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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零肆終南別業

長安道 江湖夜雨 7065 2018-03-13
慧範馬不停蹄,又直奔太平公主的山莊——終南別業。這裡逶迤數十里,散佈在終南山各個風景絕佳之處。太平公主和婉兒不一樣,她不喜歡玲瓏小巧的雅緻,而喜歡極度奢華的巍峨壯麗。每當被人用肩輿抬上這高高的白玉石階,端坐在這氣度恢宏、絲毫不亞於皇宮的殿宇裡,她就有一種如飲醇醪般的快意。 太平公主的生活非常有規律,她總是趕在日出前起床,就算是沒有大朝,不用去皇宮也依然如此。每天早晨,如無風雨,太平公主都要到觀日台上去用早膳。除了各式的精製點心外,太平公主早上最喜歡喝粥,每天必備一百樣粥飯,儘管公主常用的不過是茯苓粥、人參粥、石英粥、杏仁粥等幾種。 公主選定的粥裡,須另外加上侍女們從花草葉上擷來的晨露,還有從十二名未經人事的清俊少年身上採得的陽精。然後,公主對著初升的紅日,靜靜地用餐,這叫作“採日精”。而每次十五月圓之夜,水池邊的攬月亭上,公主要對著明亮的圓月,吃年輕婦人初乳調和的粥飯,名為“吸月華”。

這個法子是太平公主的母親武則天聽一個叫明崇儼的術士所說,後來太平公主也信之不疑。當年明崇儼慨嘆:“食草者壯健多力,食肉者勇悍輕疾,食穀者智慧聰明,食元氣者地不能埋,天不能殺,人之初生,必從精始,人之始生,本乎精血之原……” 於是,女皇武則天於久視元年,曾下令改控鶴府為奉宸府,命廣選美少年為“奉宸供奉”,引得朝野熱議。其實這些美少年被選入奉宸府中後,好多人根本連女皇的面也沒見過,只是充當了“奶牛”而已。 早膳用畢,公主就會到朝元閣處理事務。太平公主殺伐決斷,卻並不喜歡樗蒲爭勝或馬球賭賽之類,她打心底信服母親武則天曾說過的“以天地為賭局,以將相為賭具,以性命為賭注”,這才叫真正的過癮。 中午,公主一般是和議事的寵臣們一起飲宴。太平公主公私分明,議事之時,神色一絲不苟,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就算是昨天剛和她在床上耳鬢廝磨、纏綿有加的男人,如有言語不當、舉止有錯,也會疾言厲色地申斥。而散了議事之會後,公主褪去了滿臉的殺氣,成了一位和藹可親的貴婦人,輕易不發脾氣。

而下午,太平公主往往會小睡一會兒,到了日晡時分,就是太平公主和男寵遊玩散心、尋歡作樂之時了。這時的太平公主,又彷佛是一位滿眼風情、春色無邊的巫山神女。所以,身為太平公主男寵之一的崔湜,曾私下悄悄對別人說:“太平公主朝如魔母羅剎,令人生畏;午如慈眉菩薩,令人生親;夕如高唐神女,令人生戀。” 太平公主不喜歡和男人鴛被同眠,她總是把歡愛和睡覺區別得很清楚,就連當年和薛紹新婚時,也是如此。她總是要到一間堅固而狹小的密室里安眠,身邊不要任何人,就算是最貼心的侍從也要隔在緊閉的房門之外。這樣她才有安全感,才能夠睡得格外安穩。 至於駙馬武攸暨,本來就性子沉謹和厚,整日里唯唯諾諾,如今年歲大了,患了頭昏目眩之症,更是遠遠地偏居別宅,以伺弄魚鳥為樂,諸事不問。

