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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羅壬之鏡(宋·南宋)

黑龍潭異聞 田中芳树 9029 2018-03-13
南宋孝宗皇帝御宇期間,泉州這個地方在西方世界被稱之為宰桐,是世上第二大的貿易港。能夠駕凌此地的惟有同為南宋國土的杭州臨安府。由於五十萬的人口之中就有十萬左右的異國人士,因此不論是金黃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或是黑色的皮膚,當於當地人而言,早就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珍奇之事。 “在路上遇見十個人的話,還可以聽到十一國的語言呢。” 諸如此類的閒話時時可聞。儘管數目對不起來,不過,要是連這種比喻的說法都聽不懂,那可真是無知的鄉下人了。 港口裡面停滿了各式各樣不同形狀和大小的船隻。商店裡從米、魚、水果到像牙、珍珠、犀角、胡椒、黑檀等等的珍奇物品羅列齊全,就連夜晚都不熄燈,繁華和活力彷彿將永遠地持續下去一樣。

“真是不景氣呀!” 在茶館門口,把手肘撐在桌子上如此嘆息之人是個叫張敬的男子。這是個年齡約在三十五歲上下,沒有固定工作的男人。桌上雖然擺著一隻盛裝冰涼甜豆湯的碗,不過老早就已經空了。說白一點就是,張敬因為沒地方可去,所以藉著一碗甜豆湯賴在茶館裡。 本來到呂員外府裡走動走動,多少還能賺取一些雜物或仲介的酬勞,但是自從呂員外死後,取而代之掌握實權的大夫人盯上了他,禁止他再出入呂府。由於他曾經是主人和妓女之間的聯絡人,會被盯上也是理所當然,不過頓失重要的金錢來源實在教人痛心。泉州的街道雖然繁華至極,但是張敬卻有種獨自背負著繁華陰暗面的感覺。 “唷,怎麼這麼無精打采呀,張兄!” 聽見招呼的聲音,張敬移動視線,一個熟識的年輕男人站在他的眼前。

“什麼嘛,原來是你呀。” “什麼什麼呀,難得我阿羅壬大爺特地為你帶來了賺錢的消息呢。” “你那些賺錢的消息要是真能相信的話,我怎麼可能還會落魄呢?” 阿羅壬這個名字對於漢人而言確實是奇怪了一點,可是在泉州卻毫不稀奇,一頭捲髮、淺黑色的皮膚、尖挺的鼻子,所有的容貌的特徵都清楚訴說著他的血統出身。他稱張敬為“兄”,固然是因為自己年輕了三歲左右,但另一方面也是基於兩人之間多多少少的恩義交情。 阿羅壬原本居住於蕃坊。那是蕃人(異國人)的居住區域,位於泉州城的南邊,距離港口很近。然而阿羅壬卻在那兒引發過一起意外的火災事件。雖然幸運地未造成傷亡,但是阿羅壬卻因此被趕了出去,並且限制在三年之內都不得搬回去。只見過阿羅壬數面的張敬,可憐他的境遇,所以曾經短暫地讓他住在自己家中。

蕃坊居民的自治權受到朝廷認可。由於從波斯和大食遠道而來的伊斯蘭教徒的勢力最大,因此被稱為蕃長的管轄者也以伊斯蘭教徒居多。蕃長通常是由財力與人望兼備的長者出任,負責處理蕃坊內部的行政事宜,調解人與人的利害關係。假使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重罪,亦可由蕃長來審理判決。阿羅壬就是被這樣的蕃坊暫時趕了出來。 換句話說,阿羅壬既不受漢人也不受蕃人信任。但儘管如此,這樣的一個人物還是有其生存之道,因為泉州是個大都會。 “其實我發現了一樣不得了的寶物呢。所以特地拿來給張兄瞧瞧。” “唉,這句台詞我已經聽過不下數千次了。” “這次絕對是真的。雖然不能大聲宣揚,不過我在桃林縣,碰巧挖到那座古墓了。”

阿羅壬將聲音壓得很低。 說起泉州北邊的桃林縣,那個地方主要是因為三百多年前所發生過的奇異事件而聞名。所謂的奇異事件,也就是“稻穀逆長”。由於田地的土表隻長出稻株而已,感覺奇怪的人們於是將稻株拔起一看,沒想到稻穗竟然從泥土裡面被拖了出來。那一年唐朝滅亡,而泉州則有王審知自立為王,創建閩國。五十年後,桃林縣再度出現稻穀逆長的情形,而閩國也是在那一年裡遭到滅亡。 閩國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地方政權,命脈亦不長久,但由於擁有泉州這麼一個良港,與異國之間的貿易相當興盛,因此財政非常富裕。當閩國遭到鄰國入侵而滅亡之際,據說王宮裡的多數財寶都下落不明。雖然王國之際經常會有這類的謠言傳出,可是那些財寶的一部分當真會落入阿羅壬的手中嗎?

