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劉秀的秀

第41章 第八節化敵為友

李軼領著劉秀,七拐八繞之後,到了一處廳堂,堂內已聚集有近十人,皆是青壯男子,見了劉秀,紛紛起立施禮。李軼一一引見,這是李倏,這是李寵,這是李松……都是同一輩的李家子弟,劉秀依次還禮不提。獨有一人,瘦眉鼠目,倨傲高坐,冷冷掃了劉秀一眼之後,便掉頭不顧。 李軼尷尬一笑,向劉秀介紹道:“此乃申徒建,申屠臣之弟,於李家也並非外人。”劉秀也是尷尬一笑,理解理解,畢竟他老哥殺了人家老哥,只挨了人家一頓白眼,已經是大大佔了便宜。 賓主落座,劉秀見正主李通並未現身,於是詢問。李軼答道:“家兄抱病在床,已服藥歇下。待家兄醒轉,自當引見。” 敵不動,我不動。劉秀遊目四顧,欣賞起廳堂的擺設和裝飾。李軼有意挑起話頭,笑謂劉秀道:“今日我家兄弟齊聚,有請文叔縱論天下大勢。”

當一個人年歲漸長,而且多少混出些許名堂,便免不了要經常被人請教意見,但在今天這個場合,李軼與其說是在請教,不如說是在試探。 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劉秀連一分話也不肯說,搪塞道:“我在舂陵,終日躬耕田畝,於天下事久已淡漠,正欲請諸君賜教才是。” 李軼大笑道:“如今天下亂兵四起,王莽敗亡在即,如此大事,可謂有耳共聞,有目共睹,文叔焉能不知?” 李軼所言,劉秀豈會真的不知,只是李家的意圖不明,閒聊也有可能致命,於是繼續推辭道:“我也卑微,不堪談論國事。” 李軼見劉秀執意逃避話題,面露失望之色,厲聲言道:“劉文叔乃前朝高祖之苗裔,志氣何其小也!今四方擾亂,新室且亡,漢當更興。南陽宗室,獨閣下兄弟汎愛容眾,可以謀大事。因此誠意相邀,欲共舉大業,光復漢室,閣下一再迴避,是何道理?”

李軼已經亮出底牌:“劉秀,讓咱們合夥造反!” 劉秀此前已有隱約的預感,李家找他可能正是為了造反。但一旦親耳聽到李軼如此赤裸裸的告白,還是大吃一驚。這就要造反了嗎?彷彿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終於發生,反而怯生生地不敢相信。 以李家的勢力,如果真有誠意造反,固然將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強大盟友,但李家是否真有誠意,劉秀心中存有嚴重的懷疑。李通之父李守,在王莽朝中官居宗卿師,李氏一門,則是新朝的既得利益者,本來應該是保皇黨才對,怎麼反而要主動變成造反派呢? 李軼一提到造反,諸李立時情緒激昂,七嘴八舌起來: “新朝將亡,人心思漢,正是起兵時機。” “官軍羸弱,不堪一擊,反不如賊。咱們可不能讓流民白撿了便宜。”

“合劉氏和李家之力,遠則取長安,定帝業。事有不諧,亦可坐鎮南陽,割據一方,如同諸侯。” 李軼止住眾人,目注劉秀,大聲道:“文叔,事已至此,就等你一句話。” 劉秀深知,李家的話語權掌握在李通手上,李通才是真正的決策者。在見到李通之前,在摸清李通的想法之前,劉秀絕不敢輕易表態,於是道:“秀初以士君子道相慕,故來答之。諸君所言起兵之事,非我所敢擔當,幸勿再言。” 申徒建盯著劉秀,恥笑道:“懦夫,豎子!早知道就該直接和劉伯升商議,此等大事,也非你一介小兒所能定奪。” 面對申徒建的辱罵,劉秀嘿然一樂,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嘛,正欲藉機告辭,卻見一僕從走將進來,與李軼耳語。李軼聽罷大喜,對劉秀說道:“家兄已醒,欲與文叔一見。”

劉秀盛情難卻,只能跟著李軼,進入到李通的臥房。李通還真是臥病在床,面白如紙,形容憔悴,見了劉秀,難掩歡喜,強自坐起。劉秀急忙上前,道:“李兄抱病,切勿多禮。” 李通不依,勉強坐起之後,便伸手過來,要和劉秀把臂言歡。劉秀大驚,擒拿手!然而已是躲避不及,也無理由躲避,當即被抓個正著。李通抓牢劉秀手臂,使勁搖晃,道:“久慕文叔之名,今日總算是見著了。” 劉秀雙臂大穴被李通擒住,動彈不得,只能含糊應道:“愧不敢當。” 李通見劉秀神情古怪,不免蹊蹺,雙手稍一摩挲,觸摸到條狀硬物,大感驚奇,怎麼長這兒來了?細細再摸,這才醒悟原來是袖刀,於是大笑道:“懷刀見病夫,文叔真是英武!” 劉秀大為窘迫,笑道:“人在江湖漂,誰能不帶刀。不求傷人,但為防身。”

