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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荒野遭遇戰:唐軍擊潰突騎施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0102 2018-03-13
僕固薩爾的戰馬在李天郎面前以一個很怪異的後蹲動作猛然止步,肥壯的馬臀幾乎擦著地面,飛濺的塵土在強健的四蹄下狂浪翻動。 “將軍,斥候來報,距此四十里,發現黑姓突騎施人的營寨,賊子們正糾眾列隊,準備偷襲前方輜重。”戰馬被韁繩狠狠拖住,齜牙咧嘴地連噴響鼻,“如何迎敵,請將軍決斷。” “呵呵,來得這麼快?賊子軍馬幾何?斥候可被其發現?”李天郎也有些驚詫,剛出山口便遭遇敵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圈套?不,應該不會,山口是設伏的絕好地區,在那裡既然沒有發現任何敵情,那隻能說明這是一場湊巧的遭遇戰。 “全部眾有近萬人,但見騎馬兵士,不過四千。斥候擒得該族一家老小,得知是準備北上合族的黑姓突騎施拔泥塞幹部,照屬下看來,賊子對我大軍尚無察覺。”

“好啊,既然那麼想偷襲輜重,那本將軍就來個將計就計,以急襲對急襲!”李天郎在坐騎上挺挺身子,“叫兒郎們披甲亮劍,準備殺他個片甲不留!”他揚手一揮,“各團統軍頭領,速速過來聽令!” 中軍的號角嗚嗚吼了兩嗓,乾澀而急促,猶如頭狼發出的狩獵嚎叫,所有的士卒彷彿喝了提神的烈酒,早將星夜兼程的辛勞拋到九霄雲外。一陣金屬鏗鏘之後,五團番兵迅速將行軍隊形轉變為作戰隊形,各隊旗頭率先定位,餘者從之。 “碰上賊子了!” “要真乾一場了!” “好啊!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橫行沙場了!” “站好!站好!急什麼!注意聽號令!” “你腿抖個什麼,是不是待會還要尿褲子啊?” “你個獠賊,我那是心急,不是害怕!”

“你奶奶的,不把肚帶扣緊,想他娘的摔死啊?” …… 交戰在即,竊竊私語最多的是新兵,這不奇怪,第一次見仗誰都會有那麼些緊張、興奮和恐懼。隊正們厲聲關照的也是這些躁動的新兵,而那些久經沙場的老兵們則沉默寡言,手底下可沒閒著,不慌不忙地檢查馬俱兵刃,挑弓上弦,再輕輕安撫自己刨蹄甩頸的坐騎。 站在李天郎後面的趙淳之一顆心也砰砰砰地劇烈跳動,他的願望就要實現了。可是他心裡也暗暗氣惱,殺人又不是沒殺過,明明以為自己能夠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但手仍舊不聽使喚地微微發抖,只好用力抓緊韁繩,一次次地深呼吸。幫他穿戴戰甲的張驢兒一搥趙淳之的肩膀,“好了,阿郎!”這副鎧甲由非常精良的瘊子鱗甲和明光鎧結合而成,護體之效奇佳,是父親趙崇玭最為心愛之物,此次出征,父親不吝賜之,一固是舐犢情深,二來也可見對己寄予厚望。

趙陵、野利飛獠、僕固薩爾、白孝德、馬麟一一飛馬馳來聽令,他們一個個好威風,神情從容,只有真正的戰士才會在大戰前有如此的鎮定沉穩。那個背了兩個盛箭胡祿的一定是安西第一神箭手雕翎團校尉趙陵,聽說他手裡的挽天弓是高大將軍賞的御用之物哪;留個髡發的除了那個叫野利飛獠的党項胡人還能是誰,只有他的戰馬有沉重的馬鎧,好神氣;對了,這個叫僕固薩爾的回紇校尉據說十個腳趾頭在討擊朅師的時候給凍掉了一半,不得不在靴子裡裝硬物充抵,還只能騎戰,下地就瘸;提著陌刀的那個是個怪人,頭髮膚色望去顯是漢人,但高鼻碧眼卻是胡人之像,呵呵,不過使陌刀的歷來是軍中狠角色,看他寬若熊腰的胸膛,想必傳言非虛;趙淳之注意到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馬麟,不由得心生一股少年人的爭強好勝之氣,哼,也很年少麼,居然能掌管一團人馬,到時候瞧我的,堂堂疏勒守捉使之子,不信連個西涼白丁都比不過!

