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7 妖孽亂政·帝國瓦解

第16章 四、過把癮就死

要獻身於漢朝,準備斬妖除魔的兩個讀書人,都是江湖里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們分別是:司徒楊震,尚書僕射陳忠。 楊震,字伯起,弘農華陰(今陝西省華陰東)人,名門之後。 楊家的老祖宗,可一直追溯到高祖劉邦開國時。當年,項羽兵敗垓下逃亡時,灌嬰屬下有一個叫楊喜的年輕人,追得特別賣命。他被項羽嚇跑後,又返回去追,結果還是在項羽自殺的時候,及時衝上去砍得一塊大肉。因此,他被封為赤泉侯。 霍光時代,楊家又出了一個名聲很大的高官。這個人,就叫楊敞,時為漢朝宰相。他做官的第一準則,就是安全第一,所以特別膽小,什麼風頭都不敢出,被時人稱為漢朝第一膽小鬼。 時多隔年,楊家又出楊震這般宰相級的頭號种子,可謂風光無限啊。到了東漢末年,楊家又出了一個天才型的聰明人,他就是特會玩腦筋急轉彎的楊修。漢朝四百年血雨腥風,楊氏家族猶如五嶽高山,立於天地不倒,可謂是奇蹟中的奇蹟。

楊震年少的時候,就執迷於讀書,且一口氣讀到了五十歲,混到了一個學術界的泰斗級名稱——關西孔子楊伯起。 孔子這輩子有兩大特色,一是學問高,二是門徒多。由此可見,這個楊伯起被稱為關西孔子,至少他身邊是聚集了為數不少的粉絲團的。 但是,孔子讀書時,一直都對官場念念不忘,可眼前這個楊伯起,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副定力很足的樣子。 自古以來,幾乎每個讀書人,都有一個夢想——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當時有人曾勸過楊震出去做官,他就是不為所動。難道楊伯起心中真的已經絕了做官的念頭,不隨波逐流了嗎? 事實上,不是楊震不喜歡做官,他是在等一個人,等一個識貨的伯樂。 當年,姜太公八十歲才等到了識貨的人,他才五十歲,只要命夠長,他還可以等三十年,急什麼。

楊震不急,可有人急。就在他五十歲這年,等到了生命中的伯樂與知己。誰也沒想到,他的伯樂竟然就是被羌人搞得沒勇氣,被虞詡搞得沒脾氣,灰溜溜地請辭了大將軍的鄧騭。 鄧騭拉楊震出道時,先是舉茂才,然後是遷刺史、太守、太僕、太常、司徒。從茂才到司徒,別人幾輩子都跳不到的高度,他卻只用了十一年。 有人說過,如果你不夠優秀,說明你不夠寂寞。真正優秀的人,都是在寂寞中煎熬、等待、錘煉與敲打中成長出來的。 而楊震,就是這樣的高手,五十年不移心志,專心練習武功,終於一飛沖天。 陳忠,字伯始,其父陳寵,曾做到三公之一的司空。 陳寵出來做官,主要是專業選對了,學的是法律。後來,陳忠也學了法律,一點也不比老爹差。他做過廷尉正,後來被拜為尚書。

我們知道,自劉秀起,漢朝三公都是拿來做擺設的,沒有實際權力。政府實力,都在尚書手裡。但是,如果天下出問題了,追究責任,都是讓三公去頂罪,尚書都是高枕無憂,沒他的事。 由此可見,陳忠能夠當上尚書,那可不一般了。 不過,從某種角度來說,陳忠和楊震都是同一條船上的同志。因為他們無論是出身,或者是代表的階級利益,都是一致的。 但是他們可謂是同船不同心,一個是路人甲,一個是路人乙,形同陌路。不能因為這個,就說他們官官相輕。陳忠和楊震搞不到一塊兒去,主要是因為一個人。 而這個人,就是楊震的伯樂鄧騭。 說到鄧騭,陳忠渾身都長嘴直想咬人。事情是這樣的:當年鄧太后手握大權時,聽話的張禹曾找到時為司空的陳寵,說一起聯名上奏,建議鄧太后追奏鄧太后老爹鄧訓,陳忠的老爹陳寵卻拒絕了。陳寵拒絕的理由是,漢朝沒這個慣例。

就因為這個事,鄧騭恨死了陳寵,然後就想方設法地打壓陳忠,讓他做不了高官。 陳忠被打壓多年,不但得了抑鬱症,而且似乎還有點心理變態的跡象。所以,鄧太后一死,他就像孫猴子從石頭里蹦出來了似的,抬起腿來就衝進皇宮遊說劉祜:現在該是你報仇雪恨的時候了,對付鄧家,一個都不能放過。 你能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你壓我一陣子,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陳忠說到,也做到了。鄧騭自殺後,誰都不敢去收屍。大司農看不下去,立即跳起來替鄧騭申辯,但是劉祜啥都沒說,把大司農貶官,趕出洛陽城。 這實在太過分了。 鄧騭是外戚沒錯,但他的名聲還不至於到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份兒。他有一個優點,是眾人都看見的,那就是能夠不拘一格,推薦、提拔賢才。如果不是他,楊震估計還在書堆里扎著。

