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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領土爭奪戰3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209534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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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大食和突騎施的密謀交易

盛唐領土爭奪戰3 贺磊 12776 2018-03-13
天寶九載(公元750年),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率軍千里奔襲,繼續了他山地作戰之王的輝煌,一舉掃平了朅師國,大唐帝國在西域的勢力如日中天,安西大軍的鐵蹄令整個蔥嶺東西都為之顫抖,一度在大唐和大食(阿拉伯帝國)之間左右騎牆的河中諸國惶惶不可終日,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朅師國;大食呼羅珊埃米爾(總督)決定藉此機會,與河中諸國結成軍事聯盟,不惜與大唐一戰,以此確立自己在河中地區的霸主地位。 為投石問路,也為儘早在大唐疆域內打進盡可能多的橛子,大食頻頻向隸屬於安西都護府管轄的胡族諸部派出密使,或利誘,或威逼,竭力拉攏他們興風作浪,而彪悍的突騎施部則是大食重點策反的對象。 大食密使伯克爾微笑著端起那樽美麗的紅瑪瑙獸首杯,將赤紅的酒漿灌進自己的嘴裡,他的牙齒咬著杯沿,竭力掩飾著滿腔的怒火,暗道:“這頭貪婪粗俗的蠢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居然漫天要價!二十萬迪爾汗銀幣!二十萬!整個布哈拉汗國一年的稅收也沒超過二十萬迪爾汗!你要付出代價!遲早……”伯克爾很響地嚥下酒,讓美酒使自己的笑容不再僵硬,“但確實不是現在,”伯克爾在心裡對自己說,“先穩住這頭張大嘴的瘋狗吧,至少讓突騎施人的牙齒轉向唐人!哼,烏伯達拉赫,看你怎麼收場!”

“二十萬迪爾汗!”和伯克爾一起出使突騎施的烏伯達拉赫皺緊了眉頭,說道:“那麼多!”出身名門的烏伯達拉赫比伯克爾年輕得多,精明幹練,極得阿布·穆斯里姆賞識,是整個呼羅珊地區野心勃勃的後起之秀。這次出使突騎施,連橫抗擊唐人,責任重大,烏伯達拉赫不顧伯克爾的堅決反對,非要偕同前來,雖名掛副使之位,實際經常以獨當一面自居。 唉,伯克爾突然覺得有些沮喪,自己在呼羅珊的日子每況愈下,此前和李天郎交手差點喪命,此事幾乎成為呼羅珊的笑柄,霉運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那個應受安拉詛咒的唐人,李天郎!我決不會忘記你的名字!願安拉的複仇之劍,割斷你的喉嚨! “對!一個子兒也不能少!還得一次付清!”那個眼睛鼓得像青蛙似的突騎施葉護(官名)驕橫地說,語氣聽上去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這點錢都拿不出來,那還來談什麼!”他這一吆喝,其餘的大小頭領一起嘩然大笑,顯然對這些大食使者非常輕蔑。

年輕氣盛的烏伯達拉赫嘴裡低低咒罵一聲,還要說什麼,伯克爾示意他穩住,轉頭對突騎施首領毗伽道:“尊敬的大汗,你的威名豈是這區區二十萬迪爾汗能夠衡量的。只是倉促之間,遠道而來的我等實在拿不得那麼多的錢幣。不如這樣,先付十萬,大汗即刻起兵。後十萬,我以安拉的名義起誓,三月之內一定付清,在此期間,大汗帳下無敵的勇士們所斬獲的財物人畜,也一併歸大汗,就算做利息罷,這樣可好?” 毗伽可汗濃密的鬍子歪了歪,他一直在埋頭啃著一隻鮮嫩的羊腿,似乎根本沒有聽大食人在說什麼,嗒嗒作響的咀嚼聲倒是大得嚇人。牙帳裡嗡嗡地響起了議論聲,突騎施頭領們興奮地交頭接耳,那個飛揚跋扈的突騎施葉護也將徵詢的目光投向上座的大汗。

伯克爾注意到,摩拳擦掌的大多是與毗伽可汗同族的黑姓突騎施人,而群簇而坐的黃姓突騎施人則滿臉木然,顯得無動於衷,他們的黃發碧眼委實與黑姓人的黑髮黑眼格格不入。黃姓突騎施人歷來認為,強大的突騎施汗國本來是由黃姓突騎施部酋長烏質勒、娑葛父子創建,他們的後裔自然有資格繼承汗位;但蘇祿卻屬黑姓車鼻施部,蘇祿的諸子認為自己更有資格繼承汗位,兩姓之間的宿仇恩怨,比草原上的羊群還要難以計數。長久以來,精明的唐人一直不遺餘力支持黃姓,先後剿滅了黑姓的吐火仙骨咄和爾微特勒,又許之以碎葉水的肥沃土地,黃姓嚐到了不少甜頭,是不情願反唐的。再說,他們和黑姓分分合合,雙方刀兵相見的時候比和睦共處的時候多得多。要不是允諾事成之後支持其取賀獵城及碎葉水以西的土地,黃姓突騎施人一步也不會踏入黑姓可汗的牙帳。

“你們開給葛邏祿人的可不是這樣的低價,只不過他們將你們趕了出來!”毗伽可汗一邊津津有味地吮著手指,一邊冒出話來,“別以為我不知道,在這裡,嘿嘿,我的耳朵可以聽見千里外地鼠的打嗝聲。” “他們是膽小的人,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他們害怕了!害怕他們的唐人主子!”烏伯達拉赫激動地說,“我想偉大蘇祿可汗的後代,英雄阿布·木扎依的後裔,應該是展翅高翔、傲氣沖天的雄鷹,而不會是葛邏祿人那樣的烏鴉吧,卑劣膽怯的烏鴉!只會呱呱亂叫!” 毗伽可汗翻著眼睛看了看神色謙恭的伯克爾,又看了看神情激昂的烏伯達拉赫,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他順手將一塊羊肉拋給身側鷹架上的獵鷹,哈哈大笑著說:“雄鷹,雄鷹,你們大食人還記得阿布·木扎依啊,還記得渴水日之戰,颯秣建之敗啊,要不是這些,你們會求上門來麼?哼,一說二十萬迪爾汗你們就變了臉色,呵呵,嫌多,心疼了?”毗伽可汗又掃了下座的黃姓族人一眼,“黃姓人想要土地,嘿嘿,很實惠啊,只可惜那些土地原本就不是你們大食的,是唐國那個天可汗早就封給我們的,你們這些奸商,居然拿我們的東西來賣給我們!當我們是傻子麼!”