張敬再怎麼都難以相信。看見他的表情,阿羅壬得意地笑了。 “看看這個吧,張兄!如果你相信的話,不妨跟我回家一趟。” 不久之後,張敬便與阿羅壬肩並肩地走進擁擠的人群之中。被扔在桌上的物品是一副古色古香而且確為真品的翡翠耳環,他不由得不信。當然還不是完全相信,大概是六分相信四分懷疑的程度吧。 “對了,那是什麼樣的寶物啊?” “是一面古老的鏡子,圓形的,直徑將近有一丈。” “鏡子?什麼年代的?” “是叫做秦鏡吧。” “秦代的東西呀。這麼說來,不就是具有一千三四百年曆史的古物了嗎?” 如果是事實的話,那就確實具有古董的價值。就算是賣給沒什麼鑑識眼光的員外,應該也可以賣到二三百兩銀子的好價錢才對。當然,張敬會抽取三成左右當作佣金。

這應該是個妥善的處理方式,不料阿羅壬卻搖頭。 “這件秘傳的寶物,賣給員外賞玩實在太浪費了。如果賣給朝廷的話,說不定可以賣到一萬兩,不,最好是二萬兩。”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天底下的事情哪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呢?'萬'這個字,可是百的百倍的單位呀。” 張敬一面發著牢騷,一面踏入只有一個房間的阿羅壬家。這個地方實在粗陋得難以稱之為家,反正就是一間即將崩塌的小屋,而且窗戶很小,內部相當陰暗。大概是剩菜剩飯的味道吧,房子裡面還有一股腐爛的臭魚味。大門的正前方立著一面直徑約七尺(宋代一尺約為三○.七公分)的青銅圓鏡。張敬對著鏡子仔細端詳。 一瞬之後,張敬發出怪叫地向後跳開,而且還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在鏡子裡面作出相同姿勢的並非張敬,而是雪白地浮出鏡面的一具骸骨。

“那、那是什麼?” “怎樣,大吃一驚吧!” 阿羅壬得意地挺起胸膛。這面鏡子的確會教人大吃一驚,然而負面的感覺卻大於讚歎之情。張敬好不容易站起身來,鏡中的骸骨也跟著站了起來。 “來,像這樣子朝鏡子揮揮手。你看,骸骨也會跟著揮手呢。” 阿羅壬當場為張敬示範。張敬厭惡地瞄了他一眼,同時在鏡子周圍繞了一圈,鏡子後面並沒有藏著什麼人。 “換句話說,這面鏡子所映照出來的是人體內部的影像。” “沒錯,正是如此。張兄的理解果然迅速。” 無視於阿羅壬的鼓掌,張敬完全不為所動。 “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東西?” “當然是賣掉呀。” 阿羅壬憐愛地撫摸著鏡子表面,只有白骨的手在鏡中蠕動回應,令張敬忍不住咋舌。阿羅壬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

“別擔心啦,張兄。只要別說這是從古墓裡挖掘出來的東西不就成了?你可以對別人說,這是向異國船隻所買來的呀。” “沒用的,這種東西根本就賣不出去!” “怎麼會呢?剛才張兄不也親眼看到了嗎?” 大失所望的情緒全都寫在阿羅壬的聲音和表情之中。張敬堅定的冷冷直言。 “你想想,如果那個東西能夠穿透衣服、直接看見美女身體的話,就算再貴也一定有人要。願意花費萬金將它收購到手的員外一定也大有人在吧。話說回來,除非是有特殊的嗜好,否則誰會喜歡看見美女的骨頭呢?” 阿羅壬張開了口,卻又一言不發地再次合上。或許是得到秘寶的喜悅太大,所以讓他忘了重要的事情。停頓了好一會兒再次開口之時,先前的活躍已經消失無踪。