李天郎言簡意賅,三言兩語交代了戰法部署,五人對不明之處略問一二即飛馬歸隊。趙淳之竭力挺直腰桿,豎起耳朵聽李天郎從容不迫地排兵布陣。真是有條不紊,深諳兵法,趙淳之一臉崇敬地看著李天郎,已經將他視作了自己今後追習的榜樣,也許,我十年後也可以成為雅羅珊(戰神)!突然注意到有目光在掃視自己,轉首一看,是那個醜陋猙獰的胡人親隨,李將軍怎麼會找個這樣的怪物當自己身邊的別奏呢!趙淳之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那胡人也不生氣,緊咬弓弦的嘴裡咕噥了一句什麼,笑了笑,臉上的褶皺彎出一束束輕視小覷之意,手卻沒停,很利落地將那張大弓上好了弦,滿手的指環很扎眼。趙淳之猜也猜得出他咕噥的是什麼,無非是“乳臭未乾”之類,這使他怒火亂竄,哼,待會讓你見識見識小爺的厲害!

行在隊伍最前面的飛鶻團五百精騎在平整的西域荒漠上拉開了數道整齊的行軍飛塵,他們的方向,筆直地伸向拔泥塞幹部的營寨,僕固薩爾得到的將令不僅是突襲營寨,還要斷了對手的後路。西涼團、雕翎團六百將士繞道右翼,待李天郎親率鐵鷂子和剽野團從左翼攻擊來襲敵騎時,大家包抄合殲賊軍。杜環領匠兵馱獸集合長行坊,以車陣硬弩自守。 “淳之,領本部人馬緊跟杜長史,固守輜重,寸步不離!”李天郎從阿史摩烏古斯手中接過大槍,注意到趙淳之嘴唇翕動,滿臉急切求戰之色,“才開始,小子,你慌什麼!”李天郎沖他笑笑,語氣卻不容商量,“聽令吧!” 趙淳之咬咬嘴唇,羨慕地望望飛馳而去的輕騎,悻悻然行個禮,垂頭喪氣地率隊隨杜環去了。

“太陽還沒有升高,趁天氣還沒有變熱,盡快結束戰鬥吧,”李天郎提槍躍馬,大吼道,“兒郎們,隨我來!” 馬鋌和馬鐧激動得面紅耳赤,他們一個高舉安西軍的蟠龍軍旗,一個高舉剽野團的大旗,緊跟著李天郎沖在隊伍最前面,剽野團三百番漢陌刀手提韁策馬以兩列橫隊緊趨於後。在他們後面一百步外,是滾滾而來的鐵甲鷂鷹。 李天郎想要的不僅是大振士氣的首戰告捷,而且想全殲這股敵軍。此時能多殺一個敵人,也就會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減少一分壓力。但是,瞬息萬變的沙場沒有那麼循規蹈矩,突騎施人偶然的決定,使李天郎原定的三路合擊計策沒有能夠完全得以實施。 多彌那邏可汗也想趁天氣涼爽揀個大便宜,他只派出了五百人去解決那支小小的唐軍輜重隊,而自己則帶著大隊人馬悠悠前進,後面還跟著七零八落準備搬運劫來輜重的老少族人。這樣一來,突騎施人的攻擊就比李天郎預料的來得快。

唐軍帶領輜重隊的是擅長防禦的白蘇畢,本來有些驚慌的他從斥候處得知大軍已到後,士氣重新高漲起來,迅速以長行坊和櫓盾圍成環型戰陣,固守待援。當杜環、趙淳之率兵趕到時,他們剛剛擊退突騎施前軍的第一次沖鋒。眾多的騾馬駱駝在唐軍士卒驅趕下衝亂了正在發起進攻的突騎施人隊形,也使他們大吃一驚,只得稍退。但他們很快發現唐軍援兵並不多,只是急急與友軍匯合,重新封閉了車陣,並不敢前出追擊,顯然是因為人少而主動採取守勢。鎮定下來的突騎施人一邊向後邊的多彌那邏可汗禀報,一邊再次發起了兇猛的衝鋒。 寂靜的荒野被突如其來的交鋒戳醒,紅色的裸岩,黃色的沙礫,青色的巨石,稀疏的陌草都瞪大了睡眼惺忪的眼睛,驚惶地在眾多馬蹄下擠成一團,一場騎兵與騎兵之間的戰鬥就此拉開了序幕。

