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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十一人拼死保衛烽火台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3980 2018-03-13
看來是射中了那個馬賊頭領,對方的進攻停止了。但危境依然,從射孔裡可以看到黑夜裡游離的火把,馬賊們依舊將烽燧團團圍住。 狹窄的烽燧裡熱氣騰騰,空間裡滿是嗆人的煙味,十一個人的汗臭、嘴臭、腳臭混雜在一起,弄得整個烽燧黏糊糊的。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慶幸,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置於死地而後生的火攻到底擋住了馬賊的第一擊。 “烽帥,箭不多了,這援兵……”鄭大威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待會賊子要是再衝來……” “還想衝出去求援兵?”李天郎慢慢地蹲坐在地,將包紮傷口的布條鬆了松,鮮血立刻沁了出來,他用牙齒咬住布頭,重新紮緊。如果不時時活血,傷口失血久了就會壞死。 “羅君望,屈思賓,你二人盯住賊子動向!”李天郎看著兩人拿了弓箭站在了最高的射孔邊,小心地向外張望,“這個時候,沖得出去麼?就算沖得出去,往哪裡求援兵?七里堡?那裡已失陷了,只有六十里外的西界屯烽燧,那裡能來援幾人?大不了禀報沙城守捉,待沙城派兵,這裡早就化為齏粉了!”

一干人等盡皆沉默,李天郎所言,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那我們就在這里幹守著麼?那不是白白送死嗎?為什麼不趁黑夜偷偷逃走?我們已經盡力殺敵了,丟棄一個沒用的烽燧又有什麼,難道非要用幾條性命來換這座已經半廢的烽燧麼?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了逃走的念頭,但誰也不敢帶頭說這個話,於是最終將目光又集中在李天郎身上,難道李烽帥就一點也不怕死麼? “趙伍那,還有多少水,分給眾位弟兄一些,”李天郎沒有絲毫棄逃的意思,他知道幾個部下一直就有此意,也知道鄭大威主動請纓去討救兵不過是為自己逃命找一條理由,他不能讓一個人走,只要走一個人,剩下的人就會無心死戰。他顧忌的倒不是脫逃棄守之責就足以令所有人掉腦袋,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是稍露此意,軍心立散,十一個人在人多勢眾的馬賊面前將喪失最後的戰鬥意志,遲早成為刀下之鬼!李天郎不怕死,他只怕死得窩囊,大唐皇室貴冑,不能像一條狗一樣被人殺死,再被人隨意埋葬,被人輕易地忘掉……“不,我那裡還有一壇酒,是上次商隊賄賂某家的龍膏酒,把它開了,大家一起喝!”

烽燧裡很快蕩起了龍膏酒的香氣,十一個人就著一個葫蘆瓢喝得非常狼狽,酒水也喝得很浪費,每個人胸前都被酒水打濕。烽燧裡年紀最小的屈思賓也憋著勁猛喝了兩口,喝完伸長舌頭哈哈地呼氣。要是往日,大家一定會笑他,但是今天沒有人能夠笑得出,大家心裡都知道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喝酒了。 “沒有援兵,只有靠我們自己,嘿嘿,”李天郎噴著酒氣說,“出去死得更快,嘿嘿,你們想出去送死還是在這裡面固守?固守這裡也許是死,但至少可以在死前多殺幾個賊子墊背,古人云:置於死地而後生。如今情勢,要想活命,唯決死一戰也!就像方才那樣,賊子人數雖多,不也一樣被我們殺退了麼!” “可是箭矢已所剩不多,硫磺也僅剩一壇,再也引不了大火,再說,能燒的幾乎都燒光了……”趙伍那猛地灌下一口酒,順手將瓢遞給上面凝神瞭望的羅君望。

“烽燧依然堅固,他們沒有攻堅器械,只要守住門,他們想攻進來也沒那麼容易!”李天郎環視眾人,眼中露出懾人的凶光,“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直到自己躺下!無論如何要守到天亮,那時賊子自會退去!” “不是說沒有援兵麼!”鄭大威打個酒嗝,“賊子怎的會退?” “如此大火,再怎的也傳出數十里外,守捉不會不知,”李天郎沉聲說道,“天亮後,大批商隊也會絡繹而至,賊子自會忌憚,如若不退,必有凶險!” “烽帥!”話音未落,羅君望帶著滿臉的箭從梯子上摔了下來,和他一起跌落的,還有半瓢龍膏酒,晶亮的酒液在二十隻緊縮的瞳孔裡飛濺! 馬賊們發起了第二次攻擊! 這是烽燧裡第一個死去的人,羅君望被利箭射得稀爛的臉使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烽燧裡驟然死一般寧靜,外面,是馬賊們衝鋒的吶喊。

