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劉秀的秀

第42章 第九節悲慘世界

世事有不忍言者,世事有不能言者,世事有不得而言者,世事有言而不能盡者……地皇三年七月,長安這座當時地球上最偉大的都城,生機黯然,滿目淒涼,彷彿一夜之間,便時光倒流,回到了史前的大黑暗時代。從東方飛來的蝗蟲,幾乎無窮無盡,持續襲擊著這座都城,遮天蔽日,難見光亮。蝗蟲所到之處,啃噬咀嚼,洗劫了貧民的口糧,掠奪著窮人的家當,莊稼化為烏有,牲畜唯餘白骨。 跟隨蝗蟲而來的,是從四面八方擁來的數十萬飢餓流民。他們拋棄了世代廝守的鄉土,懷著最後一線希望,跋山涉水,抵達帝國的都城。他們只有一個樸素的念頭:如果全天下人都在餓肚子,至少皇帝那裡總還是有東西可吃。至於長安有沒有足夠的食物,他們並不知道。就算有足夠的食物,皇帝會慷慨賜予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他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否則也絕不敢來麻煩皇帝和朝廷。如果皇帝賞賜食物,那麼就吃;如果皇帝不肯賞賜食物,那麼就死。死在長安也好,死在天子腳下,至少可以讓皇帝知道,他們是被活活餓死,至少可以讓皇帝看看,他們在死前又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他們將用他們溫順的死亡,作沉默的反抗。 面對流民大規模擁入長安這樣的突發事件,王莽本來早有預案。王莽頒布過五均政策,當糧食價格處於低位時,由國家從市場購買糧食,作為儲備,一旦市場價格大幅上漲,則拋售儲備,以平抑糧價。 此時,中央政府擁有的糧食儲備,正好派上用場。王莽於是命宦官王業為養贍官,責成其開倉放糧,賑濟流民。王業榮任養贍官,糧食分配大權在握,再沒有比這更肥的肥缺了,尤其是在今年滿世界飢荒的大背景之下。如今,王業手中的糧食乃是比黃金更為稀缺的物資。漢代的米價,平均一石約為一百二十錢,在漢宣帝時,最低曾經到過一石五錢,如果是這時,王業將糧食賑濟出去自然不會心疼。然而,眼下的米價卻已經飆升到一石五千錢,暴漲了數十倍不止,而且依然供不應求,王業就不免開始了算計:與其送給流民白吃,不如拿去高價賣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趁此時大賺一筆,等到災年過去,米價恢復正常,再想有這樣暴利的機會可就難了。至於流民的飢餓嘛,忍忍也就過去了,這麼貴的糧食,白給你們這些賤民吃了豈不可惜。

於是乎,王業夥同手下小吏剋扣公糧,中飽私囊,大發國難之財。災民的食慾只能屈服於官吏的貪欲,長安城中饑饉日甚一日。大臣紛紛上書彈劾王業,王莽接書大怒,責問王業。王業狡辯道:“陛下不必多慮,所謂饑饉者,皆流民也。”王莽斥道:“天子無外,流民也是朕之子民,何得使其飢餓?” 王業匍匐汗下,唯恐貪污敗露,只能嘴硬到底,謊稱流民都已安置妥當,並從市場買來粱飯肉羹,持示王莽,道:“居民日常飲食,皆如此。”但凡帝王,大多幽處深宮,對民間何嘗有過調查研究,最多臨朝聽政,做一耳食之徒。而這也就決定了歷代帝王之通病:總是高估廣大人民的生活水準,同時也高估手下官僚的道德水準。王莽也不例外,看看王業手中的粱飯肉羹,嗯,有葷有素,有粗有細,既健康,又營養,當即大喜,對王業厚加賞賜,獎勵其辦事得力。

而真實的情況卻是:王業只是像徵性地發放了些許糧食,導致的結果便是流民十有七八被活活餓死。以流民總數五十萬人計,則餓死者當在四十萬人上下。餓死四十萬人是什麼概念?因為不曾親見,只能說毫無概念,因為你根本無法想像。白起長平之戰,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人,雖是戰爭行為,卻也因此背負了千古罵名。而在長安活活餓死的這四十萬人,卻並非因為戰爭,純屬帝國官吏的腐敗和不作為。 《左傳》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觀新朝王莽之敗,豈虛言哉! 孟子曰:“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而在這樣的亂世,孟老夫子筆下的君子看起來更像是偽君子。流民們為了生存下去,且莫說是禽獸,就算是人,也開始被殺死充作食物。

那些僥倖沒被餓死而且也不願吃人的流民,每日在官兵的監督之下進入長安城,排隊領取限量供應的菜湯或稀粥。他們在隊伍中安靜地等著,也不知道輪到自己時,菜湯稀粥是否還有。而在等待的過程中,也許就有人忽然跌倒,頭一歪,睡了過去,再也不會醒來。其他的人,只能相對無言,心內飲泣,不知道下一個倒下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我們所談論的,並非一朵花的凋謝,並非一滴水的湮滅,而是無數條鮮活的生命,在飢餓中淒涼死去。陸游有詩云:儲淚一升悲世事。此情此景之下,這句話是多麼的小資!面對如此慘劇,即便以東海為雙眼,以長江為淚腺,其悲又如何能夠? 《四十二章經》記佛說:“既離三惡道(地獄、餓鬼、畜生),得為人難;既得為人,去女即男難;既得為男,六情完具難;六情完具,生中國難。”嗚呼,這些流民雖得生於中華上國,卻罹遭亂世,其命運之淒慘,反不如盛世之犬馬,而又何幸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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