烏伯達拉赫面紅耳赤,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渴水日之戰,颯秣建之敗,的確是大食難以迴避的恥辱。二十多年前,大食呼羅珊總督賽義德統兵攻拔汗那,突騎施最偉大的可汗蘇祿率二十萬大軍馳援,大破之。次年,又在渴塞城再次大敗大食軍,賽義德盡棄輜重,狼狽西奔,渡烏滸水又被石國、拔汗那兵截擊,幾乎喪命,史稱“渴水日之戰”。此後不過九年,突騎施兵攻颯秣建,康王烏勒伽起兵響應,城中大食軍困窘危迫,呼羅珊總督朱奈德領兵來救,為突騎施所圍,幾乎全軍覆滅,哈里髮沙希木發兵急救,才得以生還,蘇祿因之聲名大振,大食人給他起了個阿布·木扎依(意即打擊者)的綽號。蘇祿汗國之武功,突騎施人之驕傲,由此極盛至輝煌。 見烏伯達拉赫窘態萬分,伯克爾頗覺暢快,但是他以識大局自詡,決定先說服突騎施人,於是接口道:“大汗怎麼會這麼說呢,唐人甚麼時候將土地封給你們了?可有敕書?就算有敕書,既然是唐人所封,那土地也應是唐人的,只不過讓你們牧馬放羊而已,隨時都可以收回來,怎麼會有既成大汗之地的說法?”

“呵呵,既然是唐人的,你們大食又憑什麼拿來做買賣?”毗伽可汗不屑一顧地撇撇嘴,輕蔑地和黃姓族人對視,黃姓突騎施人已經開始躁動不安,他們有些按捺不住了。 “難道你們已將此地視為你大食的囊中之物?呸,想得美,你們朝廷那邊鬧開了暴動,殺來殺去的,呼羅珊才多少兵?居然還想老鼠吞貓?別說唐人,我的雄鷹們就可以輕易要你們的命!” “尊敬的大汗,你完全誤會我們的好意了。”這個貌似粗鄙的突厥人看來還真不是省油的燈,伯克爾不得不十分小心,“唐人自蘇祿可汗起便挑撥我們的關係,不僅如此,還屢屢設計猜阻黃、黑二姓。此為'扶弱離強,分而製之'之計,他們千方百計不讓你們這些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鷹翱翔九天,讓你們內鬥,或者藉旁人之手打你們,那些膽小的葛邏祿人就是吃了唐人的賄賂,他們正等著唐人大軍前來幫他們,奪取你們的土地,替代你們的位置。”

伯克爾很滿意自己的口才,因為所有的突騎施人都安靜下來,開始聆聽他的話,連烏伯達拉赫也投來驚訝的目光,“唐人才是最狡猾的奸商,他們用最便宜的敕書,就騙了你們最寶貴的血汗和生命,還不斷地侮辱你們,鐵定了說你們是不知好歹的蠻夷!而我們大食,都是安拉恭順的僕人,是可汗真正的朋友,友好的鄰居。真心幫助你們、真心支援你們的,只是安拉、使者和禮拜、納課而謙恭的穆斯林;誰以安拉、使者、穆斯林為盟友,安拉的集團,必是勝利的。我們將謹遵安拉的聖訓,依照他神聖的旨意行事。因此,請大汗相信我們,大食是您最忠心的朋友。而對朋友,大食人從來都不吝嗇,您說二十萬迪爾汗那就二十萬好了,別說二十萬,要是大汗需要,二百萬我們也會毫不猶豫交給朋友您的。至於您說的呼羅珊軍馬,安拉作證,他們也是隨時準備獻身聖戰的勇士,如果大汗成為大食的朋友,他們也很樂意為大汗效勞,鼎力相助大汗成為碎葉水獨一無二的主人!當然,大食也很願意與大汗隔岸毗鄰,互通有無,永結兄弟之好,共抗唐國。大汗是願意和真誠的大食做鄰居和朋友呢,還是願意讓唐人來做你們的主子呢?”

