們容貌的,聽到這樣侮辱的語言,染息幹可汗的黃鬍子一陣亂顫,眼中冒出了火花。似乎也感到自己的失言,毗伽大汗乾笑兩聲,示意女侍遞上羊奶,“呵呵,我馬上派人四下打探,很快就會查清真相,你不用擔心,騰格里作證,我一定幫你們黃姓人討回公道,大汗說話算數!” 一直在座下靜觀其變的伯克爾衝烏伯達拉赫使個眼色,站起來端著銅碗恭敬地說:“確如尊貴的大汗所說,作為白馬歃盟的兄弟,突騎施人一定會報仇的!我們大食也鼎力支持!作為大食的使節,我在這里以安拉忠實的僕人,呼羅珊埃米爾的名義鄭重地發誓,我們將盡一切努力補償多彌那邏可汗的損失!” 染息幹可汗繃緊的臉略略鬆弛下來,伯克爾乘機繼續說道:“只不過襲擊拔泥塞幹部的唐軍,委實撲朔迷離,唐人歷來擅長步戰,加上輜重糧秣,其行軍之遲緩不及我草原勇士萬一。而來襲敵軍風馳電掣,擊潰萬人之部不過須彌之間,如此快捷,如此戰力,如此人眾,實在不似唐人而屬葛邏祿人多些!” 眾人覺得有理,連染息幹可汗也點起了頭,這實在是合理的解釋。 “唐人,都是唐人!全都是唐人!金龍旗!金龍旗!”多彌那邏可汗突然跳了起來,嚇了諸人一跳,“他們是唐人!” “呵呵,葛邏祿人奸詐下作,扮個唐人不行麼?”伯克爾笑道,理也不理激動的多彌那邏可汗,“慌亂之間,可汗也有看不清楚的時候啊!不管是誰,”伯克爾衝毗伽大汗施個禮,信心十足地說道,“目前當務之急是擊破高仙芝,只要擊敗高仙芝,管他唐軍也好,葛邏祿人也罷,哪個都會見著大汗的狼纛就望風而逃。” 毗伽大汗緊盯著侃侃而談的伯克爾看了一陣,先是小聲,接著又大聲地哈哈笑起來。 “你是只巧舌如簧的鳥兒,呵呵,說起話來真動聽!”毗伽大汗拍拍伯克爾的肩膀,“不管真假,我都愛聽。” 僕固薩爾雖然忠實地執行了李天郎沿真珠河右岸進軍的命令,但他並不明白李天郎為何要讓部下渡兩次真珠河繞道迂迴白草灘,甚至還不能亮出旗號。不是說急襲麼?要兵貴神速麼?怎的不走弓弦走弓背,真是奇怪! “李將軍說,這叫以迂為直!是兵法!”楊進諾說,“很高妙的兵法!” “你懂個屁!什麼以迂為直,你說給我聽聽?”僕固薩爾罵道,“說不出來揍死你!就你們漢人花花腸子多!” “是孫子兵法說的!那個,那個,我也是聽將軍說的。”楊進諾縮了脖子,訥訥地說。 “孫子?我還爺爺呢!閉上你的嘴巴,帶好你的路!”僕固薩爾氣哼哼地說,“早知道你這麼饒舌,就該照杜長史說的,砍了你的頭!” 楊進諾立刻住了嘴,他帶領飛鶻團先從酥風泉處渡過真珠河上游,一直沿河右岸行軍,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見到幾個胡人。他們顯然都隨可汗們由西往白草灘去了,只留下很久以前宿營的痕跡。看那些蹄印,糞便和篝火殘骸,人數委實眾多,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龐大的游牧群落,看來突騎施人真的是傾巢出動了。 李天郎之所以繞道右岸,沿突騎施人自己西去的路線進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由吐爾尕特至白草灘,最便利的到達路線顯然是由吐爾尕特直接北上,走真珠河左岸。但是突騎施人在拔泥塞幹部毀滅後,不可能全無察覺,定然會派哨騎沿此路線偵察。一支上千人的大軍很難不露痕跡地潛行,而草原戰士的眼睛卻是如鷹隼般銳利,如果那樣,就談不上突襲了。