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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黑龍潭異聞(明)

黑龍潭異聞 田中芳树 12070 2018-03-13
劉瑾步履蹣跚。 首枷的重量讓他站不穩腳步。由於那副姿態實在狼狽不堪,因此前來觀看死刑的北京庶民不斷地傳出如漲潮般的嘲笑聲。 “真是活該呀,沒有自知之明的宦官!” “知道了吧,這就是天譴報應的滋味呀!” 然而那些嘲笑對劉瑾而言卻都是耳旁風。 “就差了那麼一步,不過就是踏空了那麼一步。我實在是太不走運了。” 如果劉瑾的野心得以實現的話,那麼他應該是歷史上第一位宦官出身的皇帝了。只可惜遭到對手先發製人,以至於所有的一切都化為烏有。梁刑的柱子高高聳立,陰沉黑暗的影子投射在死刑犯的身上。 這是明朝正德五年(西元一五一○年)八月之事。一個模模糊糊的聲音,從劉瑾乾枯的嘴唇間逸出。

“啊,從那個時候開始已經十五年了呀……”
北京是個缺水的都市。 自古以來就有“苦海幽州”之稱,並不是塊水質優良的土地。一直到元世祖忽必烈開通大運河、建造巨大的人工湖泊之後,景觀才為之一變。直到遙遠的未來,它所殘留的一部分逐漸被稱為北海及中南海。總之話說回來,元代和明代的時候,情況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北京的庶民如此說道。 巨大城牆的內側是一座蓄滿了水的廣闊湖泊,百人搭乘的舟船悠然地來往穿梭,處處可見釣線垂掛。種植在周圍的柳樹隨風飄曵,在水面上投射出清亮的陰影。 尋著那道水流向西出了城牆之後,就可看到一座巨泉,人稱黑龍潭。水質雖然清澈無比,但是底部的石頭卻有如墨一樣地黝黑,使得湧出的泉水看起來就像是墨汁一般。

據說大明帝國定都於北京之時,黑龍潭的主人拒絕交出土地,而且不斷地阻礙都城的建設,因此傳說中的大軍師劉伯溫便將黑龍封印起來,這才完成了北京的建都工程。但黑龍也向劉伯溫下詛咒,並潛藏在地底下等待著向大明帝國復仇的機會。 當然,這並非史實。 劉伯溫本名劉基,他是幫助明朝洪武帝統一天下的軍師。無論在正史也好,在民間的傳說之中也好,劉伯溫都稱得上是中國史上最偉大的一位軍師吧。只是當北京被稱為帝都之時,劉伯溫不但早已去世,在他生前更是從未造訪過這塊土地。 儘管如此,對於北京的庶民而言,劉伯溫始終是一個超越時間與空間的半神式英雄,是北京的守護者。此外,也有另一種傳說的內容是這樣的,在劉伯溫死後,另一名軍師姚廣孝(法名道衍)又再度將黑龍封印起來。其實姚廣孝與北京的淵源頗深,之所以只能作為陪襯的角色,大概是因為不受庶民歡迎的關係吧。無論如何,北京成為明朝帝都之時,黑龍遭到封印的傳說,一直為北京的庶民們堅定相信。

“真希望我也有守護神啊!” 一個年輕人把石子扔進黑龍潭的水面,咕咕噥噥地說著。 這名年輕人姓談名瑾。 時值明朝第十代天子孝宗弘治皇帝御宇期間。朝中綱紀嚴整有序,從北方入侵而來的騎馬游牧民族全數遭到擊退,民政充足富庶,社會一片安定祥和。然而即便是多麼穩定安詳的世道,還是無法令所有的人得到成功與滿足。談瑾的不滿正處於爆發邊緣,沒有錢財、不受女人青睞,甚至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雖然他壓根兒就不喜歡作這件事情。 “真想把這個天下徹徹底底的翻過來。讓那些滿臉幸福的傢伙,讓那些可恨之人一個個地嚐到不幸的滋味!” “既然如此,我們來打個交道如何?”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談瑾嚇得跳了起來。站定搖晃的腳步,撿了顆石頭便向後一轉,本想若是遇到前來討債之人,就要先將他痛打一頓再逃之夭夭,沒想到站在他身後的竟是一個拄著拐杖的黑衣老人,一雙紅得出奇的眼睛,臉的下半部分都被灰色的鬍鬚覆蓋住。