毗伽可汗拿刀戳戳盤子裡的羊肉,“大食想幫我們,使我們成為這塊土地的真正主人?” “千真萬確!二十萬迪爾汗只是代表我們盟約的誠意,金錢怎麼能買來朋友間的真誠呢?”伯克爾神色愈發謙恭,他知道他的話終於起作用了。 “你們將在藥殺水止步?”毗伽可汗緊盯著伯克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再往東就屬於我們?你說的話算數麼?你有權代表你們的埃米爾、哈里發做這樣的承諾?” 不顧烏伯達拉赫愕然的目光,伯克爾堅定地點了點頭。 “呵呵,好啊,我們突騎施人有一條諺語:靈巧的嘴啊,連著的是最真的心。若不是心裡的話啊,嘴說出來就沒有用,沒有用的嘴啊,就不能長在腦袋上,長著嘴的腦袋啊,就應該身首異處!”毗伽可汗很優雅地將手掌劃過脖子,“就應該身首異處!呵呵!”

草原的黃昏非常壯美,伯克爾伸手接著羊皮水囊裡滴落的水,開始做禮拜前的“小淨”,旁邊的烏伯達拉赫和其他隨從已經小淨完畢,開始高舉雙手念誦兩句基本教義。周圍的突騎施人好奇地觀望著,不遠處大汗牙帳前,毗伽可汗也專注地看著這隊大食人。 “你相信他們嗎,大汗?”阿闕葉護問道,一雙蛙眼鼓得更大,“要因為他們而開罪唐人麼?” “可以相信,雖然他們有他們的目的。你沒聽說山地之王高仙芝正在率兵進軍柘折城,討伐車鼻施人,而北庭的唐人也正厲兵秣馬有所異動。如今呼羅珊兵力空虛,惶惶不可終日,他們害怕唐人會攻打他們,想讓我們拖唐人的後腿。所以,我相信他們,至少,”毗伽可汗斜眼一掃縱馬而去的黃姓突騎施人,“比起這些黃姓的傢伙來,我更願意相信他們!哼,居然想把手伸到碎葉水以西……嘿嘿!做夢!唐人一貫袒護黃姓,也該在這個時候教訓教訓他們了,唐人也是欺軟怕硬的土狗,我們狠揍他一頓,指不定還能換來比大食人更多的好處。不就是寫個什麼東西客氣一番麼?要是能一舉恢復絹馬互市,我們就有可能重新尋回蘇祿大汗的輝煌!傳令下去,叫賀邏施那傑那幫狼崽子們依計行事!”

頭目們應聲離開,毗伽可汗乾笑一聲,再次將目光移向做禮拜的大食人,他肩膀上的獵鷹突然撲搧著翅膀,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嘯…… 毗伽可汗帳下有兩萬騎兵,加上徵發的部落男丁,抄矛控弦之士超過五萬。但他也清楚地知道,真正有戰鬥力,且忠於自己的,就是賀邏施那傑指揮的七千附離(衛士)精騎,尤其是當中的一千射雕者,是突騎施部落最勇猛善戰的中堅力量。 聽大食人說,高仙芝率一萬安西軍馬,連同助戰的葛邏祿、拔汗那等部共有近兩萬人,斷然不可小覷。他們已經完全圍困了柘折城,雖然柘折人並非善類,但要戰勝這樣一支大軍,斷然是不可能的,完蛋只是遲早的事。 那車鼻施王不是一再請和麼,光獻出的金銀財寶就裝了幾百匹駱駝,呵呵,這些也遲早會落入我毗伽可汗的囊中。而突騎施人要做的,就是襲擾唐人脆弱漫長的輜重運輸線,又輕鬆又有好處。二十萬迪爾汗的差事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唯一擔心的,就是北庭的漢兵來援,但在賀獵城已駐紮了一萬守軍,再怎樣也可阻滯他們,等他們繞道趕到,早就是一片狼藉了。疏勒城裡的唐軍同樣如此,即使無人阻擋,等他們豁出命去穿越葛羅嶺和勃達嶺交錯的吐爾尕特山口,冒著被渴死的危險跋涉茫茫荒漠戈壁,到達這裡也需要七天,無論如何趕不上趟了,呵呵。賀邏施那傑指揮的七千附離精騎在席捲了唐人的輜重和繳穫後,掉頭一個衝鋒就可以解決掉那些筋疲力盡的殘兵們。如果走拔換城大道,他們就更不用來了,因為那需要多兩倍的時間,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漫長行軍,等他們氣喘如牛地趕來,迎接他們的將是以逸待勞,全部集中的數万突騎施驃騎!呵呵,量唐人也不會這麼傻!這樣一來,那些騎牆的黃姓人,看到這樣的苗頭自然會趁火打劫,分一杯羹,如此這般,場面可就熱鬧了。失去輜重的唐軍在集結完畢的五萬人馬面前,不可能會全身而退。高仙芝再厲害,也不是三頭六臂的神仙,他人困馬乏、飢腸轆轆的人馬在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只有像黃羊一樣任突騎施勇士宰割,這個戴著山地之王桂冠的唐人將不得不嚥下失敗的苦果。 “大汗,我們在渴塞城以東六十里截擊了一隊唐軍,他們一點也沒有想到會在離目的地這麼近的地方遭到襲擊,頃刻間便潰散了,所押運的糧草悉數被我所獲。”說話的是處月木昆闕律啜的斛羅達干,他的部落領地在真珠河西邊,是突騎施部最接近柘折城的地方。看來,這些性急的狼已經開始發起性來。 “從俘獲的唐人嘴裡得知,三天后,高仙芝將派遣人馬押送劫來的柘折城財物折返安西。大汗,好機會啊!發大財的機會啊!” “嗯,好極!”毗伽可汗揚起了下巴,愜意地摸著鬍子,“你那些狼崽子動作夠快呀,是不是怕別人來搶啊,當心噎死!你一開張,高仙芝可就驚動嘍,嘿嘿,被驚嚇的兔子還是兔子,索性就拉開架勢打上一場!” “呀!呀!”其他各部的大小頭領們舔著嘴唇,急切地叫喚,“大汗你就發令吧!晚了就沒我們的份了!” “你們抓住的唐人呢?怎麼不帶來讓我瞧瞧?”毗伽可汗撥弄著自己的獵鷹,“是不是又被你砍了頭?” 斛羅達干嘿嘿一笑,摸了摸腰間的刀,“大汗啥都知道啊!” 附離們在歡呼聲中開拔了。頭頂灰色皮帽的射雕者走在最前面,他們將埋伏在真珠河上游,唐軍的必經之路,等待後繼的一萬輕騎——黃姓和黑姓各佔一半,共同發起第一輪攻擊。而毗伽可汗本人將率本部全部剩餘人馬和黃姓葉護阿悉結闕嚴真一同擔任第二輪主攻。來自各部落的人馬正陸續從碎葉水流域的四面八方聚攏而來,為迷惑唐人,他們打的都是參加一年一度的“那節木大會”的旗號。毗伽可汗對自己的傑作和聲望非常自得,漫山遍野的牛羊和氈帳,和羊群一樣多的恭順子民,都讓他感到極為滿足。確實可以和唐人分庭抗禮,揚眉吐氣一番了! 毗伽可汗在大小頭領的簇擁下,負手眺望遠去的馬隊,躊躇滿志。緊束油亮長辮的彩帶在風中如旗幡般飛舞,在他後面,伯克爾默默數著連綿遠去的騎士,嘴邊泛出一絲冷冷的詭笑…… 杜環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李天郎的大帳中,同行的還有一位一身戎裝的少年將軍。阿史摩烏古斯將李天郎面前的地圖捲了起來,躬身一禮轉身離去。 “李都尉,這位是疏勒守捉使趙崇玭的長子趙淳之,”杜環介紹道,“趙使君囑他聽命於都尉,兼接洽與疏勒軍府的諸般事宜。” “趙淳之見過李將軍,今日能在名震西域的李將軍麾下作戰,淳之欣喜若狂!”趙淳之道,“家父再三叮囑,令吾師從將軍,多學些本事,好為國效力。” 只有西域的陽光,才能曬出這樣黑紅的臉膛,看著眼前朝氣蓬勃、英姿矯健的趙淳之,李天郎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小將軍當真將門虎子,氣宇非凡!今年幾歲啦?” “回將軍,十九!” “十九!好,好!正是大丈夫處世立身之時!”李天郎倘然回想起十九歲時的自己,老實說,他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生機勃勃的邊塞少年。 “將軍,家父還嚴令我謹遵將軍號令,與眾人比,不得有絲毫別異。將軍若不棄,在下願做前鋒,陷陣於前,雖死無憾!”趙淳之朗聲說道,眉宇間盡顯大唐邊關男兒本色,李天郎暗地裡叫聲好。 “疏勒軍馬,未得都護府將令,不得擅動,然在下所募五十健兒,乃本府家奴僕役,其中兩人,精熟嶺北道路地形,可充嚮導。以上諸人皆不在疏勒軍府之列,請都尉隨意差遣!” “可曾經歷戰陣?” “曾隨父出戰三次,但皆為小戰,最大的一次是剿殺叛逆莫賀達干殘部,斬得三人首級,也算有些閱歷。”趙淳之意氣飛揚地說,“這次聞得李將軍出征,機會難得,可讓在下親歷千軍萬馬之大戰也!” 太像了,太像了,太像當初的自己了!就是那少年的輕狂傲氣,也絲絲相符。 “將軍所求的戰馬,家父已盡力撥疏勒私馬三百匹,供行軍之用!” “趙使君想得真周到,待我回來,一定登門拜謝!”李天郎嘆道,如此一來,一人兩馬之數可也! “淳之,你率本隊入剽野團,跟隨我一起出發罷!” “謝都尉!”趙淳之行個禮,幾乎手舞足蹈起來,“終於可以隨將軍出征討賊,見大陣仗了!” “下去準備吧,要什麼東西,或有什麼不懂的,多問杜長史和剽野團白孝德旅帥,也可以直接問我!” “遵命!”少年樂不可支地去了。 “年輕人,唉,怎麼說呢?”