充滿異味的烽燧裡又驟然瀰漫出另一種刺鼻的氣息——血腥氣! “別發楞了!要活命就操傢伙上啊!”李天郎的怒吼像炸雷,將所有人轟得東倒西歪,“誰也不可後退,違者斬!” 醒豁過來的人顧不上屍骨未冷的羅君望,發瘋一樣沖向各自的位置,向衝鋒的馬賊拼命放箭。 這次的進攻,是由亥羅達干親自指揮的,他沒有像年輕氣盛的賀邏施那傑那樣冒冒失失地硬衝,而是安排射雕者五人一組壓制烽燧的射孔,然後集中所有的盾牌掩護精兵突進烽燧,用撞槌、鐵镢挖刨被火烤乾而崩裂的烽燧,企圖一舉搗毀烽燧。此舉雖然慢,但卻穩妥有效,而且大大減少折損。一旦失去烽燧,裡面的幾個唐人不過是待宰的羊!雖然他們靠火攻擊退了第一次進攻,顯示了足夠的智慧和膽識,但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嘭!嘭!” “嘩啦,嘩啦!” 烽燧開始顫抖,盾牌遮成的護牆下,馬賊們的號子聲越來越高亢,烽燧的木門終於碎裂了。一群急不可待的弓箭手一擁而上,向漆黑的破洞裡射去急促的箭雨,在忽明忽暗的火把照耀下,依稀可見門後面堆滿了橫七豎八的木樁和其他雜物。 “勇士們,再加把勁啊,馬上就能鑿穿啦!”亥羅達干在親隨簇擁下,站在不遠處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沿著門邊的牆壁用力鑿啊!”這樣下去,唐人肯定支持不了多久,他們越來越無力的箭矢已經說明了這點。 “刀手們,亮出你們的利刃,準備衝鋒吧!” “烽帥,烽帥!”陳永欽搖搖晃晃地立起身,正在拼命搬運石馬槽的李天郎回頭一看,陳永欽胸前插滿了箭,“烽帥,烽帥……”他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身體也隨之癱倒,只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瞪得銅鈴般大。抱著頭蜷縮在雜物後面的曹忠敏聲嘶力竭地狂叫,一簇簇利箭從門口殘缺的破洞裡掠過他的頭頂,射得對面的牆梭梭響。

門口實在危急! “羅弘節!索鳳朝!把這馬槽搬到烽頂去,綁在絞盤上!”李天郎衝下樓梯,一腳踢向驚恐發狂的曹忠敏,“拿好你的弓,往外射啊!再擋住他們片刻!左德本,你下來,守住門口!” “我等降了,我等降了!” 烽燧裡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 是誰? 是誰在吼叫投降? 是鄭大威失魂落魄的吼叫,在烽頂! 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刻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鬆懈,軍心崩潰就意味著死亡!李天郎回身撥開臉色慘變的羅、索兩人,飛步竄上烽頂,一眼看見那個叫竇英彥的捉道人倒在女牆後面的血泊裡,正在痛苦地掙扎。而鄭大威則伏身在女牆後面,扯直了喉嚨衝下面吼叫“我等降了”還把佩刀和弓矢扔下烽燧。 “鄭大威!你好大的狗膽!”李天郎怒不可遏,“還不快放箭反擊!你還像大唐的勳官麼!”

烽頂是馬賊箭雨最密集的地方,李天郎也將這個最重要的製高點交給了烽燧裡最有戰鬥經驗的鄭大威,沒想到他會出問題! 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院子,可以看到烽燧四周密密麻麻的火把,它們匯流成一條緊箍的勒索,將烽燧圍得水洩不通。也是在這裡,最能感受到撞牆槌震撼烽燧的巨大晃動,那一下接著一下的沉悶撞擊,使得高處的守衛者覺得大地馬上就會裂開,將他們連皮帶骨吞噬到地底深處……鄭大威不僅親身感受到這一切,也親眼目睹了中箭墜樓的劉弘基慘叫著被亂刀砍成碎肉,完了,沒指望了!我們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了,這些瘋狂野蠻的胡人馬賊馬上就會攻破烽燧,將我們都切成肉泥,也許還會拿去餵狼!不,不,不能這麼死,寧肯投降當奴隸,也不能這麼慘死!螻蟻尚且偷生……

前胸喉嚨中箭的竇英彥發出奇怪的咯咯聲,彷彿母雞抱窩,一雙垂死的眼睛可怕地鼓將出來,還能行動的雙手將女牆抓出一道道血痕。 完了,真的沒指望了! 回過臉來的鄭大威滿臉是血,身上已中了兩箭,看他慘白的神情,已然是魂飛魄散,肝膽俱裂了。否則,堂堂七尺男兒也不會如三歲小兒般涕淚縱橫,褲襠里居然有腥臊的尿液流下,“烽帥,烽帥,我們降了吧!我要活命啊,我家中還有妻兒老母!我不要勳官了!不要了!不……” 鄭大威的哭號聲戛然而止,剛剛將沉重的石馬槽搬上烽頂的羅弘節看見鄭大威的頭顱和四肢在李天郎刀光里四分五裂! 當提刀回身的李天郎將目光投向羅、索二人時,兩人只覺得脖子發冷。 “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將它捆好!”