看見談瑾惶恐的神色,老人臉上浮現出一抹惡意的表情。 “哎呀,看樣子你被逼得挺慘的嘛!” “要你多事,你是什麼人啊,老頭?” “我不是什麼大名鼎鼎的人物。之所以來到此地,不過是想給你一點兒幸運罷了。依我看,如果照這種情形發展下去的話,你恐怕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呢,真是悲慘。” “說要給我幸運,你究竟能帶給我什麼好處呢?” 談瑾說一說完,老人隨即在他面前徐徐地彎起三根手指頭。 “富貴、女色、長生不老。” “這、這三樣全都要給我嗎?” 咳了一聲,老人對著兩眼發亮的談瑾露出苦笑。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能夠實現的願望,惟有三者的其中之一而已。” “其中之一而已……”

“沒錯。你只能選擇其中之一。要選哪一個呢?” 不知該如何是好,談瑾開始思考。這個奇妙的老人該不會是個瘋子吧?要真是如此的話,那可得小心應付,千萬別得罪了對方才好。再說,想想什麼東西對自己是最重要的,倒也挺有趣。 “決定了嗎?” “富貴!” “你決定放棄長生不老嗎?” “放棄。” “女色你也捨得放棄嗎?” “……” “怎麼樣啊?” “……我、放棄。” “哎呀呀,那麼難以割捨呀。” 老人再次露出苦笑。談瑾大大地張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老人卻抬起手來加以製止。 “真是抱歉,就算你不想放棄也來不及了,那麼就決定是富貴了。到你孫子那一代,這富貴將會達到絕頂吧。不過,交換的條件是,聽好了,絕對不能將那些拿來幫助這個世上的人。”

“這種事情還用得著你說嗎?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富貴,為什麼要用來幫助其他人呢?” “很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那麼,從現在起,你就按照我說的方法去做吧。” 老人對談瑾低聲私語了一番,談瑾聽完之後不僅臉色大變,而且還向後退了一步。接著,默不出聲、帶著笑容的老人身影,眼看著越來越稀薄,最後竟像是融入空中般地消失不見。 談瑾茫茫然地當場癱軟了下來。 從那時起的兩個月後。 “這也是沒辦法的吧,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要我斷絕女色,簡直是難上加難。” 過去名為談瑾的這個年輕人,從衣服上輕輕拍了拍自己喪失男性機能的股間。他找人替自己做了淨身手術,現在已經成了太監。 “富貴無邊”以及“斷絕女色”。

要讓這兩門課題同時成立的辦法,老人教唆年輕人去做的就是成為宦官。 既沒門第,又沒學問,更稱不上勇武。一個渾身上下只充滿無比野心的無名小卒,確實難有其他的發達之路,但是就因為這樣而自願淨身變成太監,這終究不是件尋常之事。 “我所要追求的就是非比尋常的榮華富貴!” 不只是男性象徵,談瑾連姓氏也捨棄不要。成為太監之後,他拜了一個姓劉的宦官前輩為義父,跟著他改姓為劉。 以宦官身份侍奉皇太子的時候,由談瑾改頭換面而成的劉瑾,覺得自己就像是條魚,而皇太子則是魚池。他希望自己能夠自由自在盡情地在這個池子裡遨遊。 他所教授的各種遊戲,讓十多歲的皇太子眼前發亮,沉迷得無法自拔。 獵鷹、鬥犬、擊毽、歌舞樂曲。酒和女人是當然的了,就連市井小巷之中的賭博等等一切,劉瑾都毫無遺漏教給了皇太子。另一方面,他也採集了七名能夠信賴的宦官同志結為朋黨,開始謀劃獨攬權勢的大計。這七人分別是谷大用、馬永成、魏杉、張永、邱聚、高鳳、羅祥。加上劉瑾本身,這群黨徒被稱為“八虎”。

武宗正德皇帝為明朝的第十一代天子。 清代所編纂的《明史》之中記載著“性聰穎”,也就是天生下來具有聰明才智的意思。只可惜,正德皇帝並未以統治者的身份來好好地運用這份聰明才智。 由於被喻為“中興明君”的孝宗皇帝在三十六歲之時崩逝,因此身為皇太子的長男於十五歲便登基即位,成為正德皇帝,在位十六年。關於他的治世所為,後代歷史學者給予如下的評斷。 “因其惡政所致,皇帝在位期間,國內飢荒連年,各地民亂四起。”(亞洲歷史事典) “當時,中國完全陷入一片恐慌的狀態。”(中國民眾叛亂史) “枇政百出、叛亂繼起。”(東洋歷史大辭典) 這樣的狀況不免令人感嘆,這究竟是多麼惡虐無道的暴君啊。但若從正史的記載來看,所浮現出來的卻是一個脆弱的年輕人的形象。他是一個害怕孤寂之人,由於無法承擔權力者的孤獨與統治者的重責,所以不斷地藉由與意氣相投的同伴的遊樂來逃避現實。先帝弘治皇帝,確實死得太早。如果他能多活個二十年的話,這段歷史或許就會完全改觀了吧。