就算突騎施人的主力不在,他們左有真珠河、納倫河拱衛,右有獺洞山居高臨下,只要固守西部通道一路便可化解唐軍的突襲,而一旦成為攻堅,讓佔人數優勢的突騎施人有機會喘息集結,唐軍不僅沒有了勝算,自保都成問題。因此,繞道右岸,沿突騎施人自己西進的來路行軍不失為良策,更重要的是,渡河攻擊其大營防禦薄弱的後背,避開了西邊的設防地域,更能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李天郎從楊進諾和被俘突騎施老叟那裡了解到,白草灘段的真珠河,能人馬泅渡的只有一個地方,其他地段要么淤泥陷腳,要么水流湍急,要想迂迴,能渡河的地點又遠在八十里外,只要奪得渡口,出其不意的襲擊必然成功大半。飛鶻團的重要使命,就在於神不知鬼不覺地奪取渡河地點! 木烏拉看到架在自己妻兒脖子上的橫刀時,終於低下了硬朗的頭,他不怕死,但是剛剛生育不久的女人和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卻不能死。 幾個還在睡夢中的族人已經躺在了血泊中,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們沒有絲毫反抗或者逃命的機會。毗鄰的都那昆一家想必也是兇多吉少,他的大兒子倒斃在帳篷門口,而在河邊可以看到渾身都是箭的二兒子和他的坐騎。尖叫聲中,都那昆的女兒和老婆被唐人揪著頭髮從草堆裡拖了出來,最後拖出來的是都那昆被長矛戳穿的屍體。 一個都沒有跑掉! 木烏拉吐出嘴裡的血,看了看掄杖毆打他的唐人,這個唐人臉上佈滿刀疤,眼中噴湧著復仇的怒火。剛才那幾下,很利落地打碎了自己的膝蓋,使自己成了不能再騎馬的殘廢,好疼啊,真的很疼,直痛到骨子裡,但是又不會要了自己的命,這個魔鬼!不知和突騎施人結下什麼深仇大恨,出手如此狠毒! 閃亮的橫刀刀尖離嬰孩嬌嫩的臉不過一寸,懷抱他的女人早已嚇癱在地。 “說吧,我們等不了多久!”天殺的回鶻人!騰格里怎麼會讓他們懂得說高貴的突厥話! “這裡就是可以渡河的地方?”僕固薩爾抄手問道,不懷好意地掃了瑟瑟發抖的女人一眼,“你應該知道說謊的後果。” 木烏拉無力地點點頭。 “不用問他,小的用腦袋擔保,就是這裡!這幾個傢伙就是看守渡口的!”楊進諾將大棒壓在木烏拉折斷的膝蓋上,重重地碾壓,木烏拉瞪大了眼睛,嗚嗚呻吟,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 “校尉,第三隊的張庭玉他們已經過河了!”說話的是叫僕固英秀的隊正,不僅是僕固薩爾的同族兄弟,也是他的得力干將之一。 “應該錯不了,要不要馬上飛報雅羅珊?” “好!叫張庭玉他們藏好,不可妄動,嘿嘿,報雅羅珊麼,要等這位突騎施人將該說的都說出來再去報。楊進諾!” 木烏拉又恐懼地呻吟起來…… 兩個時辰後,李天郎得到了所有的情報。當他帶大隊趕到渡口時,性急的僕固薩爾已悄悄渡過去了半個團,他可不願意有別的什麼人搶了頭功。但是這樣一來,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而後隊還未全數趕到,如若半渡受擊,那就十分危險了。來不及責備貪功的僕固薩爾,李天郎立刻沿岸整隊,讓後隊急速集結,按渡河順序在岸邊樹林中藏匿踪跡。那是整個河岸唯一的一片樹林,距渡河地點不過一里。而已經渡河的半個飛鶻團,他派出了熟悉地形的楊進諾和自己的兩個長騎,責令他們先行隱蔽,死也不能暴露行踪。 “全隊披甲備馬自行歇息造飯,不得生火,不得走動,不得喧嘩!