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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所有的會戰,都是為了最後的決戰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2862 2018-03-13
太陽煞白,從地面蒸騰起的熱氣,裹挾著濃厚的血腥,向著太陽噴灑,此起彼落的呻吟,在突然寂寥下來的荒原上空痛苦地迴盪。 四千拔泥塞幹部突騎施騎兵,幾無漏網,他們中的大半就躺在白晃晃的陽光下,面朝著他們敬仰的騰格里…… 李天郎勒住疲憊的特勒青,遠遠看到僕固薩兒的飛鶻騎兵將奔逃的零落敵騎截住。幾行紛亂倉皇的尾塵就像香爐裡即將燃盡的香,發出最後幾絲垂死的裊裊細煙。讓他們逃吧,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撿條命。 大獲全勝的唐軍士兵迅速打掃了戰場,三五成群的士卒或牽著好幾匹戰馬,或扛著奪來的器仗,或押著垂頭喪氣的俘虜,趾高氣揚地四下逡巡,還未擦盡血污的臉上溢滿勝利的喜悅。杜環、白蘇畢、趙淳之帶著輜重,緩緩跟了上來,看見屍橫遍野的場景,無不失色。沒想到敵軍如此眾多,戰鬥如此短促激烈,更驚訝居然在以一敵五的情勢下,會取得如此完美的勝利。

“受傷了?”李天郎對手上包紮著的趙淳之說,“有礙麼?” “區區小傷,何足掛齒!”虎口餘生的趙淳之剛剛鎮定下來,想起方才凶險,不由心下後怕,但嘴裡最是死硬,“這些獠賊,倒是不堪一擊,真不過癮!” 李天郎低頭看看滿地的死屍,沒有說話。 “要不是李都尉指揮若定,哪有大勝!”杜環說,“獠賊們現在知道了雅羅珊的厲害,恐怕要聞風喪膽,唯恐避之不及罷!” “是啊!是啊!”白蘇畢接口道,“這一仗,不僅打得痛快,更是大長我番兵營威風,初學乍練的兒郎們總算嚐到了血味兒,而且是甜絲絲的血味兒!” “一個拔泥塞幹部便可聚控弦騎士四千,”李天郎自言自語地說,“那毗伽大汗在真珠河聚眾至少五部,豈不是可達數万?”

杜環等面面相覷,李都尉一仗剛勝,居然已在考慮日後之戰了。 “將軍,賊軍糾集已久,正如將軍擔心,其人馬必有數万。我軍雖精悍,但畢竟敵眾我寡,勝算自然少些。且殲拔泥塞幹部後,我方頗有斬獲,已算大功,自可交代都護府,且此一戰,勢必驚擾其餘賊子,使其有所提防……”杜環注意到李天郎的眉毛挑了挑,他稍微頓了頓,李天郎卻什麼也沒說,於是他假意咳嗽兩聲,又壯起膽子繼續說道,“且士卒盛夏負戈甲,齎(ji)資糧,深入寇境,擊人盛之敵,實為勉強。不如即刻派人禀報封大夫,加派人馬,或者請北庭兵馬與我匯合,待勢大後方進擊真珠河,將軍,你看……” “你說呢,白蘇畢?”李天郎習慣性地在箭袖上擦擦手,見沾上了血污又心疼地拍打。

“我聽都尉的,都尉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白蘇畢說道,“你說殺向哪裡就殺向哪裡,管他有幾千幾萬!水里來火裡去就是將軍一句話!” “你倒滑頭!”李天郎輕笑一聲,突然問趙淳之,“淳之你說呢?” 趙淳之愣了愣,看看杜環,又看看白蘇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呵呵,還想統兵千萬呢,這點膽識都沒有?”李天郎故意揶揄道,“別管資歷尊卑,但說無妨!” 趙淳之紅了臉,清清喉嚨朗聲說道:“盛夏草肥,羔犢孳息,因糧於敵,正得天時,一舉滅虜,也未不可。杜長史之見以穩妥計,雖有道理,但無論是赴北庭還是報封大夫,少說也要七八日,不僅於事無補,還會誤大事!”李天郎笑笑,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封大夫令我等確保高大將軍糧秣及歸途安全,並剿滅勾結大食,圖謀叛亂的突騎施人。今日雖滅拔泥塞幹部,但未可稱平滅突騎施,更別說保高大將軍歸途平安,軍令不可違。杜長史之計,顯有陽奉陰違之嫌,以高大將軍和封大夫之慧,此計絕無可瞞……”

聽到這裡李天郎大笑,趙淳之莫名其妙,只得住了嘴,呆呆地看著發笑的李天郎,“杜長史,你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子,居然會斥你陽奉陰違!”趙淳之更紅了臉,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李天郎收了笑聲,寬慰地拍拍趙淳之的肩膀,表情輕鬆地笑道:“但也算一家之言,至少費了心思!”他又笑對杜環說:“賊軍尚在集眾中,如果再待些時候,恐勢漸大,不如乘勝追擊,伺機而動,至少可以騷擾敵軍,為高大將軍營造戰機,也不枉我等奔波一場!” 杜環嘿嘿乾笑兩聲,不再說什麼,他原本也沒指望李天郎會輕易罷兵,實在是擔心敵軍勢大,區區不到兩千人馬,弄不好就是前去送死。 “好了,太陽已高,又到了升溫的時辰,你等找背陰處備好飲水糧秣,讓軍馬歇息充飢,清點繳獲俘虜,待日頭過,前去飛鶻團攻占敵營休整,明日再行!”李天郎有些疲憊地垂下頭,“去吧,淳之留下跟著我吧,呵呵,又取了幾個首級?”