“普天之下,大概沒人擁有這樣的興趣吧。” “也許還是有的。要不要拿到黃河以北去試試看呢?” 這個時代,黃河流域是由女真族的金國所支配。那並不是張敬或阿羅壬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阿羅壬以悲慟的聲音說道。 “努力得不到回報,實在是件殘酷的事情。” “玩笑話說說就好,還是認真去找份工作吧。看看你這個樣子,難怪年紀到了還討不到老婆呢。” 無視於自己的情況,張敬以此告戒阿羅壬。全身上下充滿了沮喪之氣,阿羅壬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看見阿羅壬的模樣令張敬於心不忍,所以他伸出手將損友拉了起來。總之,先買些便宜的酒讓他解解憂愁吧。 大約兩個月後,張敬再度受邀造訪阿羅壬的家,他一眼就看出損友的意氣風發。阿羅壬穿著新做的衣服,容光煥發地訴說著自己目前的境遇。

阿羅壬利用秦鏡像大夫一樣開始行醫。讓人站在鏡子前面雖然只能照出骨骼而已,可是照出骨折的地方能便於治療卻是理所當然的道理。而且,他還從經驗中學習到,肋骨附近若是出現陰影,就是代表內臟有病。阿羅壬買了本醫書,煞有其事地為病患及家屬說明病因,藉此騙取治療費用,而且還越做越成功。 “怎樣,我做得還不錯吧!” 相對於得意洋洋的阿羅壬本人,張敬並沒有相同的感覺。 “你根本就不懂醫術不是嗎?要是你傳授的治療方法有誤,讓病情變得越來越嚴重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到了那個時候,除了聽天由命還能怎樣?人力總是有達不到的地方嘛。” “要是對方不這麼想呢?萬一它們向官府投訴的話,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呀。” “對了對了,我今天找你來的用意就是這個。” 阿羅壬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看起來似乎很重的棉布包袱。 “這裡有白銀一百五十兩。其中的一百兩,能不能幫我用來拉攏府衙里的官差呢?” “那剩下的五十兩呢?” 阿羅壬極其慷慨地回答道。 “當然是張兄的佣金呀。別跟我客氣,快收下吧。” 張敬一點也不客氣。想想這段日子以來阿羅壬所添的麻煩,白銀五十兩還算是便宜了他呢。儘管如此,支付五十兩的佣金來向人行賄,這和兩個月前的阿羅壬比較起來,簡直闊綽得有如哪家的員外一樣。 “對象呢?你心中有哪個特定的人選了嗎?” “人選方面就有勞張兄決定了,不過一定得是在現場具有影響力的傢伙才行。” “有個姓林的押司,他因為有個生性揮霍的妻子,所以手頭上老是缺錢。我看就拉攏這個人吧。” 所謂押司也就是高級書記官,不過這個職位與科舉合格的文人官僚並不相同,大多是當地所聘僱的實務執行者,因此握有現場的實權。雖說被他盯上的話就完了,不過要是能拉攏上了的話,只要不是什麼太過兇惡的罪行,他也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當做沒事。 張敬立刻造訪林押司,並獻上白銀五十兩,而林押司的屬下亦各有三或五兩。這是阿羅壬為了能夠安心從醫所做的安排。 不久之後,張敬也開始幫起阿羅壬的忙來。他實在找不到其他輕鬆賺錢的門路,而阿羅壬也正好需要一名助手。張敬對於容易得意忘形的阿羅壬提出勸戒,認為應該慎重行事。 