杜環眼神複雜地自言自語,“到底是年輕人!” “我們都年輕過,都經歷過!”李天郎打斷他的感嘆,“輜重器仗糧秣,可都一一分發安置停當?” “回將軍,八路斥候已先派出,長行坊今早出發,現應抵達八十里外的浩崙屯堡。”杜環道,“各團所需輜重器仗糧秣今日酉時定然安置完畢,請將軍放心!” “嗯,有勞長史了,虧這幾日有你相助,不然非累得我背過氣去!”李天郎客氣地給杜環遞上一杯茶,“自與杜長史初識,轉眼已過數年,數年來也算同舟共濟、肝膽相照罷,多餘的客套話我就不多說了。希望此次出征,一樣大獲全勝,大傢伙都有個奔頭!” “是,”杜環嘬了口茶,有些遲疑地問道,“封使君的加急軍文昨日才到疏勒,將軍卻早提前兩日囑我等厲兵秣馬、準備作戰,難道將軍早已知軍文內容?” 李天郎笑笑,“草原很廣闊平坦,疾風數倍於山嶺,自然那風聲傳得遠比中原快,呵呵,這些就不用告知高大將軍罷?李某雖重傷初癒,斷然不礙征戰,我已將近況據實回書封使君,想來不勞杜長史了!” 手一抖,熱熱的茶水幾乎令杜環茶杯脫手,“不勞杜長史了”。天,難道李天郎明了一切?自己奉令監視他的事,想來李天郎早就洞若觀火了。唉,他娘的到底是誰監視誰?杜環苦笑一下,訥訥回一聲:“將軍哪裡話,皆為在下分內之事。”幾年交往下來,杜環越來越覺得,李天郎像高仙芝,但是也有很大的不同,但不同在哪裡,他也說不清,反正他們似乎都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也都知道別人在做什麼,唯獨在他們視線裡的人,卻個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杜環不由自主打個寒噤,頓時覺得既無奈又茫然,能怎麼辦呢,自己反正都是別人眼裡的棋子,能走到哪算哪吧。他端好茶杯偷眼望去,李天郎仰頭很粗野地喝茶,甚至把茶葉一起倒進了嘴裡…… 整整兩天,番兵營都在磨刀霍霍,明日就將發兵,雖時近深夜,兵營仍舊翻騰著燙人的熱浪。要不是虞侯們炸雷似的坐喝聲,枕戈望戰的士卒們不知道還會興奮到幾時。李天郎帶著趙淳之、杜環、阿史摩烏古斯巡查各團營地,為明日出征做最後的準備。出營探風的三百二十四名士卒全部按時歸隊,全營一千八百七十四人全部到齊,無一缺額。這令李天郎非常欣慰,到底是沒有白費功夫啊!不過這一千餘番漢士卒,新募者佔了一多半。且除鐵鷂、雕翎兩團分由野利飛獠、趙陵兩位百戰校尉領軍無憂外,剽野團白孝德、西涼團馬麟皆以旅帥代領校尉之職,飛鶻團僕固薩爾雖亦校尉,然治軍才能又不盡如人意,甚至遜於年少老到的馬麟。到時候能否在沙場上表現得跟校場上一樣好,實在是個未知數。而此次討擊突騎施,是一次艱難的長途快速奔襲,面對的又是人數眾多的善戰對手,無疑對戰士,對馬匹,對作為指揮官的李天郎,都是一次生死攸關的艱鉅考驗。所以,杜環的憂心是可以理解的。 想當初自己仰慕的先輩李衛公以三千精騎,破突厥十萬鐵騎,靠的就是“兵貴神速”,窮追猛打,所謂以快制快者也,打得突厥聞風喪膽,吐谷渾亡國滅種,何等威風!如今,後輩李天郎也要重譜這一段輝煌樂章! “何人!為何此時還在嘈鬧!”趙淳之的喝令聲打斷了李天郎的思緒,他循聲望去,前方馬厩還有人影晃動。 “是都尉麼?小的是馬大元!” “大元,這麼晚了,怎的還不安寢,在這裡做甚?”阿史摩烏古斯提高了燈籠,李天郎看得清楚,確實是馬大元。 即使燈光非常紅暈,馬大元的臉色依舊看上去憔悴而灰白,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空蕩蕩的袖管束在他的腰間,左手有些彆扭地拿著一個盛滿大麥的瓠子。 “嘿嘿,睡不著,閒著也是閒著,就承了餵馬的活兒,唉唉,反正我現在也是廢人一個,明日也不用起早出征……”馬大元此時笑起來比哭還難看,“也只能做做這些,不然豈不是成了白吃飯的了。” 自從新募士卒訓練完畢,馬大元就徹底清閒下來,整日價在軍營里東遊西蕩。太多的新面孔了,個個看去都是那麼眼生,儘管番漢士卒很多都記得這位獨臂教頭,但讓他親切的還是西涼團,他最多也就能和西涼團的老伙計們嘮上兩句。似乎昔日能征善戰的馬家飛槍,突然成了可有可無的人。這令馬大元難以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離開了叱吒風雲的軍旅,作為戰士的馬大元整個兒都枯萎了。