繡著銜花金鳳的華麗帷帳中,太平公主午睡方足,正懶懶地倚枕而臥。兩個清秀的童子一執銀盂,一執茶盞,另有兩個侍女端著盛滿淨水的蓮瓣金盆,等待著公主梳妝。 只聽侍女鏡兒答道:“公主,武總管在東市為您尋得一幅畫兒,不但稱得上是流丹溢彩,神韻飛揚,而且還有一奇妙之處。” 她所稱的“武總管”,是武家的遠親,武攸暨沒有當駙馬前,他就在其府中效力。太平公主見他油滑伶俐,就經常使喚他做一些閒雜之事。 太平公主心情正好,說道:“哦,拿來看看,你倒說說有何奇妙之處。”侍女鏡兒將捲軸展開,只見上面畫的是月中仙娥,一輪明晃晃的月輪中,點綴著瓊樓玉宇,單看這星河邈遠、桂影婆娑之態,就知絕非凡筆。再看這畫中的嫦娥面容,嘴角凝著盈盈笑意,粉面含春,眼波流盼,高華的氣韻中又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太平公主看了,心下極為歡喜,又問道:“這畫倒是很不錯,不過你說此畫還有什麼奇妙之處,是怎麼回事?又像上次那樣,晚上看會有另一幅畫顯現嗎?那個妖道送來的畫,夜半閃出一個藍臉虯髯的五道神來,把本公主嚇得不輕。” 侍女笑道:“不會的,公主。有了那次,屬下哪敢再用那種妖物冒犯公主,這次是很好玩的。” 說罷,侍女鏡兒讓人取來一壇烈酒,接著打開了酒壇上的木塞。公主問:“這個時間取酒來做甚?” 鏡兒笑道:“公主有所不知,這畫上的嫦娥,聞到烈酒的香氣,就會臉色發紅,酷似飲酒之後醉顏酡紅一般。”說著,用青瓷酒觚盛了滿滿一盞,放在了姮娥畫像前。 不到一炷香工夫,這畫中的嫦娥,臉色果然漸漸轉紅,真像是飲宴後大醉了一般。太平公主看了,朗聲大笑道:“有趣!有趣!”

侍女又賠笑道:“公主,那個畫畫的人更有趣呢!”這鏡兒靠近太平公主,放低了聲音,又說道,“這畫畫的人,是個極俊秀的少年書生,相貌頗有幾分當年'蓮花六郎'的樣子,武總管藉口要買畫,就把他帶到山莊來了,可是聽說這小子脾氣倔得很,竟然不肯服侍公主,武總管氣得想把他吊起來拷打,又怕傷了他那一身玉脂般的細肉,現在正關在暢春堂偏殿的小屋裡呢。” 太平公主的偏好和母親武則天極為相似,開始喜歡體格健碩、相貌英武的男子,如薛懷義、慧範那種,後來卻喜歡清秀如女兒家般的稚嫩少年,如面若蓮花的張昌宗。太平公主曾經和張昌宗有過數夕之歡,後來卻將他轉獻給母親武則天。二張後來倚權驕橫,早已忘了太平公主的汲引之情,最後竟大有嫌隙,公主痛恨之餘,心下不免時常耿耿。

太平公主聽後卻不生氣,臉上帶著聽到小孩子淘氣一樣的神情,微笑道:“這個少年有點意思,他叫什麼?” “聽說姓張,叫張文放。”侍女答道。 “哦,”太平公主聽了,眉頭一揚,“我知道這個人,當年還是我母親聖神皇帝臨朝時,有人寫詩諷刺朝政,說什麼'補缺連車載,拾遺平斗量,耙推侍御史,碗脫校書郎。糊心巡撫使,瞇目聖神皇',竟然直接侮蔑則天大聖皇帝。這還了得,但經人查訪,寫詩之人竟然是一個年方十二的小童兒。母后驚訝不已,但見這小神童長得玉雪可愛,於是就沒有為難他。算起來,他今年應該二十歲了吧。” 這時,又有兩個侍女從外面進來,面露難色地悄聲說道:“公主,我們奉命給張文放送去香湯錦袍,讓他沐浴更衣,他卻執意不肯,還在大吵大鬧呢。”

太平公主伸了個懶腰,笑道:“貓兒捉到老鼠,不用急著吃,我太平公主看上的人,還從來沒有跑掉的。”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禀報:“啟禀公主,聖善寺主持慧範求見。”太平公主聽了,不覺一怔:慧範是來自天竺的僧人,武藝精熟,而且擅用一些奇藥媚術,可是現在慧範已老,早已不再充任自己的男寵,但很多事情自己還是挺倚重他的。如今這個時候他突然來訪,是為了什麼呢? 按說慧範應該知道每天這個點是太平公主銷魂快活的時間,打攪了公主的興致,那可是自找晦氣。難道他也像當年的薛懷義一樣,起了妒意?太平公主搖了搖頭,又否定了這個想法,慧範為人持重多謀,絕不是薛懷義那樣的莽夫。 一般情況下,太平公主是不在這個時候見客的,但慧範既然這樣急著前來,必然有格外緊急的事情。於是她擺手,讓侍女宣慧範入見。