事實也證明,鄧騭提拔的諸多人才,不是來蹭飯的,而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沒有史實證明,楊震直接出面替鄧騭說話。但是,明眼人一看,其在背後已經悄悄運作。所以,就在劉祜把大司農趕出洛陽城後,中央諸多高官集體上書,替鄧騭打抱不平。 集體的力量是可貴的,劉祜看著那麼多人替鄧騭說話,臉一下子就紅了。 劉祜之前說過,鄧騭沒有參與鄧太后的陰謀,準備要把他廢了,所以才把他遣送回封國。現在他卻說一套,做一套,把人趕到千里之外的山溝溝,人家死了還不讓收屍,好像說不過去呀。 想著想著,劉祜都覺得太不好意思了,於是便裝出一副很仗義的樣子,下詔責罵地方郡守,然後派人替鄧騭收屍,並且允許鄧騭部分堂兄弟回京居住。

儘管陳忠沒有成功地實施對鄧家一個都不能放過的計劃,但鄧騭死得這麼難看,對於他這個大活人來說,已經夠本了。所以,他也不再去追究什麼,而是潛下心來,認真做好他的本職工作。 然而很快,陳忠發現,在官場,搞政治鬥爭很容易,但是想替國家做幾件好事,實在太難了。 首先,陳忠看著劉祜連奶媽的女兒都提拔了,立即上書說,皇帝您不要什麼人都拉,要親賢臣、遠小人。 報告打上去,人家不睬他。 接著,陳忠又看到劉祜要替親信江京這班人建豪宅,又馬上上書說,國家現在窮死了,百姓連飯都吃不起,你就省省吧。 人家還是不睬他。 陳忠的狀況,也就是楊震的結果。陳忠在那邊上奏時,楊震也在忙活著。兩人左右齊上陣,採取了車輪似的攻堅戰,意見提了好幾籮筐,皇帝一個都不聽。

陳忠累了,楊震也哭了,但是有人卻在背地裡偷偷地笑了。 這些躲在暗處的,主要是三個傢伙,他們分別是中常侍樊豐,侍中周廣、謝惲。 笑完以後,他們總結經驗:貌似強大的江湖主流,已經沒落了;跟著皇帝混,是可靠的;貪污枉法,是絕對安全的。 誰說老鼠不敢上街?現在的樊豐他們,就敢大搖大擺地上街,甚至敢在楊震這個大病貓前面玩耍。他們修豪宅、修園林、揮霍公款,彷彿國庫就是他們家開的銀行,愛怎麼花就怎麼花。 楊震簡直忍無可忍了。 他滿腔悲憤,再推一掌,給劉祜上了一道猛奏。 這次,他的奏書再也不拐彎抹角了,而是白紙黑字,字字充滿了火藥味。 他這樣告訴劉祜:國家不寧,地震連連,災情不斷,全是被你身邊這幫弄臣引起的。蒼天已經警告你了,如果再不把他們打壓下去,重振國家,那就等著瞧吧。

瞧瞧,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與以往不同,這次劉祜心裡卻像被打了一記悶棍,窩著一肚子火。他認為,楊震你上你的奏,我不妨礙你;問題是,你像個唐僧似的整天在我耳邊嗡嗡嚶嚶的,已經嚴重干擾我的生活了。 劉祜決定修理楊震。 說修理,機會就來了。導火線是一道奏書。奏書見多了,但這次奏書不同,是一個叫趙騰的上書。奏書措辭比楊震先前的還猛,列出若干條,指出皇帝領導下的政府犯的種種錯誤。 劉祜一看,氣不打一處來。先前楊震罵我,我忍了,那是因為他是漢朝三公之一,是關西孔老夫子。現在你趙騰是個啥玩意兒,竟然敢來頂撞我? 來人,拿下。劉祜命令立即逮捕趙騰,審訊也神速完成,判趙騰罪名為“欺騙領導,大逆不道”。這是最嚴重的死罪,誰被戴上這個罪名,神仙都救不了。