杜環和白蘇畢應了,自去籌辦。李天郎待他們跑出一段,回頭對臉色依舊紅紅的趙淳之說:“你父親可沒這麼說過話,呵呵,不過你說的都對,但有道理不等於就可以信口直說,這是……”李天郎歪歪頭,自嘲地笑了一下,“慢慢領悟慢慢學吧!不是一言兩語能夠說得清的。” 趙淳之眨巴著眼,李天郎沒頭沒尾的話把他說得直犯糊塗。不過他非常訝然,以不到兩千之眾蕩平突騎施逾萬騎之部,無論如何都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大勝,取得如此值得誇耀的勝利,李天郎居然顯得異常淡然平靜。是習慣了勝利還是另有更大的圖謀?趙淳之木然地看著眺望北方的李天郎,內心湧出的,已不僅僅是崇拜,更有一種難言的敬畏。 “嘿嘿!”阿史摩烏古斯帶著五十長騎急急奔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中,趙淳之的眼簾頓時佈滿搖晃的首級。首級他不是沒見過,甚至他自己也割過。但看見這麼多猙獰可怖的首級,他還是第一次,這些滿臉都是血污的首級還保留著他們臨死前的神態,或張嘴,或咬牙,或皺眉,或木然,濃血板結的髮辮裹著這些曾經鮮活的頭顱,引來了幾隻嗡嗡亂叫的蚊蠅。趙淳之忍不住胃腸一陣抽搐,他趕緊別過臉去,免得讓別人發覺恥笑。 “主子,奴才已報趙兄弟等各團頭領,囑其收攏人馬,唯僕固薩爾校尉未見……”

“他自己會來的,”看著血汗騰騰的長騎,李天郎也注意到了他們馬匹攀胸(胸帶)上懸掛的首級,“找個包袱,把這些首級包了,免得引蚊蟲!” 天氣驟然炎熱,所有的人和馬都大汗淋漓,疲累不堪,是該收兵了。 “傳令收兵!敲得勝鼓!”李天郎說完自己也掛好大槍,“各路人馬自去輜重隊處歇息!” “嗚——”唐軍收兵的號角響了,健兒歡呼聲如晴天滾雷。 太陽發威,瘋似的將熱浪投向地面,彷彿要烤熟一切。滿地的屍體和散落的兵器,還有亂跑的無主戰馬,都在熱氣中扭曲起來。 又一仗,又一次勝利,李天郎抬起滿是汗水的臉,讓炙熱的陽光灑落滿面,即使閉上眼睛,也是一片赤紅!下一次戰鬥才是真正決定勝負的戰鬥,這次戰鬥的勝利不過是個開場而已!

趙陵原以為會被訓斥,沒想到李天郎對他當機立斷發起攻擊大加褒獎,誇他用兵頗有長進,還叫諸頭領像他一樣多多領悟隨機應變之巧。這令他眉開眼笑,心下歡喜到天上去。一時樂極,將賞賜的好馬全數讓給了野利飛獠。都是突騎施人的高頭大馬啊,野利飛獠樂得個大便宜,生怕趙陵反悔,不待吃飯便去如數牽了回隊。僕固薩爾輕取了無人防守的敵營,俘獲七千男女老幼和上萬牲畜牛羊,斬獲最豐。但白孝德等認為其只是運氣好揀了個軟柿子,言語間自是露出些輕蔑之意,惱怒的僕固薩爾發誓下次一定打個硬仗讓這些賊廝鳥瞧瞧。 當阿史摩烏古斯獻上奪來的狼纛時,所有人都歡呼起來,這無疑是證明勝利的最好標誌。 “此去真珠水,還有近兩百里,突騎施大汗的牙帳就在那一帶,”李天郎嚼著麵餅,看著血跡斑斑的狼纛若有所思,“擒賊先擒王,我等揮軍疾進,直搗牙帳,一舉擊破當有勝算!”