全營為即將到來的大戰整裝待發,那熟悉的旋律令他熱血沸騰,但當他發現自己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時,巨大的失落和無奈將他重重地擊倒了…… “怎麼能讓你來餵馬呢!你可是掌教執旗!”李天郎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但是卻無能為力,“那幫渾小子是不是想吃鞭子!阿史摩烏古斯!把馬麟給我叫起來!讓某家親自來教他怎麼尊敬老功臣!” 看到李天郎動怒,馬大元扔了瓠子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是我非要這麼做的,怪不得馬麟那小子!” 馬厩裡的戰馬打著響鼻,躁動了一番。馬大元犖犖輕喚,挨個安撫著受驚的馬匹,“當初從軍的時候,我就是在侍候馬的,還是一把好手呢!今日重操舊業,又有什麼,再說,那些愣頭青們好多根本就不知道怎麼侍弄好馬,就知道往馬匹嘴裡塞東西,呵呵,連我那兩個傻小子也是!奶奶的,傻小子們!”馬大元像是自言自語,將自己隱入馬厩的陰暗中。 “這裡很舒服啊,到處是兵馬營盤的味道,嗯嗯,很舒服,很舒服……” 李天郎低聲對趙淳之和杜環說:“你們繼續巡視,我在這陪大元待一會!” 杜、趙兩人默然行禮去了,走出幾步,隱隱可以聽見趙淳之好奇的詢問聲,他一定會問這個半夜飼馬的老頭到底是何來頭,李都尉為什麼會對他另眼相看。 “阿史摩烏古斯,到那邊轉轉,不可放人過來!”阿史摩烏古斯將手中的燈籠往馬厩廊下一插,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慢著,把你那酒囊留下!”阿史摩烏古斯同樣一言不發解下酒囊,輕輕放在李天郎身邊,隨後像貓一般飄了開去。 馬大元夢遊似的忙碌著,嘴裡還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詞:“這好馬一定要配好料!大麥、乾草、蒿都要有,嗯,一定要加少許鹽,啊,加鹽!要是大麥少了,燕麥、高粱、大豆、裸麥、小麥、麩、米糠、根菜可以湊合湊合,絕對不能再少了!若是沒乾草,那就得將牧草、青刈燕麥、蒿、生草、粟稈、稗稈,細細切了,磨了,功夫少不得,少不得。出征在即,幹過的精飼料必不可少,唉唉,千萬別忘了飲水,否則引得馬匹疝痛可要命,弄不好一匹好端端的駿馬就白白折損了!” “來,大元,歇歇!陪我喝兩口!”李天郎跨上一步,坐在一個破馬槽上,利索地拔開酒囊的塞子,黑夜中立刻散開一團馬奶酒特有的清香,“唉,在征伐朅師的時候我就說班師後請你喝酒,你看,我那一病,居然就沒兌現!今日先墊著,待我從碎葉回來和你喝個痛快!” 忙碌的馬大元驟然停下,暗淡的眼睛在黑暗中蒙上了一層霧氣。 “來,坐下!” 馬大元抖抖索索地坐下,接過李天郎遞過來的酒囊,狠狠地喝了兩口。 “大元啊,我知道你心裡苦!”李天郎拍拍他的後背,“在安西軍裡混了大半輩子,捨不得啊!捨不得那些生死與共的弟兄,捨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戰馬,捨不得朝夕相處的刀劍,哪樣都捨不得啊!” 馬大元又狠狠喝了兩口酒,低下頭,肩膀一陣抽搐,李天郎聽見了壓低嗓門的啜泣聲。 “你對得起朝廷,對得起軍中的弟兄,也對得起我李天郎,倒是我李天郎,對不起你和死去的弟兄們!”李天郎劈手奪過酒囊,也仰頭猛喝兩口,“我對不住他們啊!” “將軍,你說哪裡話來!”馬大元擦擦眼角,沙啞地說,“疆場搏命,哪有不死人的?大元能丟條胳膊,保得命來已是洪福齊天!你李都尉不是神仙,怎能給所有部屬練個不死金身?再說,都尉您哪一次不是以身涉險,衝鋒在前?我西涼健兒唯將軍馬首是瞻,這可是將軍拿命、拿赤膽、拿本事換來的,當之無愧!大元能在將軍麾下拼殺一場,幸未辱命,心下歡喜得緊,哪來對不起之說!我那兩個不成器的犬子,反正是交給將軍了,該怎樣使弄便怎樣使弄,要能比得過他爹,才算對得起死去的弟兄,對得起祖宗!” “可惜啊,你馬大元戎馬半生,戰功赫赫,我李天郎屢屢帶你們出入死境,到頭來也沒能力給你謀個一官半職,讓你後半生有個依靠……” “將軍將我留在營中,與昔日夥伴早晚見面,對我這個廢人來說,已是極大的厚待,那些個鳥官職,我還不稀罕哪!