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長安城內治安的金吾衛有左右之分。鄭從德的宅邸位於昭國坊,此處歸左金吾衛管轄。 “發現屍體之時是什麼樣的情況?” “綜合李彪與趙廣的說詞,事情是這樣的。李彪雙手捧著裝了瓜的深盤進入寒泉亭。那個時候汪群一直倒在地上未曾起身。起初李彪以為汪群睡著了,所以把深盤放在桌上打算靜靜離開。不料卻突然發現汪群的鼻子有血液流出,所以他試探地去碰觸汪群的身體。當他發現汪群已經死亡之後,還愣在現場好一會兒。從驚訝中恢復意識之後,他才搖搖晃晃地從寒泉亭裡走出來。看見面如死灰的李彪,趙廣立刻驚訝地跑上前去,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李彪想回答,可是卻發不出聲音。趙廣於是抓著李彪的兩邊肩膀猛烈搖晃,接著李彪才好不容易發出聲音,告訴他汪群的死訊。趙廣立刻衝進涼亭裡確認,完全沒有碰觸到亭子裡的任何東西,然後就急忙向金吾衛通報——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呢?” “好像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目前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李彪和趙廣。因為出入過涼亭之人就只有他們兩個而已。” “從趙廣出來到李彪進去的這段時間裡,也不排除有其他人從出入一對面的水幕入侵的可能性。” “倘若是如此的話,入侵者應該會淋濕了才對。地上可有滴水的痕跡嗎?” 他也有如此敏銳之處啊,吳煥的表情展露出這樣的想法。 “那倒沒有。不過,如果是在離開的時候把水跡擦乾的話……” “涼亭的地上是否鋪了什麼東西?” “滿滿鋪著一塊波斯風的厚地毯……” 話還沒說完,吳煥便閉上了口。水滴若是滲入地毯的話,可就沒辦法輕易地擦拭掉了。 吳煥陷入思考,過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那麼大人認為犯人是李彪還是趙廣呢?” “目前還無法確定。眼前最大的障礙,就是不清楚殺害的方式,因此凶器自然也無法推想。該死,兇手到底是利用什麼方式殺人的呢?兩人離開的時候都是空著雙手。假如兩人的其中之一是犯人的話,那麼凶器應該遺留在寒泉亭裡才對……” “亭子裡面有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桌上有書籍十數冊,以及李彪拿過去的盛瓜深盤。除此之外,就再無其他東西了。” 淳于賢嘆了一口氣。 “我的觀察能力比不上你,所以我才會派你前去搜證……” “請大人恕罪。” “用不著道歉。不過,真的就只有那些東西而已嗎?比如說,桌上的書籍都是什麼樣的書呢?” “那些重要嗎?” “是沒什麼重要性啦。不過,任何微不足道的細節都極可能藏有破案的關鍵呢。你再仔細想想,看還有沒有其他被遺漏的細節,好比說桌腳有什麼雕刻花紋等等的都好。” “是的。” 吳煥閉上雙眼,努力回想著涼亭內部的景象,然後將想起的事物一一呈報出來。桌子是圓形的,桌腳有龜與蛇的雕刻。書籍為《魏晉南北朝全詩》的第一卷至第十六卷,翻開其中一、三冊一看,裡面有好幾處新的摺痕…… 淳于賢歪著頭髮問:“那些摺痕是什麼樣的折法呢?” “什麼樣的折法……這個嘛,大部分好像都是好幾頁一起被斜斜地折了起來。” 淳于賢眼睛一亮,彷彿想到了什麼事情。 “我要你更精確地回想一遍。那些書籍是不是像這樣子,四角……不,是四邊的中間都凹陷進去?” “是啊,經您這麼一說,情況確實是如此。” “太好了。” 淳于賢不禁大聲叫好,吳煥則連忙加以製止。要是讓身在書房裡的那些人聽見的話就糟糕了。 “抱歉,我一時得意忘形了。” “大人是否已經有了什麼結論了呢?” “別急,別急。” 嘴裡雖然這麼說,可是淳于賢卻很難讓自己平靜下來。 “對了,接下來是最重要的地方,你一定得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你剛才說,那些書籍是魏晉南北朝全詩的第一捲到第十六卷對吧。那麼,那些書籍是按照什麼樣的順序排列的呢?” “順序是這樣的。第一卷,接著是第二卷,然後……” “每一冊都附有編號是嗎?” “沒錯。” “那些編號是數字的一、二、三……呢?還是國字的壹、貳、叁……呢?” “是國字的壹、貳、叁。” “第一卷收錄了什麼人的詩?” “詩的方面我不太懂,不過封面上是魏武帝。” “原來如此。這樣就足夠了。我想,第二卷是魏文帝,而第三卷應該是陳思王才對。” “的確沒錯。” 淳于賢相當滿意似的紅著臉不停地點頭。 “最後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李彪識字嗎?” “關於這點,我並沒有註意到。