僕固薩爾也道:“我已拷問過被擒突騎施人,其言稱突騎施大汗金箭令發自真珠河白草灘一帶,我軍換乘快馬,最多兩日即可奇襲之!” “然敵軍數眾,我卻不過兩千,又是長途奔襲……”馬麟道出了和杜環一樣的擔心,其實不光他倆,很多人心裡都有這個疑慮。 “照我看,賊軍雖然人眾,但不過是烏合之眾爾,此有'七減',各位可聽。”李天郎慢條斯理地說,掰下一塊餅,“據封大夫細察,突騎施所轄五部,部眾確當逾二十萬,然黑黃兩姓征戰不休,貌合神離,且各部號令不一,分懷私心,難免各行其是,二十萬當減一半,此一減;五部遠近不一,如今尚未到齊,所謂二十萬之眾不過八成,再除老幼婦孺,騎馬能戰之士不過七八萬,此二減;此八萬人馬尚有不少留駐碎葉,以阻北庭,再減兩萬,此三減;我軍星夜疾襲,出其不意,直擊牙帳,討之以未上馬背之時,此奇兵破敵之計,當可減一萬敵軍矣,此四減;為截擊高大將軍,突騎施當集至少三萬兵馬,且派軍前出試探,此部又不少於一萬,此五減;五部聚於牙帳,照胡人制,乃分部間隔以居,各部接大汗令後方集本部人馬於牙帳聚集,白草灘三面環山,容積有限,各部相距自遠,我軍急襲,使敵混亂而不得發令,首尾不能顧,待察覺已為時晚矣,此可減剩餘四萬之半,此六減;聞突騎施毗伽可汗本部人馬有精騎兩萬,但附離不過七千,當是其看家本錢,也是勁敵。然由細作得知,此部已西移,以統協截擊高大將軍,守護牙帳者所剩頂多千餘,此七減。

“如此算來,敵我軍力相當矣,還未計我佔天時地利,勝算已過半!昔日李衛公以三千精騎滅西突厥百萬之眾,非恃天運,而是知己知彼,以長克短,用兵如神也!天郎不才,學得李衛公皮毛,自覺此戰大有勝算,望諸位與我共進退,決一死戰,以忠勇為國之心建此不朽功勳,揚名天下!”每說一減,李天郎便掰餅示意,直到最後剩下巴掌大的一坨,被他緊捏在拳頭里。 趙淳之胸中激情澎湃,沒想到李都尉心中還裝著這麼大的一盤棋!好恢弘的畫卷,好氣概的謀劃,好深邃的眼光!神速剿滅拔泥塞幹部,不過是牛刀小試,李都尉的勃勃雄心,昂昂膽識,安西幾人可以匹敵! “饒是如此,李某也未嘗言決戰決勝,個中凶險,諸位自可思量。諸位沒那膽子,又信不過李某,自可帶賞賜俘獲去,李某不言過也。呵呵,好男兒陷千軍萬馬如赴盛宴,大丈夫視刀山火海如履平地,我李天郎心意已決,想縱橫疆場,雖死無憾,諸君自便!”

熱血呼地湧上趙淳之的臉膛,激揚之餘,他也顧不得身份,振臂高呼道:“我願隨將軍死戰!”眾將沉默片刻,齊聲呼道:“願隨將軍死戰!”群情激揚,氣氛熾烈。 殲滅拔泥塞幹部一戰可謂乾淨利落,李天郎部全軍折損不過百人,所獲良馬卻是甚多,不僅彌補了連日行軍的畜力,也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尤其是初次出戰的士卒,他們激發出的戰鬥渴望甚至大大超過那些老兵。李天郎也藉此建立了空前的權威,他靠這一仗檢驗了自己新訓人馬的戰鬥力,積累了騎兵作戰的經驗,趁勢提出了遠襲突騎施大汗牙帳的膽大包天之計。所有的這一切,很快都將派上大用場! 突騎施營盤裡是一片哭號聲,男女老少聚集在運屍的馬車邊認領自己親人的屍首。僥倖生還的俘虜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相擁而嚎,沒有了可汗,沒有了狼纛,沒有了牲畜,沒有了自由,沒有了草原勇士的尊嚴,他們活著和死去又有什麼兩樣。 李天郎有些無奈地看著這一幕,只要有征戰,這樣的場面就無法避免。他下令給每戶留下糊口的牛羊,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仁至義盡了。即使這樣,還有很多下屬甚不以為然,謂之婦人之仁。 一陣喧嘩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個不過八九歲的突騎施小孩從氈帳裡抱著什麼物件飛快地跑出來,但沒跑幾步便被一名唐軍兵士飛起一腳踢倒在地,他緊緊抱在懷裡的物件也被搶了過去,那物件咩咩直叫,原來是一隻羊羔。小孩大哭大叫,不顧兵士叫罵鞭打,從地上躍起狠命抱住兵士的大腿張嘴就是一口。惱怒的兵士啪啪幾記耳光打得小孩口鼻流血,企圖奪回自己心愛羊羔的小孩雖然被打鬆了口,但仍死死抱住兵士的腿。 “唰”的一聲,兵士抽出了刀…… 周圍很多突騎施人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切,可他們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沒有任何人出手相救。