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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一個大唐老兵的回憶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3293 2018-03-13
趙淳之在帳裡輾轉不能入寐,手上的傷像是故意和他過意不去,不時發癢擾人。 “張驢兒!”他煩躁地叫道,沒人回答,啊,張驢兒中箭身亡了,“白小胡!”他又重新叫道,還是沒人回答,“白小胡,你個死狗奴想吃鞭子不成!”正找不到氣撒的趙淳之翻身起來,披了衣服,提了馬鞭就往外走。 不遠處是一堆篝火,一簇士卒正圍坐聊天,看晃動的背影,人還不少。趙淳之的二十幾個家奴居然都在那裡。那邊是剽野團的兵幕,這幫傢伙不好好睡覺,肯定是去那裡找酒喝了! “……都尉大槍一抖,頓時搠翻三名朅師賊子。”沒人注意到走近的趙淳之,個個都聚精會神地在聽火堆邊的一個大漢神侃,那人手裡拿了一支串著羊肉的火鐮,邊舞弄比劃邊在火上烤肉,鮮嫩的烤肉嗞嗞作響,不時濺出幾滴噴香的油來。漢子雖有口音,但口才絕佳,把個征伐朅師的戰鬥講得繪聲繪色,使人猶如身臨其境。趙淳之頓時也來了興致,他擠在白小胡身邊坐下,張著嘴巴聽得興致盎然的白小胡居然沒有發覺,還嘟嘟囔囔地嫌別人擠著他了。漢子將烤肉湊近鼻子聞聞,順便故意賣個關子,趙淳之這才看清那人的髡發,原來是個党項人。

“錯了!錯了!你方才不是說親眼看見李都尉一出手就放倒五個人麼!怎的才三個!”一個聲音尖細的後生恍然大悟似的叫道,“拓拔思恭副隊頭,怕是你吹牛罷!” 旁邊一個年長的士卒“啪”的一拍那後生的頭,怒道:“敢說副隊頭吹牛,你才從軍幾天!李都尉的本事,你見也沒見過!” “我不是說李都尉的本事有假,是說副隊頭說他親眼所見此般是吹牛!”後生不服道,“他明明說一下斬了五個麼!” “你奶奶的,爺爺我當時是野利校尉帳下的鐵鷂子,就他娘的沖在都尉後面,我沒親眼看見,誰會親眼看見?”那党項頭目吹鬍子瞪眼,將大腿拍得啪啪響,“你小子聽話聽半截!那大槍自是收住,還沒說都尉手裡的快刀哩!”党項人口沫橫飛,順手一甩,火鐮翻飛,“只見都尉同時揮了揮手,嚓嚓兩下,又斬了兩個……”火鐮上的烤肉驀然飛了出去,正砸在一個士卒臉上,燙得他哇哇叫。

眾人根本不理會抓臉呼疼的士卒,只發出各種驚呼聲,嘖嘖仰慕李天郎的神勇。那叫拓拔思恭的党項頭領喝口酒,見眾人都伸長脖子聽他講,自然愈發得意,清清喉嚨,又道:“你奶奶的馬郭什,窮叫喚什麼,把肉給本副隊頭拿過來!”有人急忙把烤肉遞將過去,連催“快講,快講!”拓拔思恭用手指戳戳肉,撕下小塊塞進嘴裡,繼續道:“本副隊頭緊隨都尉,橫貫敵陣,直衝到帕拔鐵隘口,殺得朅師賊子鬼哭狼嚎,屍橫遍野,活的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呵呵,那才叫痛快!某斬首九級,立了一轉功,嘿嘿,自然升了副隊頭。” “那隘口不是只有百人守衛麼,一直堅持到都尉率軍趕到?”那聲音尖細的後生不依不饒,“百人擋住了千軍萬馬?不合常理啊,就算西涼團個個都是神勇無敵的好漢,要殺這麼多人,恐早就殺得累死了罷?”

“斛斯元景!你個賊廝鳥,存心和某過意不去麼!問這問那,啥也不信,不信便罷,自去睡覺,聽我講甚!”拓拔思恭大罵,“滾一邊去!氣煞我也!不講了不講了!” 聽得正起勁的士卒們齊聲不滿,要將那後生轟走。 “營中號角已吹,怎的還在喧鬧,不要命了!”有人斷喝了一聲,聲音破空而至,壓住了眾人的喧嘩。 “噓,噓!靜聲,渾拓押官來了!”人群斂聲閃開一條道,讓進一個矮小敦實的鐵勒漢子。此人雙臂和胸膛出奇地粗壯,看上去和腰腹下肢甚不搭配,這種體型的人一般都是鐵匠或者石匠出身,他們通常都善使沉重的兵刃,不過游牧成性的鐵勒人中居然有這種人,倒是不多見。 “渾拓押官,你來得正好,這幫後生小子置疑帕拔鐵隘口之戰,你且來教訓他們一下!”拓拔思恭叫道,“崽子們不知道罷,渾拓押官就在隘口,還是執團旗的旗頭呢!”

“我當你們這些渾小子不睡覺能幹什麼,原來在聊天喝酒!”渾拓道,“明日一早就要出發,不就寢做甚?不知軍法的厲害麼!” “押官,明日聽說要對付突厥幾十萬大軍,我等心下惶恐,哪裡睡得著,便求拓拔隊頭說些鼓舞士氣的典故,所以……”斛斯元景腆著臉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汁,“我等哪敢喝酒,全是燒的薺菜湯,押官你先嚐嚐,順便給我等也說說,讓小的們長長見識。” 渾拓一笑,欣然坐下,“什麼十幾萬大軍,在雅羅珊將軍眼裡,不過是些酒囊飯袋而已,只要我等聽將軍令,決一死戰,他奶奶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明日的突騎施人就跟今日的突騎施人一樣,死無葬身之地!誰要怕死,老子就讓怕死的先上,讓突騎施人把怕死的先宰了,剩下不怕死的再宰了他們!”