即位之後,正德皇帝迎娶夏氏為後。婚禮的費用為黃金八千五百二十兩,白銀五十三萬三千八百四十兩。這個數目在當時,等於是大明帝國一年國庫收入的半數左右。 “真是毫無意義的浪費,這樣子將來可就堪慮了呀。” 這件事情立刻引來嘮叨的朝臣們的批判。而受到批判的正德皇帝自然是極為不悅,兩個腮幫子鼓漲到最大極限。 對於劉瑾而言,最令他感到棘手的,莫過於正德皇帝關心政治、將世間最大的權力行使在正確的方向一事。況且皇帝生來“性聰穎”,若然讓事情演變到那個地步的話,劉瑾就絲毫沒有為一己之私慾在暗地裡操縱運作的餘地了。 不過劉瑾相當幸運,因為正德皇帝對於政事的關心,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而已。起初正德皇帝確實是鼓足乾勁,打算一心一意地投入政事,但是保守的朝臣們卻一再地以形式、先例和步驟向他說教,以致於沒多久就令他感到厭煩。

“朕不干了!難得朕有心想好好打理國政,沒想到那些老臣淨是跟朕唱反調。既然如此,朕這個天子再當下去也是毫無意義!不干了不干了,朕不做天子了!” 劉瑾立刻迎合少年皇帝的脾氣附和道。 “萬歲爺,看來朝臣們把形式和先例看得比萬歲爺您的意思還重要啊。為了將來著想,您應該對他們稍作懲戒才是啊。” “你說得沒錯。那,朕該怎麼做那?” “依奴才所見,最好是把那些嘮嘮叨叨的老糊塗趕出朝廷……” 劉瑾的心中早已鎖定了兩位大臣。一位是擔當軍機重任的兵部尚書劉大夏,另一位則是掌管文官人事的吏部尚書馬文升。 劉大夏今年七十歲,滋味官以來曾經中止過無益的對外征戰計劃,成功地整治黃河水患,救濟貧民等等,是個聲譽卓越的名臣。另一方面,他對宦官抱持著極度地憎惡與輕蔑,即便是遠航至非洲的鄭和的功績,也因為是宦官所為而被他盡數抹滅。雖然是大明帝國的名臣,但若從人類史的觀點來看,也可以算是個有害之人。 當劉瑾暗示劉大夏提出辭呈之時,劉大夏竟出人意料地爽快回應,就此告老還鄉。大概是無法忍受宦官如此地向自己多方遊說吧。 馬文升八十歲,“明史”以“貌怪奇”來形容他。感覺上似乎是個相貌怪異,光是看一眼就會令人大吃一驚的人物,然而除了眉毛其長無比之外,並無其他具體的描述可考。不過,他也算是“人不可貌相”的一個證明。 “文武兼備,誠實清廉,受各種身份之人愛戴,國外亦聞其名。” “明史”對他讚譽有加,不論做什麼都相當稱職,尤其是擔任過十三年的兵部尚書,在國防方面相關見識與行政手腕更是無與倫比。 “您覺得如何呀,老大人,差不多是功成身退,讓條路出來給後進的時候了。” 維持者表面上的恭敬,劉瑾如此地向馬文升勸說。 雖然已經年屆八十,但馬文升的智能卻不見衰退。過長的眉毛之下的眼睛牢牢盯著劉瑾。劉瑾被看得整個人都畏縮了起來,他覺得這名身懷奇相的老人,似乎擁有看穿一切真相的能力。要是他拒絕引退的話,就只好將他殺害了。正當劉瑾這麼想的時候,馬文升突然略帶感傷地點頭同意。 “就這麼辦吧,我的責任是應該了結了。” 馬文升死於五年之後。就在他死後不久,歷史上稱為“劉六劉七之亂”的大叛亂,撼動了整個大明帝國。叛軍擊敗官軍,正打算向鈞州這個地方發動攻擊的時候,住民推舉代表前去請願。 “此處是馬太師(馬文升)的故鄉,馬太師的祖宅及墳墓都位於這個地方,懇請大人切勿破壞蹂躪。” 聽聞此言的叛軍於是放棄對鈞州的攻擊,並向著馬文升墳墓的方向朝拜過後,就轉往其他地方。雖然未必是由衷地對馬文升感到敬愛,但至少他們還知道,不破壞馬文升的故鄉就能掌握住人心的這個道理。 就這樣,除掉了馬文升和劉大夏這兩個囉嗦的心頭大患之後,朝中就再也沒人能對劉瑾掣肘了。 “萬歲爺,現在朝廷裡已經沒有囉裡囉嗦掃萬歲爺興致的人了。如果再有那樣的偽君子出現的話,奴才一定下令將他們通通除掉。” “你對朕真是忠心耿耿啊。” 