李天郎心裡嘆了口氣,不由得搖了搖頭。初到安西的時候,他也很驚訝,按照他寧死不降、一心事主的觀念,他實在難以理解那些在戰場上和敵手拼得你死我活、舍生忘死的胡人在戰敗後為何會判若兩人,對戰勝者如此逆來順受,甚至忠心為奴。 後來他明白了,在西域這個弱肉強食的蠻荒之地,成王敗寇的規則比中原還根深蒂固。勝利者擁有戰敗者的一切,包括他們的性命。而戰敗者也認定戰勝自己的人是強者,有權成為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主人,而且成為征服者的奴婢,還可以分享征服者的榮譽和利益,哪怕蠅頭小利。說不定哪天自己也能夠成為征服者當中的一員,享受剝奪別人財富和生命的樂趣。在征服之前的拼死作戰既是為了部落的榮譽,也是為自己戰敗提高價碼,因為,任何征服者都會蔑視軟弱的被征服者,征服者就是需要奴婢,也需要強悍的奴婢,能成為強悍的奴婢既是一種驕傲和榮譽,也是成為新征服者的本錢。這種狼性的規律通行於西域,因此胡人戰前戰後的反差也就不足為奇。 突厥人以自己是狼種為榮,確實恰如其分,群狼通過殘忍廝殺不斷兼併、淘汰、壯大的過程與此如出一轍。正是這樣的規則,造就了諸如闕特勒、蘇祿、默啜這樣的一代突厥雄主。李天郎可以找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駁斥這種野蠻無恥的蠻夷之論,但近十年征戰安西的經歷告訴他,狼的規律之所以在西域存在了上千年,就是因為這裡最適合狼生存,當你遇到狼時,要么成為比它更強的狼,要么就成為同流合污的狼。最簡單有效的做法就是如此,但李天郎幾乎是在這種想法產生的第一天起就本能地反對,雖然一時間說不清楚,但無論如何,李天郎不想當狼! “住手!”阿史摩烏古斯的箭跟李天郎的喝令一樣快,“嗖”的一聲,一支除去箭鏃的小朴頭箭就射中拔刀兵士的臂膀。兵士哎喲一聲,正要大罵,抬頭見是李天郎,嚇得將話語生生咽了回去。一看他頭頂的紅抹額,就知道是個漢人,居然也很快學會了怎麼做狼。李天郎苦笑,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即使是純粹的漢人,混入西域桀驁不馴的狼性血液後,只有比狼更凶狠更狡詐,這是好是壞,是禍是福,說得清麼?能怪漢人自己麼?又能怪到誰頭上呢? “欺負個小崽子,算什麼好漢!算了,放了他!”兵士躬身鬆手,小孩也頹然伏倒在地。 “去,說本將說的,你可以到那邊羊群裡挑一隻最肥的拿走,把那羊羔留下!” 戰戰兢兢的兵士原以為會觸霉頭挨板子,沒想到會輕鬆得脫,還有賺頭,頓時如逢大赦,行了禮,一溜煙跑開了。算他走運,要是阿史摩烏古斯滿弓而射,即使是樸頭箭,他的肩膀也要廢了。 李天郎下了馬,將小孩一把從地上拎起來,小孩閉著眼睛,滿臉都是塵土馬糞,鼻血縱橫,眼角的淚水將那一小塊地方衝出些膚色。 “叫什麼名字?”李天郎用生硬的突厥語問道。 小孩睜開眼睛,驚恐地看著面前這位唐人大官,大概是李天郎溫和的目光安撫了他。小孩囁嚅了一會,啞聲回答:“跌思太……” “好了,跌思太,別搗亂,別瞎跑,帶著你的羊羔回你爹娘那去!”李天郎衝咩咩叫的羊羔努努嘴,“聽見麼,找你爹娘去!” 正說間,趙陵和僕固薩爾縱馬前來禀報,後面跟著幾個跌跌撞撞的老突騎施族人。李天郎早先叫他們弄幾個老族人來查詢突騎施大汗的底細及進軍路線的情勢。 見到那個小孩子,老突騎施族人驚愕一陣,互相低語,接著齊齊向李天郎跪拜,神情激動地說著什麼,說得又急又快,李天郎的突厥語不過是平日里跟阿米麗雅和阿史摩烏古斯他們湊份學的,此時自然一頭霧水。 “他是多彌那邏可汗的小兒子,”見李天郎窘迫,僕固薩爾傳譯道,“他母親死得早,其他三個大些的兒子也都戰死了,牙帳裡就剩下兩個姐姐和這個小兒子。” 李天郎點點頭,轉身上了馬,回頭說道:“跌思太,找你姐姐去,”又對趙陵說,“傳令,多彌那邏可汗的牙帳任何人不得擅動,那些羊羔牛犢馬駒,也盡量多給人留些。” “將軍,恐怕晚了,那牙帳這麼醒目,哪個都不會手軟。”趙陵有些躊躇地說,“羊羔牛犢馬駒倒沒什麼,反正也帶不走,突騎施族人一時半會也用不上,殺了也可惜,多少都留。” “那也別再動了,叫人看住這個小可汗一家!”李天郎一抖韁繩,“也許還有用處,杜環不是說阿史摩烏古斯他們斬殺的不是多彌那邏可汗麼,也罷,先留著他們吧。