要是生意太好的話,很可能會招來其他醫師的嫉妒和猜疑,對於林押司的賄賂金額也就不得不相對提高。萬一秦鏡因而被盜賊相中而失竊的話,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凡事適可而止是最好的做法。 阿羅壬也同意。他們租了棟有四個房間的房子,雇了一名負責雜務的老婆婆,每天的晚餐都以上等美酒佐食,十天上一次妓院。換上全新的衣服、帽子和鞋子,這些應該能夠暫時滿足需要了才對。 滿足的日子就這樣過了百日進入冬天。泉州是個南方城市,即便在冬天依然有著溫暖的陽光和綠意。 一天,張敬和阿羅壬受邀來到曹員外的府裡。曹員外是個擁有好幾艘商船、以異國為貿易對象的富豪。本來張敬二人應該一輩子都與這種人家無緣的才對,不過曹家正好有事求助於他們。事情是這樣的,曹家老總管的妻子不慎跌落樓梯,摔傷了腳踝,由於無法得知骨折的情形,所以治療一直都不順利。在與熟人林押司商量之後,林押司將阿羅壬推薦給曹員外。 “曹員外是個大方的人,事情要是辦得順利的話,他一定會重重酬謝你們的。” “多謝押司大人,到時候我們一定奉上三成謝禮。” “啊,是嗎?既然是你們的好意,我就不便拒絕了。” 與林押司交換過這段對話之後,兩人將包裹著厚布的秦鏡裝上車子,運到曹員外家中。 治療順利完成,兩人接受了一頓酒食款待,也領取了謝禮。就在離開之前,兩人在門口旁邊為了將秦鏡再次搬運上車,而暫時把鏡子靠在石造的圍牆上。這個時候,鏡子裡映出一副骸骨的影像,張敬和阿羅壬都嚇得說不出話來,因為映照出來的骸骨長了尖角和獠牙。 兩人互看一眼,悄悄地回頭朝肩膀後面一看,一個造訪曹家感覺像是商人的高大男子,正在與曹家的某人談話。交談結束之後,男子毫不理會張敬二人,大步走出門外。張敬喘息著說道。 “你看到了嗎?那個傢伙的骨骼根本不是人啊。” “那、那他是什麼東西呢?” “不是人的人。” 雖然不成回答,但兩人卻不寒而栗地看著對方。一定是妖怪化為人形,以便能夠在大白天裡堂堂地走在泉州的街上。 “要不要找林押司商量看看呢,張兄?” “他一定會跟我們要商量費的。再說,要是他問起我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該怎麼回答呢?若是讓他得知秦鏡的來源就不妙了呀。” “嗯,好像真的很不妙呢。” 如果盜墓的事實被發現的話,受罰的將會是阿羅壬。在考量到報官的後果之後,兩人決定試著跟踪化為人形的妖怪。 妖怪堂堂地在街上行走,在後面跟踪的張敬和阿羅壬,反而顯得鬼鬼祟祟。察覺到這一點時,張敬雖然氣憤,不過在這個情況之下也毫無其他的辦法。 妖怪所進入的地方,是一處被杉樹圍繞的人家,稱不上是巨大的宅邸。這個地方杉木很多,地名想必不是杉嶺就是杉溪。 張敬注意到,門前並無阻攔妖魔的障壁,門上也沒有貼著門神畫像,此處一定是妖怪作為集合之用的房子,張敬在心中點頭。 正想著千萬不可大意接近,而在門外徘徊不定之時,剛進門的男子再次走了出來。和他同行的另有兩人,想當然,一定是妖怪的同伙了。暫時躲入杉林之中的張敬和阿羅壬二人再次展開跟踪行動。 這次的跟踪在酒樓結束。張敬二人挑了張背對妖怪而坐的桌子,這是他們斷然塞了一兩銀子給店小二所換來的回報。 儘管如往常般地點了酒菜,可是兩人卻食不知味。兩人一面交換著含糊的對話,一面將注意力集中在背後的聲音。自古以來,壞人總愛在熱鬧的場所裡若無其事地進行密談,但妖怪也是如此嗎?阿羅壬坐在張敬對面的位子上,讀著妖怪的唇語。 “……還有一個月呢,真是令人迫不及待呀。” “在元霄節之前,應該能夠湊齊必要的數目吧。” “那是一定的。不過若無法在最後一刻湊齊的話,就會前功盡棄了。” “總之在過完年的正月十四日以前,一定得沉住氣才行。” “盡量不引起人類註意,越低調越好。” “吃人的行為,最好也暫時克制一下。必須等到這個泉州落入我們手中才行啊。” “話說回來,我們這樣子公然地在大白天裡喝酒吃飯,卻也沒半個人注意到呀。” 妖怪們一起放聲大笑。 兩人不禁劇烈顫抖。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底細,但是一群不是人的傢伙似乎將為泉州帶來災厄。 兩人拼命地偽裝鎮靜,離開酒樓。他們先回到曹家,領回載著包裹好的秦鏡暫被放置一旁的車子,才踏上回家的路。 在暮色濃厚的街道上,兩人邊拉著車子邊低聲交談。 “還是向官差通報比較好吧?” “可是,這件事情實在教人難以置信啊。” 不論是阿羅壬還是張敬,都稱不上受到官差信賴。縱使與林押司之間有所來往,也不表示他們的人格收到信賴。莽莽撞撞地提起妖怪之事的話,搞不好會被當成捏造謊言擾亂社會的人而被抓起來,或許還得挨上一頓棍棒懲罰也說不定。 “話雖如此,也不能就這麼置之不理啊,一定得想個什麼辦法才行。” “我們兩個能做什麼呢?” “一定會有辦法的,張兄。” “與其在這兒討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還不如逃出泉州才是上策。” “逃出泉州……” “對呀,也許是該結束這宗生意的時候了。不如帶著存下來的錢到廣州去……” 張敬吃了一驚,因為一面拉著車子一面陷入思考的阿羅壬忽然抬起頭來,毅然決然地對著他說。 “不,我們怎麼能逃走呢?泉州是我出生的故鄉啊。對張兄而言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話是沒錯,不過你也沒必要那麼亢奮吧。” “我的意思是,那個,應該叫做男兒之志?還是叫做見義不為無勇也?” “說不慣的成語還是別說了吧!” 在商店燈火的照射之下,阿羅壬的臉龐讓張敬感覺彷若他人。 “總而言之,現在說逃出泉州還太早了。依張兄之意,難不成要任由出生的故鄉受那種妖怪擺佈嗎?” “我也不希望呀,可我又能怎麼樣呢?那些官差根本就靠不住呀。” “我知道。所以不如由張兄和我,我們兩個合力將妖怪擊退。” 這傢伙是認真的嗎?張敬不由得仔細盯著損友的臉孔,而阿羅壬亦以認真到不能再認真的表情,回看著張敬的雙眼。 “我們一定可以,縱使是像我們這樣的人,也能夠為了保衛自己的故鄉而做些什麼,張兄!” “啊,是啊。” “你打算證明給誰看啊?”張敬在心裡反問道。 張敬先在附近找了一個道士,以平常的話題為藉口與其商量。 “若要製住妖怪的話,首先得向他們潑灑狗血或穢物。接著再利用這個,我親手畫的驅魔符咒,每張只要一兩銀子,就能將妖怪逼退。” 這是道士的回答。不認為一兩銀子就能夠驅散妖怪的張敬,心灰意冷地返回家中。 “那樣是不行的,一定得找個道行更深的道士,或者是德高望重的和尚才靠得住。還是,乾脆跑趟清真寺去試看看吧!” 清真寺是伊斯蘭教的寺院。 張敬回到家不久,阿羅壬也跟著回來了。臉上的表情相當黯淡。他雖然先跑了趟清真寺,但由於平日素行不良,所以連寺院內部都不被允許踏入。 “離元霄節還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再這樣下去的話根本就毫無結果,還是早點逃走吧。” 