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諸葛亮

第27章 第三節

諸葛亮 罗周 5761 2018-03-13
七月九絲城。 金子般的陽光落在城樓上。 是初秋了,此處仍然炎熱,清水從高高山巒引至石渠,一滴滴落入用整塊白玉雕成的大碗裡,碗邊放一把瑪瑙梳。梳子積灰許久,齒上糾纏了幾根黑髮,偶有風來,髮絲一飄一飄的,灰塵也粉末般散在空中。諸葛亮已三度生擒孟獲,孟獲始終沒出口一個“服”字,所以諸葛亮三次放走了他。雖然下級軍官對此有些腹誹,但因為是丞相軍令,沒人不從,抱怨一通後,他們竊竊議論說:“丞相自有妙策……那是我輩想都想不到的。” 馬忠倒給諸葛亮提了個醒,他說士兵們離家四個多月了,難免生出思鄉之情,希望速戰速決。諸葛亮便制了一批枕頭分發下去,說是枕著它睡覺,就能在夢裡回家。圓枕散發著淡淡香味,它令男人們想到家里女人暖綿綿的身體。此後,火濟常看到將士們三五成群、一人揣一個枕頭,圍著篝火、敲著刀槍,唱起故土的歌謠。歌聲夾雜了十里相聞的鼓聲,在夜里遠遠傳開。

就連諸葛亮,也墊著這一特製的枕頭睡覺。 人們猜不到諸葛亮將要做怎樣的夢了。只有個說法是:丞相近來常得美夢,所以幾乎養成了午睡的習慣。 日移正中,諸葛亮剛剛睡下,耳聽著水滴掉入玉碗,吧嗒吧嗒的,像個女人在飲泣。他想,十年前,或許真有個女人坐在這裡梳頭,她望著白髮生出於雙鬢,想到一去不回還的夫君,忍不住流下眼淚。有一瞬,諸葛亮懷疑自己要夢到舜英與果,然而他夢見的卻是個男人。他夢到自己手裡放了一架琴,剛剛挑起宮弦時,就見三尺開外站了一個男子。那人眼望著遠處,目光像海洋般深邃,似能看透人世紛爭,他身材頎長,皮膚微黑,手指垂到膝上,唇繃成一條線。諸葛亮看到他,忙把琴一推,跟著站起身,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這時,男人轉過臉,笑著說:“孔明。'孔明'是什麼意思?”

“孔者,極也;明者,亮也。” “多亮呢?亮到照耀蠻荒?”男子問,“所謂'照耀',是殺戮還是安撫?” “啊……周公!” 這失聲一呼,夢境受驚似的散了。諸葛亮倚在胡床上,仍覺怔忪。他能肯定,剛剛夢到的男子,便是三代最有名的宰輔周公。幾百年前,孔子感覺自己日漸衰老時說:“我多日不曾夢到周公了。”今日,諸葛亮之夢周公,卻令他不禁奇怪。往好的方面說,這能作為他正值壯年的一個證據;從另一面來講,他卻懷疑是否做錯了事,周公有話想勸告他呢? “我盡量戒殺了……”諸葛亮心道,“戰爭從來就是生在血裡、火裡的。” “是要我更寬容些麼?”他又想。 李恢就在此刻興沖沖走來,雙手抱拳,高聲笑道:“又逮著啦!”

“孟獲嗎?”諸葛亮坐直腰身,笑問。 “對!” “不到二十日。”諸葛亮說。 “才十八天!”李恢說,“又見面了。我若是孟獲,羞也得羞死。” “叫進來。”諸葛亮抓起羽扇,笑著說,“不必捆了。” 孟獲走入屋時,瞥到諸葛亮正欲拾起水碗旁的瑪瑙梳。 “別動!”他大吼道,就要衝上!諸葛亮趕忙回身,雙手張開在胸前,以表示自己沒有碰梳子。他一眼看見孟獲雙眼血紅,即便在最兇猛的戰爭裡,孟獲也不至於此。諸葛亮手搖羽扇,淡淡笑著坐回胡床,說:“你不該一味攻打九絲城。” “哼!” “我最多留至十月,十月冬寒,必然回師。”諸葛亮勸道,“偌大的南中,你若四方流竄,避我鋒芒,我找都找不到你,又怎能擒你?莫以為躲避不是英雄,獲勝就夠了。多躲三個月,你便是贏家。”