奶奶的,算賬寫字,老子沒那個耐性!”粗口一出,馬大元頓時恢復了幾絲神采,“將軍常說為國捐軀,馬革裹屍乃大丈夫生平快事,老子雖然賺不到了,但我西涼健兒,幾時活得窩囊過?老子就在營里呆到死,幹啥都行!哈哈,老子不行,尚有兒子,大不了親自替他們去收屍!” 李天郎深吸一口氣,“大元,好男兒!好壯士!肢體雖殘,雄風不減,好!好!只要心在,何愁此生!我已修書封常清使君,薦你為城傍教練使,專事教習新募兵士,讓他們好好受教於我西涼好男兒!” “謝將軍厚愛,你的好,大元心下省得,但我知己之能,幹不了那差使,你就甭費心了,只要在營裡給我留口飯便是!不瞞將軍講,我等浴血疆場,雖明知封侯拜將煞是渺茫,也決死效命,故有感將軍情義之因,然更是天理使然。”馬大元咂口酒,慢慢說道,“我等漢民,自漢朝便陸續西遷,為尋樂土跋涉萬里而居此。與天鬥,與地融,與賊拼,與胡和,真真紮根於此,視安西為養身故土,視蔥嶺為葬身之地。漢興則我興,漢亡則我亡。且不說久遠,那武周時期,四鎮陷於吐蕃,漢民即淪為肉俎,田毀命喪,家破人亡,慘狀不可言及;而大唐王師西征,收復國土,驅逐吐蕃西夷,天威所至,安保漢民安居樂業,意志昂揚。幾起幾落,漢民終悟,大唐之土既為我等之土,大唐之安既為漢民百姓之安,既欲求安,唯靠自己手中刀劍。護衛大唐既為護己之土,護衛天子既為護己之家,此為天理也,我等敢不抽腸濺血,決死陣前麼!” 李天郎慨然驚嘆,自己一直患得患失,愁腸百結的心病居然被馬大元三言兩語破之。他汗然淋下,羞愧難當,什麼皇室貴冑,什麼為何而生,為何而戰,原本就是如此簡單!平日總覺得自己智謀機略,才學見識遠在這些戍邊小卒之上,而實際上,自己的苦苦不得解脫的死結,就是如此詮釋,既然注定埋骨蔥嶺,以此為家,又為何不像馬大元他們一樣,護衛大唐既為護己之土,護衛天子既為護己之家,此為天理也!自己的境界,真的遠比他們疏淺得多! 撥雲見日,晴空萬里,雖是黑夜,在那一刻,建成後裔李天郎,終於脫胎成了安西戍將李天郎。 “大元,汝可為天郎師也!”李天郎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將酒囊高高舉起,“來!幹!” 馬大元眨巴著眼,顯然沒明白李天郎話後的深意,“馬大元山野粗人,怎可做將軍老師?將軍說笑了,某不過借酒道些肺腑俗家之言,比不得將軍高深莫測……” “罷了,罷了,也非三言兩語能夠明白,”李天郎站起身,輕咳一聲,阿史摩烏古斯應聲從黑暗裡晃了出來,直挺挺地立在一旁,彷彿根本就沒離開過。 “時辰不早,你早些歇息,明日送大軍開拔,我也回帳歇息去了。”搖搖酒囊,咣咣兩響,“居然喝了大半,索性都給了你罷!別喝醉了,那是要挨鞭子的!” “我一滴也不沾了,且等將軍凱旋班師,回來共飲!”馬大元接過酒囊,目送著李天郎消失在黑暗中。 多彌那邏聽到探馬的報告,非常高興,在吐兒尕特山口北邊,發現了一支孤獨的馱隊,打的正是安西都護府的旗號。粗粗算去,至少有駱駝近三百匹,騾馬兩百,牽拉長行坊若干,看那些深深的車轍印,顯然都是滿載,此外還有不少牛羊。而押送的唐軍不過百人!前前後後都沒有援軍,估計是往拓折城送糧的。感謝慷慨的騰格里,將這麼肥美的一塊肉送到了我的嘴邊! 接到突騎施大汗毗伽可汗的金箭令,多彌那邏立刻率領拔泥塞幹部所有部眾向可汗在真珠河畔的牙帳匯集。男女老少加牲畜牛羊,行進甚慢,本來他一直擔心趕到牙帳別人已經分贓完畢,沒什麼油水了,沒想到卻歪打正著一個大買賣!不僅得了好處,還可以首戰告捷,揚威於大汗牙帳!一向人寡言輕的拔泥塞幹部這下可以大出風頭了!呵呵!我多彌那邏這小可汗可要做大事了,出大名了! 部眾立刻紮營,女人、老人和半大孩子們齊心協力搭建氈帳,立好營盤。而男人們則鬧哄哄地嚷著趕緊開飯,急不可待地揀出自己的弓箭兵器一一擦拭修檢,他們最小的兒子則踮起腳尖,洗刷父親的坐騎。對游牧的突騎施人來說,這不過又是一場“耕者皆擐甲,相掠為奴婢”的尋常戰事,肯定會給所有人帶來好處,也許可以多幾頭羊,多幾段絹,多幾袋糧,要是運氣好,殺敵有功,可汗也許還會賞給馬匹、金子,甚至奴隸,又威風又豐美,真是好得很啊! 