張敬說完之後,阿羅壬搖頭。妖怪們聚集起事的日子是元霄節,換句話說,在那之前的日子反而最安全。在這段時間裡面,應該盡可能地嘗試各種辦法,假使真的不行的話,在兩三日前逃出泉州也都還來得及,現在放棄實在言之過早。由於阿羅壬的主張確實符合道理,因此張敬也只能點頭同意。 舊的一年結束,新的一年開始,但是張敬和阿羅壬卻完全沒有過年過節的情緒。元霄節一天天地接近,向來熱鬧的泉州街道更是沉浸在一片格外輝煌盛大的慶典氣氛之中。 遠離喜氣洋洋的人群,張敬開始做起逃亡的準備。然而就在某天,帶著苦惱表情回到家中的阿羅壬悄悄地對他說。 “張兄,我終於採取了最後的手段。很快就會有一場大騷動發生,不過你相信我,一切只要照我所說的去做就行了。” 正如阿羅壬所言,翌日果然發生了一起大騷動。泉州府刺史的長男預定在三月時娶妻,對像是曹員外的長女。為了這件婚事,刺史府送了一塊來自波斯價值萬兩的寶玉作為文定之禮,不料那塊寶玉竟然失竊。 林押司帶領士兵進入曹家,把所有可疑的下人、出入曹家的商人以及訪客共八十人全部一網打盡,並關入府衙的牢獄之中進行嚴格的審問。其中亦包括阿羅壬和那個妖怪。 發現阿羅壬身影的林押司,看在平日接受賄賂的道義之上,悄悄地將張敬找來。張敬飛快地來到府衙,立刻塞了一百兩白銀到林押司的手裡。和阿羅壬見過面後,再度會見林押司之時,張敬煞有其事地切入話題。 聽完張敬的話,林押司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犯人將偷得的寶玉吞進肚子裡了呀。可是,我總不能把所有可疑之人通通都開腸剖肚吧。一旦寶玉擠進腸子而引發痛苦,那也是犯人自作自受,到那個時候罪狀自然就會一清二楚了……” “押司大人!押司大人!” 張敬低聲叫喚著林押司,並且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些話。 “什麼,是真的嗎?” 林押司大聲地問了一句,隨即慌張地將口摀住。因為張敬告訴他說,有一個能夠找出犯人,又能順利將寶玉取回的妙計。 “是真的。一旦利用這方法將真正的犯人找出來,並順利取回寶玉的話,押司大人的神機妙算一定會在泉州的歷史上留下不滅之名呢。” “別胡說八道了,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抱歉抱歉,不過小的確實有一個揪出真正犯人的妙計,有勞大人再次附耳過來。” …… 翌日,林押司帶著二十名士兵,將所有事件的關係人通通集合在府衙內院,他的身旁則立著一面巨大的鏡子。 “這面鏡子叫做秦鏡。它是一件能夠映照出人體內部狀況的仙界秘寶。雖然真正的犯人把寶玉吞進肚子裡面隱藏起來,不過這樣的奸計,在秦鏡面前是毫無作用的。” 林押司環視眾人,現場立刻興起一陣困惑的嘈雜聲。 “接下來,你們就一個一個地站到這面鏡子前。只要站著就行了,這樣就能照出你們體內的樣子。當然,寶玉也會被照出來,令真正的犯人無所遁形。誰要是拒絕站到鏡子前面的話,我就當他是犯人立刻抓起來!” 一大半的人仍然大惑不解,不過已有幾個人露出贊同的表情。這是林押司對犯人所設下的陷阱,在聽了林押司的宣告之後而想逃走的人就是犯人,他們是如此的猜測。正因為林押司本人也如此認為,所以他才會接受張敬的提案。 “你先過來。” 林押司所指的人是張敬,這是他們事先做好的安排。張敬故意在眾人面前表現出惶恐不安左顧右盼的模樣。