這一番推心置腹,換來的只是孟獲從鼻裡哼出聲冷氣。 “九絲城易守難攻,你也該放棄它了。”諸葛亮笑道。 “此乃家母葬地。”孟獲第二次說。 “一定要奪回?” “一定。” “假若我今次不放你呢?” 孟獲瞥瞥諸葛亮,一字字說:“請將我屍身埋在這裡。” 諸葛亮哈哈大笑! 他舉起羽扇,望著外面金燦燦的日光,望著日光像錦官城最好的絲綢一般散落在青山綠水之間,望著更遠處、幾乎看不到的蔥蔥密林。他又看到三三兩兩的夷人正四處張望,看上去既感激、又惶恐:這些全是孟獲部眾,也曾多次被蜀軍釋放,他們一面盼望著今日能有往常一樣的好運氣,一面又戰兢兢擔心將要被斬殺。目之所見,令諸葛亮嘆了口氣,他忽然說:“朝廷從未想要純黑烏狗三百頭、蜢腦三鬥、三丈斷木三千根,這些奪自然造化之物,根本不可能籌到。我不至於愚蠢到想要這些,又因為得不到,就下令剿殺南邦。恐怕,你及南中五十萬百姓,有所誤會……”

“沒誤會。”孟獲立即說。 “哦?” “我沒誤會。”他詭譎地眨眨眼,“我早知道這是雍闓在造謠。” “哦……”諸葛亮無奈道,“果然是你。” 他原以為孟獲是上了雍闓的當才聚眾造反;見到孟獲其人後,他改變了想法,現今眼前人坦承一切,使諸葛亮確認了猜測:一開始就是孟獲在利用雍闓。 “我不要漢人來南中!”孟獲又道,“我做王,就不許一個漢人進來!” 諸葛亮淡淡地看著他,發現青年人再次因激動而臉紅;他又望望玉碗旁邊的梳子,突然想到有個女人曾一把把梳落她黑油油的頭髮,想念與怨望令她像嚴冬的花一樣飛快凋殘。他舉起羽扇遮住臉,一面思忖一面說:“好吧,不必孜孜在這裡了。我還你九絲城。” “什麼?”孟獲大驚。

“你答應我三件事。” “說!” “一,烏狗、蜢腦、斷木之說,你要向南人一一澄清。” “好。” “二,我不想毀壞九絲城,你我往更深處、到黎水去作戰。” “好!” “三,”諸葛亮微微一笑,“九絲城所在之山,有名字麼?” 孟獲怔了怔,沒料對方有此一問。 “沒有。”他搖搖頭。 “那正好。”諸葛亮轉到幾後,研研墨,拾筆寫了幾個字遞給孟獲,“我給它起個名吧,以紀念一件事。”孟獲接過一看,白宣紙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周公山。”——不但紀念,也是個警醒,諸葛亮欣然想:歸還九絲城,是第一步;成全一個人,成全一片天地,令每一種生命都欣欣向榮、繁衍昌盛,才是仁者所為、智者所為,那是要一步步做下去的……他又想:也正是我在做的。

五日後,蜀軍全數撤出九絲城。 兩個月後,蜀、南二軍在黎水開了第一戰。 用黎水比之瀘水,又是一番氣象。若將瀘水比作個灼熱驕人的君王,怒氣一生就萬物震動;那麼黎水,就是個冷美人。黎書之冷,入人骨髓,傳說人若光腳踏入水里,走不了十步,便要冷僵。即便裹上厚厚的牛羊皮入水,也會給日後留下隱患。這一回,孟獲就站在水里!水不深,只到腰際,然而卻寬,孟獲一行五六百人,在水里手挽手站成幾行,揮舞著黑色飛虎旗,口裡“嗚嗚”地喊著,放聲大笑!突然一隻野雉掉入水,扑騰好一陣子,竟然生生沉落! “行不了船哪。”馬忠皺眉道。 “太遠了,箭射不到。”糜威摘下弓比了比。 “孟獲愚昧!”李恢冷笑,“難道能在水里站一輩子?不用半個時辰,他們就熬不住了。丞相,”他拱手說,“末將請戰!”

諸葛亮眼望著孟獲問:“德昂怎生作戰?” “快馬繞過黎水。” “要多久?” “三日即可!” “三日……哦,也好。”諸葛亮朝火濟一伸手,“拿來。” 火濟雙手捧上一對牛皮筒。人們眼睜睜地看著諸葛亮坐在岸邊,將一隻皮筒套上左腿,他起身跺跺腳時,就連孟獲也停止了呼哨。馬忠、李恢、糜威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待諸葛亮將第二隻皮筒也穿好了,試著走了兩步後,糜威才低呼一聲:“不可!丞相……!” “德昂,亮分八百騎給你,夠了嗎?”諸葛亮問。 “丞相,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恢沒回答諸葛亮,卻喊道。 人人看出,諸葛亮打算親自下水。 孟獲心裡一陣緊似一陣,他看到那個羽扇綸巾的人正在與旁人交談,水聲嘩嘩,他聽不清他們的話;所以孟獲突然手一甩,大踏步涉水上前!他斷斷續續地聽到諸葛亮在說:“亮是一國之相……益州郡……要用智慧來收服,也要用……勇氣。亮……不輸孟獲。”此後,孟獲一直迷迷糊糊地想:這些話,真是諸葛亮在說嗎?他是一個多麼驕傲的人,驕傲到閃亮,以至於自己手下,也顫顫栗栗地望著他,望到了,目光就再不願離開! “大王!”身後一人追上來,小聲說:“別又被……抓了。”“我不信!”孟獲吼道,“漢人膽量只有麥尖大!”