輕敵的多彌那邏可汗得知唐軍又有援兵到達,先是一愣,接著得知也是一支輜重隊後,反而更加欣喜若狂。雙倍的買賣啊,誰都會眼紅。頭腦發熱的多彌那邏犯下了他數不清錯誤當中的一個:他沒有全隊壓上圍剿輜重隊,而是又派出了八百騎連同前軍,一起再次發起攻擊,此舉乃兵家大忌,正是人數居劣勢的李天郎求之不得的。 “喔喔喔!” 突騎施人冒著長行坊後射來的箭雨蜂擁而上,火箭嗖嗖點燃了幾架大車。數百騎手翻身下馬,揮舞著刀劍撲向櫓盾防守的車陣缺口,也有拋繩叼刀,攀爬長行坊的。陣中唐軍紛紛捨了弩機長弓,抽出橫刀與敵肉搏,雙方混戰。車陣中的牲畜開始驚恐地嚎叫暴躁,好幾輛中了套索的長行坊被突騎施人縱馬扯翻,人潮湧湧的突騎施人從這些缺口跳進來搶掠更多的財物,杜環不得不全力用弓弩將他們擋回去。

圍攏過來的突騎施人越來越多,後面騎馬的放箭壓制陣中唐軍,前面的下馬徒步衝擊,唐軍到底人少,防線眼見有動搖之危。激戰中的趙淳之完全找到了征戰沙場的感覺,他劈手砍翻一個撲到杜環身後的敵軍,揮刀沖自己的手下大喊:“張驢兒,上馬!統統上馬,跟我衝出去!”杜環大駭,連聲呼喝不住,五十騎已從櫓盾後狂洩而出,頓時將步戰的突騎施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本就不善步戰的突騎施人人仰馬翻,被趙淳之他們殺傷不少,圍攻的壓力立緩。杜環和白蘇畢立刻調整人手,重組防線。 “這小傢伙,有膽識,就是太冒失!太冒失!怎麼不趕緊回歸本陣!”白蘇畢張弓射倒一個剛剛爬上長行坊的突騎施人,對杜環叫道,“長史趕緊叫他歸陣,我囑人以強弓硬弩掩護!”

“怎麼叫,這個毛頭小子!咳!不知輕重,只知妄呈驍勇,要是有個閃失,怎麼向他父親交代!”杜環恨聲道,“都尉本來叫他跟著我少些凶險,哪知……嘿嘿!急死人了!還不回陣,想找死麼!” 殺得性起的趙淳之率隊繞車陣穿行一周,有效地遏制了突騎施人的攻擊,但醒悟過來的對手立刻重新上馬編隊,分出一彪騎兵將這一小隊唐軍團團圍住。在趙淳之的刀前,滿是蠕蠕攢動的皮帽、刀槍和血紅的胡人面孔,他幾乎是不分青紅皂白揮槊猛砍亂刺,全然不顧自己的盾牌被敵人戳成了篩子。狹路相逢,唯勇者勝!勇者勝! 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和趙淳之的馬槊硬碰硬,喀嚓一聲將槊柄砸成兩截,趙淳之雙臂發麻,虎口震裂,雖飛快地去拔橫刀,但一時間居然拿捏不住。見主子危險,張驢兒橫身攔在那使狼牙棒的突騎施人馬前,一槊刺穿對方肩膀,自己也隨即身中兩箭,“哇”的一聲倒下馬去。趙淳之大怒,迎面一刀結果了棄棒欲逃的突騎施人,又藉他擋了幾支冷箭。未等他喘口氣,“噗”的一聲悶響,身邊的一個家奴被長矛穿腦而過,從馬背上後仰跌落,死卡住腳的馬鐙使受驚的戰馬拖著屍體狂奔開去。趙淳之猛然發現五十騎所剩無幾,他這才一驚,糟了,忘了早些歸陣!不過晚了,只有硬拼,這樣也許還有一條活路! 眾多羽箭破空的聲音好像石磨碾谷,陷入困境的五十騎雖有陣中箭矢遙助,但他們的浴血奮戰淹沒在密密匝匝的突騎施人吶喊中。趙淳之的頭盔被對手一桿長矛削飛了,一汪不知誰噴射而出的鮮血兜頭淋下,弄得他頭昏眼花,耳朵轟鳴。 “完了,我命休矣!”