可就在這時,劉祜又收到一道奏書,他一看不打緊,看完就更怒了。 然而,他只能恨在心裡,緊緊地抓著拳頭,想打人,就是無法出手。 因為,眼前這道奏書,又是楊震的。 他上書只有一個目的,叫皇帝手下留情,不殺趙騰。趙騰跟楊震是什麼關係?鬼知道。楊震是關西孔夫子,其粉絲滿中原,比后宮女人還多,他們要搭上線,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 但由此也可見,楊震這個老傢伙,其在中央的根基很深,他搖動皇帝不容易,但皇帝要搖動他,也相當有難度。 想到這裡,劉祜知道怎麼做了。 殺趙騰,必須殺。殺雞儆猴,就是要給姓楊的一點顏色瞧瞧。於是劉祜下達命令,趙騰就被拖出去砍了。 然後,他拍拍屁股,又出去旅遊了。 劉祜將了楊震一軍,自以為很得意。但他不知道,自己剛出洛陽城,楊震已經在城裡伸出了鐵砂掌。這一掌威力十足,無人可擋,把中常侍樊豐等三個大內高手,全都震住了。

楊震這一鐵砂掌,就是蒐集中常侍樊豐等人的犯罪證據,而且很快就收集整理完畢,就等著劉祜回宮,上奏彈劾。 樊豐等人害怕了。害怕的同時,他們也暗自後悔。 之前,他們就早想動楊震了,但懼他關西孔夫子的巨儒名號;如果殺了他,滿天下讀書人都朝他們吐口水,不要說被罵死,也可能被淹死,所以才遲遲不動手。現在好了,等他們知道後悔了,人家的屠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來了。 就在樊豐等人集體悲哀的時候,他們腦中突然冒出一個神奇的念頭:楊震蒐集材料想告我們,難道我們就不能蒐集材料告他嗎? 主意真不錯,問題是楊震這號純良血統出身,不貪污,不枉法,工作積極,告他什麼呀? 事實上,要回答這個問題,千古以來,有一個人的答案最為精彩。那就是秦檜加到岳飛身上的罪名——莫須有。 這個莫須有,不是真的沒有,就看你會不會編。樊豐等人是這樣編的,近日天上群星反常異動,這肯定是由楊震引起的。 這個編詞在今天人看來,相當可笑;但是在漢朝人看來,一點都不可笑,反倒很真實。在那個天人合一的時代裡,大家都認為人在做,天在看,如果犯罪,上蒼就要用雷劈你;劈不到你,就給你來地震,想逃嗎?門都沒有。 況且,之前楊震就說漢朝地震連連,災情不斷,是由中常侍樊豐這幫小人引起的。憑什麼你說我們小人,我們就不能說你是小人,引起群星異常? 楊震哪裡表現出小人了? 樊豐腦袋很好使,很快就給他加了一個前提:他是鄧騭提拔上來的。沒有鄧騭,就沒有楊震的今天,兩人是一伙的。 有前提,有推論,有結果,證據足了吧?樊豐認為,擁有這些,足夠置楊震於死地。 公元一二四年,三月二十九日,劉祜春遊回來了。 他返回洛陽,不急著回宮,而是先在太學裡休息。為什麼要在太學裡停留呢?原因是,他要等個吉祥日子,才能進宮。 前面說過,最近漢朝的天空群星異動,哪兒來的良辰吉日?劉祜這一招,明顯就是樊豐設計的圈套。劉祜自然等不到吉祥時辰,然後他們就會說,那就是因為楊震小人惹的禍啊。 當晚,劉祜下詔,派使者持節去楊震的太尉府上收繳印信。說明一下,此時楊震不居在司徒府,而在太尉府。前任太尉被免職後,劉祜就任命他為太尉,所以就從司徒府搬到了太尉府了。 此時此刻,沒有人不認為,楊震熬不過今晚了。但漢朝歷史最神奇的一幕,就在楊震府前發生了。使者持節到達敲門時,一個晚上都不見人開門,竟然吃了個閉門羹。 實在太牛了。 第二天,樊豐聯合大鴻臚耿寶,一起上書彈劾楊震。那邊一呼,這邊就和上了。劉祜下詔,罷免楊震的官職,趕出洛陽城,遣送回老家。 這一年,楊震六十五歲。他帶著全家老小,離開洛陽,返回老家。 經過洛陽城西夕陽亭時,他停住了腳步,滿目瘡痍,慷慨悲涼。孔老夫子,周遊列國,猶如喪家之狗,惶惶不可終日。今天,關西孔夫子,再現了關東孔夫子的悲哀與無奈。 楊震把兒子及眾門生,都叫到跟前。 他說道:“死亡,對我們這些士大夫來說,是太正常的事。但是,我蒙受皇恩,居高位,眼看滿朝妖孽卻不能誅,有何面目得見日月!” 楊震交代完後事,即端起鴆酒,一飲而下,自殺身亡。 突然地,我想起了史鐵生的一句話:“死亡,是必然降臨的節日。” 楊震他自以為是天上的明星,可以照亮這個昏暗的時代。然而,他沒想到,再耀眼的星光,終究穿不過洛陽城上的黑雲。 今夜,濃雲已經籠城,星光不再燦爛!黑夜,無盡的黑暗像魔鬼般,正在吞噬著漢朝最後的正義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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