正德皇帝滿心喜悅,立刻就撥下大筆款項作為建造遊樂場之用。 就這樣,皇宮的西華門外多了一座名為“豹房”的建築物。那是正德皇帝的“快樂宮殿”。 地上有三至四層,地底下也建了幾個房間。外觀看起來像是伊斯蘭教的寺院,但是內部裝潢卻令人聯想到“喇嘛教”(藏傳佛教)。這是一座以濃艷華麗的色彩裝點而成、宛如迷宮般的建築物,光是看起來就感覺妖艷無比。 正德皇帝龍心大悅,在劉瑾的帶領之下參觀了所有的房間。其中似乎以全部是鏡子的房間,以及陳列著西藏風格的怪異佛像的房間最為皇帝所喜愛。 “既然地方都準備好了,怎麼能少了女人呢?” “謹遵萬歲爺旨意。” “朕在想,外國不知道是否也有許多絕色的美女呢?” “那是當然,萬歲爺可曾見過西域的美女呢?” “沒見過。” “奴才曾經聽說,她們的頭髮有紅色和金黃色,眼睛是藍色或綠色,肌膚像白磁一樣,歌藝和舞蹈全部和中原的女子大異其趣。” “真想見一見,朕一定要見一見。” 正德皇帝所謂的“見一見”,當然就是“睡一睡”的意思。 “這事就交給奴才來辦吧。” 劉瑾召來西域維吾爾族的富商,向他下了些命令。 精挑細選的十二名維吾爾族美人立刻被送進豹房。不光是這樣,連喇嘛教僧侶、歌者與樂師、雜耍和戲旦等各種人物都被送到了正德皇帝的面前。山珍海味以及西域的葡萄酒也都送了進來。正德皇帝身穿喇嘛教大僧正的袈裟,不知所云地以藏語誦讀佛經,在塗上艷麗色彩的佛像面前擁抱美女尋歡作樂。 這個時候,劉瑾捧著一大疊的公文出現。 “打擾了,萬歲爺,朝中的大臣們請您儘速批閱這些奏章。” 正德皇帝以不悅的語氣回應。 “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送來呢?朕沒時間看那些東西。你替朕看著辦,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 “遵旨。” 劉瑾聽從年輕皇帝的命令,徑自處理起國務政事。 話雖如此,劉瑾對於政治這種東西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他所關心的只有如何賺錢,以及為了賺錢所必須維持的權勢力量。 劉瑾後來收了新任吏部尚書焦芳為義子,從此掌握住文官的任命權。 大明帝國朝廷秩序的確立基準,相當簡單而明快。凡是向司禮太監劉瑾賄賂之人都能夠平步青雲,而沒這麼做的人就只有失勢一途。劉瑾成了販賣官職與官階的商人,他的荷包光是一天就有五萬兩的進帳,傾倒銀子的聲音就像是瀑布的水聲一樣。 只不過半年的時間而已,劉瑾就成為大明帝國的最高權力者。不論是王公還是大臣,人人在這個自願淨身、無知無學的野心家面前都得卑躬屈膝。他們砸下大筆銀子購買官職與官階,為了回收投下的資金,所以只好從民眾的身上榨取回來。例如出借高利貸等等,只要對方陷入無法償還的狀態就沒收其土地或房子,甚至還抓人抵債賣為奴隸。 就這樣,大明帝國在半年之內便陷入了極度的腐敗,而社會秩序也完全崩潰。 僅僅半年的時間,國家與社會就為之一變,這個狀況令朝臣們心懷恐懼。眼見八虎為害日深,朝臣們於是上疏進諫,勸正德皇帝懲治宦官。然而年輕的皇帝如此回答。 “世道惡化怎能完全怪罪在宦官身上?隨便找十個人來,在那當中,善人最多也只有三四人而已。縱使是你們這些人也不例外。別光是會指責他人,你們是不是也應該稍微地自我檢討一下呢?” 朝臣們面面相覷,垂頭喪氣地從皇帝面前退下。 堵住朝臣之口的這點智慧,正德皇帝確實擁有,這正是“性聰穎”的一種展現。然而,正德皇帝的這番話,卻造成了朝臣們表面上三緘其口,劉瑾的暴虐更加猖狂,而百姓們則越來越痛苦的事實。 正德二年夏天,彈劾劉瑾惡行的匿名文書在朝中流傳,被激怒的劉瑾令文武百官跪在奉天門外的廣場,自己則立於門上對眾人嚴厲責罵。 “誹謗我的犯人是哪一個?只要他一天不招認的話,我就讓你們像現在這樣,跪上個幾天幾夜都不能起來!” 那天是個酷暑之日,夏天的太陽毫不留情地照射在沒有半棵樹木遮蔭的石板廣場之上。朝臣們一個個地相繼倒下,甚至有人因為中暑休克而死亡。看不下去的宦官李榮和黃偉,於是以木桶盛裝冰塊和涼瓜分送給朝臣,因而幫助了許多人。 “餵,沒有我的許可,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被立於門上的劉瑾一吼,李榮背過臉去不做回答,而黃偉則毫無懼意地瞪著他喊了回去。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沒有萬歲爺的許可,就擅作主張虐待朝臣!” 劉瑾非常憤怒。儘管很想殺了這二人,但是卻被“八虎”之一的張永以“惟恐造成宦官同僚自相殘殺”為由而加以製止,所以只將他們逐出京城。 朝臣有半數以上都因為中暑而臥病在床,就近原本以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他了,沒想到吏部尚書焦芳卻向他報告,有人堂堂署名上表彈劾劉瑾的公文。 “是誰?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王守仁,號陽明,目前擔任兵部主事。” “叫做王陽明呀。怎麼說也只是個小小的官員而已,竟有如此膽量敢公然與我作對?給我好好地賞他一頓棍子。” 王陽明隨即遭到逮捕,重重地挨了四十廷杖。就在渾身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之後,王陽明也失去意識。 “連半聲也不吭,果然是個倔強之徒。給我流放到邊疆去,不,光流放還不夠。” 王陽明就這麼渾身是傷地被逐出京城,流放至西南邊境的貴州龍場。只不過,事情並沒有如此單純。劉瑾還派出刺客,打算在半路上將王陽明殺害。 後來刺客返回北京,向劉瑾報告王陽明自殺的消息,並且提出作為證據的遺書。王陽明在錢塘江投水自盡,這事讓劉瑾非常滿意。 然而,王陽明並沒有死亡。他在夜裡跳入錢塘江詐死騙過刺客耳目之後,便悄悄地游到岸邊,繼續朝著龍場前進。王陽明在四年之後才恢復官職,但倘若他在此時遭到刺客所害,那麼“陽明學”恐怕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華北百姓,啼餓泣寒者十之八九。” “無法繳納稅賦,就得被迫販賣妻兒。” “吃樹皮草根,飲泥漿之水。” 就如同《明正德實錄》所記載的種種慘狀,整個天下都充滿著對正德皇帝和劉瑾的咒罵之聲。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和劉瑾站在同一陣線的大臣張彩,對劉瑾說了這番話。 “萬歲爺不知寵幸過幾千名的美人,但是在這當中卻沒有任何一名女子懷孕。看樣子,將來生出皇子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這有什麼不好嗎?” “您也認為如此嗎?” “萬歲爺沒有子嗣的話,就表示繼任天子的人選並不存在。既然如此,就必須從皇族之中挑出繼承帝位之人。就算如此,決定權也是操之於萬歲爺呀。” “可是萬歲爺一定會參考您的意見啊。那不就等於是由您間接挑選了嗎?” “嗯,原來如此。” 劉瑾點頭。倘若挑個年幼無知的天子,從背後加以操縱的話,那麼劉瑾的榮華與權勢就能維持不變了。 只是,劉瑾總覺得有股難以壓抑的不安。雖然是一種說不上來、極其冷漠的感覺,但又像是個疙瘩一樣,越是不想注意就越是令人在意。 獨自步入寢室之後,劉瑾仍然在思考著。 劉瑾絕對不在女人面前寬衣。他不願意讓自己失去男性機能的股間被人看見。入浴或更衣的工作,全都交由身份較低的宦官負責,再不然就是自己來。 寢室的燈火一被微風吹動,整個室內便有如波浪起伏般地閃耀光芒。不論是地板或床鋪都填滿了黃金和白銀,高高堆起,甚至連牆壁和天花板上都貼附著。 縱身躍入床鋪,身體底下金銀的波動觸感,實在是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為了一錠白銀而不得不販賣子女的民眾抱怨之聲,根本傳不到劉瑾的耳中。他只聽得到金銀互相摩擦的聲音在他耳邊逗弄著。 “女人就死心了吧,但是這個地位和財產,該留給誰來繼承呢?” 自古以來,擁有地位及財產的宦官都只能將一切留給養子,以便死後有人供養。對於劉瑾而言也是一樣,既然自己無法生出兒子,那就只好認領養子了。 