一人一馬皆不得有絲毫疏忽!”李天郎眺望著對岸隱約可見的燈火,一字一句地說,“牧人卯時才會起身,寅時是其最為疲憊酣睡之時,我等寅時渡河出擊,已過河之飛鶻團先取獺洞山,將黃黑兩部割開!剽野、西涼、飛鶻擊黑姓牙帳;雕翎、鐵鷂擊黃姓牙帳!三個字:快!猛!狠!務必在天亮前掃清賊軍,如賊大潰西逃,可追三十里,三十里必止,回返白草灘西口重聚,不得有誤!” 眾將凜然聽令,李天郎又加了一句:“賊子大小可汗,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整整一千七百多唐軍士兵,連人帶馬靜靜地潛伏在真珠河岸,從亥時到次日寅時,就在突騎施人鼻子底下悄無聲息,紋絲不動,蟄伏如狼。 清晨的寒氣在鐵甲上凝成細微的汽水,儘管是盛夏,西域的寅時卻是下露水最盛、寒冷最甚的時候。戰馬和士卒們口鼻處現出騰騰熱霧,除了偶爾鐵器輕微的叩響和戰馬的響鼻,樹林裡靜得磣人。 趙淳之喝進肚子裡的涼水咕嚕嚕響,將剩下的半塊乾糧塞進肚子,還是覺得冷冰冰的。但是,額頭居然有水,他抬手擦了擦,居然是汗水!娘的,邪門!到底是冷還是熱?昨晚每個人都被勒令小睡了一會,但亢奮的趙淳之幾乎沒有合眼。想到自己即將經歷的,也許是一生中最恢弘的戰鬥,他幾乎渾身都哆嗦起來,為避免被人誤認作害怕,他把自己蜷成一團,用雙臂死死抱住自己的雙腿,只有這樣,才覺得好受些。他娘的白小胡,樣子裝得挺像那麼回事,一副無所畏懼的英勇模樣,居然學著老卒們的樣子忙裡偷閒摘了身邊的沙棗,呸呸呸地吃得到處都是,嘿嘿,就是手抖得厲害! 一支羊皮水囊垂落在他眼前,趙淳之抬頭一看,是趙陵。他搖搖頭,示意不渴,趙陵的目光卻非常執拗。趙淳之接過水囊,一拔塞子,馬奶酒衝鼻的辣味熏得他撇嘴一愣,不是水,是酒!喝就喝!荊軻刺秦前不也酒後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麼!趙淳之閉眼揚脖,咕咕猛灌了幾大口,酒未在舌頭上停留半分便一股腦兒下了肚,馬上和著血液在全身焚燒起來。趙陵看著面色泛紅的年輕人,微微一笑,拿過酒囊讚賞地擂擂他的胸膛,轉身向不遠處的李天郎走去。燥熱的感覺從嘴裡一直貫穿到小腹,又由小腹泛向全身,最後連腳底板都灼熱起來。趙淳之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看到李天郎也喝了兩口酒,與趙陵兩拳相擊,相視而笑,那種笑容是戰士之間不用語言就可以體會到的默契和真情。在趙淳之看來,何時自己也有了那樣的笑容,何時自己也就真正成為了戰士! 真珠河嘩嘩的流水聲在寂靜的清晨十分悅耳,湍急的水面與往常一樣,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悄悄輕籠在草地上的晨藹將安靜與祥和鋪滿了河岸,但到樹林邊卻戛然而止。那裡是肅靜,一支慢慢絞緊弓弦的肅靜,如果你凝神細聽,可以聽到沉悶的嘎吱,嘎吱…… 噩夢連連的多彌那邏可汗很晚才睡著,在夢裡他不斷見到血淋淋的幕幕慘劇:唐人狂亂囂張的喊殺聲,排山倒海的馬槊和橫刀,雨點般的箭矢,部眾們無助的雙手……在迷亂和心悸中,多彌那邏可汗枕在柔軟皮毛上的腦袋有節奏地抖動起來,彷彿脖頸裡有一隻無形的彈簧,他表情痛苦地翻了個身,但抖動依舊繼續,而且很快,不僅腦袋,整個身體也隨之有節奏地顫抖起來。 “我的騰格里!”驚夢乍醒的多彌那邏可汗驟然鼓大了眼睛,“騎兵!