這時他看到諸葛亮走入了黎水,冰冰冷冷的黎水,令他眉峰緊蹙,腳步卻沒有停,唇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意!這笑容令孟獲渾身如遭電擊,他感覺他遇上了一生最難對付的敵人,比狐狸更狡猾、比鷹更快、比獅子更勇猛,又比影子更纏人。這些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令他想哭。漢人!漢人!漢人沒一個好東西!孟獲說不出心下滋味,只胸口憋得難受,想要大叫、想要大哭,想要將頭重重撞在熊耳山上,撞入奴諾水里,使水倒流,使山傾倒!啊、啊、啊……真該死哇! 火濟、糜威、李恢、馬忠及軍卒們,也一個個落了水。 孟獲大叫一聲,掉頭就跑! 水花飛濺,破碎了一夜夜寒冷的夢。 跑哇、跑哇!從夢裡跑出來,又跌跌撞撞地跑入夢裡。毒泉丁冬丁冬,從高處流到低窪,翡翠跟隨水影晃動,孔雀在白芷花叢裡走來走去。孟獲隱約看到一個光著腳的小孩子,在他前面飛奔。他幾乎追到他時,那孩子又一下飛到更前面去了。追!這念頭一起就停不下了,孟獲大步追趕著,聽到水聲、蟲聲、鳥聲,聽到藤花在“嗖嗖嗖”地抽芽,又聽到一個女人在“嚶嚶嚶”地哭。 “娘、娘!”孩子高喊著。孟獲也一道高喊著:“娘……娘呀!”