你們現在都到我大帳裡去,商議明日之事,帶上那幾個老者。” “將軍,還有一干人求見!”趙陵說,“都在那裡等著哪。” “什麼人?”李天郎隨意一掃,看到小河那邊已經開始有人在清洗戰死親人的屍身了。 “其稱是漢人,被突騎施擄做奴婢,今被王師解救,特來跪謝。”僕固薩爾答道,“細細一算,人還不少,有三百之多。” “跪謝就免了罷,”李天郎一夾坐騎,緩緩而行,“發些糧食牲口,讓他們自行回鄉吧。” “將軍,這些人其意甚決,執意要……”趙陵不說了,因為李天郎已經愣住,在氈帳的另一邊,跪了黑壓壓一地的人。 “小的楊進諾,帶本鄉漢民老少三百一十二口跪謝將軍!謝將軍還我自由之身!”一虯鬚大漢朗聲道,帶頭砰砰磕響頭。 “謝將軍大恩大德!”聲調各異的哭號此起彼伏,和那些喪子亡夫的突騎施人不同,他們是喜極而泣。李天郎無奈,只得下了馬,還禮答謝,連道“免禮”,同時將最近的幾個人扶起。 “將軍,讓我們痛痛快快地哭兩聲,痛痛快快地向咱漢家的人馬磕幾個頭罷。”那叫楊進諾的漢子道,“兩年啦,整整兩年,那是怎樣的日子啊!這些豬狗不如的獠賊畜生!”李天郎這才發現楊進諾滿臉都是傷痕,一眼就可認出是鞭痕,突厥人從來不用馬鞭指人,更別說拿來打人,如果用了,只能是用來揍畜生,或者教訓比馬還命賤的奴隸。還有那道幾乎橫貫臉頰的刀傷,使嘴唇右側有些外翻,好好一張臉,就這麼完了。不光是他,這群漢民,不管男女老少,盡皆衣冠襤褸,面有菜色,傷痕累累。可以想見,他們在突騎施人這裡過的是怎樣暗無天日的生活。 “呸,要不是會些鐵匠手藝,我楊進諾也活不到今天,還有他們,也是憑會些獠賊不會的手藝,才苟活至今!將軍大勝,不僅還我自由,還替小的們出了口惡氣!”楊進諾惡狠狠地盯著那幾個顫巍巍的突騎施老叟,拳頭緊攥,要不是李天郎他們在,這幾個老頭性命難保。 “這個楊進諾在屬下進攻突騎施人營寨時,率眾引火擾其後營,還奪刃殺敵,建得些功……”僕固薩爾道,“他說熟悉真珠河上下百里,對突騎施大汗牙帳所在的白草灘了若指掌。將軍,你看……” 李天郎搖搖頭,低聲道:“此人受罪良久,家中想是百般掛念,怎可因我而徵其入營,隨我等同赴凶險,讓家中空等。且其非服役之人,不可隨意徵發,這不合大唐軍法!”僕固薩爾聽得軍法,立刻住了聲,退在一旁。 杜環和白蘇畢正好趕來,李天郎招手與杜環商議片刻,對眾漢民道:“爾等且隨這位官爺去,在王師所獲之物中挑些財物牲畜,自行套車歸鄉罷。我等軍務在身,不能在此耽誤太久。”眾人擦乾歡喜的眼淚轟然拜謝,只有楊進諾有些愕然,顯是見李天郎沒提隨軍之事,他看看一言不發的僕固薩爾,毅然上前一步道:“將軍,進諾願隨將軍討賊!” “離家兩年,難道不想回去麼!”李天郎微笑道,“你雖是大唐子民,但未有徵發之役……” “家中本有妻兒四人,然皆命喪獠賊手矣!望將軍開恩,收了進諾,得償我一洗血海深仇之願!”楊進諾有些發急,臉上的刀傷充血赤紅。 “進諾?楊進諾?西洲人氏?有兄楊法義?”杜環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 “是,這位官爺怎地知道?”楊進諾愣了,看著杜環使勁回憶,“小的好像從未見過你!” 杜環笑了,側首對李天郎說道:“將軍,對詐病逃軍役之人,按大唐軍紀,該如何處置?” 一聽此言,楊進諾臉色慘變,不覺後退一步,手已按上了腰間剛奪的突厥砍刀。 “啪”的一聲,一支長槍重重地擊在楊進諾的右肩,右臂頓時癱軟。大槍不知什麼時候就到了李天郎手裡,也是他手下留情,槍頭是橫拍下去而非用刃一邊切下,不然楊進諾的右肩已然給卸了下來。大槍沒停下,一彎一甩,第二下又擊在楊進諾的右膝,楊進諾應聲頹然跪倒。 幾個長騎隨即搶身圍上,嚓呲一響,兩支馬槊格架在楊進諾冷汗淋漓的脖子上,兩支分穿腋下,一支當胸,一支刺面,“想活命就別動!”阿史摩烏古斯喝道,“乖乖聽將軍發落!”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般的瞬間,由於事發突然,鬆懈下來的諸將都沒來得及反應,連趙陵也才剛剛搭好箭,“娘的,都尉何時教了這麼一支厲害的親兵!”趙陵心裡驚道,翻眼看看阿史摩烏古斯,“烏古斯這賊廝鳥居然對兄長我都守口如瓶,娘的。”對李天郎精絕的槍法,趙陵並不感到詫異,他心裡駭然的是那幫年輕精悍的長騎,由平至戰,反應快捷如電,出手辛辣如風,自不是一般的訓練有素!怪不得橫行突騎施大軍,不過折損兩人!奶奶的,看來長江後浪推前浪,如今英雄出少年,老將要是稍有鬆懈,還真會被後起之秀踏在腳下!