劉瑾將金銀捧在掌中。 “但是,這些財富在我死後還能維持下去嗎?外面的那些人不是憎恨我,就是嫉妒我。儘管有萬歲爺撐腰的話就用不著擔心。但是那個昏君的個性,只要有人在他耳邊煽動一下,他就會立刻改變心意……” 捧在手中的金銀掉落一地。金銀互相撞擊的聲響,聽起來格外悅耳。 “那個黑衣老人好像說過,在我孫子出生之後,這些榮華將會達到頂點。” 劉瑾當然不可能有親生的孫子。所謂的孫子,應該是劉瑾養子所生的兒子吧。劉瑾有幾個兄弟,雖然他們個個都只知道依附劉瑾的權勢富貴,根本不值得信賴。但他們卻實實在在是自己的血親,就從那些人裡面挑選出繼承人吧。 “只要萬歲爺認可的話,應該就能立刻著手進行了吧。” 黃金和白銀叮咚作響。就在同時,另一個想法像烏雲般地迅速迫近。 “為什麼非得倚賴萬歲爺不可呢?那個昏君,不過是個把世上當成遊樂場的愚昧之人,一個對於帝位的重要性完全一無所知之人,我有必要永遠尊他為君主嗎?” 興奮之情從體內湧出,劉瑾在黃金和白銀之上滾動著身軀。貴金屬冷卻著發燙的身體,這為劉瑾帶來了一股異樣的感受。 十五年前所喪失的感覺,彷彿與此極為相似。 “禁軍的指揮權已經掌握在我的手中,朝中大臣也沒人敢與我作對。萬歲爺要是沒有我的話,哼,恐怕連呼吸都有困難……我做皇帝又有什麼不好呢?籌備個半年左右,到九月之後再開始進行吧。” 然而就在那一年,也就是正德五年的四月,邊境傳回的急報令朝廷大為震撼。 皇族的安化王起兵謀反。 安化王據守於黃河上游的安化城。為了抵禦來自於北方騎馬民族的襲擊,因此朝廷在此駐紮了五萬大軍。安化王就憑藉著這五萬的兵力發動叛變。起兵的理由是“討伐奸臣劉瑾,整肅朝廷秩序”。 驚慌失措的正德皇帝未與劉瑾商討,就下令總兵神英、提督軍務楊一清,以及軍監張永率領五萬兵力南下討伐。 楊一清,字應寧。 正德五年這年為五十七歲。從他十八歲就科舉中試這點看來,應該是個極為出眾的人才。 自為官以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北京以外的地方任職,尤其以待在陝西、寧夏等等中國西北地區的時間最長,所以素有“通曉邊事”之稱。所謂的“邊事”,就是“邊境地帶的事務”,也就是國境防禦、對抗游牧民族的策略等等事情的總稱。雖然楊一清乃文官身份,但是在軍事方面卻也極為精通。 正因為如此,正德皇帝才會挑選他為提督軍務。這個職位就相當於遠征軍的參謀總長,同時也是司令部的事務長。 五萬官兵踏出北京城門一日之後,大軍便遇上了從西方疾馳而來的快馬。那是楊一清所拔擢的游擊將軍仇鉞所傳來的吉報,他已經將安化王擒住了。 “什麼,僅僅十八日就平定亂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楊一清又驚又喜地詢問起經過,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如同以下所述。 安化王起兵謀反之時,仇鉞正好屯軍駐紮在城外的玉泉營這個地方。被捲入謀反一事令他相當恐懼。雖然想過要逃走,但是妻子卻身在城內。倘若自己逃走的話,妻子一定會遭到殺害。 於是仇鉞下定決心,返回城內。 “屬下非常願意為安化王效力,只可惜目前有病在身,無法立刻投身效力。請准許屬下回家靜養幾天。” 仇鉞的說辭取信了安化王,因為仇鉞將自己的部隊全都交到了安化王手上。仇鉞回到家中,確認妻子平安無事之後,就這麼在家中睡了幾天。 數日之後,官軍攻打安化城的流言傳入城內。驚慌失措的安化王,立刻派遣使者至仇鉞家中詢問對策,仇鉞則如此回答。 “現在正是枯水季節。官軍極有可能渡過黃河攻打過來。因此王爺必須將軍隊部署在黃河西岸,以防止敵人渡河。首先必須毫無保留地投入全部軍力,以取得第一戰的勝利。如此一來,王爺就可以向天下宣揚勝利,同時號召對劉瑾不滿的各地軍民前來加入王爺的陣容。但此時此刻必定得採取斷然的做法才行。” 大喜的安化王於是將五萬大軍送往黃河西岸。他在城牆上送走了出征軍隊,心滿意足地步下城牆,就在此時,仇鉞和其部下親手將安化王捉拿了起來。 得知安化王被捉拿的五萬士兵立刻四散逃逸。