“那我可省了力氣!”拓拔思恭嘎嘎大笑起來,作為副隊頭,在隊後持刀督戰,斬殺怯戰後退者的就是他。 “因某氣粗音宏,被西涼團馬大元馬校尉相中,差我做了大角手,也是機緣,偏生又遇到了討擊朅師,還去了帕拔鐵隘口!”怪不得聲音洪亮,原來是這行出身,趙淳之內心暗笑。 “那一仗,是我從軍以來最慘烈的一仗,同去的一百五十同伴,還者不及四成,”渾拓端著碗,愣愣地出神,冰冷磣人的埋伏,慘烈的搏殺,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一想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栗。他吸溜一聲喝了口湯,才慢慢繼續說道,“西涼團號稱磐石,勇悍冠於安西,面對千軍萬馬……”拓拔思恭得意地瞟瞟眾人,意即:我說是千軍萬馬麼。可眾人注意力早就不在他那裡,全都豎著耳朵聽渾拓講。 “要說到這以一敵百,堅若磐石啊,還得從天寶六載說起……”渾拓頓了頓,環視了一下,一指篝火邊一個一直不發一言的老卒,“老撅頭,裝什麼傻呢!還不說說!”

趙淳之循聲望去,是一個年近五十的漢人士卒,此人滿臉風霜,縮在角落裡就著火堆的亮光縫補衣衫,一件破舊的蜀衫搭在肩頭,開襟處露出些許乾癟的身軀,肩窩處一個銅錢大的箭傷十分扎眼。在剽野團裡還有這麼大年紀的老兵,著實令人驚訝,難以想像他怎麼舞得動陌刀! 有幾個人嬉笑起來,“老撅頭一天話都沒有幾句,押官叫他講甚?”“嘻嘻,老撅頭殺隻羊都要脫衣服,捨不得血污了衣裳,想不到還深藏不露啊!”“老撅頭,把你那麩袋打開讓我等瞧瞧,又揀了什麼好物件?”“是啊,不就年長多些閱歷,會寫些字兒,做個隊佐剛剛稱職,此次殺敵,也不見他割一個首級啊!” “無知後生,知道個屁!”渾拓喝道,“你幾個乳臭未乾的後生才拿幾天刀槍,宰了幾顆首級!本押官出生入死才弄個飛騎尉,爾等可知剽野全團士卒,勳位最高者誰?老撅頭!貨真價實的,宣節副尉,比白旅帥還高!”

眾人嗟然,立時對沉默老者刮目相看。那老頭見眾人瞠目自己,只低頭嘿嘿傻笑兩聲,一雙佈滿老繭的手搓得嚓嚓直響,嘴裡兀自咕噥道:“殺夠了!殺夠了!早殺夠了,不想殺了,也殺不動了,讓後生們多殺些罷!” “說些典故讓後生們開開眼界也好麼!”渾拓道,“別讓這些小子輕看了你!” “輕看重看又有何妨!”老卒抬起渾濁的眼睛,神情十分蒼漠,“我也快五十啦,待不了幾年啦,能像馬大元馬校尉一樣留條命,在軍中混口飯,已經很知足了!”老卒的冷漠讓眾人極為不滿,人群中噓聲四起。 “讓你說你就說麼,算是長輩教導罷!”趙淳之忍不住開了口,旁邊的白小胡嚇得跳了起來,半晌說不出話。趙淳之沒有理會,他太想听那些傳說中的戰鬥了。

“啊,趙郎君也在!”渾拓等頭目趕緊施禮,趙淳之擺擺手,再對那老卒說道,“老人家,說說也無妨麼!” 老卒為難地嘆口氣,苦著臉道:“小的年紀大了,好多事都記不得了,又嘴笨口拙……” “記得多少說多少麼!”趙淳之熱切至極,捅捅白小胡,眼色一遞,白小胡趕緊掏出一串錢幣,趙淳之接過拋給老卒,“說出來有賞!” 老卒接過銅錢,臉上有了些喜色,“謝過郎君,小的羅弘節,自開元年間便從軍,吃了朝廷幾十年糧餉了,掐指算算,就算跟隨李將軍,居然也六年有餘了!” “啊,這麼說,李都尉大小之戰,汝盡皆參與?”趙淳之激動起來,想不到會碰上一個活錄事! “唉,不才正是!”羅弘節眼角浮出些得色,“李將軍自任烽鋪烽帥起,我便在其屬下,大小三十餘戰無一得漏。嘿嘿,三十二戰,對,整整三十二戰!”羅弘節更加得意地揚起了手指,“整整三十二戰,還不算今日之戰,嘿嘿,上獲四,中獲九,下獲十七,敗二!我敢說,安西同輩諸將鮮有出其右者!”