“嘣!”一聲悶響,從烽燧頂突然晃悠下一個重物,它劃著弧線從天而至,重重地撞在悶頭舉盾掩護鑿牆的馬賊群中,頓時將盾牆砸開一個缺口。未等筋斷骨折的馬賊們看明白,那玩意兒又被拖了上去,瞬間又砸下來,砸得下面的馬賊嗷嗷叫。 “是個捆著繩子的石馬槽!”有人報告觀戰的亥羅達干,“傷了我們不少人!” “豬一樣蠢笨的傢伙,放箭,叫幾人抓住那東西,把繩子割斷,它就沒用了!”亥羅達干揚鞭大罵,“快!不然沒人鑿牆了!” 當馬槽第四次落下時,繩索終於被割斷了。沉重的馬槽反而被馬賊們用做了更有效的撞門槌。 但是很快新的重物又落了下來,門口的馬賊死的死,傷的傷,鑿牆的隊伍完全散亂了。眾人都遠遠離開門口,高舉著火把看著黑糊糊的烽頂,嘴裡不斷叫罵,還得防備烽燧裡隨時可能射出的冷箭。

“那又是什麼!”亥羅達干看著倒垂在烽燧牆壁上的重物,“唐狗有幾個馬槽!” “不是馬槽,是一具沒頭的屍體!”敗退下來的馬賊叫道,“是死人!” 是鄭大威殘缺的屍身! “勇士們,你們的刀是木頭做的麼,管他是死是活,把他砍成碎片!”亥羅達干獰笑起來,看你還有多少死人! 馬賊們重新聚攏過來,只是很多盾牌都被砸壞了,烽燧裡的利箭立刻恢復了威力,但比起一浪一浪的馬賊實在太有限了。 生死攸關的時候到了! “誰跟我殺出去!”瞪著血紅雙眼的李天郎吼道,“我要幾個不怕死的人跟我衝出去!” 烽燧裡還活著的人木然地看著野獸般狂暴的李天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衝出去,瘋了嗎! “誰,一個都沒有嗎!” 馬賊的吶喊聲驟然激揚起來,他們用火把點燃了木門,甚至還有一個火把從破洞里扔了進來。 “要死也死個痛快!”趙伍那拾起陌刀,臉上的肌肉突突抽動,“烽帥,我和你去!”“我也去,娘的,反正橫豎一個死!”左德本也站了起來,“要死死一塊兒!”索鳳朝也拔刀叫道,“一起去閻王那裡也有個伴!” 又從烽燧上縋繩落下一物,馬賊們立刻識趣地四下散開,免得被白白撞傷。只是這次他們想錯了,落下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 還有四把鋒利的刀!當中刀倒地的馬賊發出慘叫時,馬賊們才意識到,落下的真是來和他們拼命的唐人! 李天郎率領趙伍那等三人從天而降,四人刀光閃動,和成群的馬賊扭殺在一起,那些還拿著弓箭的馬賊瞬間便倒在了李天郎的刀下,剩下的驚呼著扔掉火把或者弓箭,四下里拔刀應戰。在烽頂的羅弘節和曹忠敏等人則張弓搭箭,在一片刀光血霧中射倒一個又一個暈頭轉向的馬賊。 “殺進去!殺進人群裡去!先殺拿火把的!”李天郎雙刀呼嘯,削斷一柄長矛,逼得當面馬賊連連後退。只有緊貼著馬賊近戰肉搏,才能讓對方弓箭和長矛的優勢無法發揮。 馬賊們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懵了,李天郎砍翻幾個手持火把的人,烽燧四周暗淡下來,人群更加混亂。外側的弓箭手怕傷著自己人,也停止了射箭。前面突然發生的混亂使亥羅達干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李天郎左手“大昆”,右手“飛流”,猶如虎入羊群,橫掃了面前的賊子。他的左邊是揮舞陌刀的趙伍那,右邊是索鳳朝,最後是左德本。四名戰士協戰如一,進退有序,將人數數倍於己的馬賊殺得人仰馬翻。 不甘示弱的突騎施人紛紛往激戰之處聚集,將四人團團圍住,輪番廝殺。趙伍那最先中刀倒地,一群重新點燃火把的馬賊一擁而上,在火光中將趙伍那砍成碎片。圍住李天郎的包圍圈頓時又小了一輪,剩下的三個人背靠烽燧死戰,但是已然處於下風,不多時便人人血染戰袍,情勢萬分危急。這一切,烽頂上的羅弘節看得清清楚楚。 “拼了吧,拼了吧!”最先喊出這個的,居然是烽燧裡年紀最小的屈思賓,他可是從未經歷戰陣啊! 最後一壇硫磺撒落在下面的馬賊群中,連同半壇龍膏酒。被灑上的馬賊們驚慌一陣,聞到酒香都興奮地大笑起來。但是笑聲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火箭射來了!身上灑滿硫磺和酒液的馬賊們頓時著火! 又是火! “殺!殺!”李天郎撲向炫目的火焰,幾乎精疲力竭的索鳳朝和左德本也大吼著撲向火苗亂竄的馬賊。 在他們近乎舍生忘死的兇猛打擊下,馬賊們潰退了,驚惶迅速蔓延,掉頭逃跑的馬賊不僅帶動後面的同伴一起後退,甚至將督戰的亥羅達干也擠出了院子。 “弓箭手,放箭!放箭!” 亥羅達干身邊的弓箭手不分青紅皂白往烽燧一通亂射,引發一陣鬼哭狼嚎!還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拼命逃竄的馬賊不知被誤傷了多少。 “烽帥!”披頭散發的左德本呵呵笑著,“夠本!痛快!賊子退了,快回烽燧罷!某留下掩護!” 呼呼喘氣的李天郎已經說不出一句話,“烽帥,快上來!”焦急的羅弘節垂下了繩索,同樣癱坐在地的索鳳朝揚手接過,將繩圈往自己腰上一套,烽頂的羅弘節拼命捲動絞車,將他提了上來。