趙陵爭強好勝的心意驟然燃燒起來,小子們別得意,還有的是仗打,屆時讓你幾個見識見識趙爺的威風!其實不光趙陵,旁邊的僕固薩爾、白孝德、野利飛獠哪個不是如此心思?至於年輕氣盛的趙淳之和馬麟,更是被激得心潮澎湃。 李天郎收了槍,平靜地問道:“杜長史,怎麼回事?” 杜環定定神,哦了一聲,趕緊回道:“天寶元年,某曾處置過一樁詐病以避軍役之事。昔日因戰事甚急,某任職西州軍府錄事參軍,奉敕伊、西二州佔募強兵五百,其中便有這楊進諾。然此人為避軍役,居然妄做患由,言臂肘蹉跌,攣拳手腕。我信他所言,依大唐軍律放從丁例。其人也自以為得逞,洋洋誇耀於人前。誰知天網恢恢,有良家子弟仗義告官,刺史大怒,不僅責吾失察之罪,還嚴令捉拿。嘿嘿,此人居然機靈,連夜遁無所踪,害得吾革職削俸,好不狼狽!” “將軍,冤枉,非我楊進諾不從朝廷軍役,乃是有苦衷!”楊進諾抬腳欲起,“跪下”的呵斥聲中,幾支馬槊不客氣地將他壓了下去。 李天郎不露聲色,簡單地說了一個字“講”。 僕固薩爾聽得清楚,這“有違軍法”之事,在李天郎這裡向來是討不了半點好處。 “這廝腦袋不保!”他喃喃道。旁邊的趙陵回道:“未見得。”趙陵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作為跟隨李天郎最年長的部下,他明顯地感覺到在李天郎堅硬如鐵的表像下,其實有一顆溫和仁慈之心。而且,他也隱隱覺得,過去那個漠視自己性命,對一切都硬邦邦的李天郎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似乎變得柔軟了許多。不管他外表是多麼聲色俱厲,實際上已經網開一面了。因此,近來李天郎做了很多與他自己以前所作所為截然相反的事,但你要說他到底變了什麼,趙陵也說不上,反正,就是不一樣了。 “將軍,我家兄弟二人,兄楊法義屆時已應征戰於河西,照大唐律,募兵徵發當取戶殷丁多,人才驍勇之輩,吾自然不在徵發之列。哪知鄉里小吏,受人賄賂,為湊人數,強行將某報上,而那富聞百里的康守禮之子,就此得脫軍役。”楊進諾一氣說完,不似妄言。 “奉敕應徵,貧富均焉,無人得免。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上報於官?王法森然,當還你公道!”李天郎冷笑道,“何來苦衷!” 楊進諾低頭沉痛些許,終昂首說道:“唉,也是小的自作孽!小的年少輕浮,好酒嗜賭,那康守禮早有所謀,假意貸我銀錢,息高不得還,以此要挾,逼我充抵其子應徵。故小的不敢告之官府,恐他家逼債。可憐我那孤苦老母,偏偏臥病在床,如若徵行,無人照顧,必死無疑。萬般無奈,斗膽詐病……誰知那康守禮惡極告官,迫我流走,老母一樣病亡。忠孝兩失,為求生計,不得已入了馬賊,幹些殺人放火,劫人錢財的勾當。後遭胡人追剿,同夥盡皆散落,吾也險些喪命,一路西逃至三百城,幸得城中鄉親救助,方才留活。自此便定居三百,改邪歸正,靠打鐵護院度日,日漸安定,直至娶妻生子……” 李天郎“嘿”的一聲冷哼,“詐病避役,你倒機靈!忠孝兩失,咎由自取!如今家破人亡,受盡凌辱,方起絕境復仇之心,嘿!” 楊進諾一愣,委頓片刻,卻又仰頭道:“小的本無意活命,從軍但求沙場一死!既是如此,聽憑將軍發落便是,小的不再多言!只是沒能多殺幾個賊子,死後無法告慰妻兒,實為憾事!” 李天郎心裡轉過很多念頭,殺這個人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但看他神情,不像貪生怕死之輩,且詐病避役之事,確有原由。尤其是這個楊進諾落魄失魂,一心為死求戰的境遇,喚起了李天郎深藏心底的痛楚,那也是天寶元年,充軍安西…… “實言以告,算你還是男兒,你那腦袋暫且長在你脖子上罷。既然如此,前罪不計,不過些許薄功,再也休提!”李天郎差點聯想到當初倉皇充軍安西的自己,他立刻中斷了思緒,對楊進諾做了決斷,“所欠軍役,此次便補罷!隨僕固薩爾校尉去,好好想想如何戴罪立功罷!待戰事畢,自縛軍府請罪!” 杜環看看李天郎,想說什麼,李天郎卻一撥馬走了。僕固薩爾衝趙陵會意一笑,趙陵沖他擠擠眼,也隨後去。杜環無奈,只得提韁跟上。留得後面的楊進諾對著一群馬屁股不住地叩首,“謝將軍!謝將軍!小的願效犬馬之勞,以贖前罪!” 突騎施老者的供言驗證了李天郎的判斷,此次交戰,純屬意外。大軍討擊之計,突騎施應當還未覺察,但那多彌那邏可汗逃脫,是否會飛報敵酋使之有所防備還未可知。李天郎溫言詳詢了真珠河流域的地貌道路,對情勢有了充分的掌握。