不僅趙淳之,所有的聽者都目瞪口呆。 “跟隨雅羅珊的第一仗,你可記得?”趙淳之很想知道李天郎與他年紀相仿時的經歷,他已經不自覺地開始拿自己與李天郎做比較。 羅弘節小心地將手裡的針線包好,掖進自己的麩袋,特地在放銅錢的部位按了按,眼光像防賊似的四下一掃,這才稍微直了直腰,乾咳了一聲道:“第一仗,讓某想想……唔,是天寶三載,那時候,李將軍剛到烽鋪任烽帥不過兩個月……” 烽鋪即烽火台,每烽六人,其中五為烽子,晝夜輪流觀察動靜,一人為烽帥,負責文書符牒。鋪即馬鋪,一般情況下每三十里設一鋪,鋪須置在要路山谷間,配有專門的馬匹,凡“有事警急,煙塵入境,即奕馳報探”。此外還設有捉道人(把守道路要口查探、報告敵情的人)和遊奕使(負責巡邏偵緝的人)等。烽鋪,不管在哪裡,不過都是浩瀚磧西土地上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粒,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李天郎的沙場第一步,居然是從一個最渺小的烽帥起步的。

可是,這個烽帥,在羅弘節的記憶裡,卻是刻骨銘心…… 在蕭瑟的秋風中,縮著脖子的羅弘節無聊地蜷縮烽燧頂處,望著日漸西垂的夕陽發呆。西邊遙遠的葛羅嶺遮住了他的視線,冷冷地與他對視。赤紅的晚霞從天際垂落下來,無聲地沁透了他,斜插在突兀於驛道的烽燧上,拉出一道細長淒冷的陰影。在長河落日圓的蒼茫大地間,土黃色的烽燧顯得尤其零落孤寂,猶如一支乾癟的枯樹,而它頂端的羅弘節,則是一隻在枯枝上煢煢而立的寒鴉。 青風口烽燧,疏勒軍鎮最西邊的一道烽燧,就矗立在葛羅嶺下的荒漠上,扼守著山口驛道的起點。最偏遠的烽燧,往往也是最艱苦最危險的烽燧,也正因為如此,青風口烽燧經過數十年起起落落的經營,也算得上是疏勒軍鎮數一數二的烽燧,這所說的數一數二,是說地盤和烽燧的大小,而非舒適與安全。當所有來自西方的商隊精疲力竭地翻過葛羅嶺,他們頭一眼看到的就是高聳的烽燧,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顯示出大唐在此的威儀呢?也許烽燧所有的意義,也就僅在於此吧。可它實在太偏遠了,且處於荒漠戈壁與草原的分界,除了雪融後西來的商隊,鮮有人至,每次沙城守捉運送沿路烽燧糧秣的長行坊總是最後才到這裡——這也是烽燧大的原因,好歹要有充足的空間存儲糧秣吧? 不管是做烽子還是當烽帥,誰都不願意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羅弘節等人是因為家境貧寒,拿不出賄賂的錢帛,因此被分配到這樣的鬼地方。就是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當值的烽帥就因不堪苦寒換了四個,而新來的李烽帥聽說是自己主動請纓來的,居然還有自討苦吃的人!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兩個多月前,這個叫李天郎的年輕人拿著沙城守捉的文書來到了青風口烽燧,給羅弘節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行李,因為他幾乎就沒有什麼行李,除了一個只裝有換洗衣物的破布包袱,還有,還有就是一捆刀,一捆造型猙獰的倭刀,長短一共四把。曾經見李烽帥將擦拭的家甚擺了一桌子,非常仔細地挨個擦拭那些刀。現在他常用的那把大刀上刻有兩個很好看的字,羅弘節念過幾年書,認得是“飛流”二字,另外還有一把嶄新的,平日里捨不得用,刀名好像叫“潑風”,而那把短的名字很怪,叫“大昆”。當真奇怪,刀怪,人也怪,就像沒多久就有人給這個李烽帥送來了包裹,一看那絲綢的裹布就知道裡面的物件價值不菲,可是李烽帥居然看也沒看就迫來人原樣拿回去了,嘿嘿,真是怪! 羅弘節將手籠進袖子裡,往烽燧下面掃了一眼。烽燧下邊的馬舖裡,其餘兩個烽丁正躺在乾草堆上打盹,他們身邊是成堆的馬料和乾糞。馬厩裡只有三匹馬,一匹是雷打不動的值更馬,一匹是生病歇息的病馬,還有一匹是剛剛從外面巡邏回來的遊奕使的坐騎。遊奕使趙伍那扛著馬俱往營房裡走,渾身都是塵土,一天跑它個百十里,也是夠嗆。 “桶裡的水省著點喝,要等到索鳳朝他們放馬回來才有添補!”說話的是兩個打盹烽丁之一的羅君望,他也是羅弘節的本族宗兄,“你奶奶的,別把土掉裡面!” 