很快又重新放下,“當心箭!烽帥!” 李天郎將繩索扔向提刀站立的左德本,拄著趙伍那陌刀的左德本挺直身軀,慢慢搖了搖頭,“烽帥……你先上,”左德本聲音非常微弱,“夠本!痛快……” 左德本直挺挺地撲倒在地,背上插滿了箭!他替李天郎他們擋住了馬賊最後的箭雨! 還有五個人活著! 渾身血污的李天郎靠著牆壁喘著粗氣,屈思賓給他遞上清水,羅弘節則將新的傷口重新包紮。要不是烽帥充血的眼睛還在凶狠地轉動,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的首領是否還活著。 “放心,某家死不了……”聽見李天郎說話,活著的人都鬆了口氣,“賊子怎樣?” “還沒有打來,但依舊可以看見他們山下營寨的火光,他們還沒走!”羅弘節說,“曹忠敏和酒克莊在上面看著哪。” “都休息一下,順便清理一下箭矢兵器!”李天郎閉上了眼睛,“別吵我,我也歇歇。” 羅弘節看見李天郎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回頭看看射孔,隱約可以看見烽燧下橫陳的屍首,幾個還未熄滅的落地火把忽明忽暗地映照著血跡斑斑的地面。 死的死了,活的活著! 羅弘節突地雙腿一軟,騰地一聲重重跌坐在地上,啊!啊!他看著閉目養神的李天郎,張大了嘴巴,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有扯過一束箭矢,用盡全身氣力咬住,像一隻受傷的野狼,嗚嗚地無聲號啕。 “賊子就這樣被殺退了,他們跑了麼?”在眾人一片驚駭的寂靜中,趙淳之咽了一口口水,嘶啞地問,“好歹勝了!當真凶險萬分!” 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擰在了一起,羅弘節鼻子嘶嘶吸溜了兩下,嘿嘿乾笑道:“賊子是被我們殺退的,李烽帥說天亮賊子會自行退走,不過是鼓舞士氣之詞!” “你說什麼?你們把賊子殺退了?接連兩仗,不過險勝,賊子雖有折損,但仍應有大半,你等活命已屬僥倖,還能憑剩下五人殺退敵軍?剩下五人還有幾人能夠行動啊!”趙淳之更加驚異,難道李天郎是神麼! “還有四個可以拿刀殺敵,嘿嘿,殺退敵軍那是千真萬確,否則我老撅頭還能活著在這裡與眾家兄弟說話?”羅弘節的表情說不出是得意還是苦澀,“原本我等也如趙郎君這般想,但是如此常理卻不是李將軍所慮的。” 馬賊營中發生了激烈的爭吵,咄苾叫嚷著立刻收拾東西回家,受傷臥榻的賀邏施那傑堅決力主再發起決定性進攻。接連的失敗不僅沉重打擊了馬賊們的士氣,也大大分化了他們原本就脆弱的聯盟。連中立的亥羅達干也開始偏向咄苾,他的顧慮不無道理:已經損兵折將這麼多了,就是再發動一次進攻,士氣低落的部屬們未必會盡力,弄不好再敗就會徹底瓦解了整個大隊。三部附離相互埋怨,勢必引起內訌,如果那樣,豈不是得不償失?再說唐人援兵隨時會到,三部人馬本就不多,如今又是傷痕累累的疲憊之師,一擊之下必然全軍覆滅,那就更得不償失了! 咄苾臉紅脖子粗地甩手出了帳篷,“不管你二人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 “你是背信棄義的懦夫!被人閹割的土狗!”賀邏施那傑躺在氈毯上也要破口大罵,他不能讓他的兄長和部屬就這樣白白死掉,自己的血也不能白流。 “你滾吧,騰格里會懲罰你!” “你個小兔崽子,敢這麼說我,你那死哥哥也不敢這麼對我說話!”咄苾“刷”的拔出刀來,“要不是看在你是只受傷的綿羊,你信不信我就在這裡砍了你的頭!” “那你來試試,沒膽的叫驢!”賀邏施那傑不顧傷痛翻身跳起,也拔出了刀。帳篷裡立刻響起一片拔刀怒喝之聲,各部部眾互相威脅吼叫。 “何必呢,大家出來的時候不是說好同進退麼!這樣走,豈不是讓唐人恥笑!”亥羅達干打著圓場,“都把兵器收起來,收起來!你們……” 亥羅達干、賀邏施那傑、咄苾突然都停止了吵鬧,他們都向同一個方向豎起了耳朵——馬蹄聲!很多馬蹄聲,怒潮般的馬蹄聲! 嗚——嗚——嗚—— 唐軍進攻的號角! 嗚——嗚——嗚—— 三人臉色一起慘變! 唐軍的援兵! 他們來了! 來得好快! 雷鳴般的馬蹄聲湧過山崗,向這裡猛撲過來,唐人的喊殺聲隱隱傳來。 “唐人來了,唐人殺來了!” 不用三個梅錄下令,所有的馬賊都驚慌失措地跳上自己的戰馬,四散奔逃。 “快走!活命要緊!”亥羅達干猛抽坐騎一鞭,頭也不回地逃入黑暗中。隊伍保持最完整的咄苾此時動作也是奇快,呼哨一聲便沒了影子。心有不甘的賀邏施那傑被附離們架上馬背,急急牽韁飛奔。 “嗖”的一聲,一支箭幾乎是擦著他的頭頂飛過,唐人已經衝近了! “滅掉火把!快滅掉火把!”有人大喊,拿著火把的馬賊趕緊扔了暴露目標的火把,沒命地狂奔。在他們後面,未及帶走的帳篷著起火來,躺在裡面無法動彈的傷者發出淒厲的號叫。 賀邏施那傑最後回頭望去,騰騰的火光中,一個揮舞大刀的唐人正劈手砍翻一個徒步逃跑的部屬,那傢伙顯然沒找到自己的坐騎。緊接著,蹄聲如雷,更多的騎兵衝進了營寨……沒法給你報仇了,兄長!