現在的關鍵,還是在一個“兵貴神速”,必須以暴風驟雨般的快速打擊擾亂突騎施大汗的部署,不僅要一擊得手還要全身而退。這需要將游擊劫掠戰術做得比突厥人還要突厥人,這對自己和轄下的兩千部下無疑都是艱鉅的考驗。 “僕固薩爾校尉鬧著要當前鋒,那就前鋒一回罷!可惜這次可不是偷襲多彌那邏可汗牙帳那樣的美事了。”李天郎一指地圖,“晝夜急行兩百里,直取毗伽可汗的白草灘牙帳!呵呵,對方部眾可是數万!僕固薩爾,有膽子沒?” 僕固薩爾嘴裡咕噥了一句最低俗的突厥粗口,朗聲道:“說出的話,潑出的水,這個前鋒我當定了。都尉當我僕固薩爾是沒角的綿羊、騸了卵子的瘸腳驢麼!什麼部眾數万,不過烏合之眾,那毗伽可汗的牙帳就算是鐵打的,我僕固薩爾也要把他啃了!為表決心,僕固薩爾願立軍令狀!” “僕固校尉的飛鶻馬隊,雖勇悍快捷,然新丁居多,此次前鋒,非同小可,為防萬一,還是遣屬下為好。”立功心切的趙陵開始較勁,“我隊歷來擔任前鋒,自我以下,盡皆百戰勁卒,多有與賊搏殺經歷。且臨敵斥候破襲之技,雕翎團當屬第一!” “雕翎團長期擔當斥候前鋒之任,這不假,但此次前鋒,乃是攻堅,未見得是你拿手。”站在一旁的趙淳之樂了,原來是那個白孝德不服氣了。白孝德繼續大聲道,“剽野乃陌刀精銳,弩機最勇,戰力犀利,攻堅之舉,當屬本部!” “胡說,沒聽都尉說麼,晝夜急行,日走兩百里,你剽野團有這樣的快馬麼!”僕固薩爾吼道,“剽野提也別提,”白孝德聽得此言,剛準備坐下去的屁股猛地跳將起來,但僕固薩爾不待他反駁便提高了聲音,又將詞鋒轉向了趙陵,“趙校尉看不起我僕固薩爾那也罷了,但瞧不起飛鶻團那是萬萬不可,索性大傢伙各出五人比試比試罷!騎、射、槍、刀、戰技,隨趙校尉挑!” “你奶奶的,要比大家都比!”白孝德叫道,“誰怕誰!” “比就比!”趙陵臉紅脖子粗,“誰怕誰!” 馬麟插嘴道:“諸位皆是老將,怎的如此意氣用事!有話好說,大戰將至,動刀動槍傷了和氣,豈不自毀長城?” 李天郎也擺手讓幾個肝火旺盛的將領坐下。趙陵首先氣鼓鼓地坐下,接著白孝德和僕固薩爾也鼓著肚皮坐下了。野利飛獠悠然抄手而坐,他用胳膊肘捅捅趙陵:“呵呵,消消氣,你看我,最後還不是聽雅羅珊的!” “你他娘的是重騎,鐵定輪不上號,自然賣乖!”趙陵沒好氣地說道,“屁話少說!” “各位都是功成名就的老將,”馬麟在李天郎身邊待久了,說話語氣倒是有幾分像,“屬下也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可謂平分伯仲,難分秋色。” “你嘴巴倒甜,就是繞來繞去,說什麼平分秋色,還不是他娘的拐著彎夸你自個兒的西涼團!”曾是馬麟上司的趙陵自然不會對他客氣,“不就也想插一腳麼,娘的,有什麼話直說!” 馬麟嘿嘿一笑,也不生氣,他團團唱了個喏,朗聲道:“小的有個不情之請,把這微末功勞讓給小的,也算諸位老將成全一下小的……” 未等他說完白孝德便笑罵起來,“弄半天小子你原來是這個心思,不行不行!這般硬活,豈是你等小子能攬的!” “就是!就是!”僕固薩爾也附和道,“馬麟雖是小子,少些功勞,然西涼團聲名卓著,早就名貫安西,難道還要錦上添花麼!不成!不成!” 幾個鐵血悍將吵成一團,互不買賬,把個趙淳之看得樂不可支。沒想到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像一群孩子一樣爭個不亦樂乎。 在杜環眼裡,所有的這一切幾乎就是高仙芝大帳裡的翻版。心思縝密的主帥,求戰心切的將領,有什麼差別? !好像人人都在不知不覺中抄襲別人的一言一行。杜環心裡突地打個抖,我呢?我自己又在抄襲誰?不管這些將領們如何慷慨激昂,視死如歸,李天郎又是如何運籌帷幄,足智多謀,但兩千對十萬,杜環無論如何看不到勝算。他承認自己怕死,也承認李天郎的用兵神奇,但上天不可能一次次地眷顧同一個人,實際上,每次李天郎自己也是死裡逃生。這一次,不可能再有奇蹟,杜環實在反感這種自尋死路的死法,不僅死得輕如鴻毛,更是於事無補。於是他一直保持著沉默,但看到趙陵他們吵成一鍋粥,似乎自己不表表態也不好,至少,裝也要裝個英勇無畏,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樣子。否則,儘管自己是文官,但在這熱血沸騰的大帳裡也太顯得格格不入了。該怎麼說?杜環一時有些躊躇,李天郎豈是好糊弄的,再說他肯定早就看出自己有高、封二人的密令,心中不會沒有提防,如果言語失當,原本就心有芥蒂的李天郎隨便扣個動搖軍心的帽子就可以宰了他,那就死得更冤枉了! 