一部分的人雖然與仇鉞軍隊展開戰鬥,但很快的就被擊敗,而搞亂的主謀也幾乎全數遭到逮捕。就這樣,“安化王之亂”才持續十八天就宣告落幕。 儘管如此,戰後處理及邊境安定事宜仍必須進行,所以從北京出發的官軍還是一路西進前往安化。這趟旅程耗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一個月當中,針對劉瑾的致命計劃也同時成形。 “對於這陣子的地方情勢,楊提督大人有什麼看法呢?” 在馬上被軍監張永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楊一清在內心展開警戒。張永身為“八虎”之一,理所當然是劉瑾的同黨。倘若回答之間稍有疏失的話,恐怕就會遭到舉發,稱為劉瑾肅清的對象。 在曖昧不明的對答之中,楊一清的核心想法也逐漸被觸及到。他是科舉出身的正統派朝臣,對於宦官多多少少都抱持著反感與偏見。然而,眼見張永因為荒廢的農村、以及倒在路旁的餓死者而發出嘆息,楊一清不認為張永的所言有任何虛假。 “原來如此,八虎這個組織已經不存在了嗎?張永對於劉瑾的專橫似乎相當不滿。” 但楊一清還是相當謹慎。大約三日的時間,他一直專注於從張永身上打探出宮中的情報。因為這幾年來,一般的朝臣根本沒有謁見正德皇帝的機會。 釐清狀況之後,楊一清終於發言。 “此等戰亂之事很快就能平定,但是朝廷方面的大厄恐怕就不然了。看不見的災禍正一步步地逼近。” 張永皺起眉頭。 “楊提督,您在說什麼呀?” 楊一清沉默不語,以右手的手指在左手掌中寫了一個字給張永看,那是個“瑾”字。張永驚訝地再次看著楊一清的臉,停頓了片刻,終究只能沉默地點頭。意思應該傳達到了,楊一清心想。 “不知軍監大人有什麼想法?” “那個人……” 張永心懷顧忌,不敢說出劉瑾的名字。 “那個人日日夜夜都隨侍在萬歲爺的身邊,根本不讓任何人有靠近的餘地。有一次,我和那個人發生口角還動手痛打了他一頓,沒想到萬歲爺竟然親自出面加以製止。想要推翻那樣的恩寵和那樣的信賴,絕對不是件容易之事。” “話雖如此,皇上對你應該也相當信賴才對。所以這次才會命你擔當軍監的重任呀。” “你說的沒錯,可是……” “事到如今連一天都不容許再拖延下去了。自從劉瑾得勢以來,土地遭到掠奪、淪為奴隸一家離散的良民已經有數百萬人,而餓死者也幾乎是同數。再這麼下去的話,別說是國家,就連整個天下都會毀於一旦,請您務必要幫忙啊。” “我知道了,其實我早有覺悟。” 就這樣,在八月返回北京之時,雙方也已經達成共識。 為了迎接張永歸來,正德皇帝下令設宴慶祝。自己則換上了“威武大將軍”的軍服,率領大臣們一起到北京城外迎接。 “很好!你做得很好!” 正德皇帝不是個吝於展現喜悅情感的人,也許他認為隱藏情感是偽君子所謂也不一定。 宴會末了,出席者一一離席。現場只剩下正德皇帝與張永。 環視著已經結束幾乎空無一人的宴會場地,張永的表情倏然一變。他所喝下的酒原本就不及正德皇帝的十分之一。 “萬歲爺,奴才有事參奏。” “啊?什麼事?那兒有什麼美人嗎?” 對著醉茫茫的正德皇帝,張永力主應該立即斷決劉瑾之罪。 “那個人居然大逆不道地想篡奪帝位。” “帝位?如果是帝位的話,誰想要就送給他吧,儘管拿去好了。” 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這不是豪邁,而是極度地分不清是非輕重。這點張永相當明白。 “那麼,奴才先在此處向皇上拜別。” 張永行了一禮,做出轉身離去狀。 “餵,你也要回去了嗎?朕不喜歡一個人獨處。來,再陪朕喝一點酒吧。” “真是遺憾,奴才將來恐怕再無機會和皇上一同參加酒宴飲酒作樂了。奴才這就返回家中,立下遺書之後,便服毒自盡。” “什麼?不,餵,你何必那麼……” 即便是正德皇帝也忍不住放下了琉璃酒杯,張永瞪視著年輕皇帝的酒醉容顏,和光說不練的正德皇帝不同,張永深知宮廷內部權力鬥爭的恐怖。一旦就此退縮的話,不管是自己,連一族之人都會遭到殺害。 “萬歲爺,失去帝位也就是死的意思。自古以來,篡奪者饒恕當時天子不死的例子,實在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以慘無人道的方法,將廢帝處死呀。” “毒殺嗎?” “毒死或者絞死等等,都算是愉快的例子呢。