但我一定會記住這血海深仇,以後用十個,不,一百個唐人的頭顱來祭奠你! 青風口烽燧的烽火在黑暗中燒得透亮! 在前後一片火光中,突騎施人狼狽不堪地逃走了! 烽燧裡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除了擔任警戒的酒克莊,其餘四個人都蜷縮在不同的角落裡。羅弘節手裡捏著半塊幹馕,怎麼也咽不下去;屈思賓將馕蘸了水,餵給受傷的索鳳朝。烽燧里安靜得可怕,淒厲的冷風穿透射孔和縫隙,噓噓嘶叫。李天郎皺著眉頭,一口口嚼著幹馕,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細,似乎存心要將每一塊馕都嚼碎,一一消化。羅弘節呆呆地看著他將馕精心吃完,又毫不忌諱地將手上的殘渣也一一舔食乾淨。最後拍拍手站了起來,看見呆滯的羅弘節,李天郎低聲說:“怎麼不吃?馬上吃完,待會才會有力氣廝殺!”不待羅弘節應聲,李天郎整了整佩刀,縱身沿梯竄上了烽頂。 “屈思賓,下面還有柴草麼,再拿些上來!”不一會兒,烽頂傳來李天郎的喝令,“快些!” 屈思賓應聲取了柴草,羅弘節嘆口氣,三兩下將馕塞進嘴裡,也提上一捆木柴上了烽頂,他隱隱預感到,李烽帥不會就這樣固守待斃,他要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吧,至少,照他的話去做,可以多活一會兒,今天的血戰經歷就是這麼點啟示。 馬賊進攻的大營就扎在山崗下,整齊的火光明白無誤地昭示了這一點,也許他們也在舔傷口,也許他們正在厲兵秣馬,準備馬上發起新的進攻。近處遊走著幾點閃動的火光,那一定是監視烽燧的斥候。 “我們打退賊子多久了?”李天郎突然問。 “大概一個時辰不到,”羅弘節說,“離天亮還……” “嘿嘿,”羅弘節聽見黑暗中的李天郎冷笑起來,他轉首細看,皎潔的月光使李天郎的牙齒白森森的非常可怕,“也該我們出手了——我等要進攻,對,進攻!本烽帥要率隊進攻,夜襲賊子大營!”經過今天的戰鬥,羅弘節清楚地知道李天郎不會說笑,但是要進攻,簡直比方才的出擊還要瘋狂! “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只留下一人守營,其他人全部準備出烽燧作戰!”眾人倒抽涼氣,屈思賓張嘴要說什麼,卻突然喔喔嘔吐起來。 “年紀最小的屈思賓留下,其他人跟我衝出去!”這下是所有人都露出胃腸翻滾的痛苦表情,只有李天郎一臉的剛毅堅定,“大唐健兒,豈能做乞命自保的匹夫!” 天哪,李烽帥哪來那麼旺盛的精力,哪來如此倔強的膽識和智謀!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裡面蘊藏了多少令人始料未及的神秘力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為什麼偏偏出現在青風口烽燧!羅弘節看著對面李天郎精光四射的眼睛,心裡狂跳如鼓,嘴巴哆嗦了半天,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而且他突然發現,自己所站的位置,就是鄭大威被李天郎斬首之處。 “這是賊子大營,我且繞過,翻山梁先擊賊後隊,縱火焚之,趁賊亂而突襲,必可勝!”李天郎遙遙指點著前方搖曳的營火,“賊遲遲不攻,必然是折損頗重,軍心動搖,只要我等趁夜果斷奇襲,其人數之優盡失!” “烽帥說得對,”樓下傷重的索鳳朝費勁地站起來,拱手道,“唯烽帥馬首是瞻!” “索大哥,你受傷那麼重,怎的去得,讓兄弟替你去!”屈思賓擦著嘴邊的污物,“我得替趙大哥多殺幾個賊子!呸,呸!別讓賊子小瞧了咱!” “你不害怕嗎?”李天郎緊盯著屈思賓,“可能一去無回,再也見不到你娘!” “怕,怕有什麼用!這次怕也怕到極致了,索性讓他怕去,怕過了以後無論如何都沒得怕了!”屈思賓提高了聲音,“烽帥,你不怕,我也不怕,我隨你去!” 李天郎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後生的肩膀,“是條漢子!” “對,奶奶的,死就死吧!”羅弘節不知哪裡來的膽氣,也發聲吼道,“拽著幾個賊子一起死!” 酒克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使勁點了點頭,抱緊了手裡的弓。 幾個人下得樓來,各自收拾兵械,索鳳朝將自己胡祿裡的羽箭數了數,遞給了屈思賓。李天郎將“大昆”在油燈上熏烤,讓黑煙覆蓋閃亮的刀鋒,這樣,在月光下殺人的時候就不會讓人輕易發覺。 “我在前,如遭遇賊斥候,先勿動,張弓待我靠近,看見我一揮手,就一起放箭,記住,只能放一次,然後趕緊跟我殺上去!你,索鳳朝,待我等潛行靠近斥候後,點燃烽火,越大越好,且一直要保持不滅!不得有誤!” “遵命,烽帥!”索鳳朝拱手道,“待會將我捆在烽頂上,我要看著你們回來!” 羅弘節撅著屁股將一包物件從烽燧的角落裡扒拉出來,痛惜地撫摩一陣,跺跺腳往索鳳朝手裡一塞:“喏,給某家好好存著,如果回不來,就交給我家婆娘!”