慧範已是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並不像長安城內常見的胡僧那樣深目藍睛、黃須多毛,除了頭髮捲曲、皮膚作古銅色、鼻子額角硬朗高聳外,他的相貌比較近似中土人物。 慧範讓太平公主屏退左右,悄聲禀告道:“公主,有件大事要禀告。毗沙門的後人重現長安,還想策動我謀反,已被我所擒。” 太平公主沉吟道:“毗沙門?當年的隱太子?還有後人在世?他們為什麼要煽動你?你是我太平公主的人,朝野皆知,他們會策反你,難道是失心瘋了?俗話說,蒼蠅不抱無縫的蛋,慧範,你可要對我說實話。” 慧範看到太平公主那犀利的眼神,心想事已至此,就將原委如實相告吧,這樣也好,自己說出來,總比從別人口中透露給太平公主好。 慧範躊躇了一下,正想如何措辭敘述,公主正春情蕩漾,不耐煩地站起身來,吩咐說:“你慢慢寫成密札,封於此處的密匭之中,我晚上再看吧。”

太平公主帶著八名侍女走進暢春堂。這座暢春園修於山坳環抱之中,此處遍地湧泉,計有泉眼九處,公主令人精心整飾,遍植荷花、香草。如今已是晚秋,荷塘中的蓮花逐次零落,不堪再看,卻早有花匠擺出諸位大臣精心進貢的菊花,清香四溢、繽紛多姿。 總管武崇福遠遠地迎了出來,他這人長得肥頭大耳,個子本來就不高,加上體形臃腫肥胖,幾乎成了個圓球,而且經常在公主面前作揖打躬,顯得更加猥瑣不堪。 不過,太平公主也聽人說過,這只是在自己面前,出了山莊的門,他可是腆胸凸肚,高傲得很。而且他私下收了不少錢財,娶了九房花容月貌的江南美女做小妾,這些太平公主都知道。不過正所謂“不以二卵棄干城之將”,這個人雖然貪點小財,但辦些日常瑣事時謹慎細心,明白自己的本分,所以武崇福在太平公主手下當差也近二十年了。