由於前幾日來了一批轉運龜茲的官馬,烽舖裡人手不夠,遊奕使趙伍那奉令帶著兩個捉道人來烽鋪看養馬匹,這使得烽舖有限的食物飲水耗費極快,而要等軍鎮糧秣,那可是望眼欲穿!所以,平日里的生活飲食,大家都不得不減量苦捱。 趙伍那猛飲了一瓢水,痛快地嘿嘿叫,歪頭看看正在房裡擦拭佩刀的李天郎,又仰首衝伸懶腰的羅君望道:“索鳳朝、王元裕兩個賊廝鳥,怎的還不回來?” “是啊,放馬也該回來了!”羅君望站起身來扯直嗓子衝烽燧頂叫道,“羅三郎,看見索鳳朝他們沒有?” “有個屁!”從烽頂傳來羅弘節有氣沒力的聲音,“連個影子都沒有看見!” “你眉毛底下長著什麼,屁眼啊?我都聽見馬蹄聲了!”羅君望罵道,“你他娘的仔細看看!” 羅弘節正要回罵,便注意到地平線上出現了一股煙塵,他趕緊凝神細望,在赤紅的晚霞中,幾匹馬正瘋一般跑過來。他奶奶的,索鳳朝想趁放馬過過騎馬的癮頭麼,這樣把馬累了,那個李天郎準會讓你吃鞭子!羅弘節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兩個月前李天郎單人獨騎從容而來,和以前那個只知道喝酒販馬料的秦洪靜秦烽帥不同,他一來就清點了烽鋪所有的器仗糧秣和馬匹,除了每日的巡查值更,還另給五個烽丁一一安排了差使,不是修馬厩、砌籬笆就是夯牆補甲,磨刀礪箭,誰做得不好就要挨鞭子。要說不服,沒人敢不服,因為李烽帥的辛辣手段任何人都吃不消。烽舖裡的幾個人懶散慣了,被這麼逼迫自然有人意圖反抗挑釁,但是李天郎不出三天就降伏了桀驁不馴的鄭大威,嘿嘿,要知道,仗著拳腳粗壯又是烽舖裡唯一的勳官,鄭大威只要給那個不管事的秦烽帥一點好處,就可以作威作福,將整個烽燧變成他的天下。不過,這一切在新烽帥那裡統統行不通,不僅如此,新烽帥彷彿就專門跟他過意不去,總是找最重的活給他幹,兩人攤牌內鬥是遲早的事。羅弘節幾個還為誰贏打了賭,當時大家都不看好瘦弱斯文的李天郎,羅弘節是被同伴硬逼著當了對家,他以為自己必輸無疑,沒想到…… 在值更時睡覺不僅是烽舖裡的大忌,也是嚴重違犯軍法的事。正找不到立威機會的李天郎就是找了這個藉口重懲鄭大威,激得鄭大威出言抗命,還拍案挑釁,於是他就被狠狠地教訓了。李天郎三招兩式便將鄭大威摜出一丈開外,生生養了幾天,如是三次,鄭大威徹底折服,對新烽帥再也不敢說個“不”字。不僅是鄭大威,那個叫蘇海容的守捉鎮將也被李天郎收拾了,通過細查賬冊,李天郎捏住了對方偷賣馬料中飽私囊的證據,迫使其發放了剋扣多日的錦帛餉銀,而且居然按量發給了烽子們,新烽帥自己沒有多佔一分,這著實讓大夥喜出望外,恩威並施,誰還會不服呢。這不,一個月來,五個烽丁被李天郎督著,不是練習射箭,操演刀法,就是沒完沒了地修繕烽燧,真個沒什麼閒頭。唯一的好處就是,誰要在射箭或是比刀時贏了,就可以當之無愧地拿走屬於負者的錦帛,呵呵,由於刀法還過得去,羅弘節可是賺了不少。 情勢有些不對,羅弘節手搭涼棚,仔細觀望,是兩股煙塵,前面的小,後面的大。如果是放馬歸來的索鳳朝他們,不會是這樣的情景。羅弘節心頭一緊:不好,有警! “羅君望,快叫烽帥,事情有些不對勁!” 沒反應過來的羅君望啊啊兩聲,正要細問,李天郎已經飛奔上了烽頂。 “前面的確實是索鳳朝,怎麼有四個人?”羅弘節喃喃地說,“一匹,兩匹,不對啊,怎的只有五匹馬?”烽舖裡本來只有六匹馬,但前兩天剛好有一批轉運官馬送到,正好一群五十匹,怎麼就這麼點了?索鳳朝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丟了這些馬匹啊。 答案很快出現了,在狂奔的索鳳朝五騎後面,是騰騰追趕的大隊驃騎!他娘的,馬賊!是一大群馬賊! “羅三郎,點烽火!”李天郎顯然也看到了,他一拍羅弘節的後背,沉聲說,“先點烽火,動作快!然後去取你的甲胄兵刃!” 有些慌亂的羅弘節定神打著火鐮,點燃了早已備好的干草,又急急忙忙去撒幹糞。李天郎轉身跑下烽燧,令趙伍那等五人立刻將糧食飲水、兵器弓矢全數搬入烽燧。所有的人都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開始按照李天郎的指令行事。 “陳永欽,拿馬槊來!”李天郎將皮甲裝束停當,一把扯過值更馬的韁繩,飛身而上,同時衝烽燧里大吼,“快!” 甲胄隻掛了一半的陳永欽手忙腳亂地拿出烽燧裡唯一的一支馬槊,李天郎撥馬衝過,順手一抄將馬槊取下,左手在刃部輕拭,不錯,陳永欽沒偷懶,磨得挺好。 “備好弓箭,守好大門,取上幾根木樁,準備頂住木門!” 陳永欽哎哎應諾,看著李天郎猛夾馬腹,直沖氣勢洶洶的馬賊而去。 