手持棍棒的士兵靠近張敬,以凶惡的眼神盯著他並抬起下巴示意。張敬裝出怯懦的神情,擠出虛弱的笑容站在鏡子前面。 聚集在府衙內院的人們便發出了摻雜著尖叫的聲音。鏡中映出一副骸骨,而且還會隨著張敬的動作搖搖晃晃,這也難怪大家會那麼驚訝。林押司似乎也相當震驚,不過他立刻以咳嗽來偽裝平靜,命張敬退下,然後把手指向下一個男人,就是那名妖怪變身的人物。 “下一個就是你了。來吧,站到鏡子前面。” 妖怪明顯地露出狼狽的表情,他肯定不知道人界之中竟有秦鏡這樣的東西存在。明白那並非單純的陷阱,妖怪忙亂地左右轉動著眼球,可是身體卻一動也不動。 “餵,你怎麼不動啊!” 士兵以棍棒的尖端戳著妖怪,妖怪發出吼聲,以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視士兵。就在那一瞬間,一個聲音大叫著。 “是他!他是真正的犯人!只要一照鏡子,他所吞下的寶玉就會原形畢露,願意他才不敢照鏡子啊,他就是真正的犯人!” 那是阿羅壬的聲音,張敬毅然決然地跟著大聲附和。 “那傢伙是犯人,快抓住他!” 林押司似乎也說了些什麼話,但是他的聲音完全被沸騰的人聲所掩蓋住。 妖怪突然翻了個筋斗,當他再次站在地上的時候,樣子已經不是人類了。藍黑色的皮膚、額頭上的尖角、兩根巨大的獠牙、長著鉤爪的手、八尺的身高。露出真面目後,妖怪一聲咆哮,將士兵的棍棒搶奪過去,然後撞翻士兵,大步一躍之後,以棍棒對著秦鏡猛力擊下。 棍棒硬生生地折斷,而秦鏡也同時在轟然的聲響之中碎裂,青銅的碎片向四方飛散。 “可惜,原本再過五天左右,這個地方就會淪為我等的囊中之物。但是更可恨的就是以人的身份冤枉我等之人,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將你帶回異世界去!” 拋開折斷的棍棒,妖怪伸出手臂。不對,妖怪將手臂伸長了有五丈之多,在慌亂逃逸的群眾之中抓住了其中一人,發出哀嚎不斷扭動掙扎的身影正是阿羅壬。 “阿羅壬!” 張敬大叫之際,妖怪正好朝著雲端高高地一躍而去,被妖怪抓在手中的阿羅壬也一起高高地飛向空中,兩者同時在雲中消失。就在地上之人還騷動不已之時,不知什麼東西從天下降了下來。 林押司的官服上濺滿了紅色斑點。在發現那是鮮血的時候,林押司愕然地抬頭仰望,同時,一個閃亮的物品正好擊中林押司的兩眉之間。要害被猛力擊中,林押司一聲不響地昏倒在地。張敬看見一樣東西在他的身旁滾動,被小偷盜走的萬兩寶玉和鮮血一起掉落在地上。 從此以後,阿羅壬的身影就這麼消失在泉州街上。 阿羅壬的事情很快的就被淡忘。一來是沒人替他惋惜,二來則是因為他並未積下什麼長久難以忘懷的惡行。不值一提的小無賴被漸漸忘懷,只剩下怪異的部分在官府中被長遠地流傳下來。 據說張敬在不久之後便避世隱居遁入佛門,替這位捨身從妖怪手中拯救鄉里的小無賴弔唁祈福。只不過,縱使並無信仰,阿羅壬到底是伊斯蘭教的教徒,佛法的教化是否能夠撫慰他的靈魂,那就不得而知了。 秦鏡的存在明記於《酉陽雜俎》一書當中,別名照骨寶。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麼X光早在古代中國就已經被發現了。當然,若要單純地以小說題材來看待也是個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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