杜環咳嗽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適的話,李天郎似乎根本沒有註意到他的尷尬,他一邊留心觀察部下的爭吵,一邊瞄著地圖。 “好了,肅靜!”李天郎要的就是這股士氣,他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揚聲阻止,“且聽我將令!” 眾人立時住口,垂手聽令。 “飛鶻團任前鋒,先行白草灘!”僕固薩爾大喜,其餘人一起翻起了白眼。 “你們的重任,在於探察賊子牙帳之所在,萬不可輕啟戰事,務必等大軍到位,方可進攻!” “若突然接敵,如何處置?”僕固薩爾不死心。 “遇大隊則避,遇小隊則全殲,不可漏一人!否則軍法從事!” 到底還是有斬頭,僕固薩爾滿意地應命而退。趙陵等看著他分不到大塊肥肉,也自心安。 “雕翎團在後,隨時準備迂迴,包抄賊軍,”李天郎繼續說,“剽野、西涼隨我,鐵鷂壓陣,三團齊進,隨時聽我佈置!” “杜長史,此戰所獲牲畜部眾,連同傷亡士卒,就煩你押返疏勒了。我這裡修書三封,具告戰況,請求協戰接援,分呈北庭王正見使君,疏勒府趙將軍和封大夫,也煩請你快馬送去。”杜環接過信,張張嘴,但李天郎根本沒有讓他說話的意思,繼續嚴詞下令,“輜重分由各團接掌,各團除軍械糧秣外,一併丟棄,加上所獲戰馬,一人三騎輕裝疾進!嘿嘿,要好吃好喝,就去突騎施大汗牙帳裡拿,不然餓死算了!” “哈哈哈”,眾將齊聲大笑,嚇得一干突騎施老者碧目圓睜,紛紛跌坐在地。 “好,明日寅時造飯,卯時出發!”李天郎笑道,“趙校尉,今晚辛苦些,巡營警戒之事,交由你部。杜長史!” 杜環趕緊道聲“在”。 “我軍所獲俘虜牲畜幾何?” “粗粗統計,人八百二十一帳,約八千四百餘口;馬匹三千八百餘匹,牛羊兼其他牲畜近萬頭,一時無法計數。” 李天郎點點頭,“將其人丁牲畜,全數集中,以利看管。趙校尉,你且留意,分派人手嚴密押之,虜獲牲畜人等,不可少一口!事關成敗,斷不可大意!” 眾將各自領命,出帳赴本部整編軍馬,安置紮營。杜環最後一個走出去,他很想說些什麼,可是他分明感覺到李天郎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一直在用目光推搡他出去。算了,也許李天郎是好心,有意放他一條生路呢。 杜環掀開門簾,邁步走了出去。趙淳之由此隱隱聽到,帳外的將領們又在爭執不休,嗓門一個比一個大,直到馬蹄嘚嘚,分散遠去。他不由掩嘴偷笑,可還沒笑完,便聽見李天郎說:“淳之,你也隨長史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將軍!”趙淳之急了,“請將軍……” “你要抗命麼!”李天郎厲聲道,“聽令!” 一連兩次被李天郎訓斥,滿腔報國之志的趙淳之心裡既失望又難受,他憤懣地拱手行禮,轉身走出了帳外。 帳外晚霞漫天,突騎施人散落的氈帳炊煙裊裊。在它們外側是整齊排列的烏色兵幕,同樣籠罩在造飯的炊煙中。搬運柴禾的士卒正在高處準備生火,到了晚上,這些高處的火堆將照亮整個營寨。趙淳之走過一隊正在往長行坊上搬運兵器弓矢的士卒,連帶隊隊頭施禮,他也懶得回。長行坊旁邊站著杜環,正拿了一本冊子,在上勾畫著什麼,估計是在記錄這些收繳自突騎施人的器仗。他也看到趙淳之氣恨恨地往自己的坐騎去,從守候的奴婢那裡接過韁繩,飛身上馬走了,所剩的二十多騎悶聲跟隨。 唉,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哪知戰場凶險!一心就想建功立業,哪裡明白一將成名萬骨枯的道理。自古以來,有多少氣盛男兒成那淒淒枯骨,能功成名就、保有善終的又有幾何!杜環看著趙淳之的背影再次嘆了口氣,李天郎就是李天郎,腦子裡清醒得很,否則也不會找諸般理由放自己和趙家小郎君走。可那些滿懷雄心壯志準備和百倍於己的敵軍戰鬥的士卒呢,他們又有什麼理由得存呢?李天郎又憑什麼把他們往虎口里送呢?什麼疏勒、北庭援軍,他明明知道來不及還叫我送信,這是在騙誰,就是騙那些叫嚷著要當前鋒的蠢貨麼! 困惑不已的杜環真不知道該感謝李天郎還是該唾棄李天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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