很多騎兵!訓練有素的騎兵!”多年征戰的直覺告訴他,這樣的節奏,只能是一大群排列成戰鬥隊形的騎兵!誰的騎兵?只能是唐人的騎兵! 是夢嗎?是夢!脊梁發冷的多彌那邏可汗猛然衝出帳篷,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嘶聲狂吼:“唐人來了!唐……” 當很多箭矢同時劃破凌晨清冽的空氣時,那聲音確實如同急至的暴風雨!射中帳篷的利箭發出密集的噗噗聲,也如冰雹墜落,可它們帶來的不是雨水,而是烈火,還有死亡! 眼前的情景讓多彌那邏可汗毛骨悚然,他兩腿一軟,撲倒在地!箭雨之後,在朦朧的晨霧中,數不清的騎兵彷彿騰雲駕霧般迎面衝來,烏亮的馬槊矛尖撕開重重輕藹,殺氣騰騰地越過垮塌的柵欄,將阻擋他們的一切都碾碎在地!這麼多人,沒有一絲喊殺聲,也沒有半聲號角鑼鼓,只是如大山般悶頭平推而來,倒是醒過來的族人們,在鐵蹄下發出臨死前的呼號。 不是夢!不是夢!唐人!唐人真的來了! 黑壓壓的唐軍驍騎踏過真珠河飛濺的水花,掠過亂石密布的石灘,立刻分成兩條咆哮的烏龍,一頭扎向還在熟寐中的突騎施營帳。星羅棋佈如草原蘑菇般的美麗氈帳頃刻間便化作一隻只烈焰翻騰的火炬!兩條烏龍張開尖牙利齒,噴著火焰,有條不紊地橫掃過整個白草灘。毫無提防的突騎施人在睡夢中便死傷狼藉,清醒過來的只能做一件事——逃命。 驚恐萬狀的牲畜們在濃煙和烈火中聲嘶力竭地嚎叫,壯碩的駿馬、犍牛和駱駝拼命撞擊著圈欄,企圖奪命奔逃;而怯懦的羊群則緊緊蜷縮在一起,嚇得屎尿齊流,無助地大叫。 最初的抵抗來自獺洞山,一百多名衣衫不整的突騎施騎兵從山上急急沖下,立刻和飛鶻團發生激烈交戰。見了這幫突騎施人,楊進諾馬上就紅了眼睛,他縱馬直接切入對方隊伍中,揮刀猛砍,狀如瘋虎,全然不顧自己生死。其余飛鶻團騎兵則以嫻熟的中央分割,兩翼擴展的戰術將這隊突騎施人打得七零八落,不到兩個回合便丟下數十具屍體四散逃了開去,獺洞山順利落入唐人之手。山頂上居然有紮好的營盤和器仗,真不明白這些傻乎乎的突騎施人為什麼會放棄地形之利匆匆忙忙與有備而來的唐軍硬拼。 “一、二隊每夥四人引弓,一人牽馬,居高壓住陣腳!”下令的是闞行忠,他是前來擔任指揮的二長騎之一,另一長騎丁儼子正忙著點燃昭示勝利的紅燈籠,“張庭玉,你的三隊隨我來,直接突擊賊子牙帳!” “那狼纛處就是賊子大汗所在!”楊進諾提著砍缺口的彎刀,面目猙獰地說,“再不去賊首就跑了!” 在滿山亂竄的旱獺群中,闞行忠帶隊沖下山,卻發現剽野團的一隊人馬已經包圍了那幾頂華麗的牙帳。 要不是名不虛傳的瘊子甲,趙淳之就是不死也會受重傷。因為他沖在整個剽野團最前面,華麗的鎧甲似乎在向所有的突騎施人表露他非同一般的將領身份,冷箭從四面八方射向他,至少有八支箭射中他的要害部位,但都未能穿透堅固的札甲,只有一支射中披膊與明光鎧的接縫處,輕微紮傷了肩膀。眾多森然的箭矢插在甲胄上,使趙淳之看上去好像是一隻巨大的刺猬。在一次次承受了敵矢的撞擊後,趙淳之很快從最初的幾絲驚駭中清醒過來,他記得父親曾在五十步外以強弩射甲,居然不得穿,那區區胡人劣弓更是不在話下。信心大增的趙淳之更加勇猛,帶頭冒矢猛衝,長長的馬槊將無數抵抗的突騎施人戳翻在地。在他後面,剽野團的將士們一路呼嘯,大唐橫刀過處,血光飛濺! 狼纛!狼纛!前面的狼纛! 飛奔的坐騎將一個勇猛的突騎施戰士捲入馬蹄下,他的彎刀差點砍中衝鋒在前的趙淳之,馬蹄蹬踏人的顛簸很快消逝。