趙淳之的瞳孔滿是猩紅,什麼也看不見了,他下意識地伏下身來,將臉在馬脖子上亂蹭。 一排碩大的長箭從狂吼亂叫的突騎施人身後激射而至,那是太習箭! 突騎施人還在大喊大叫,不過已經不是得意的吶喊,而是驚慌失措的狂呼。 突騎施人對輜重隊的攻擊比料想快,人數也比預料的多。企圖側翼包抄的趙陵比李天郎更快地發現了這一點。 “全體準備衝鋒!”趙陵揚起了手,“雕翎團兩列橫隊,西涼團後側兩縱隊,全力衝鋒!” “趙校尉,李都尉不是叫我們聽他命令麼,他們還沒有發起攻擊,”馬麟有些遲疑,“我部一動,李都尉的合擊之計就全數失算了,這……” “賊軍來勢甚急,攻勢兇猛,如此時不動,輜重隊頃刻即亡,即使合擊成功,我方損失也大,得不償失也!”趙陵試了試手裡的硬弓,“李都尉常道:戰機瞬息萬變,必因變而變,此用兵之神也。此時我等奮勇而下,擊破賊軍,都尉可順勢兜後襲之,必可全殲,又可解輜重之危,應為決算也!”他嘿嘿笑了兩聲,右手手指間已夾好了上弦的羽箭,“我既決定,後果自由趙某承擔,你且聽令便是。呵呵,要是李都尉這點變勢都把握不了,他也不會被人叫做雅羅珊了!” 誰會對雅羅珊喪失信心呢!在眾多戰士眼裡,李天郎幾乎就是勝利的化身。馬麟點點頭不再猶豫,也高舉右手馬槊發出準備衝鋒的號令,“你前我後,待齊射後照老規矩兩翼散開,由我西涼團衝擊賊軍正面!” “好!走!”趙陵大吼,“前進!衝啊!” 六百精騎齊聲嘶吼,如平地裡乍起的一股狂風,帶著犀利的號叫刮向圍攻輜重的突騎施人。趙陵鳴鏑一響,一身披鐵甲的突騎施頭領背心中箭,應聲落馬,未等其餘的突騎施人作出反應,更多的重箭挾風而至,薅草般刮倒更多的突騎施人。雕翎團在前,西涼團在後,兩團呈一斜線從左至右由側後席捲千餘突騎施騎兵。猝不及防的突騎施騎兵根本無法抵擋兩團精騎的衝擊,西涼團林立的長槍像一把細長的剔骨刀,將整個突騎施馬隊開膛破肚。為西涼團衝擊讓開道路的雕翎團邊放箭邊從兩翼包抄開始潰散的突騎施人,唐軍的打擊不僅兇猛,而且快捷。亂哄哄的突騎施人隊形被兩團人馬像圈羊一樣趕在一起,擠成一堆。 發蒙的突騎施人見突如其來的唐軍大隊攻勢凌厲,以為被徹底包圍,陣腳立刻大亂,如炸窩的羊群般倉皇后撤,輜重重圍立解。白蘇畢趁勢率隊出擊,斬殺驚慌失措後撤的突騎施人。正起勁搶掠輜重的突騎施人慌忙棄了還未捂熱的戰利品,撒腿奔向自己的坐騎,未等上馬,從車陣中飛出一幕箭雨,引發此起彼伏的慘號。連坐鎮指揮進攻的突騎施頭領也被亂箭射死。突騎施人喪失了有效的指揮,更加混亂,根本無法組織反擊。亡命抵抗的,不是喪命就是被殺散。留有幾分神的,無不策馬狂奔,一窩蜂向唐軍尚未合攏的包圍圈缺口冒死突擊。外圍的雕翎團一時阻擋不住,居然讓他們衝出去不少。這些人已徹底成驚弓之鳥,看也不看唐軍的人數,頭也不回地向多彌那邏可汗大隊方向捨命奔逃。在遮天蔽日的煙塵中,敗退的突騎施騎兵迎頭和多彌那邏可汗的後隊相遇,兩軍相互蹬踏,亂成一團。 被戰馬掀翻在地的趙淳之又被死馬壓腿,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只得縮身於馬屍之下假死,躲避四周的突騎施人。也算他命大,遭到趙陵突然襲擊的突騎施人四散奔逃,紛紛從他頭上躍過,竟沒有傷到他半根汗毛。直到白蘇畢帶人從車陣中殺出,這才將他拖了出來。 “可汗,前軍中了唐軍埋伏,大敗而回了!”狼狽萬狀的敗軍頭目在可汗面前依舊驚魂未定,“我們中計了!快傳令撤退吧!” “唐人來了多少人?是哪支人馬?”多彌那邏可汗皺緊了眉頭,“那個該死的攝浮羅俟利發呢?” “不知道,可汗,我只看見唐人像烏鴉一樣飛騰而來,轉眼間就啄瞎了勇士們的眼睛……他們,他們,拿著的是有大鳥的旗,”禀報的頭目臉色發白,嘴唇顫抖,“攝浮羅俟利發,攝浮羅俟利發戰死了!唐人的箭……”頭目的眼睛可怕地鼓了起來,多彌那邏可汗順手將手中的刀直插入他的胸膛,直至沒柄! “居然連對手的面都沒見著,還有臉回來!”多彌那邏可汗的刀在血柱中猛然拔出,“哪裡會有那麼多唐人,嚇破膽的狼連兔子都不如!” “誰也不能退!退者死!”多彌那邏可汗提著血淋淋的彎刀大吼,“後退者死!那瑟鬥!叫附離們砍死所有後退的懦夫!” “可汗,看,看那邊!唐人兵馬追來了!” 沖天的煙塵滾滾如席捲一切的石碾,隆隆而來,煙塵中飛揚著紅色鶡鳥旗! “是雅羅珊!”附離統領那瑟鬥聲音有點變調,“是雅羅珊的人馬!” 雅羅珊! 多彌那邏可汗心頭一緊,額頭沁出了細汗!雅羅珊!騰格里(蒼天)會這樣對待我麼! “可汗,我們撤退嗎?”那瑟鬥小心翼翼地問,“先撤一撤吧。” “不會那麼快!那麼巧!要是雅羅珊親率的大軍,怎麼會讓前軍順利逃脫!”多彌那邏可汗瞪大眼睛向來襲唐軍張望,多年的征戰經驗使他很快從煙塵中估算出了對方大致的人數,他彎了鬍子,冷笑道,“虛張聲勢!嘿嘿,奸詐唐人的小把戲!” 驚怒交加的多彌那邏可汗令自己的附離拿刀斬殺後退部眾,還沒穩住陣腳便與尾追而來的雕翎團和西涼團發生遭遇戰。慌亂之間,多彌那邏可汗又犯了一個錯誤,他仍舊沒有意識到唐軍強悍的戰力,不相信這麼快就有一支從地底冒將出來的重兵,更不相信有什麼埋伏。唐人大軍還遠在拓折城呢!絕對不可能從那裡回來,只可能是小小的一支人馬!眼前的事實就是如此!於是他沒有後退集結,而是暴怒下令,率全隊迎擊唐軍。在他的潛意識裡,那個雅羅珊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天神,為什麼不可以和他一決雌雄!我多彌那邏可汗手裡到底還有數千勁騎! 挾威而至的西涼團和雕翎團如高山洩洪,一頭扎入突騎施人的大軍中,左沖右突,勇不可擋。毫不示弱的多彌那邏可汗也調兵遣將應戰。唐軍雖然勇悍,但人數確實遜於對手,但挾勝而至,威力自是擴大數倍。一方人數眾多,一方士氣如虹,雙方頓成膠著之態。 對方人數甚至沒有過千!多彌那邏可汗的鬍子快活地翹起來,局勢似乎正合自己的判斷,我很快就能反敗為勝!多彌那邏可汗令自己的一千精銳附離展開擅長的兩翼包抄戰術,準備將這支不知死活的唐軍一口吞掉。 正當多彌那邏可汗在為自己正確的判斷自鳴得意之時,有人驚慌地叫道:“可汗,我們的營寨!我們的營寨好像起火了,看那煙!” 是,一股巨大的黑煙從營寨方向升起,確實是營寨!壞大事了!多彌那邏可汗心下不禁著慌,但尚能保持鎮定,而不少部眾尤其是後隊的老少族人,已經開始驚呼哭號,不顧可汗下令便返身後退,企圖回去保護家人和私產。 雖然戰鬥並沒有像預料中的那樣展開,但同樣看到黑煙升起的李天郎敏銳地認識到,決定勝負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他見趙陵提前發起攻擊,猜到輜重那邊定有變故。