我的娘,李烽帥要幹什麼,去送死麼! “烽帥!”身中兩箭的索鳳朝看見李天郎疾馳而來,彷彿看見了救命菩薩,“我等趕馬路過三十里外的七里堡烽燧,突遇馬賊,七里堡只跑出兩人,馬匹也悉數落入賊手!烽帥,小的……” 李天郎擺擺手,“賊子有多少人?七里堡的令狐烽帥呢?可發出警訊?” “沒來得及,”一個滿臉是血的烽丁驚魂未定地回答,“小的七里堡烽丁左德本,小臂受傷的是七里堡烽丁曹忠敏,賊子人多勢眾,又是偷襲,我等猝不及防,令狐烽帥已戰死,情急之下,也沒看清賊子數目,但聽口音,像是突厥人!” “你們都受了傷,打不打緊?”李天郎抬眼望望,突厥人的馬隊已然急追而至,“先回烽燧,準備固守!” “烽帥你呢?”索鳳朝回望身後,既驚懼又疑惑。 “我去會會這幫膽大包天的馬賊!爾等回烽燧備好弓箭,準備作戰!” “啊,烽帥,你一個人去?”四個烽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天郎笑笑,一抖馬韁,徑直往滾滾而來的馬賊而去。 “嗚——嗚——” 蒼勁的號角聲,那是李天郎吹響的進攻號角,一個人進攻的號角! 烽頂上的羅弘節張大嘴巴,瞠目結舌地望著遠方號角嘶鳴的方向,手中的弓箭瑟瑟發抖,在他旁邊,是同樣發抖的羅君望。 不光這些勢單力孤的烽丁,正一味追擊的馬賊也聽見了進攻號角,他們有的勒住了馬,有的放緩了速度,紛紛抬頭張望,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個傲立在山丘上的騎士,只有一個人! “嗚——嗚——” 悠長的號角聲再次響起,伴隨著蒼勁的號角聲,一股股勁風從李天郎身後呼嘯飛掠而過,如一群奔馳的驍騎,徑直撲落下山崗,猛然撞擊在馬賊們愕然的臉上。他們都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在風中瞇了眼,向山崗上仔細觀望,低頭和同伴竊竊私語。 一個頭戴白狐皮帽的馬賊回頭說了些什麼,八名騎兵分作兩隊,開始分別從兩側迂迴,企圖繞開單人獨騎的李天郎翻越山崗,查看山崗後是否有伏兵。突然怪異地出現一個唐軍,還吹著號角,任何人都會疑惑。 山崗下的大隊徹底停了下來,李天郎看得清楚,這夥馬賊大約有近百人,都是突厥人打扮的輕騎兵。前隊的七十多人想是主力,裝備著彎刀和弓箭,後隊則趕著搶來的馬匹和馱運輜重的車仗。 兩小隊偵察的騎兵奔上山崗,向烽燧方向探望,沒有發現有任何埋伏的跡象。騎兵中有人放出了一支鳴鏑,那頭戴白狐皮帽的馬賊頭目一聲呼哨,率領十餘騎加快速度,衝出大隊,直奔李天郎而來! 火光忽閃,老撅頭整張臉都迷離起來,額頭居然沁出了汗珠。深藏內心的記憶一旦被喚醒,帶來的就不僅僅是往事……所有的聽者都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等待老撅頭的下文。性急的斛斯元景剛張嘴欲催促,腦門上便吃了一巴掌,有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再囉嗦割掉你的舌頭!”是渾拓!斛斯元景生生地將話咽了回去,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唔,說到哪兒了,”羅弘節喉結翕動,有些費力地說道,“啊,是,李烽帥見那賊首登坡而來,顯然大意輕敵,只見烽帥喝道:'早聞突厥勇士有善射者,今日李某領教!'說罷拈弓搭箭……” “啊,那時汝在烽燧頂,能目睹不假,那李都尉說什麼也都聽得清?老撅頭怕是……嗷!”斛斯元景到底死性難改,轉眼便將渾拓的警告拋到腦後,又忍不住出言質疑,只是話還沒說完便被渾拓提了脖子扔將出去。 “後生就是後生,此戰我等斬殺賊子四十餘人,此外還擒得三人,此三人中有賊子附離一人,當時就在那賊首身側,聽得清楚著哪,某聽不見,不曉得拷問於他麼!否則,那些情節,某眼睛再好,也是看不見的!”羅弘節不慌不忙地說,眾人聞後皆點頭稱是,覺得言之有理。 “那某就接著講……” 有三名突厥騎手挽弓激射,過遠的距離、逆風的頹勢加上攀登山坡馬匹的顛簸使他們無法命中矗立高處的李天郎。而居高臨下的李天郎連發三箭,羽箭乘風疾馳,中的兩矢,殺了一人,傷了一馬。被激怒的馬賊紛紛亮弓連射,李天郎在山脊左奔右突,依靠硬弓又連殺兩人,自己卻毫髮未傷。 “我道突厥射雕者有何能耐,眼見不過爾爾!”一支箭幾乎是擦著他的耳畔飛過,李天郎定睛一看,是那幾個包抄過來的斥候馬賊,他們已經登上了山崗,一邊放箭,一邊呼喝衝來。