此時,武崇福滿臉堆笑,指著玉階前最大的一盆金黃色菊花說道:“公主請看,這一株百寶千頭菊,是金吾大將軍常元楷從潞州專門運來敬獻的。” 太平公主瞥了他一眼,心想這人肯定是私下里收了常元楷的賄賂,才特意見縫插針地找機會為其多加美言。武崇福見太平公主的目光犀利如刀,彷彿是早已洞燭了自己所有的心思,嚇得低下了頭,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一樣,怦怦直跳。只聽公主說道:“賜常元楷二十匹綿彩縑緗。” 武崇福聽了愕然,心想二十匹綿彩縑緗雖然在老百姓看來,也是價值不菲,頂得上窮苦人家一年的收入。但對於常元楷這樣貴為將軍的人來說,卻未免是毛毛雨一般無關痛癢,他更指望公主能給他加官晉爵。 想到公主如此賞賜,老常恐怕要大大的失望。但既然如此,也是無法可想,所以當下只是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即就答應道:“小人先在這裡替常將軍叩謝公主了。” 然而,太平公主卻從他這一瞬間的遲疑中懂得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你跟常六(常元楷排行老六)說,他給本公主幫大事,本公主就給他大的賞賜,如果只是弄株菊花這樣的小事,也就只配給這些小的賞賜,知道嗎?” 武崇福連連答應,聽了好生歡喜。他歡喜不是為了別的,因為既然公主有話帶給常元楷,那自己“上達天聽”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老常就不能說那百寶千頭菊送得冤枉,至於公主滿不滿意,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太平公主斜倚在暢春堂的繡榻之上,金鴨狀的香爐中,侍女燃起了百合香和麝香。這香氣甜甜的,有一種銷魂盪魄的氣息。那鏡兒見太平公主已經示意,忙命僕婦將張文放帶進來。只見四名身高力壯的健婦如老鷹捉小雞一般將一個美少年提在手中,來到堂內,踏倒在地。 這四名健婦也追隨太平公主有十多年了,她們出身苗蠻之地,有的本來窮苦不堪,有的曾經被當地的豪強欺侮,身負血仇。太平公主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她派人暗訪後,或資助其脫困,或協助其複仇雪恨,因此,這四名苗女都是感恩戴德,死心塌地效忠於太平公主。 當年則天女皇的男寵薛懷義恃寵強橫,女皇萌生了除掉他的意思,就命太平公主派這四名健婦埋伏在瑤光殿旁。那薛懷義來到時,四名健婦突然出手圍攻,雖然薛懷義原先闖蕩江湖,也是力敵數人的好手,但在這四名苗女的夾攻下,不一會兒就倒地被擒。後來公主示意不留活口,苗女們幾下就扭斷了薛懷義的頸骨,薛大和尚當即斃命,接著屍身被裝進布袋,運走後燒掉了事。 張文放的臉先是緊貼著冰冷的青瓷地面,這時一名苗女扯起他的頭髮,讓太平公主好看清他的容貌。只見這張文放面容姣好,眉目如畫,確實有幾分當年“蓮花六郎”的神韻。 張文放久聞太平公主之名,卻一直沒有親眼目睹過,只見她高額豐頤,龍睛鳳頸,身著描金團花胭脂色大裙,顯得十分威嚴高貴。 只聽太平公主緩緩地說道:“我母后則天大聖皇帝,曾和朝臣講過她當年還是一名才人時的事情。當時太宗有一匹寶馬叫獅子驄,性子暴烈,沒人敢騎。母后說,她要三件東西:一鐵鞭,二鐵楇,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楇楇其首,又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說到此處,她的目光如箭一般射向張文放,“你可聽明白了?” 張文放壯著膽子,囁嚅道:“聖賢雲: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沒等他說完,太平公主就朗聲大笑起來:“阿榕,帶他去見識下,回來再看他怎麼說。” 那個叫阿榕的苗女,拖著張文放來到一個黑黝黝的洞窟中。還沒有進洞,就听得有人在嘶啞著慘叫。張文放聽得心中發毛,顫聲問道:“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苗女阿榕厚厚的嘴唇咧開,露出潔白如礫石的牙齒,帶著嘲笑的表情說:“你知道'拔舌地獄'嗎?下了地獄後,牛頭馬面們會掰開人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而且,並非是一下就拔下,而是拉長,慢慢拽……” 張文放是書呆子脾氣,這時候腦筋倒還清楚,還在辯理:“我又沒有惡語詈言誣陷傷人,污言穢語毀佛謗道,為什麼要我受那拔舌之刑?” 阿榕在張文放屁股上踢了一腳,說道:“聽祖奶奶給你說完,你不肯孝敬公主,我們要讓你進'拔根地獄',活生生把男根從你身上拔下來,呵呵……” 張文放一聽,頓時渾身發抖,求饒道:“我、我願意聽從公主玉旨。”阿榕揪住他的頭髮:“現在晚了,趕快進去吧,鬼臉老七給那個私通公主侍女的少年用完刑後,就輪到你了!” 幽暗的石窟中,一個巨大的青銅鼎裡放滿了桐油,粗大的棕繩當作燈芯,燃起熊熊的火焰。