而如此一來,突騎施人的後軍便自然成為攻擊的重點,關鍵是,什麼時候是出擊的最佳時機!攻擊早,很可能與其硬碰硬,加上殲敵完畢的趙陵揮軍合擊,十有八九打成擊潰戰,不能有效殲滅敵軍主力,弄不好,趙陵還可能被前後夾擊,還生生被反咬一口;打晚了,突騎施人要么後撤結陣拼死抵抗,要么逃之夭夭,使整個討擊大計因走漏風聲而徒增諸多艱難。 野利飛獠和白孝德看著李天郎閉著眼睛挺立馬上,氣定神閒。兩員悍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鬧不明白李天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唯有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激戰如炙的沙場一言不發。殺聲震耳,近在咫尺,兩人雖心裡貓抓般難受,但誰也不敢先輕言請戰。喊殺聲更響了,雕翎、西涼團健兒在收縮隊形,他們整齊沉穩的蹄聲雖然遠不比對手密集,但步步為營,可圈可點。突騎施人的馬蹄聲和吶喊聲很鼓譟,但顯然缺乏章法,烏合之眾就是烏合之眾!趙陵這小子幾年來沒白摔打,儼然有統兵獨當一面之能了! 有些沉不住氣的白孝德眼都不眨地望著戰場的方向,咽了一口又一口唾沫。太陽越升越高,亮得晃眼,一滴汗水淌過白孝德的睫毛,他用力一眨,汗水刺痛了眼睛。白孝德低低咒罵一聲,左手一擦,右手的陌刀擊打在馬鐙上,“叮”的一響,李天郎的耳朵聞之抽搐了幾下,但身體依舊不動如山。 直到天邊升起了黑煙! 李天郎抽抽鼻子,咧嘴笑了,他猛然睜開眼,喃喃說道:“差不多了,該來了!” “都尉!”所有待命的唐軍士卒都仰著脖子看到一匹大汗淋漓的快馬飛跑過山坡,箭一般向這裡跑來。騎馬之人扯直了嗓子吼道:“都尉!我們端了賊子老巢!”是飛鶻團的斥候! 李天郎的瞳孔驟然變大,“好!全軍隨我來!”蹄聲隆隆,七百驃騎離開隱蔽的山坳,整齊地爬上了山崗。 起伏的山崗被唐軍騎兵勾勒出駭人的曲線,在中央高高飄揚的,是“李”字大旗和安西軍的蟠龍軍旗!看到下面的廝殺,所有士卒都熱血沸騰,拔刀上弦之聲不絕於耳,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戰馬刨起了蹄子,煩躁地將銜鐵嚼得嚓嚓響。 “擂鼓!!”李天郎下令,手裡的大槍沖天豎起,他的眼睛已經鎖定了多彌那邏可汗的狼纛,“烏古斯,想不想取了那狼纛?” 阿史摩烏古斯齜牙嘶嘶吐氣,悶聲道:“主子想要,烏古斯便給主子拿來!” “剽野在左,鐵鷂在右,三番齊射後,全力衝擊!”李天郎在戰鼓聲中將大槍往前一指,“殺!”鐵騎從山上滾滾而下,煙塵大起,草石迸飛。以李天郎親率五十騎為中軍,剽野、鐵鷂為兩翼,唐軍如一隻展開雙翅的嗜血隼鷹,向突騎施大軍呼嘯卷去。 “可汗!唐人!更多的唐人!唐人的騎兵!在我們左邊!”幾乎是哭號聲,“可汗,趕快後退吧!” 多彌那邏可汗臉色煞白,我的騰格里,這是哪裡來的唐人大軍! 嗚嗚嗚!唐人進攻慣用的號角,撕心裂肺的號角! 他已經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唐軍騎兵正從自己側後的山崗上泥流而下,金色的龍旗眨眼間便撲到了眼前!