大概不識字吧,我想,他應該沒受過什麼教育才對。” “我也是這麼認為。不過還是得確認一下才行。” “想要確認的話倒是有幾個方法。不過,確認這件事情,有什麼用處嗎?” 淳于賢以一種難以抑制幸福感的方式笑著。 “用處?當然有用處了。如果李彪不識字的話,那麼殺害汪群的兇手就必然是趙廣了。” “我還是不明白。” 手裡拿著夜光杯的吳煥嘟噥地說道:“什麼事情不明白?” 或許是因為一飲而盡的葡萄酒的酒力開始發作了吧,淳于賢以手掌拍打著通紅的臉頰爽朗地問道。 二人目前正在宣陽坊某處的酒樓裡面。不到半刻中之前,他們才將趙廣以殺害汪群的罪名收押入獄。 “所有的一切呀。究竟,趙廣是怎樣殺死汪群的呢?” “打死的呀。” “用的是什麼東西呢?” “書,就是放置在現場的那些書籍。” 吳煥啞口無言地盯著年輕上司的臉龐。淳于賢得意地搖晃著身體開口。 “簡直難以致信對吧。” “不……但是……書籍怎麼能將一個人打死呢?” “只要達到某種程度的重量就辦的到了。關鍵就在於壓力而非氣力。把十六冊的書籍用繩索困成一疊,再抓著繩索的一端加以旋轉的話,不就成了最佳的武器?光是一擊應該就足以令對方昏倒了吧,若是再重複個幾次的話,肯定能致人於死地呢。眼前的趙廣不就成功了嗎?繩索和書籍,這兩種東西必須合在一起才能成為武器,若是分開的話,就是平凡無奇的物品罷了。一來,任誰都不會想到書籍能夠用來殺人,二來,只要證實死者並非遭到勒斃這點之後,繩索就不會再引起注意了。” “繩索……對了對了,說到繩索,那個東西不是在李彪的袖子裡找到的嗎?” “沒錯。趙廣就是趁著抓住李彪肩膀用力搖晃的時候,把東西偷偷塞進李彪的袖子裡。當時李彪正處於驚慌之中,根本不會留意到繩索的重量。趙廣完全不必擔心被李彪察覺。” “書籍四周的中央位置都留下了凹痕,那就是被繩索捆綁過得痕跡對吧。” “完全正確。” “縱是如此,光憑這些證據,還是不足以證明李彪不是犯人啊?您是憑著哪一點來斷定趙廣就是犯人呢?” “這全是拜你所賜呀。多虧你回想起那些書籍裡面有新的摺痕呢。而且是好幾頁一起被斜斜地折起來。這顯示那些書籍曾經敞開從高處落下。如果不是的話,就應該不會有那樣的摺痕才對。根據我的想像,犯人在桌子邊沿將捆綁書籍的繩索解開,但因為太過慌張,所以不小心將書籍灑落一地。接下來就是問題所在了。灑落一地的書籍,犯人該如何將它們按照順序重新排好呢?一個目不識丁的人根本沒辦法完成這樣的事情,到了這裡,我便完全明白了。” “對於趙廣而言,把詩集掉落在地上算是他百密一疏吧?” “百密一疏?不,這個說法太過高估趙廣了。說是在的,趙廣殺害汪群的手法,只能算是極為粗糙而又幼稚的做法。這樣的凶器確實令人意想不到,但是那絕對稱不上是成熟的腦袋所能夠想出來的方法。一個規規矩矩的人,會想到利用書籍來殺人嗎?” 吳煥露出會心一笑。這麼說的話,揭穿趙廣手法的淳于賢的腦袋,又是什麼樣的一種構造呢? 此時,淳于賢忽然醉眼迷濛地看著吳煥說了一句。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哦。” “你想說,我的頭腦跟趙廣一樣,都不成熟。所以我才能解開當中的謎團對吧?”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唉,算了,算了。我現在要說的話並沒有一點自傲或者自嘲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就算不那麼認真鑽研,也還是能夠糾出犯人的。總而言之,趙廣挑了那樣的時間和地點來殺人,其實就等於是親手把自己劃定在犯人的界限裡。相信怪力亂神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否則,犯人除了李彪或趙廣之外根本不可能有第三個人。尤其他越是故意要搬弄伎倆,就越會忽略重要的地方。唉,真是個沒用的男人。算他運氣不好,就是想同情他也難哪。” “您所謂的運氣不好,指的是由您來審理這件案子之事嗎?” “不,我是指他認識汪群這種人之事。” 一陣沉默之後,二人舉杯互敬。 吳煥再次開口:“寒泉亭會被拆除嗎?” “也許吧。” “為什麼要建造那樣的涼亭呢?真是莫名其妙。” 淳于賢將月光杯舉至視線水平,透過血的顏色的液體凝視著吳煥。接著,他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奇妙的微笑。 “這是那兒的話?那座涼亭至少幫了我們一個忙,讓我們的俸祿增加了呢。所以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全然無益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