趙淳之剛穩住身形,旁邊一座燃燒的帳篷裡突然晃出兩個黑影,踉蹌著往趙淳之撞來,其中一個人還著了火。火焰驚了趙淳之的坐騎,戰馬一聲驚嘶,揚起了前蹄。殺得性起的趙淳之將馬槊掄臂掃去,這樣一下就能劈掉兩個人的首級。 “啊!啊!”是女人的尖叫聲,趙淳之一驚,手腕一抬,馬槊擦著對方脖頸飛過。是個驚慌失措的母親在撲打自己孩子身上的火苗。趙淳之嘿了一聲,暗道“僥倖”。在他少年英雄的頭腦裡,虐殺婦孺,自然為人不齒,哪怕她們是賊眾一脈。呼喝之聲突然大起,原來是獺洞山頂升起了紅燈籠,突騎施人失去了唯一的製高點。唐軍士氣更加激揚,而突騎施人的鬥志則愈發一瀉千里。 “殺!殺!”是白孝德粗豪的喊殺聲,“包圍牙帳,活捉賊子大汗!”剽野團主力趕上來了!這麼說,李天郎和他無敵的五十長騎也就在附近了。 鳴鏑!鳴鏑!五十長騎的鳴鏑,雅羅珊果然來了! 一心想頭一個殺入牙帳立大功的趙淳之想也沒想,棄了驚惶滾地的著火母子,猛抽坐騎直殺狼纛。後面滾滾的剽野驃騎同樣想也沒想便從掙扎的母子二人身上踏了過去…… “看在真主份上,救救我!”渾身是血的烏伯達拉赫拖著被利箭射穿的大腿,拼命拉住準備上馬逃命的伯克爾,“見死不救者比謀殺者更可惡,不管我以前對你有怎樣的不恭,請救救我吧!” 伯克爾遲疑了片刻,抬眼看看四周,只有在流箭中哭號奔逃的突騎施人,高聳的牙帳擋住了唐人騎兵的視線,他們還沒有完成包圍。於是他伸手抓住烏伯達拉赫的胳膊,“站起來,上馬吧!快!” 要不是獺洞山上的人馬稍稍阻滯了沖得最近的唐人,伯克爾甚至連穿褲子的時間都沒有,那個同樣企圖逃命的毗伽大汗為了有時間備好自己的坐騎,不由分說就調動了山上的騎兵——這也是無計可施的飲鴆止渴之舉,除了他們,部落裡最後還能組織起來的兵力唯有警戒西口的守軍了,估計他們見後路被抄,已經成了驚弓之鳥,沒有自顧逃之夭夭就算不錯,還能指望他們回援麼! 到了!牙帳!趙淳之一夾馬腹,戰馬飛躍而起,“呲啦”一聲,手裡的馬槊將牙帳劃開一個巨大的口子,後面的一個唐軍順手扔進去一個火把。裡面嗖嗖嗖飛出一簇反擊的利箭,接著跳出十幾個大汗的附離,他們絕望地嚎叫著揮刀和唐軍對殺了起來。就在趙淳之撥轉馬頭的頃刻間,一群剽野團陌刀手已從馬上抽身而下,將附離們團團圍住,一陣亂刀殺得血肉橫飛。 “別跑了賊首大汗!”是李天郎的聲音! 趙淳之定睛一看,幾個身材高大的黑影正從他劃破的帳篷缺口處飛躍而出,沒命地跑向不遠處鞍轡齊全的馬匹。一定是賊首!好狡猾,犧牲自己的親隨來引開追兵! “哪裡走!”趙淳之劈手投過馬槊,雖然刺穿了對方盾牌,但沒有能夠阻止對方逃走。他大喝拔出橫刀,催馬欲追。從缺口處卻又飛出一條白色的身影,縱身攔在趙淳之馬前。牙帳裡烈焰騰騰,藉著牙帳缺口處奔瀉而出的火光,趙淳之看得清楚,白影是個婀娜的年輕女子。長風吹散了女子飛揚的長發,還掀起了她白色的蠻袍,天哪,那是怎樣的潔白,怎樣的兩點暈紅!趙淳之只覺得胸前一滯,血氣上湧,天哪,血雨腥風的戰場怎麼突然會出現如此冷豔的春意畫面!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趙淳之感覺到對方一定是個美麗妖豔的女人,他甚至聞到了撲面而至的女人體香。面對這樣一具乍現的異性美體,經事並不多的趙淳之一時竟呆住了,手裡指向對方粉嫩胸脯的刀驟然定格,腦子裡一片空白! 就在他失魂落魄的剎那間,半裸女子卻沒有絲毫的遲疑,紛亂的髮絲下,一雙視死如歸的明眸攝人心魄。她旋身閃過凝滯的橫刀,一個箭步竄到趙淳之坐騎前,將手裡的短刀往馬脖子狠命地紮了下去,直至沒柄! 