那是他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錦帛細軟,“娘的,千萬別私吞了,否則做鬼也饒不了你!” 很快,四肢和臉上塗抹著黑草灰的四人披了氈毯,縋繩下了烽燧,如鬼魅般在月光照耀下潛行。原先熟悉的大院已成瓦礫,燒成廢墟的馬厩和營房在夜風中瑟縮,和著焦味和血腥的草灰在夜風中飛舞。 四個舉著火把的斥候,靠近了燒毀坍塌的土牆,在牆的陰暗處,隱蔽著李天郎等四人。索鳳朝引燃了烽火,突然升起的烽火立刻引起了斥候的注意,他們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一起,仰頭觀望越燒越旺的烽火。 這就是李天郎等待的機會,他揚起了手,三支利箭驟然疾射,如此近的距離,又處在火把的照耀中,最拙劣的弓箭手也會射中。再說,還有悄無聲息的奪命“大昆”!四個斥候中有兩個中了箭,反應慢的那個“哎喲”一聲就跌下馬來,機靈的那個忍住中箭的劇痛,一伏身體,撥馬就跑,卻被“大昆”橫腰斬斷。沒中箭的兩個剛剛扔了火把拔出刀,便被飛躍上馬的李天郎砍翻一個,最後一個見勢不妙,猛夾馬腹,意欲逃走。撲上去的酒克莊和屈思賓再快也沒有馬快,眼見斥候就要逃脫。羅弘節暗叫一聲“糟糕”,顧不得李天郎的命令,拈弓搭箭,急速瞄準。未等他發箭,斥候已經栽落馬下。 酒克莊緊趕兩步,揚手揮刀斬了那斥候首級,屈思賓也止了腳步,毫不留情地將還在掙扎的另一個斥候砍死。 “你們取了馬匹,立刻隨我來!酒克莊,將我的刀取來。”酒克莊從馬賊背上拔出李天郎拋投的“大昆”,跑回來遞給他。 只有三匹馬,不過足夠了。李天郎望望烽燧,那裡的火更大了,再看看賊營,似乎還沒有察覺。他的腦袋沒有糊塗,不會傻到就帶這幾個老弱殘兵去直接襲擊馬賊大營。他首先偷襲的就是囤積著輜重虜獲的後隊,那裡只有不多的十幾個羸弱且毫無防範的馬賊。 憑著對地形的熟悉,李天郎他們繞過馬賊前隊,翻過小山崗,很快逼近了馬賊後營。疏忽大意的馬賊居然連個崗哨都沒派!劫掠來的牲畜被圈在一起,各種各樣的響鼻聲和呼嚕聲蓋過了潛行者的腳步…… “看那裡。”李天郎一指火光明亮處,眾人看得真切,十來個馬賊正懶散地躺在篝火四周,悠閒地聊天喝酒,還有幾個照顧著一堆受傷的同伴,他們的兵器有些攏放在一邊,有些則枕坐在他們屁股底下。 “乾淨利落!上!” 當四個漆黑的人突然吼叫著從黑暗中殺出時,所有的馬賊都目瞪口呆,李天郎他們也絕對不會給馬賊拿兵器反抗的機會。第一個賊子幾乎是沒有作出任何反應腦袋便滾出去老遠,但在殺第二個賊子時,羅弘節卻沒再走運,他的橫刀深深地砍進一個馬賊的肩胛,居然拔不出來,旁邊一個蹲坐地上的馬賊趁機拾起長矛,狠命向他戳來。羅弘節只得棄了橫刀,往旁一閃,對方雖沒有戳中,但也抓住機會站了起來。這下形勢陡然逆轉,羅弘節除了背上來不及取的弓箭,手無寸鐵,成了被追殺的對象。他抽身後退,想拉開距離使用弓箭,可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鬥,對手同樣不會讓他有反擊的機會。長矛立刻逼了上來,幾乎是擦著羅弘節的腰眼掠過,槍桿一掃,疼得他“哎喲”一聲,翻倒在地。 今晚李天郎的刀是馬賊們的噩夢,舉手投足之間,三人身首異處。當李天郎扭身將“飛流”橫切過一名剛剛抽刀站起來的馬賊時,正好看見命在旦夕的羅弘節。情急之中,李天郎口銜“大昆”,揚腳一踢,從地下挑起一支長矛,左手拈住,飛臂投出,正中馬賊後背!而此時一把突厥彎刀差點偷襲得手,刀鋒削飛了李天郎的頭盔,半蹲在地的李天郎在倒下之前將“飛流”直刺入對方的咽喉!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羅弘節都沒看清楚李天郎是怎樣將殺人、投矛、再滾地刺喉等若干動作一氣呵成的,反正自己得救了!他揀起死去對手的長矛,眼睛掃過戰場,酒克莊正在砍殺一個倒地的對手,屈思賓和另一個馬賊殺進了一個帳篷。 “烽帥!烽帥!”沒看見李天郎站起來,羅弘節忍不住大聲呼喊,“你無恙麼?”正說間,“嗖”的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鑽心的劇痛令羅弘節差點扔掉了長矛。 “羅大哥,你後面!”酒克莊提了血淋淋的橫刀沖他大叫,“後面帳篷裡!” 羅弘節轉身一看,迎面一處帳篷裡有人影正在重新上箭。他奶奶的,要暗算某家!羅弘節的腦袋裡轟的一下,熱血湧了上來。一次又一次死裡逃生的經歷使羅弘節胸腔深處的某種東西轟然炸裂開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吼叫著端著長矛直直地戳入帳篷,將施冷箭的賊子扎了個透心涼,直到把對方釘在地上。銳長的慘叫!對方居然是個女人,年輕的女人,雖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散落的長發和尖細的呻吟表明,自己殺死的這個人一定是個女人。