在垂涎欲滴的多彌那邏和他的部眾眼裡,那些長行坊就如秋天成熟的麥穗,就等著他們去收割了。只可惜他們忘了打探那是誰的輜重,而且更糟糕的是,酒足飯飽的晚宴和養精蓄銳的一夜酣睡使他們喪失了突然襲擊的最佳時機。李天郎後繼的大軍分乘馬匹,已經快速翻越山口,在第二天日出時出現在長行坊後方不過二十多里,多彌那邏的烏合之眾即將碰上的,不是他們一廂情願期望的一群羊,而是武裝到牙齒的兩千隻狼! 李天郎此番出征,可謂兵強馬壯,除兩千番漢精銳外,關鍵就是有十分充足的馬匹。按唐軍操典,十人為夥,每一夥就備六馱之馬。這些馱馬是指用於運輸的馱馬,如不是特別緊急的情況,一般步卒是不能騎乘的。而李天郎這樣的將領自有府官乘騎馬備用,騎兵們則有承直馬(戰備值班馬),戰馬(供騎兵用)等官馬用於作戰。而此時的番兵營,因有靠近產馬之地的地利之便,士卒們皆有私馬,有的還不止一匹,加上胡拉克贈送的馬,其部馬匹數量遠超人員數量,因此番兵營行動異常靈便迅速。 車轔馬嘯,番兵營逐漸將葛羅嶺拋在身後,沒完沒了的吐爾尕特山口終於從其北坡上一瀉千里,撲向了平坦無限的戈壁荒漠。斑駁的戈壁袒露著赤黃和褐紅,不成形的亂草間會突然崢嶸出一堆奇形怪狀的碎石,清晨最後一陣大風呼呼刮過,再過一會,火辣的陽光將烤熱這所有的一切。 七月之際,只有早晨、黃昏和傍晚才是行軍的時刻,巳時以後,全軍就得找背陰的地方休息,否則人馬都會在乾燥流火的空氣中融化掉。一人兩馬保證了行軍的速度,之所以選擇這條人跡罕至,崎嶇艱險的道路,主要是因為它是一條近道,其次也利於保密。當然,人馬的體力消耗也是巨大的,這也是李天郎命攜帶糧草飲水的輜重隊提前三天出發的原因。如果計算準確,當人困馬乏的大隊出得山口時,剛好可以和輜重隊匯合。 趙淳之的臉開始蛻皮,原本就黑紅的臉愈發顯出深深的黑來。他解下頭巾,小心地從水囊中倒出一點點水,潤濕了,輕輕擦著刺痛的臉頰。真的想不到,盛夏七月的吐爾尕特,大清早居然會結霜!在幾個時辰之內,便可經歷春夏秋冬!趙淳之抬頭看看炫目的太陽,和他的坐騎一樣喘著粗氣,同樣在這裡,似乎始終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捏住你的肺,讓你氣短難喘,老天爺啊,你怎麼會營造這樣的鬼地方! “怎麼樣啊,淳之,以前還沒有經歷過這麼辛苦的行軍吧?”李天郎也只有牙齒還是白森森的,“挺得住嗎?呵呵,我們已經夠走運了,聽把守山口烽燧的烽帥說,前幾天山口猛下了一場冰雹,雹子足有雞蛋那麼大!害得一個高昌的商隊損失十之八九呢!” “啊,真是想不到啊,怪不得人跡罕至!我還行,要不是跟將軍出來,還體驗不到個中甘苦,也不會知道原來自己居然可以做到這些,”趙淳之抖擻了精神,朗聲說道,“曾聽父親說,一場冗長的戰鬥其實八成都在無聊艱辛的行軍中度過,以前還沒有切身感受,如今卻體會深了太多!” “是啊,你父親也是安西宿將,百戰徵還,所言都是千錘百煉之用兵精髓!”李天郎一揚馬鞭,“行軍也是作戰,只不過對手不是人,而是這大山、激流、荒漠、戈壁和風霜雪雨,你必須先戰勝它們,才能戰勝敵人。” 望著滿眼嶙峋的怪石和與天連接的起伏山丘,趙淳之長吁一口氣,“好歹要走出來,能看到點綠色了,再這般看幾天一成不變的光禿山嶺,我真要瘋掉了!” 李天郎哈哈一笑,撥馬前行了。 下山的大軍將筆直傾斜的土坡弄得塵土飛揚,彷彿開鍋一般。 “小心下坡,莫別了馬蹄!”李天郎話音未落,便傳來戰馬的驚嘶,有人已經摔下馬去,“各隊循前者蹄印,緩步下坡!”戈壁灘碎石遍地,不僅鬆動,還容易形成一些天然的小洞,最別馬蹄。缺乏經驗的騎手弄不好會摔得七葷八素不說,嚴重的還會折斷馬腳,徹底廢了戰馬。 趙淳之騎術不錯,他將上身向後直仰,緊跟在李天郎後面下得坡去。前面的飛鶻團已經隊形整齊地在平地上跑出一段距離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回紇人到底更明了戈壁,”李天郎眺望飛鶻團漸漸遠去的尾塵,“淳之,你現在明白我為何挑他們做前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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