蟠龍軍旗!安西軍的蟠龍軍旗!在安西誰都不會不認識它!難道高仙芝真的回來了?還有那個傳說中的雅羅珊? 萬能的騰格里,你怎麼如此懲罰我們? “後退!後退!”多彌那邏可汗在親隨簇擁下撥轉了馬頭,剛剛鼓起士氣的突騎施人重又陷入混亂之中,連包抄到一半的附離們也半途而廢,沒命地向多彌那邏可汗的狼纛靠攏。 最後三百步,蟠龍軍旗連連擺動,那是襲步攻擊的旗號,所有的唐軍騎兵都叫囂著連人帶馬撲向驚惶抽動的突騎施人群,一頭扎了進去,立刻轟然炸裂開來。 橫刀、馬槊和駭人的陌刀在突騎施陣營中劃開一道道血路,電光火石般的一個照面,交戰雙方便有數百騎倒下馬去。刀劍格擊,甲胄崩裂,血光飛濺,人號馬嘶,雜亂的馬蹄使大地不住地戰栗,擠壓出急促的氣短喘息。隊形散亂的突騎施人在平行展開的唐軍面前遭到重錘之擊,他們的陣腳被徹底衝亂,只能幾十百騎地簇擁在一起,各自為戰,相互之間既無法援救,也凝聚不成大隊,完全喪失了騎兵應有的靈活和勇猛。而唐軍則進退有序,協戰一致,步騎兼合,是能以少擊眾,成功地削弱了對手的人數優勢。儘管生性驃悍的突騎施人拼死抵抗,但大勢已去,只能任由唐軍從容割裂,逐個擊破。失去戰馬的突騎施人等同於半個廢人,下馬搏戰的西涼團、剽野團士卒正是抓住對手這個弱點,人人趨前奮擊,先劈翻這些散兵游勇的坐騎,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一一斬殺。 李天郎身邊的五十騎號“五十長騎”,是他親自從新募丁壯中挑選的勇猛之士。要成其中之一必過三關:一是家世關,要么乃邊城良家子弟,具勳官、勳官子或品子、品孫身份,要么為內附胡族忠勇之後,體格均過六尺,力量雄健;二是武藝關,弓馬刀劍嫻熟自不在話下,還必有其一為長;其三為文試關,人人能識文斷字,機靈好學,這一條不知淘汰多少能騎善射之士。李天郎的初衷,並非僅僅要調教一支能戰的親兵,而是要帶出一支能文能武,日後堪當大任的為將新秀。要是他們中哪怕只有一半能夠脫穎而出成為戰將,那在安西,大唐便當有了數万雄兵!這才是李天郎的長遠考量。此次雖是初經戰陣,但五十長騎戰力之強悍,令人瞠目,非“長騎”而堪“龍牙”之號也。 多彌那邏可汗親眼看見這支高摯蟠龍軍旗和“李”字大旗的五十騎在千軍萬馬中左沖右突猶入無人之境,兵鋒所向,勢如破竹。他將他引以為傲的附離一隊隊派出去支撐戰局,但他們都是有去無回,沒有能夠擋住唐人的犀利攻勢。 該死的附離,白養活這幫狼崽子了! “嗖”的一聲,旁邊執掌狼纛的附離倒抽一口涼氣,倒伏在馬背上,狼纛頓時歪倒。 “嗖嗖嗖!” 狼纛旁慘呼一片,準備接旗的附離接連中箭落馬,多彌那邏可汗縮了脖子,躲進了盾牌。 多彌那邏可汗真的冤枉了他的附離們,要不是他們拼死戰鬥,李天郎很快就會衝到他的面前。五十騎橫貫了整個突騎施軍陣,又回頭再次沖擊,如此三番,搗得突騎施中軍七零八落,亂成一團。殺得性起的長騎們順勢就在馬上割下對手首級,血淋淋地掛在馬前,狼行鶻突,所向披靡。突騎施人肝膽俱裂,無不望風而逃。 “尊貴的可汗,先撤退吧!勇士們保護你!”那瑟鬥叫道,“往北邊去吧,去找毗伽大汗,為族人報仇!” 多彌那邏可汗張嘴還未答話,一支利箭激射而至,“嗖”的一聲,雕翎箭羽挾風撩過臉頰,驚得他差點跌下馬去。是不遠處的那個唐人,那個飛馬而來的唐軍弓箭手!