戰馬慘嘶一聲,轟然癱倒,混亂中,趙淳之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橫刀脫手飛出。女人身手出奇地矯健,幾乎是在半空中接住了下墜的橫刀——姿勢之優美,猶如飄逸的胡旋舞。橫刀劃出犀利的弧線,嘶叫著往倒地不起的趙淳之身上砍落,美貌的女子,出手也很好看,只是優雅中的那份惡毒和辛辣,絲毫不遜她的美麗! 有細絨的碎髮飄落在趙淳之臉上,他本能地睜開眼,目瞪口呆:美貌女子的頭顱在她飛揚的碎發里騰空而起,那雙明媚的大眼睛依舊閃閃發亮! 大槍滴血的槍尖! 李天郎的大槍比阿史摩烏古斯的箭還快一步! 女子未倒的軀體上,在兩點嬌紅中央,多出一截鋒利的箭鏃!殷紅的血花蓋住了誘人的粉紅…… 高翹的乳峰向趙淳之壓了下來,他失態地用手掩住面部,奮力將赤裸的軀體推到一邊。 “撲通”! 還在微微抽動的美妙胴體倒在了趙淳之身邊,鮮血濺了他一身。不知為什麼,趙淳之不可抑制地驚叫起來,這令他感到非常羞愧,也是見過戰陣的人了,怎麼會為一個死女人而尖叫。 腦袋裡轟轟作響的趙淳之有些狼狽地爬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摸到死屍手裡的橫刀,一下居然沒有拔出來。那隻失去生命的嬌嫩小手將橫刀握得驚人的緊,羞憤難當的趙淳之暴怒髮力,掰斷死人手指將橫刀奪了回來,又怪叫著一刀刀砍爛剛才還迷亂他的美妙軀體,嬌白的肉身很快肚爛腸流,血肉模糊,滾落一邊的頭顱,在披面的亂發間,依稀可以看到玲瓏血紅的嘴唇…… “嗚!”趙淳之飛起一腳踢飛了紅唇頭顱,它飛轉著滾進了黑暗角落中,如果此時有人看到他瘋狂抽搐的猙獰面容,一定不會相信他還是一個時辰前的英武少年。幸好沒人看見,李天郎救下趙淳之後沒有停留,而是帶著長騎馬不停蹄地追趕逃跑的毗伽大汗去了。 喊殺聲正在向西邊聚集。 趙淳之拄著橫刀,頹然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與此同時,倉皇逃命的伯克爾將哇哇吐血的烏伯達拉赫從馬上推了下去,烏伯達拉赫發出既像號哭也像怒吼的奇怪吼叫,眨眼間便消失在後面緊追不捨的唐軍馬蹄下。安拉寬恕我,如果只能讓一個人活著,那隻能是我,因為我比那個被拋棄的人更有機會完成安拉交付的使命! 阿史摩烏古斯即使是在馬上,也幾乎是箭無虛發,護衛毗伽大汗的附離們一個接著一個跌下馬去,被五十長騎踩成肉餅。從西口趕來倉促接戰的突騎施守軍遭到闞行忠、楊進諾等一百精騎的迎頭痛擊,加上剽野團主力側翼的包抄,頓時一潰千里。狼奔豕突的毗伽大汗慌不擇路,居然繞了一大圈往絕路朵蘭根河瞎跑。 “好了,看誰撿這個大便宜吧,”李天郎大槍一擺,衝齜牙咧嘴的阿史摩烏古斯道,“你帶一半長騎去拿他吧,務必活擒!呵呵,那邊是西涼團進攻路線,怕是便宜了馬麟罷!如果被西涼的兒郎們搶了先,且讓他去吧!” “我一步也不離將軍,功勞讓別人搶去罷,跟著主人還怕少得了功勞!”阿史摩烏古斯勒馬道,“事不宜遲,讓白奉先他們去追吧!” 李天郎一笑,點頭。 二十長騎呼喝連連,繼續縱馬追了下去。其餘則撥轉馬頭與李天郎一起直奔白草灘西口,佔領了那裡,就紮住了整個白草灘的口袋。 在西口,隨敗軍到此的伯克爾見到了比他更狼狽不堪的染息幹可汗,堂堂黃姓可汗居然連靴子都沒有穿,身上只有一件短袍,身邊的寥寥百十騎也是驚魂未定,草木皆兵。 “見到大汗了嗎?”