他娘的,馬賊中還有女人!羅弘節從來沒殺過女人,但今天卻殺了,他愣了愣,帳篷突然響起一片悲憤的呼喊聲,低頭一看,是滿地的傷者。他們呼喊的,似乎是剛才那個女人的名字。酒克莊提刀竄了進來,見羅弘節沒事,鬆了口氣。 “叫什麼叫,鬼叫什麼!”羅弘節奪過酒克莊的橫刀,沖帳篷裡不能動彈的受傷馬賊劈頭蓋臉地砍了過去,呼喊變成了淒厲的慘叫,“別再鬼叫,叫你們還鬼叫!” 鮮血濺到了發呆的酒克莊臉上…… 死去女人的手上有什麼東西在閃亮,殺得渾身是血的羅弘節順手將它扯了下來,是一隻很漂亮的玉手鐲,只是上面已然沾了血跡。羅弘節不知道自己扒死人錢財的惡習是不是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 發狂的不止羅弘節一個,從未殺過人的屈思賓將能看到的所有能動的東西都用刀戳穿了,要不是李天郎架住他的刀,不知道這個已變成殺人狂的年輕人還會讓什麼成為他的刀下鬼。四個人坐在死屍累累的地上,聽著受傷馬賊此起彼落的哀號,牛一般喘息。酒克莊將一節木條塞進羅弘節嘴裡,小心摸索一陣,突然將射入他肩膀的箭拔了出來,迅速用布裹好。 “都沒事罷?”李天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虛弱,額頭痛出冷汗的羅弘節看了看身側的李天郎,那雙眼睛依舊精光四射,我的老天爺!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身創五處,已鏖戰多時的人! “酒兒,和思賓去看看牲畜,將頭馬找出來,置好鞍轡!”兩個年輕人應聲去了。 “羅弘節,還能走的話,找些火把,將左右的輜重點燃了!要快!也許有賊子逃脫報信,我等時辰已不多!”羅弘節忍痛站起來,就著馬賊的篝火引燃了幾個火把,四下投擲。秋天的草原非常乾燥,很快馬賊們的帳篷車仗便熊熊燃燒起來,酒克莊和屈思賓也將牲畜趕了出來,馬、騾子、駱駝、牛羊等還真不少,其中還包括從索鳳朝他們那裡搶來的精壯馬匹。略略一數,光馬就有一百餘匹之多。 “使勁地吹,用勁全身力氣吹!”李天郎跨上頭馬,身形有些遲滯,他在馬上坐好,似乎低頭喘了口氣,揚手將號角遞給興奮的屈思賓,聲音沙啞地說,“讓所有的馬賊都聽見大唐進攻的號角!” “烽帥,我等可是偷襲,一吹號角不是打草驚蛇麼?”屈思賓驚詫地說,“這是……” “聽我的沒錯,使勁吹!越響越好!”李天郎衝四下點火的羅弘節、酒克莊一揮手,“你們快上馬,使出吃奶的氣力吶喊,越大聲越好,隨我來!殺!” 羅弘節順手將幾件金器塞進懷中,又在馬鞍上紮好一束漂亮的紅綃,這才上了馬,將最後一個火把扔進馬賊的車仗裡,大吼道:“殺!殺!” 羅弘節在火堆邊拿著一根乾柴左劈右砍,嘴裡發出陣陣吶喊,眾人甚至沒有註意到他什麼時候站了起來,又什麼時候走到了場中央。 “那個時候也顧不得是死是活,跟著前面的李烽帥扯開嗓子喊呀,看見人影就砍呀,發現帳篷就燒啊,一路殺呀!殺呀!殺呀!”聲音終於低沉下去,羅弘節動作也緩了下來,最後茫然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然後呢?”那個多嘴的斛斯元景不知又從哪裡鑽將出來。 “唔,沒有以後了,殺完了。”羅弘節像被人推醒似的搖搖頭,重新佝僂了腰,蹣跚走回了人群,“殺完了,沒有死。” 屏息凝聽的眾人也都“籲”地鬆了口氣,一起鬆弛下來。 “乖乖,就是這樣的第一仗啊!”不知誰發出了第一聲感嘆,“哎呀我的媽呀,今天的激戰,算得了什麼!” “是啊,李將軍確實是雅羅珊啊!跟著他沒錯!” “這個,這個,就是凶險得緊!” “屁,害怕啦?” …… “老撅頭,你後來又隨李將軍四處討賊了吧,”趙淳之問道,“不是還有三十一戰麼?” 羅弘節想了想,隨即掰著手指頭將其餘三十一戰逐一報出,還言簡意賅地講了每戰的精彩出眾之處,直聽得眾人倒抽涼氣,翹舌難下。還說什麼記不得了,這老傢伙記得的東西比刻在石頭上的碑文還清楚! 一陣冷風吹過,火光搖曳,羅弘節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彎腰拍打胸口,半天才止住。面對一片如飢似渴的年輕眼眸,羅弘節像被人抽了筋似的再次委靡下去,恢復了委頓的老態。他嘆了一口氣,老臉抽搐數下,聲音頹然低沉:“與我同時涼州從軍的五十八人,現在僅存十九,即使方才所說的屈思賓、酒克莊等倖存之人,如今也是非死即殘,呵呵,老撅頭命好,到如今還能坐在這裡給你們這些後生嘮叨,呵呵!還有命在!”羅弘節乾笑兩聲,有些怪異地摸摸腰間的麩袋,“就是我自己,也差點被李將軍砍了腦袋,就因為老撅頭貪念些財物,喜歡扒些死人錢財自己耍耍,一耍就忘了上繳,這個軍法森嚴啊,嘿嘿,”羅弘節突然有些失控地大笑起來,直笑得渾身發抖,鬍子亂顫,“老撅頭,老不死的!如今還敢說這話,呵呵!李都尉接掌西涼團之前,五十八人已有三十二人戰死,虧得李都尉來,剩餘二十六人五年僅折七人,好生造化!好生造化!老撅頭以為旦夕且死,沒想到還能活到今日,還撈得些許勳位,真是造化!” 