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7 妖孽亂政·帝國瓦解

第17章 一、為太子而戰

楊震倒了,樊豐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他自以為,江湖正統流派的士大夫們,再也不會有誰敢出來跟他單挑。 而像陳忠這種貨色,他雖掛著儒士的名號,跟他們也不是同一戰壕的。這種有理想但沒骨氣的東西,遲早會被他們招安,跑不掉的。所以,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 不過樊豐睡醒,還得繼續幹活。身在深宮裡,總是有吃不完的飯,搞不完的階級鬥爭。接下來,他還得替閻皇后搞掉一個人,不然留下禍患,將來大家都不好過。 對他們構成威脅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年紀雖小,但威力無窮,他的名字就叫劉保,時為劉祜太子。 說起來,劉保這孩子挺可憐的。 當初,其母李氏剛生下他時,就被閻皇后盯上了。閻皇后無子,她沒有馬皇后的胸襟,更沒有竇皇后的心計,做事只管結果不管過程。所以,為了怕早生貴子的李氏將來搶了她飯碗,二話不說,直接就派人端了一杯鴆酒過去,把人家搞死了。

一晃好些年就過去了,她先是希望,接著是失望,最後變成了絕望。 她絕望的是,可怕的時間終於證明她沒有生育能力。更絕望的還有,劉保一年年在長大。如果有一天小樹長成了大樹,想連根拔起,就有難度了。 所以她認為,必須在劉保成年之前,把他廢掉。 當年竇皇后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也殺了人。問題是,她鴆佔鵲巢,搶了人家的孩子來養,多少還有點情義。但是,閻皇后竟然連養的心情都沒了,可見這女人腦袋是多麼不夠用。 閻皇后對劉保放棄了撫養權,這十年來撫養太子的任務,就落到了劉保的奶娘身上。奶娘,奶娘,有奶就是娘,時間久了,就變成了親娘,劉祜對他奶娘的態度就是一個例證。 這樣的話,麻煩就大了。 閻皇后將樊豐這幫跑腿的找來,商討計策。他們討論來討論去,都一致認為,現在最危險的人,不是劉保,而是他的奶娘。

壞孩子都是大人教出來的,只要搞死奶娘,穩住還未諳世事的劉保,應該不是問題。 他們說完,就分工行事了。 沒想到,就在這時,劉保的乳母自投羅網,撞到刀口上來了。事情是這樣的,劉保驚病不安,到父親劉祜的乳母王聖那裡暫住。王聖是什麼東西,劉保的乳母是知道的,待在這老女人身邊,絕對不安全。 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她給王聖提了個意見,說您老人家住的是新房,太子不應該久居,久居會犯了土禁,不如就先回去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祜的乳母,就是劉保的半個奶奶。劉保的乳母可是半個母親。這半個母親跟那半個奶奶搶太子,理論上說那是找抽。 於是乎,王聖就聯合樊豐等一行人,浩浩蕩盪地去劉祜那裡告狀。 具體告了什麼狀,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劉保的奶娘以及一個長期替劉保管伙食的,一同拉出去砍了。

砍完了以後,樊豐負責觀察劉保,看太子有沒有啥心情變化。 不觀察不知道,樊豐竟然發現,劉保對奶娘的死憤憤不平,有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架勢。突然地,一股不祥的念頭湧上他的心頭——太子長大了。 樊豐急忙去找閻皇后匯報情況,閻皇后一聽,心裡一驚。 看來紙是包不住火的,如果不把劉保廢掉,睡覺的時候都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刀,這日子哪兒能過踏實呀。 三十六計,廢為上策,就這麼乾了。 但是,要廢掉劉保,還須得劉祜這個當爹的點頭才行。但是怎麼讓劉祜答應這事,實在有點懸。 對於外人,你樊豐愛搞誰,反正都不是割自己身上的肉。可劉保畢竟是劉祜的親生兒子,都是心上的一塊肉呀。 所以,必須好好研究研究,想出一招好計才行。至於想什麼好計,那就不是閻皇后的事了。她沒那個腦袋,留給樊豐去折騰吧。