染息幹可汗披頭散發地說,“你就在大汗牙帳附近啊,應該看見!” 伯克爾苦笑道:“我若見到,也不至於隻身逃來!” 染息幹還欲再說,就听見有人大喊:“唐人追來了!” 後方擂鼓大振,蹄聲如潮,風聲鶴鳴的突騎施人轟地一聲又開始奪命奔逃,染息幹可汗遙遙看見唐軍戰旗,臉色發白,鬍鬚亂顫,仰天長嘆一聲“完了”,帶領殘兵敗將往西而逃,伯克爾只好跟隨。 倉皇西逃的染息幹可汗算是腿腳快的,他後面成千上萬的部眾就沒那麼走運了。雕翎團在西口及時兜住了潰退的突騎施人,而排成兩列橫隊的鐵鷂子則將隊形拉得長長的,像趕羊群一樣將暈頭轉向的散兵驅聚起來。前阻後截,加上剽野團步卒下馬列陣封閉包圍圈,使得突騎施人如甕中之鱉,沒了逃處。 咚咚咚! “降者不殺!” 咚咚咚! “降者不殺!” 金鼓聲中,唐人用生硬的突厥語齊聲大喊,“降者不殺!” 群龍無首的突騎施人驚慌環顧,四面八方都是唐人的旌旗和刀槍,他們徹底失去了鬥志,紛紛下馬棄械跪地乞降。 “失去鬥志的戰士與待宰的綿羊無異。”趙陵放下了弓箭,嘴裡喃喃念著這句古老的突厥諺語。 毗伽大汗的坐騎深深地陷入了朵蘭根河邊的沼澤里,戰馬的後半身轉眼間便被沼澤吞沒。這片平坦嫩綠的草地看上去嫻靜柔媚,實際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泥潭,平日里沒人敢靠近。強烈的求生慾望使毗伽大汗拼命掙扎,他用盡全身力氣跳離身陷淤泥的坐騎。但一落地雙腿也被沼澤牢牢捆住,騰格里啊,毗伽大汗張臂仰首,向晨曦微露的天空大叫,你就忍心以這樣殘忍的方式來結束我的性命麼? 梭梭梭,空中飛來好幾條繩索,啊,騰格里顯靈啦! “兀那賊子,要活命就抓牢繩索!”是唐人!驚喜瞬間破滅,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羞辱與恐懼。毗伽大汗循聲望去,沼澤邊是一排矗立的唐軍,他們收了各自的刀劍兵器,似乎饒有興致地看著在沼澤里苦苦掙扎的突騎施大汗。雖然看不清他們隱沒在晨霧中的面容,但可以想像他們臉上浮現的是何等的嘲弄與輕蔑。 “大汗,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整個突騎施汗國就會像蘇祿汗國一樣分崩離析!”彌爾迪的聲音在耳邊迴響,“那我們再也做不了草原的主人!偉大蘇祿可汗的後代就會在自相殘殺中滅亡!” 哦,美麗聰明的彌爾迪,我的心肝,我懷裡嬌媚的小狐狸!是你,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不顧自己安危護我逃離。勇敢美麗的女人啊,上天為什麼如此眷顧你,將彩虹的美麗、天神的智慧與戰士的勇氣統統都賜與你。 毗伽大汗在恍惚間好像看到自己的寵姬瀟灑舞刀的英姿,那噴香飛舞的秀發,那柔軟如蛇的腰肢,那秋波流轉的雙眸,那甜美紅豔的嘴唇…… “我可以死一千次,一萬次,大汗你卻不能死!” 彌爾迪,你在哪裡?你還活著麼,我們還能相會麼? “嗨,是尊貴的毗伽大汗麼?”唐人中居然有人說流利的突厥話,“快抓住繩索吧,這麼死可是下地獄,騰格里不會收納你的!” 低頭看著漫及腰身的淤泥,毗伽大汗僵硬地抓住了拋來的繩索…… 在沼澤那一頭的馬麟很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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