李通面容一肅,道:“申屠臣之事早已過去,文叔不必再有顧慮。今日邀見,實是有要事和文叔相商。我家兄弟此前想必也透過口風,未知文叔意下如何?” 劉秀推搪道:“茲事體大,尚需從長計議。” 李通微微一笑,道:“人道舂陵劉氏兄弟,伯升豪放雄闊,文叔睿智謹慎,今日一見,果非虛言。文叔此時心中一定在想,我李家資財富厚,家父又為朝廷宗卿師,也算是受新朝重恩,薄有權勢,為何偏要拋家破產,起兵興復漢室?” 劉秀被點中心思,只得老實承認道:“正有此疑。” 李通身體前傾,低聲道:“文叔想必聽說過國師公劉歆。” 劉秀都到人家府上放過火、燒過樓,又怎會不知劉歆,只是不解李通為何提及,於是淡淡答道:“聽說過。”

李通又問:“文叔信讖否?” 劉秀心中一驚,嘴上卻不置可否,道:“天意玄遠,不敢妄言。” 李通點點頭,道:“家父出仕,初事國師公劉歆,學星曆讖記,聞得一讖,雲'劉氏復興,李氏為輔'。不才以為,此劉氏便是閣下兄弟,此李氏便是我家兄弟。讖文既然如此,天意不可違,是以不揣冒昧,特意相邀,欲合力起兵,上應天意,下安社稷!” 經李通這麼一說,劉秀全明白過來,李通所以造反,原來是受了讖的誘惑。動機既明,劉秀開始認真考慮李通的提議。然而,雙方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彼此並不熟悉,再加上劉縯殺申屠臣的一段仇怨橫亙當中,使得雙方只能保持戒心,慢慢接近。好有一不雅之比,劉秀和李通的關係彷彿嫖客與小姐,雖然明知合作可以雙贏,但又都擔心對方不干不淨。不過話說回來,擔心歸擔心,但在達成生意的願望上,小姐無疑比嫖客急切。具體到合作謀反上,則是李通比劉秀急切。

李通也曾在新朝做過官,先後擔任過五威將軍從事和巫縣縣丞,本來仕途前景一片光明,但正因為信了“劉氏復興,李氏為輔”之讖,拋下大好前程不要,辭官歸家,一心醞釀造反。如今,整個李家的年輕人都已被他煽動起來,造反之事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劉秀也正是看穿此節,於是拋出心中最後一個疑問,不怕李通不答。劉秀問道:“倘若起兵,而宗卿師人在長安,當如之何?”言外之意便是:你在宛城造反,而你老爸人在長安,被王莽攥在手心,難道你為了造反連老爸的性命都可以不管?叫我如何相信? 李通料到劉秀必有此問,答道:“我自有安排。”當下將他如何營救其父的計劃細細道來。 劉秀聽完大喜,道:“李兄謀慮深遠,胸中必早有起兵之策,願聞其詳。”

李通之驚喜更勝劉秀,本已虛弱的聲音,此時越發顫抖,問道:“如此說來,文叔是應承了?” 劉秀點了點頭,幅度雖然不大,但分量心中自知。他是在代表長兄劉縯點頭,代表劉家的賓客點頭,代表舂陵劉氏點頭。此頭一點,便再無退路,只能擔當到底,絕不可能造反造到一半,突然說,得,我不造反了,造反不好玩,造反沒前途,王莽同學,來,來,敬個禮,握握手,咱們還是好朋友。 見劉秀點頭,李通一臉解脫,道:“我早有與劉氏合兵之意,可惜一直不得時機。我家兄弟都說應當專程到舂陵一行,與伯升當面商議,以為定奪。適逢文叔來宛,劉氏之事,文叔也能做主。文叔之諾,便是伯升之諾。” 見李通將他和劉縯相提並論,劉秀不喜反憂,在外人面前,他必須時刻維持長兄劉縯的權威,於是答道:“我素知家兄之志,因此斗膽應承。劉氏之事,自然悉數決於家兄。”

李通意味深長地看了劉秀一眼,似乎明白劉秀的苦心,於是切入主題,道:“既然文叔應承,便由李家在宛城發兵,得此重鎮,南陽可定。閣下兄弟於舂陵舉兵相應,期間聯絡四方豪傑,一時並起,以為燎原之勢。” 劉秀問道:“李兄如何取宛?” 李通笑道:“我已與南陽府掾史張順等人連謀,屆時裡應外合,取宛不在話下。” 劉秀再問:“何時發動?” 李通答道:“凡兵欲急、疾、捷、先,一旦準備妥當,立刻發動。” 李通之語豪且壯,劉秀聽罷,非但不予鼓掌,反而報以沉默。李通見劉秀面有難色,因問道:“文叔有何高見?” 劉秀答道:“我等起兵,與流民不同。流民作亂,乃是迫於飢寒,但求活路,故擇日不如撞日。我等無飢寒之慮,大可相時而動,擇機乃發,故而撞日不如擇日。”