樊豐馬上又回頭找劉祜的乳母王聖。 劉祜是王聖看著長大的,孩子有幾根筋,餵奶的奶娘心裡多少是清楚的。還有孩子愛聽什麼,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她可是瞭如指掌的。而且,劉祜這些年來,之所以有驚無險地渡過種種難關,乳母是出過力的。 由此推出,這個看慣了后宮爭鬥的乳母,她不是滅絕師太,但身上肯定有著滅絕師太的絕世武功,對付劉祜,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 還記得劉祜的父親劉慶,當初也是太子的他是怎麼被廢的吧。對手竇皇后指派他說他腦袋有病,是個神經病。劉炟竟然就從了,然後下詔,公開說太子劉慶是個神經病,沒有理政能力,把他廢了,換上劉肇。 有這個經典案例,作為學習教材,王聖女士就容易入手了。她就跑到劉祜那裡常說太子壞話,說什麼,沒人知道,但我們可以猜。

我猜應該是這樣的:樊豐向王聖傳達了閻皇后的意思,說要廢太子。王聖也發現了,這太子劉保向著他那半個母親,跟自己這半個奶奶不搭調,留著也是個累贅,幹嗎受這個氣,不如將計就計了。 由此,王聖在劉祜耳邊吹,意思大約就是,我一大把年紀了,養大了老爹,老爹還對我好。現在好心收了太子,太子竟然都不向著她,只向著那死去的乳母。你說,這氣不氣人,再這樣氣人,我還能活嗎? 就這樣,經王聖這麼一煽風,劉祜就來脾氣了。他叫囂著要廢太子,給他點顏色瞧瞧。 劉祜不是喊喊過癮的。 經過吃奶幫及身邊一堆跑腿的不斷鼓吹,他真要行動了。不過要廢劉保,還得走一個程序,即開會討論,漢朝諸部部長通過了才行。 開會就開吧,樊豐沒意見,閻皇后也沒意見,外戚耿寶更沒意見。

他們一致認為,劉保被廢已是板上釘釘。理由很簡單,楊震死後,後繼無人,也不見什麼高官出來喊冤鬧事,一切平靜得很。所以,在他們看來,只要是皇帝首肯的事,漢朝那些拿來擺設的眾卿,也會點頭通過的。 事情果然會順利進行嗎? 會的,絕對會的。包括劉祜在內,沒有人相信決議會通不過。 但是,等到真正開會時,他們全都傻眼了。 開會這天,眾多高官們都來了,會議由大將軍耿寶主持。 插句話,楊震死後,最受益的是外戚耿寶。人生在世,來得快不如來得巧。劉祜母親早死,一直由嫡母耿姬照顧,倆人感情特好。作為耿姬哥哥的耿寶,身為國舅是趕上好時候了,因為他參與彈劾楊震有功,劉祜任命他為大將軍。 今天,這姓耿的開場白很強盜,一開口就提起了乳母奪太子之陰謀,說這事劉保脫不了乾系。為了懲罰這個小朋友,要廢掉他的太子位,給他長點記性。

耿寶話語剛落,有一個人馬上站起來,叫道:“你就扯淡吧,要想廢太子,首先過不了我這一關。” 滿堂的人都被這聲音震了,耿寶抬頭一瞧,不得了。站起來喊反對的,是太僕來歷。緊跟著,又有幾個人站起來也投了反對票,這些人分別是太常桓焉、廷尉張皓。 顯然,看他們那副架勢,就是有備而來的。 耿寶猜得沒錯,他們都是有備而來的。這些人當中,準備得最充分的,首數來歷。這個名喚來歷的,到底有什麼來歷呢? 說起來他的來歷還真不小。 來歷,字伯珍,老媽是公主,明帝劉莊的女兒。祖上更牛,當初替劉秀打通隴西,滅了隗囂的來歙,就是他的曾祖父。因為家世顯赫,來歷打小時就襲爵,真可謂是人家畢生奮鬥的,他天生就有了,你說他牛不牛?