而賊首一干人也逐漸逼近,放箭的精確性自然提高。 “呵呵,想倚多為勝麼?那李某就不奉陪了!” 李天郎突然猛抽一鞭,戰馬一聲長嘶,沿著山脊沖向左邊而來的四騎。 “呔,看招!”幾個斥候馬賊原準備追擊落荒而逃的對手,根本沒有料到對方會突然發力衝過來,見勢紛紛慌慌張張棄弓抽刀應戰。李天郎的馬槊沒有給他們一點機會,最前面的馬賊當胸貫穿,連槊帶人跌下馬去,而第二名馬賊的彎刀則從李天郎後仰的頭頂飛掠而過,犀利的刀風中,第三個接踵而至的馬賊看到自己整條右臂連同手裡的彎刀一起落在了自己馬後。啊——這個時候有了第一聲磣人的慘叫。第四名馬賊的狼牙棒狠狠地砸在李天郎戰馬的脖子上,戰馬的頸骨清脆地斷裂了,在戰馬翻倒之前,“大昆”閃電般削走了他的半張臉! 在地上翻滾的李天郎剛剛站定,衝過去的第二個馬賊狂叫著催馬揮刀,抓住對手失去戰馬的天賜良機,勇猛地衝殺過來。失去右膀的受傷馬賊一路慘呼著撞入急急趕來的大隊中,引發一陣混亂。氣急敗壞的白帽賊首快馬加鞭,拋下部眾,也往李天郎奔來。 飛揚的塵土中,李天郎就地一滾,馬賊坐騎前蹄被“飛流”橫刀齊齊斬斷,跌落半空的馬賊隨即被“大昆”一刀破膛,當即氣絕! 嗖嗖嗖!三支箭狂怒射至,李天郎一聲悶哼,肋下中了一箭,破舊的皮甲勉強抵住了這致命一箭,但尖利的箭鏃還是刺破了他的肌膚,襯裡的棉衣立刻吸飽了溢出的鮮血。馬賊中響起一陣歡呼,而那白帽賊首已經吶喊著高舉起手中的彎刀! 來不及拔箭,李天郎將“飛流”橫刀往嘴裡一叼,飛步邁到插著馬槊的死屍前奮力一拔,馬槊呼嘯著順勢掃過疾馳而至的彎刀,“當”一聲將刀撥開。那賊首也非泛泛之輩,雖馬身已過李天郎身側,也扭腰轉身,敏捷地揮出反手一刀。躲避不及的李天郎一個踉蹌,差點重新跌倒,好不容易才借助馬槊插地穩住身形。到底是在馬上,賊首彎刀的威力被馬匹的衝力大大加強,李天郎的雙臂也不禁酸麻。 “哦!哦!”賊首撥轉馬頭,同樣不會讓李天郎有喘息之機,沉重的突厥彎刀再次挾風而至。李天郎深吸一口氣,待敵衝近,突然將馬槊向上一舉,直刺對方左側,賊首刀短,此時尚不能傷及李天郎,只得揚刀來撥。這正是李天郎取勝的機會,馬槊只是引開敵手彎刀的虛招,賊首自然也不會想到處於步戰劣勢的對手會捨了唯一可以對抗自己的長兵器。 彎刀將輕飄飄的馬槊格飛老遠,但是李天郎已經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片刻躍至右側,即使賊首右手的彎刀要揮過來,也需要時間,很短的時間,但對李天郎來說,已經夠了! “咯嚓!”賊首的悶哼中,套著華美皮靴的左腿從搖晃的馬鐙上垂落下來,斷腿處血流如注,劇烈的疼痛和右側失去重心使他整個身體本能地向斷腿的一側傾斜。於是李天郎剛來得及從嘴里平舉拿下的“飛流”便自然而然地向上破風劃過! “噗!”血光飛濺! 耀眼的白狐帽子向前滾落! 下面是噴血的頭顱! 一雙眼睛還瞪得很大! “大昆”真的很短,但是越短的刀也越快,這是所有刀手都明白的道理。 於是“大昆”切了腳! 準確地說,是賊首自己騎著馬將自己的左腿往“大昆”刀鋒上送了過來!李天郎把握的不過是時機和角度。他當時的力量,全集中在了“飛流”橫刀上。 “飛流”雖然慢點,但是長刀的威力自然比短刀強,尤其是劈砍的時候,只要切入點拿捏得當,可以一刀斬斷脖子而不缺口! 於是“飛流”砍了頭! 在其余馬賊驚呼聲中,李天郎推下賊首伏倒的屍身,飛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往烽燧撤退。後面有密集的弓弦聲,幸運的是,大部分都落了空,只有一支劃傷了李天郎的手臂,不過戰馬就沒那樣的好運氣了,屁股上中了好幾支,這倒叫戰馬更加狂奔,很快將眾馬賊拋在了後面。 不知道為什麼,馬賊居然沒有追趕。 負傷的戰馬將李天郎馱回了烽燧,把門的陳永欽等趕緊開了烽舖的柵欄,讓進精疲力竭的李天郎。鄭大威從樓上趕下,看見李天郎胸前的箭羽,臉色不由一變。 “無妨,只是些許皮外傷,這破甲沒白縫補,堪堪擋住了這一箭!”李天郎抬手看看手臂的劃傷,“左德本,拿些水來,助我包好這傷口!曹……什麼,忘了姓名,你和陳永欽將柵欄門徹底堵住!對,把搭建馬厩的木頭全部拆了塞住門口,烽燧的門也要塞好,就用那些石馬槽罷,其餘人各自就位,不得擅離!” 李天郎的鎮定自若再次安撫了驚惶的部屬,在親眼目睹自己烽帥的神勇後,這些本已絕望的士卒重新燃起了幾絲鬥志。 “索鳳朝,傷怎麼樣?還能挺住麼,如果能動,就將那些硫磺燃物沿柵欄均撒,再蓋上乾草!”