趙淳之早就听同徵小勃律的父親說過,李天郎在娑勒川以三百西涼健兒破吐蕃千騎,以及奇襲連雲堡,翻越坦駒嶺,飛奪娑夷橋的精彩故事。當時他非常驚訝西涼人強悍的戰力,對李天郎充滿神往。今日之戰,李天郎當機立斷,三下五除二便剿滅了人多勢眾的拔泥塞幹部,更令他折服得五體投地。但李天郎今日兩次對他的不屑讓他的少年心性深受挫傷,不由得生出幾絲怨恨,如今聽得親身參與者談及那一段段驚天地泣鬼神的傳奇,再次讓趙淳之對李天郎充滿敬慕和嚮往。 “好了,現在你們知道了罷,只要跟著李將軍,跟著咱雅羅珊,就會有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李將軍用兵如神,爾等只要決力死戰,義無反顧,何愁賊子人多!呵呵,只是別學老撅頭戀財便是!” 士卒們哄笑起來,渾拓擺手正色道:“且住,已快到戌時,趕緊噤聲就寢!都快回去,讓巡營虞侯看見了沒好果子吃!快點!”士卒們不敢造次,個個閉了嘴,藉著夜色鑽進兵幕歇息。 趙淳之一把扯住羅弘節,“老撅頭,雅羅珊不是還敗了兩仗麼,怎的方才就一筆帶過?” “哎喲,趙郎君,那些事,老卒哪裡還記得?”羅弘節驚惶地看看周圍,見無人注意,才鬆了口氣,“誰沒吃過敗仗呢?李將軍又不是諸葛孔明,再說,就算是諸葛亮,不也有敗走麥城……” “胡說,敗走麥城的那是關雲長!”趙淳之笑罵道,“快說,是哪兩仗?” “記不清,記不清了,老卒今晚說的夠多了,都說光了,趙郎君,再不回去,老卒要挨罰了,你可是知道李將軍治軍嚴苛……” “罷了,罷了,可是碣嶺陣與團柏館陣?疏勒府轄內,近十年來唯此兩陣負耳!”趙淳之不依不饒,“是這兩陣麼?” 羅弘節訝然道:“正是,郎君好生聰敏,一猜就中,尤其是碣嶺陣。李將軍,唉,當時還是旅帥,奉命率百騎由側後突襲車薄、咽面之兩姓突厥人。不料賊早有所備,設伏圍之。那時候哇,弟兄們哭爹叫娘,四散逃命,連老撅頭我也認為此次在劫難逃。突聽李將軍大喝:如今之勢,要想活命,唯攻山死戰!遂率眾攀山擊賊,弟兄們死傷狼藉,為求活命,決死強攻。李將軍親自掌旗開道,弟兄們無不捨命跟隨,俄而將軍中三矢,僕地而倒,幸得馬大元等人冒鋒鏑而救之,李將軍揮刀斷三矢羽,與諸人攙扶再攻,終殺得一條血路……” “行者何人?”羅弘節的講述突然被坐喝者的呼聲打斷。 “虞侯總管瑪納朵失!” “作甚?”坐喝者繼續按部就班應答。羅弘節抱頭掩面,道聲“得罪”,一哈腰藉著兵幕的掩護逃了開去,這個時候被虞侯抓住可不是那麼好玩的,難怪羅弘節有如耗子見貓。 “定鋪!”虞侯領了十二甲士,出現在兵幕後面,號頭洪亮的聲音愈發逼近。 “是不是?”坐喝者的聲音因虞侯走近也愈發精神,再怎麼渴睡也要在此時顯得精神抖擻。 瑪納朵失看見趙淳之,施了個禮,揚聲說:“趙郎君應知營規,快歇息去吧。”趙淳之畢竟不是軍中之人,瑪納朵失自然也不能以軍規處之。 “是!” “是不是?” “是!” 號頭和坐喝者還在三問三答。 趙淳之拱拱手,回身邀了自己家奴,也往自己的帳篷去。 雅羅珊也有敗績啊,父親曾說過,沒有經歷過敗仗的將領不僅不存在,也不可能成為名將。因為不經歷失敗就不會知道勝利的真諦,大唐諸如李靖、蘇定方、薛仁貴等等哪個沒有損兵折將的大敗?甚至被賊俘者也大有人在,勝敗乃兵家常事,比起那些名將,李天郎的敗仗幾乎不值一提,他到底是怎麼做到三十二戰三十勝的?又怎麼能絕處逢生的?僅僅兩次小敗就錘煉出雅羅珊?真是不可思議!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李天郎的大帳前停下,叱罵聲中,火把亮了起來。 趙淳之驚詫地停住腳步,往那邊望去,幾十把火炬將李天郎的大帳前照得雪亮。渾身披掛的趙陵正將幾枚首級拋落在地下,十幾個渾身箭傷的突騎施人驚魂未定地在唐軍士卒的喝罵聲中跪倒在地。其中一個矮小的身影趙淳之看得清楚,是那個叫跌思太的小可汗。猜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肯定是這夥突騎施人想趁夜帶小可汗逃走,被趙陵他們逮個正著。 不一會兒,李天郎走出帳來,後面居然跟著那個叫楊進諾的逃兵。趙淳之見李天郎厲聲對突騎施人說著什麼,那些突騎施人連連叩首,但周圍的唐軍卻收起了刀劍,看來這幫人又可以活命了。都說李天郎是菩薩心腸,越是對人嚴厲越顯仁慈,看來所言非虛。所謂“仁者無敵”,難道就是這樣的?趙淳之心中突然一動,腦子裡靈光一閃——我既非正式點徵之人,自然可以不聽將令,嘿嘿。一陣冷風吹來,讓衣衫單薄的趙淳之打個寒噤,但茅塞頓開的他卻興奮起來,倦意全無。對,既然如此…… 趙淳之眼望著帳前人等一一散去,李天郎回首看見了他,沖他揮揮手,示意他趕緊進帳歇息。趙淳之摟摟衣襟,又在夜風中打個冷顫,回頭入帳,躺進被窩裡卻再也睡不著。不行,不能就這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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