來歙的性格我們是知道的,給他一把劍,他就敢殺人。當初他代表劉秀跟隗囂談判時,氣得當場就抽出劍來,要砍了人家。後來,隗囂看他是劉秀的表哥,殺了他劉秀會更瘋狂地報復自己,只好忍辱把他放了。 沒想到,多年以後,來歙優秀的基因又遺傳到曾孫來歷身上來了。耿寶以為,楊震死後,誰也不敢出來跟他們單挑了,這個想法真是大錯特錯了。 事實上,來歷一直就想好好跟他們鬥一場,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在閻皇后的同黨中,來歷最厭惡的人,估計就是眼前的這個耿寶了。 他曾經跟平羌英雄虞詡說,耿寶身為國舅,享受過分的榮耀也就算了,竟然還不體恤國家忠良,跟一幫后宮宦官們混在一起陷害楊震。等著瞧吧,這種人肯定不得好死。 今天,就算不能讓耿寶好死,至少也不能讓他好臉色下朝。於是,來歷吼完了一句,只見他接著又吼道:“太子才十歲,他怎麼知道乳母要搞什麼陰謀?你耿寶把這事算到太子身上,是不是太荒謬了?”

就好像是合唱團似的,來歷這麼一吼,太常桓焉和廷尉張皓等人就應和道:對,太荒謬了。 來歷接著說道:“就算太子劉保知道這個事,可他未滿十五歲,是個未成年人,有錯誤也不應該由他來承擔。” 聰明的都聽出來了,劉祜是劉保的法律監護人,劉保沒有資格承擔錯誤,那誰來承擔?肯定就是當爹的啦。 娘的,開了半天會,竟然被繞到自己頭上來了。 劉祜有點暈了。 會議開得很沒勁,虎頭蛇尾地結束了。會後,劉祜使出了最後的老招:你提你的意見,我做我的事。 最後他宣布,儘管大家反對意見很多,但我還是那句話——太子必廢不可。 果然,散會後不久,皇宮就傳出,太子劉保被廢了,改封為濟陰王,而且已經搬出太子宮,移到德陽殿西鐘樓下面了。