——別哭了,娘。 ——爹呢? ——別再哭了,娘喲! ——爹會回來嗎? ——娘別哭、別哭……醒一醒,娘!醒一醒喲! ——再不許漢人入南中! 孟獲一腳踩在一盤蛇上!五色斑斕的眼鏡蛇,沖他腳脖子就是一口。孟獲想:是在做夢啊,醒了就好了,快些醒來!醒來!他將手肘往石頭上重重一磕,肘子破了,流出血,疼到一激靈,再看腳踝上,兩顆小小的傷口並未消失。活了二十八年,孟獲頭一次發現,南中這樣……美麗、安靜、清晰,他頭一次不像活在夢裡,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該找個妻子,生一堆孩子,天晴就曬曬太陽,下雨就講講故事。孟獲想:那樣……挺好的。只可惜被蛇……咬了。 孟獲以為自己死了。 他乍一睜眼,以為自己到了黃泉。 沒想到,黃泉下也能看見諸葛亮!孟獲嘆了口氣,勉強轉過臉,這時他望見窗外明晃晃的陽光,射在一小片積雪上。雪將要化盡了,水滴子一點點往下掉,歌吟一般。孟獲霍然坐起,疼痛襲來!他剛試著移了移腳,一旁諸葛亮就按住了他,笑道:“年青人沒那麼容易死。” 說著,諸葛亮挪來幾卷絲帛,將帛紙一一展開,孟獲揉揉眼睛,只見最前端畫了蒼穹、大地、畫了金幣一樣的太陽、鐮刀一樣的月亮,緊跟其後的是個戴著五色羽飾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手里托起一隻飛鷹;男子身旁,一站一跪著兩個女人,跪著的無限仰慕地望著這個男子,而站著的手指西方,那裡有連綿的山脈與房屋,一條巨龍張牙舞爪、盤飛在宮殿正上空,巨龍尾端跟著六條小龍,分別是赤、黑、黃、藍、白、綠六色,每條小龍之後,又跟著個夷人,夷民牽著牛、馬、羊,就像在天空放牧一般!源源不斷的牲口在地面奔湧,直至圖卷末尾,才畫了幾個身穿官服的漢人。諸葛亮指著圖畫說: “能看懂麼?” 孟獲點點頭:“是那個……傳說?” “是啊,傳說很久以前,七條龍飛至南中;其中之一愛上這裡一個女子,與之交合,生下七子,小兒子七隆便是第一位南王;'七',也從此成為南中吉數。”諸葛亮笑望著畫裡羽冠的男人說,“那便是七隆。我畫了整整三日才成此圖,就將它留下來吧,不但是傳說,也是歷史。這裡現下沒有文字,只得用圖形記載;希望下次我來,南人們能將往事寫給我看。” “下次?”孟獲懵懵懂懂的。 “你睡了五日,這五日里,渠帥們紛紛來降,餘下三成,仍在觀望。”諸葛亮笑著又說,“在……等你甦醒,等你做一個決定。” 一個歸順或者頑抗的決定。 一個和睦或者兵戎的決定。 這個決定,關係著千萬條人命。 孟獲忽然將目光落在自己被包好的足踝上,上面敷著漢人的藥物。 “幾月了?”他低聲問。 “九月。” “哦,下了今年第一場雪嗎?” “是。天氣漸寒,亮不能多停留了。” “這是……第幾次?” 諸葛亮怔了怔,意識到孟獲在問什麼,笑笑說:“第五?” “我怎麼記得是第六次?” “也許吧。” “好!”孟獲翻身而起! 孟獲一瘸一拐地出了營;這次諸葛亮甚至沒問他是否心服,面對如此倔強的青年,他心裡懷著深深的愛護。 “九月了,一定要在年底回到成都。”諸葛亮想,不禁捏緊羽扇,“至多再有十三日,十三天裡,若孟獲仍不歸降,我將如何?格殺他麼?”一念及此,他微微一顫,重重搖了搖頭。 格殺他麼? …… 懷疑真會這樣做。 諸葛亮慢慢嘆了口氣,正欲招呼李恢入帳,卻見營簾一掀,一個人走進來了。赫然正是孟獲!看他雙手,是被捆在一起的! “第七次,七是吉數。”孟獲抬抬手,澀澀笑道,“羞愧難言,自縛來投。” 剎那諸葛亮心頭一熱:是欣慰和……輕鬆。 他用金刀將孟獲腕上繩索一分為二! “七擒七縱,自古未聞。丞相是上天派來的,天威難敵,南人永世不反!請丞相在九絲城安置官吏!”孟獲雙膝落地,高聲說。將九絲城讓出為官署,表明了他的決心。眼前人正是南中需要的:南中需要個高高在上的神人,一個懷著愛心、仁慈、智慧而又力量強大的人,一個能開墾荒蠻,於最冷硬的土地上種出莊稼、收穫五穀的人。在孟獲縛住自己雙手時,他便想好了:諸葛亮就是那個人。所以他多加了一句:“獲將兢兢業業、輔弼上官。” “不,亮不留兵在此。”諸葛亮雙手扶起孟獲,笑道,“也不留官。多日相處,亮相信南人能將南中治理好,之所以千里率軍、深入不毛,不為劫掠,只想贏得信任。南中,但願是第二個漢中。”漢中乃是蜀國門戶,險要而富庶。 “至於你,”他手上用了些力氣,“隨亮回成都吧。” “回成都?” “亮陪你去看看令尊墳塋。” 孟獲怔了,忽然淚流滿面。 南中就此臣服,像桀驁不馴的千里馬,終於低下頭顱。香花飄蕩,美酒飛濺,十月八日的九絲城一片歡騰!火濟喝了很多酒,將要醉了,布鞋掛在腰上,伴著他舞步“啪嗒啪嗒”地響。飛鷹盤旋,麋鹿圍觀,四面八方快快活活的,享受著十餘年不曾有過的盛典。男人們赤裸上身,手握大棒,轟隆隆敲響了“諸葛鼓”,以至十里外的鳥雀,也都“呼啦”一聲飛起來,像彩雲在空中飛舞;女人們腰上繫著一串串金葉子、銀花蕊,扭擺身軀,踏在小鼓上,她們摘下頭上竹簪,彎腰用簪子拍打鼓面,“嚯咿嚯咿”地喊著、唱著、叫著,朝著座上人媚眼如火!火濟望望座上,諸葛亮笑吟吟又喝乾了一杯。 後來,火濟真醉了。 到他醒來時,諸葛亮已不見。 火濟手裡放了一張紙,他低頭一看,上面寫道:“亮將南中交付你了。火濟,封為羅甸國王。” 火濟發狠地往外追,追了三日三夜,仍沒追上蜀軍。 丞相車駕趕在十二月回到成都。文武百官奉旨出城迎接,諸葛亮四顧左右,看到費禕,他停了車,招呼道:“上來,文偉。” 費禕吃了一驚。 “上來。”他第二次說。 費禕“哎”了聲,趕緊登車與丞相一道馳入城門。在車上諸葛亮說:“我只有一個女兒:果。文偉可願做亮的女婿?”費禕將眉蹙得緊緊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回答: “對不住喲……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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