“依文叔之意,以何時為宜?” “秋熟之後。” 秋日起兵,有諸般利好:此時百姓須上繳各種苛捐雜稅,心中正憤懣怨恨;農活已罷,民多空閒,容易招兵;田地剛剛收割,糧草易於籌備。為我們所熟知的秋收起義,其道理也大致如是,與劉秀可謂是不謀而合。 事物也許外表複雜,而內核卻往往簡單,凡大智慧者,無不一眼擊潰表象,直視內核。是以西人語:Great mind think alike,中文云:英雄所見略同。 李通一點即通,當下依允,見劉秀還是面有難色,於是又問。 劉秀再道:“取宛不須力戰。” 李通奇道:“倘不力戰,計將安出?” 劉秀道:“擒賊先擒王。立秋之日,各地壯丁會宛城,都試練兵,南陽太守、都尉皆親臨校場。趁此日,就地劫持二人,號令大眾,莫敢不從,宛城不取自得也。” 依劉秀之策,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捉官繳印,取城得兵。李通以掌拍床,床板斷裂有聲,道:“此計大妙。”言罷,見劉秀仍是面有難色,不得已,只得不恥再問。 劉秀心知,對外的起兵謀劃已經初步確定,接下來,該輪到內部談判了。有些話,必須現在就先行說明,不管這話有多難聽,說出來多傷感情。 劉秀沉吟片刻,從容言道:“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民心思漢,我等起兵,當以劉氏為號,以漢軍自稱,唯其如此,方可名正而言順,居高而聲遠。” 劉秀的意思很明白,造反不是結婚,沒什麼所謂的婚前財產公證,一旦造反,便必須用劉氏之名,以劉氏為主,軍隊是劉氏的軍隊,領導也是劉氏的領導。 李通從來就沒太大野心,也沒打算稱王稱霸,他之所以造反,全因為信了他老爸傳給他的那句讖。在他看來,他就是注定了輔佐劉氏的命,沒什麼好爭好不平衡的,於是肅容答道:“讖文云:劉氏復起,李氏為輔。天意如此,李通豈敢逆天!主僕之勢,今日即定,願聽文叔號令。” 劉秀正色道:“主事者,吾長兄伯升也。” 李通改口道:“願聽伯升號令。” 劉秀聞言下拜,李通急忙攙扶,問道:“文叔為何行此大禮?” 劉秀掙扎不從,道:“此拜李兄,為劉氏而拜,為漢室而拜,請李兄受禮。” 李通無奈,只得受禮。劉李二家既已結盟,於是設壇,劉秀居中,李氏兄弟四圍,歃血為誓: 劉氏復興,李氏為輔。共复漢室,永不相負! 沒有電閃雷鳴,沒有陰風陣陣,沒有鬼神號哭,沒有小兒夜驚。山照樣有棱角,海依舊很深沉,一場即將震驚天下的結盟,就這樣在暗室中悄然發生。 人情向背無常,世事榮枯不定。王維《西施詠》有句:“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今日同為伴,彼此一般無差,他日各有際遇,已分尊卑高下。此刻的這些年輕人,起誓立盟,要結伴同行,永相支撐,光芒在他們的臉龐閃耀,未來在他們眼眸中憧憬。殊不知不久之後,他們將各有禍福盛衰,升沈起落,有的早早身首異處,有的很快反目成仇。 然而,此時的他們,對此並不知情,他們只是一心想要執拗地前行,要以青春的熱血,見證未知的命運。 再說劉秀和李通合謀既定,正好此次販谷狠賺了一票,於是在宛城購置了大量兵甲弓弩,秘密潛回舂陵。李軼作為李家代表,一路隨行。 關於起兵,劉縯此前只有三分把握,所以一直猶豫未決,引而不發。劉秀這一回,不僅帶回大批軍備,更帶回和李通聯合起兵的完美計劃,劉縯的把握頓時有了七分。然而,七分猶嫌未足,劉縯又遍撒英雄帖,廣邀南陽各地豪傑。所謂豪傑,通常都是閒得蛋疼的主,有空得很,加上劉縯的巨大聲望,因此召之即來。劉縯置酒高會,席間舉杯,慷慨言道:“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此乃天亡王莽之時,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 酒壯熊人膽,況豪傑乎!於是個個臉紅脖子粗,未語淚先流,齊聲應諾。劉縯大喜,約定都試之日同時舉兵,諸豪傑各回其縣準備不提。 劉縯志得意滿,起兵把握已有了十分。從賬面上看,他的實力已經足夠強大,只等立秋都試之日一到,各地同時舉兵,不出三天,便可控制南陽全境。既得南陽,則天下可望。 再說李通這邊,除了在宛城積極備戰之外,另有一事尚須了結,那便是先撈出身在長安的老爸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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