為什麼我總看不到漢朝的明天,原來這世界是黑的啊。 來歷憤怒了。 現在的較量,不僅僅是你父子倆的問題了,既然你找我們開會,又不把我們當回事,以為我們就真的是擺設,隨便被耍嗎? 必須戰鬥,以正義的名義。我要以實踐告訴你皇帝劉祜,士可以殺,不可以辱,面子與尊嚴,要定了。 涉及士大夫尊嚴的事,那當然不是來歷一個人的事。團結的力量是強大的,很快地,來歷就聯合了一大幫人,這幫人有光祿勳、宗正、太中大夫等諸位高官,總共有十餘人。 然後,來歷帶領他們浩浩蕩盪地來到皇宮門前,異口同聲地喊道:乳母犯罪,太子年少無知,不應該連坐,要求皇帝恢復劉保的太子資格。 玩大了。 這是劉秀開國以來的頭一回,也是千年等一回的集體強悍地向皇帝嗆聲。多少年來,皇帝都是把他們當做替罪羊來看,他們早就受夠了。 杜拉拉說,升職是要靠主動爭取的,他們也一樣,權力是要靠主動出擊爭取的,永遠沉默,就永遠只能當沉默的羔羊。 皇宮外面,士大夫們來勢洶洶,著實把劉祜等人震住了。開會,開會,開出了麻煩製造會,這下子怎麼收場? 耿寶、樊豐以及閻家等都圍在劉祜周圍,各個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頭都大了,還是想不出辦法來。 劉祜看著眾人,眾人也看著劉祜。 突然,劉祜明白了,楊震是三月死的,現在是九月,也就半年左右,他們就整出這麼大的事。 表面上看,他們都是為太子爭權力來的,實則是為自己爭權來的,順便把楊震的大仇報了。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只要了解敵人的內情,問題就好辦了。要報仇,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實力了。 想到這兒,劉祜陰險地笑了。 他在鄧太后面前,裝了十五年的孫子,好不容易等到世紀大解放,腰板才硬起來,又要被你一幫文官威脅、挾持?人生苦短,去日苦多,我哪有時間再跟你們裝孫子? 劉祜有辦法了。 劉祜把中常侍樊豐叫到跟前,信心十足地說道:“麻煩你走一趟,去皇宮門前,替我向他們傳句話。” 劉祜把他想說的說了,樊豐聽完轉身出去了。他來到皇宮門前,見到了來歷一幫人還在那裡吆喝著。 兩派相見,分外眼紅。 樊豐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清了清嗓門,說道:“都聽好了,皇帝要我告訴你們,他和太子的事,是他們父子倆的事。孩子是父親身上的一塊肉,而當爹的以大義廢太子,為的是國家。而你們呢,來歷竟然不識大體,糾集你們一幫人來鬧事,為的是什麼,你們自己心知肚明。” 彷彿一記降龍十八掌,樊豐輕輕一推,來歷身邊眾多高手就失色了。 接著,只見樊豐面露殺氣地說道:“不過皇帝又說了,他尊重言論自由,不准備追究你們的責任了。但是如果再無理取鬧,那就不客氣了,刑罰伺候!” 樊豐說得沒錯,他們想鬧事,就是想為自己爭點權力來的。可皇帝的話都撂出來了,要權把命留下,要官就回家睡覺去。 想到這裡,漢朝眾位高官心裡都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這時,將作大匠薛皓站出來,說道:“皇上的意思,我們聽明白了。請您回去告訴他,我們聽吩咐就是了。” 話語剛落,來歷就跳了起來,指著薛皓罵道:“你這個沒骨氣的東西,人家一嚇你就變成這樣。大家是一起來的,我們都不怕,你怕什麼?” 薛皓任來歷責罵,半晌,還是退出了示威隊伍。接著,有人又陸續走了,最後空蕩蕩的皇宮門前,就只剩下來歷一個人了。 來歷彷彿想明白了一件事,在權力場上,任何敵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沒勇氣、沒骨氣。 多年之前的袁安以及剛剛死去的楊震,他們為什麼死得那麼悲壯?那是因為他們太孤獨,沒有真正跟他們團結到底、拼命到最後的粉絲團。 過去他們如此,今天他也是如此,這難道就是東漢王朝的宿命?如果是宿命,我也就認了。我要以我的身影告訴這個王朝,世界很黑暗,我卻是那一隻無畏的螢火蟲,死也要點亮這世界的光明。 來歷仍然堅守在皇宮鴻都門下,一連幾天,示威不斷。 劉祜火大了。 給你面子,你還不要,那就把他趕出去,看他還有沒有面子。來人,把他拿下。 劉祜叫來人的時候,尚書令陳忠跑來了。皇帝不用吩咐,他也知道怎麼做了。接著,他也拉起尚書秘書署的同事,一道彈劾來歷。 這邊一唱,劉祜馬上就回應了,下詔罷免來歷的官職,剝奪他的侯爵,還將來歷所有當官的兄弟一道罷了。 劉祜覺得好像還不夠狠,又下了一道詔——從此以後,不允許來歷跟公主母親見面。 劉祜就是要告訴來歷:你要做舉世無雙的孤獨者,我就成全你了。好出風頭者,那是要付出代價的。沒有官,沒有爵,無依無靠,還斷你親情,就當你永遠的孤獨者去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