像是從耳洞裡灌入煮溶的鉛啦,餓死、活埋……” “別、別說了。” “萬歲爺,您一定要作出決定哪!再這麼下去的話,大明帝國就沒有明天了。” 張永向前逼近,而正德皇帝只能徒然地張口閉口,連吞嚥唾液都做不到。這個時候,大門忽然敞開,一聲高喊傳了進來。 “萬歲爺,萬歲爺!事情不好了,發生大事了!” 衝進來之人是八虎之一的馬永成。 身材肥胖的馬永成一個腳步不穩,隨手抓住一張桌子,就這麼跌倒在地上。杯子、盤子、殘羹剩菜等等的全被拋入半空之中,然後又掉落在馬永成的身上。 “究竟是什麼事情,為何如此大驚小怪?” “謀、謀反!” “……你說什麼?” “劉瑾謀反了!” 馬永成的叫喊,讓正德皇帝瞬間凍結。張永和馬永成二人目光交會,交換了一個會心的表情,馬永成早已和張永事先串通好這一切。 “萬歲爺,奴才先行告退。” “等、等等,你竟然如此無情無義,打算放下朕上哪兒去?” 正德皇帝一臉拼命的表情,死拉住張永的袖子不放。 “奴才絕不會棄萬歲爺於不顧。我張永就算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會守護萬歲爺,和那反賊劉瑾決一死戰!請萬歲爺先至豹房避難吧。” “好,好,就這麼辦。” “那麼,在那之前,禁軍的指揮權就暫時交給奴才吧。奴才向萬歲爺借印綬一用。” “交給你了,朕把一切交給你全權負責。” “馬公公,快護送萬歲爺到豹房去。” “是,有請萬歲爺移駕豹房。” 在馬永成半抱半扶之下離去的正德皇帝的背影,張永看也不看一眼。他向後轉身,奔向另一側的出口,召喚禁軍集合。 這個時候,劉瑾正在自宅的寢室之中,沉浮於夢幻之境。 “……看來,這個擔子對你而言似乎太過沉重了呢。” 耳邊傳來的是他幾乎要忘記了的黑衣老人的聲音。 “擔子太過沉重?這是什麼意思?” “不就是累計金銀財寶,但是卻不能將它們發散出去之事呀。也或許是大明的國運還沒走到盡頭吧。縱使再不甘願,也只能到此為止了。看來我必須得再等上一陣子,直到另一個比你更加陰狠毒辣的人出現。” “餵,等等!” “再會了。其實你做得不錯,只是我又得重新開始了。” 老人的姿態慢慢地幻化成一條黑龍,碩大的尾巴一甩,將劉瑾伸出之手拂開之後,下一刻就不知飛向何處地消失無踪了。 劉瑾睜開眼睛,因為他的身體從堆滿了白銀的床鋪滾落到地上。就在同時,寢室的門連同鉸鏈一起飛開,一群身穿冑甲的士兵闖了進來,按住劉瑾,在他的脖子和雙手套上枷鎖。從兩側被強拉硬拽、茫然地望著前方的劉瑾的雙眼之中,映入了楊一清及張永的臉。 劉瑾被帶走之後,楊一清點收了劉瑾的所有財產。 黃金二百四十五萬七千八百兩,白銀五千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兩。除此之外還有珠寶玉石等等的,由於無法一粒粒計算,因此以升計量,一共有二十升之多。 “光是這些,就相當於國家年收入的十倍之多。才短短五年的時間而已,竟然能累積到如此可觀的財富。” 楊一清嘆了口氣。 在此同時,他也發現了大量的兵器及冑甲,劉瑾謀反的意圖再也不容置疑。聽完報告的正德皇帝以哆嗦的聲音,下令將劉瑾處以礫刑凌遲處死。
劉瑾死後正好一百年,時間來到了萬曆三十八年(西元一六一○年)。 一個年輕的無賴,在黑龍潭邊與黑衣老人相對而言。年輕人因為賭博而把家當全部輸光,同時還欠下了一大筆的債務。由於被討債之人逼得走投無路,所以打算跳入黑龍潭一死百了,就在那個時候,一個老人的聲音叫住了他。 “死了確實是一了百了沒錯。但是,你何不試試我的建議呢?我將會傳授你一條幸運之道。” 老人如此告訴年輕人。 “富貴、女色、長生不老。不過,不能三者全要,你只能挑選其中的一項。” 後來改名為魏忠賢,取代劉瑾而成為“史上最惡的宦官”的這名年輕無賴,兩眼發亮地思索片刻,接著像是下定決心般地做出回答:“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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