李天郎習慣性地在箭袖上擦拭刀上的血跡,又衝烽頂叫道,“賊子可有動靜?” “回烽帥,沒有!”羅弘節高聲回答,狼煙熏得他連連咳嗽。 “我的娘,單人獨騎宰了幾個?七個,還是六個?”烽頂上的趙伍那咋舌道,“你們的烽帥是什麼來頭,有此等本事!” “以前倒是見識過烽帥的厲害,但萬萬也沒有想到他的武藝膽識如此高強!這樣的人物居然出現在疏勒最邊遠的烽鋪!這……”羅君望也是一臉驚駭,“想是賊子也嚇住了,半晌沒有動靜!” “沒那麼簡單!加上七里堡的左德本和曹忠敏,我等一共才十一人,真正上過戰場的就只有我、鄭大威和羅君望、羅弘節兄弟,陳永欽和兩個捉道人簡直就是毛未長齊的孩子!而賊子是多少?至少百人,李烽帥就是有以一敵十的好本事,可我等哪有?”趙伍那一眼不眨望著馬賊隱沒的山崗,憂心忡忡地說,“我烽燧之烽火本只由七里堡予以傳送,七里堡先行陷落,也未及發出警訊,如此一來,要等守捉援兵,怕是極難!這賊子到底人多……” “那鄭大威不是一直嚷著要騎馬突圍求援麼,好像也只有這麼辦了!”羅弘節皺眉道,“只是如此一來,烽燧裡就剩我等,能撐到幾時?” “烽帥不會讓我等離開烽燧一步的,這是軍紀!”羅君望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馬賊所在的方向,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他努力瞪大眼睛觀望,“烽丁不戰而離烽鋪,其罪當斬!難道你不知道麼!”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直到趙伍那很響地咽了一口口水,喃喃地說道:“賊子怎麼還沒有動靜,難道怕了自行逃走了麼?” 沒有人回答,但內心都衷心希望如此。 賀邏施那傑號哭的聲音所有的人都聽見了,沒想到英勇的首領會這樣出人意料地戰死了!戴著白狐皮帽的頭顱雖然已經接在了屍身上,甚至面目還栩栩如生,但面面相覷的突騎施人都知道,首領確實身首異處,魂歸騰格里了!在此之前,秋日慣行的“打草谷”是多麼的順利啊。趁著草黃時節,一馬平川的大地讓所有值得收割的“草谷”都一覽無餘,吃得膘肥體壯的駿馬,馱著精力過人的勇士,在草原上風馳電掣,該搶的都搶到手了,大家以為馬上就可以帶著豐厚的戰利品凱旋回家了!沒想到啊,風雲突變,尊貴的賀邏施雍虞閭就在眾人眼前死了!被一個唐人殺死了,一個人!作為弟弟的賀邏施那傑不僅感到悲痛欲絕,更是怒火中燒,他拿起刀刺破面頰,頓時血流滿面。以這種古老的突厥風俗,表達他的悲傷,也表達他的決心,復仇的決心,洗刷恥辱的決心。 但是其他幾個統兵梅錄卻很遲疑,首領戰歿,士氣大跌;且唐人援軍隨時可到,一旦被圍,兇多吉少;更微妙的是,這支臨時拼湊的劫掠隊伍包含了三個部族,原先還有賀邏施雍虞閭勉強震懾,如今其人已死,人心四散。儘管有賀邏施那傑誓死言戰,但其他兩個梅錄嘴巴上說得斬釘截鐵,其實內心已經在打退堂鼓。激憤不已的賀邏施那傑花了不少唇舌來說服兩人,甚至讓出了自己那份戰利品,這才說動了所有的馬賊。但是就此也耽誤了不少時間,使得李天郎他們有時間佈置自己單薄的防禦。 最後的晚霞中,山脊上一字排開的馬賊身影映入了羅弘節的視線。 “烽帥!”羅弘節大叫,“賊子來了!” 所有的烽丁們都緊張起來,李天郎飛步竄上烽頂,看著八十多個馬賊高舉著火把從山上飛馳而下,急促的馬蹄聲在空曠的原野上一圈圈震蕩開來。搖搖欲墜的烽燧在如雷的馬蹄聲中抖落下層層浮灰。 “別慌,在護牆後面躲好,準備放箭!”李天郎將箭搭上弦,伏在女牆後面靜靜觀望,羅君望抖著腿伏在他旁邊。羅弘節不由自主摸摸腦袋,抓緊了汗津津的弓箭。 “待我放箭便一齊放箭!” 在樓下射孔處的鄭大威等人也密切注視著逼近的馬賊,手邊堆放著箭矢。 感謝菩薩,原本殘破的烽鋪圍牆因為李天郎的督促重新打夯修繕過了,三尺多高的牆基加上胡楊樹枝做的籬笆,居然構成了一道很有效的屏障,至少使那些馬賊不能一個衝鋒就殺到烽燧門口。 馬賊們圍著土牆跑了一圈,很快發現了大門所在,二十多名馬賊跳下馬,張弓搭箭掩護幾個同伴向柵門拋投繩索。沉不住氣的曹忠敏“嗖”的一箭射出,沒有傷到任何人,倒是引來一群利箭的反擊。 “別慌!先別動手!”李天郎注意到另一隊馬賊也紛紛下馬,在土牆另一邊拋繩索,搭人梯,奮力翻越。 “先射土牆這邊!門口那邊只留陳永欽、曹忠敏二人!” 嗖嗖嗖,馬賊射出了密集的箭雨,在此掩護下,七八個勇猛的馬賊已經攀上了土牆,他們揮刀掄棒,拍倒了牆上的籬笆。