洞窟的頂上,釘著兩個猙獰的獸頭銅環,銅環上垂下拇指粗的繩索,一個和張文放年紀相仿的少年被倒吊在繩索上,身上的衣服被剝得一絲不掛,雙眼半睜半閉,似乎已經昏死過去。 阿榕冷笑著說:“這個少年私通公主的一個侍女還不算,他們倆還將公主收藏的寶物偷到東市上去賣,準備攢夠了錢就私奔到西域去。這也罷了,他們為了怕公主寶物失竊後被發覺,居然放了一把火把公主藏寶的地方給燒了,可惜公主收羅多年的書畫珍寶但凡放在山莊的都沒了,差點沒把公主氣死,那個侍女算是好命,逃跑時掉山澗裡死了。這個少年被捉住後,公主要他遍受五刑而死。” 張文放飽讀詩書,倒也聽說過“具五刑”這一說。這是秦朝時的酷刑,先在臉上刺字為黥刑,後用刀割了鼻子,這叫劓刑,然後砍掉左右腳趾,並用藤條活活笞殺,死了還不算,還要斬首示眾,並“菹其骨”,就是將屍身砍碎,再“肉於市”,則是像賣豬肉一樣陳列於市場上。 據說秦時丞相李斯被宦官趙高誣陷謀反,就死於此刑。如今隔了近千年,張文放從沒想到過,太平公主居然將嚴酷的秦法搬到今天來用,心中暗想:如果太平公主執掌天下,這唐朝百姓不又像暴秦之下的治民一樣要飽受苦楚了?心中剛這樣一閃念,又不禁啞然苦笑,自己尚且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有心情“心憂天下”,也太過癡呆了吧。 阿榕得意地說:“我們公主可是石鼓,不是泥鼓,公主說這個少年雖然壞,臉蛋還是很俊的,公主從來不做煞風景的事兒,於是讓我們把字改刺在他的屁股上,割鼻子、斬腳趾也不必了,他偷東西用手,就剁掉他的十指,私通公主侍女,就給他上'拔根之刑'……” 張文放開始聽得一愣,不明白“石鼓”、“泥鼓”什麼的,後來結合前言後語一思索,料想公主原話是“師古而不泥古”,結果這個粗鄙無文的阿榕,錯以為是“石鼓”和“泥鼓”了。 只見阿榕衝著那個倒吊的少年抽了一鞭,那個少年發出嘶啞的慘叫,身體就像陀螺一樣轉了幾圈。張文放眼尖,看到他雪白的玉臀上用黑色隸體刺了“賤賊”兩字,兩腿之間已是血肉模糊。張文放嚇得兩腿篩糠一樣亂抖,身體一軟,竟坐倒在地。 阿榕把臉一板,一聲厲喝道:“鬼臉老七,將他押上匣床,用刑!”只見那個渾身漆黑、身上肌肉分明的崑崙奴,帶著三名凶神惡煞的獄卒,立刻像鷹拿燕雀一般揪起張文放,還沒等他明白過味來,身上的衣袍就被片片撕裂,赤條條地被按在了匣床之上。 這匣床設計得十分精巧,上有揪頭環,繫住張文放的頭髮;脖間有夾項鎖,卡住他的脖子;又有壓腹木樑,緊壓住他的肚子;兩腳則被用力向兩邊扯開,固定在匣欄兩端的枷孔中。 張文放頭不能轉,只能看到這個洞窟黑沉沉的石頂,他嚇得不停討饒:“阿榕,我求你了,你去禀告公主,我情願侍奉公主!”然而,卻始終聽不到阿榕的聲音。難道她已經走了?張文放又急又怕,雖然是三秋時分,天氣已冷,又精赤著身子,但他還是汗出如漿。 鬼臉老七獰笑著舉起大號的木鉗在他眼前晃動。張文放第一次感覺到,在強權和威勢的面前,他就像車輪前的螳螂一樣無法抵抗侵凌而來的羞辱和痛苦,什麼體面和骨氣,都要被碾得粉碎。 文弱的張文放終於嚇得昏死過去。 當他醒來時,卻是在一處溫泉的香湯中,兩個婢女在用心地給他擦洗身子,並敷上青桂香露。他不敢再反抗,像只溫順的羔羊一樣,被送到太平公主暖閣密室中的象牙床上。 阿榕拿出一束朱絲細繩,將他的雙手雙腳牢牢地縛在像牙床的四個角上,張文放怯怯地說道:“我不敢違忤公主了,你不用綁我了吧,你一綁我,我就不自主地膽戰心驚。” 阿榕把臉一板,訓斥道:“你要時刻記得尊卑有別,公主喜歡怎麼樣,你就要怎麼樣。剛才你也見了,得罪了公主是什麼下場!”張文放嚇得不敢再多嘴,只好唯唯稱是。 一個侍女捧著玉壺過來,阿榕嬉笑著說:“餵他喝了這壺九春蟲泡就的藥酒。”說罷在張文放臉蛋上扭了一下,“喝了後,你就不用擔心伺候不好公主了。”張文放不敢不依,只好喝下。接著,阿榕等人放下桃紅色的輕絲帳幕,輕輕地退了出去。 太平公主沐浴更衣後,緩緩地走了進來,她看著象牙雕床上這個清俊嬌怯的男人,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心中登時浮起十分得意的征服感和滿足感。太平公主喜歡讓人怕她,這比有人愛她更重要。誰說男人從來就是強勢,女人就是弱勢?男人比女人力氣大,獅虎熊羆比男人力氣還大呢,不照樣被關入囚籠。關鍵是看手段。 手段高明了,就沒有人能不遵循我太平公主的旨意,就算還有這樣的人,那就想辦法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窗外,金色的菊花在朵朵飽綻;暖閣內,太平公主騎坐在張文放的身上,又一次達到滿足的巔峰。 神清氣爽的太平公主重新沐浴後,由侍女們用肩輿抬回了朝元閣。她取出銅匭中慧範的密信,看了後皺眉道:“這個慧範,做事越來越不清楚了。”說罷她喚來阿榕,“你去告知慧範,明天把那個毗沙門的後人,取了首級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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