只見他一個鐙裡藏身伏下馬去,待重立馬上時,手裡已上好了箭! “小心!可汗!”有附離應弦落馬,還擊的箭也在耳邊嗖嗖飛出。可怕的還不是這個弓箭手,而是疾衝而至的唐軍騎兵,那面蟠龍軍旗! “可汗快走!快走!”那瑟鬥聲嘶力竭地叫道,自己率領附離去阻擊唐人。 驚魂未定的多彌那邏可汗被親隨一扯戰馬,護著往陣北角狂奔。 大槍把當面的彎刀一彈,槍尖一斜,“噗”的一聲搠中旁邊剛剛舉刀撲上的騎手面門,不待其屍身落馬,李天郎右腕一抖,大槍“呼”的迴轉,將對面的突騎施人的腦袋連同皮帽劈成了兩半,再順勢往右下一掃,槍纓中的鋼鉤將一人肩膀鉤住,槍桿借戰馬衝勢一帶,生生將其扯下馬去。 騰騰騰,三人在血霧中魚貫落馬,閃出了一條直指伏馬奔逃的多彌那邏可汗的道路。 “殺多彌那邏可汗!殺多彌那邏可汗!”阿史摩烏古斯大吼,閃電般射出三箭,其中一箭正中狼纛旗手馬臀,戰馬痛極蹶蹄,旗手連人帶旗倒撞下來,頓時斃命。 “快上去殺了賊子可汗,取了狼纛!”長騎們躍馬揮刀,冒矢而進,直衝狼纛而來。 再狼狽的多彌那邏可汗也不會扔下他的狼纛不管,他勒住韁繩,撥轉馬頭帶著身邊的附離去撿地上的狼纛。而哇哇亂叫的烏古斯也率領五十長騎蜂擁而至,雙方立刻絞殺在一起。 多彌那邏可汗也算身經百戰,但敗得只剩下身邊數十騎這麼慘,還是第一回。尤其令他驚恐的是,就是這數十騎也正在急劇地減少。在他眼前出現的,是飛上半空的鮮血,落地的兵刃,還有騰空而起的首級!挑飛效死護旗附離首級的是那個使矛的唐人!那個殺千刀的唐人幹的!狼纛被奪走了!那不僅是可汗王權的象徵,更是整個部落的魂啊!那個鬼魅一樣的使矛唐人,一個回合便將死戰不退的那瑟鬥挑落馬下,他旁邊的另一人則在馬上揮刀割下那瑟鬥首級。騰格里啊,忠實的那瑟鬥和他換了帽子和衣飾,唐人肯定以為他們殺了我多彌那邏可汗! 多彌那邏可汗牙齒咬得嘎嘎響,但他也知道,現在只能逃命,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突騎施大汗,借助他的力量以求日後東山再起。也只有這樣,忠誠的那瑟鬥和他死去的附離們才死得其所。 “殺了可汗!多彌那邏可汗的頭在這裡!”五十長騎縱聲狂呼,高挑著多彌那邏可汗的衣帽在陣中來回奔馳,唐軍士卒的吶喊頓時驚天動地,軍心大振。突騎施人突然看不見了可汗的狼纛,又看見挑在長騎馬槊尖上的可汗皮帽。自然以為可汗真的隕命,原就渙散的軍心徹底崩潰。 “棄械下馬者不殺!棄械下馬者不殺!”唐軍大喝,有人棄械乞降,接著是十幾個,幾十個,上百個……剩餘的丟盔棄甲,在唐軍追殺的箭雨中作鳥獸散,落荒而逃。 不顧哭號逃命的老少族人,多彌那邏可汗拼命抽打坐騎,在一輛輛翻倒碰撞的馬車間狂奔,而身後雷鳴般的喊殺聲卻毫不留情地越逼越近,他不用回頭看也知道,自己的部眾徹底兵敗如山倒了!前方又見滾滾煙塵,唐軍旗幟獵獵飛舞,一定是抄了營盤的唐軍!多彌那邏可汗環顧四周,只有四五騎,個個眼望親人所在方向,滿臉悲戚絕望之色。 完了!完了! 多彌那邏可汗猛抽一鞭,頭也不回地往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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