李天郎猛地站起身,彎弓如滿月,一箭將一名正欲跳下的馬賊射倒在地。羅弘節等人也接連發箭,射倒了兩三個馬賊,但更多的人卻成功翻越土牆,跳了進來,在皮盾後面快步逼近烽燧。一股貪心的馬賊湧進烽燧下簡陋的營房,乒乒乓乓地翻找財物,居然沒有人想到上屋頂放箭。 “放箭!放箭!”李天郎大吼,“全力放箭!別讓他們靠近烽燧門口!” 烽燧為李天郎他們提供了良好的防護,缺乏攻堅器械的馬賊不時被烽燧射孔裡飛出的利箭射中,或傷或亡,而馬賊反擊的箭卻很少能對唐軍產生傷害。但是十來個人的箭實在是太稀疏了,高舉盾牌的馬賊很快聚集到了烽燧門口,只是一時找不到破門器具,暫時擁堵在那裡。 “轟隆”一聲,柵門被五匹戰馬發力拉倒,馬賊們齊聲歡呼,士氣大振,乘勢搬開堵塞大門的木材,蜂擁而進。兩股馬賊合流,又抬來柵欄做成的撞門槌,很快,一聲聲沉悶的撞門聲使整個烽燧連同里面的人一起戰栗。 “烽帥,怎麼辦?他們要破門進來了!”陳永欽拼命尋找烽燧裡能移動的各種物件堵住已經開始破裂的木門。 李天郎叫道:“換火箭!分射點燃柴草!” 一點點明火從射孔裡落下,一挨地便冒出了黑煙,易燃的硫磺乾草瞬時便將火勢蔓延開來,大風一吹,火焰騰空而起! “啊!啊!”簇擁在一起的馬賊轉眼間便被火焰包圍了,身上著火的馬賊或驚叫著四下奔跑,或在地上亂滾企圖壓滅火苗,受驚的戰馬亂蹦亂跳,將馬背上的主人摔了下來。火龍舔食著所有能燃燒的器物,乾燥的西域為它提供了很多可以吞噬的東西。馬厩、營房也隨即燃燒起來,土牆上充作籬笆的干枯胡楊樹枝燒成一排火牆。搶先沖進院子的馬賊被燒得鬼哭狼嚎,連滾帶爬地往柵門處跑,小小的門口頓時黑煙亂冒,人喊馬嘶,慌不擇路的馬賊們自相踐踏,擠成一堆,著火的皮衣發出刺鼻的焦味。李天郎發令疾射柵門,這樣密集的人群,只要往那方向亂射,怎麼的都能射中一兩個。 但是這樣的快意沒有能保持多久,因為火越燒越大,整個院子都變成了一個大火盆,肆虐的火焰將烽燧烤成了一個大蒸籠。 “快快,快把火撲滅!”陳永欽慌慌張張地用濕棉被拍打著冒出火苗的烽燧木門,其他人也手忙腳亂地四下防火,“還有那些縫隙,快拿東西堵住,別讓毒煙進來!” 炙熱的火舌烘烤著烽燧,裡面的溫度陡升,加上嗆人的濃煙,所有的人都涕淚橫流,酷熱難當。 “把衣物浸濕,摀住口鼻!”李天郎率先這麼做,其餘人也跟著照做,“風向西北,一會火就會向下風蔓延,那時就好辦了,大家無論如何要撐住這一時半刻!” “燒吧,燒吧,燒死這些該死的唐狗!”賀邏施那傑望著烈焰騰騰的烽燧,惡狠狠地詛咒著,“讓他們的靈魂和黑煙一起升入騰格里!” 最先沖入院子的大多數是賀邏施那傑的附離,因此損失也最重,連傷帶亡,折了十來個人。渾身還冒著煙的馬賊們拼命地扯掉自己的衣裳,沒有著火的同伴則幫忙撲打火焰,用沙子壓滅衣服上的火苗。中箭的人發出陣陣哀鳴,當箭鏃被拔除時,才驟然爆發出一聲尖銳的慘號。不過賀邏施那傑並不關心自己部屬的狼狽,他一直緊盯著火中的烽燧,急於想知道裡面唐人的下場。 “好了,這下好了,唐狗們自尋死路,也用不著我們動手了。”亥羅達干捋著鬍子滿意地說,“這樣的大火,恐怕他們都被烤熟了!” “是啊,總算給首領報仇了,嘿嘿……”另一個梅錄咄苾也鬆了口氣,他是最反對在此久留的人。 賀邏施那傑沒有理會兩人,他已經發現大火正向下風處擴展,沒有繼續焚燒烽燧,這就是說,唐人很有可能還活著!他猛抽坐騎一鞭,策馬繞向上風頭,意欲仔細察看。 對賀邏施那傑表現出的不敬,不僅咄苾,連亥羅達干也皺緊了眉頭,要不是看在賀邏施雍虞閭的分上,乳臭未乾的賀邏施那傑有什麼資格在他們兩個老梅錄面前頤指氣使! 燒得焦黑的土牆和籬笆還在冒煙,時斷時續的火苗還在扑騰,外表有些崩裂的烽燧,似乎看不出還有生命的跡象。賀邏施那傑再走近些,黑漆漆的烽燧了無聲息,他回頭衝後面招手,示意部屬跟上,一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嗖嗖嗖! 羽箭破空的聲音! 暴露在火光中的賀邏施那傑連人帶馬中了五箭! 戰馬回首踉蹌兩步,撲地癱倒! 驚慌趕至的附離們在皮盾掩護下扶起了主子,將他拖進了黑暗中,來自烽燧的冷箭立刻停止了,唐人顯然不想浪費寶貴的箭矢。 拔出射中肩胛的箭鏃時,賀邏施那傑沒有吭一聲,只是牙齒咬得格格響。不殺這幾個唐人,我賀邏施那傑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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