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攜家帶口進入原總兵大人祖大壽的府第,便拋下眾人,獨自到府第四周巡視起來。發現昔年聞名關外的總兵府,今日卻呈一派破敗之相:屋宇破損,庭院荒涼,雜草叢生,哪裡像一個總兵府,倒好像是斷了香火已久的寺廟。吳三桂見之,心裡抑制不住而產生一種淒涼之感來。他想:要是大明強盛,要是舅父當年有人增援,舅父肯定不會投清!而總兵府又肯定會是另一番景緻來。頓時,他的情緒複雜起來。
正當吳三桂面對總兵府抒發幽思之情時,部下匆匆忙忙找來了。吳三桂見他一人回來,而沒有那個怪異的老者,便問何故?
部下說:“那老者不肯來!只讓我捎封信給平西王,並說平西王見信之後,便知如何辦。”
吳三桂立刻接過部下手中的信,拆開一看,卻怔住了。這哪裡是一封信?它只是一張白紙!吳三桂心想,這是什麼意思?於是他想起部下的話,便問:“那老者說我見信之後便會知如何辦麼?”
部下肯定地點點頭。
吳三桂沉思起來:一張白紙是什麼意思呢?白紙上什麼也沒有,能告訴我什麼呢?什麼都沒有的白紙什麼都可以寫!對了,老者是在問我心中之打算,而後才可與我謀劃!這真是個怪異卻又高明的老人。想到此處,吳三桂激動起來,連忙問那老者在何處?
部下說:“平西王要找他,我可帶你去。”
吳三桂說聲好,便讓部下帶路,騎著馬奔城外而來。
部下將吳三桂帶到一處簡陋卻十分乾淨的農舍前,指著農舍說那老者就在此處。
吳三桂迷惑了,那老者剛才從總兵府搬出來,哪能這麼快就在此處安身了?莫非此處原是他的房捨不成?吳三桂顧不了許多,下了馬,將馬交給部下,然後奔門前而來。
吳三桂輕叩幾下門,門開了,是一滿臉狡黠的孩童,稚氣地說:“你找我師傅吧?”吳三桂答道:“正是!”孩童讓開,吳三桂便進去了。
那老者正面壁而立。
吳三桂見之,趕忙跪下說:“晚輩吳三桂拜見長者。”
那老者轉身,只是禮節性地說:“不可行此大禮!平西伯能光臨寒舍,本是拙夫之榮幸,若再行大禮,豈不折殺老夫。”
吳三桂一怔:他稱自己為平西伯,這是崇禎給自己的封號,若不是他忘記了自己現在的封號,那他便是大有深意了!吳三桂恭敬地說:“先生讓晚輩部下捎信一封給晚輩,晚輩不知其意,特來請教。”
老者笑道:“你已知其意,何來請教?”
吳三桂說:“晚輩愚鈍,請老者指點。”
老者說:“你不知其意,又怎麼會跑來呢?”
吳三桂說:“雖知其意,卻不知如何為之,還是請長者賜教!”
老者說:“這麼說,你對我稱呼你為平西伯沒有意見了。”
吳三桂說:“晚輩並沒有意見,只是心存不安!”
老者問:“你為何不安?”
吳三桂說:“晚輩雖蒙先帝所寵,卻沒有完成先帝所託,反而引韃子進來!”吳三桂已知老者是反清復明之忠貞義士,故敢如此說話。再者,他知不如此說話,老者便無法相信他。
老者聞言,神色肅然。然後恭恭敬敬地向吳三桂鞠了一躬,說:“平西伯若心存此念,乃是天下漢人之福,我代漢人先向你行禮!”
吳三桂趕忙避開身子說:“晚輩是大明罪臣,怎敢受先生大禮?”
老者說:“大明既滅,清兵入京,非你之過,而是大勢所迫。以你一人之力,豈能舉擎天之柱!你不必自責太深,只可以待來日。”
自從清兵入關以來,吳三桂何曾聽到過有一人對自己說過這等肺腑之言?吳三桂頓覺知音,對老者大行叩頭之禮,聲稱:“我原以為普天之下,再無人知曉晚輩委屈,看來是我罪怪先生等人了。”
老者笑道:“你不能再叩頭了,再叩,非把我的腰折斷不可!”
吳三桂依言站立,對老者說:“晚輩雖有此心,卻不知從何做起。加上此次遭遣,心裡更是難安。只覺離大業之成更遙遙無期,心生悲涼之意,望先生指點。”
老者說:“你上次之敗,在於對大勢估計不足,而對自己又估計有餘,以為憑你之力可以周旋於李賊與清兵之間,叫清兵唯你的馬首是瞻,所以才有此大錯!”
吳三桂問:“那晚輩現在該如何處之?”
老者說:“休息養生,蓄勢以待!”
吳三桂問:“具體而言,如何為之?”
老者說:“一是善用錦州,積蓄力量。”
吳三桂說:“據晚輩看來,皇上此次讓我出鎮錦州,一則是抑制我,二則是觀我志向,豈可貿然行之?”
老者笑道:“只需用外緊內松之策即可!”
吳三桂問:“何為外緊內松之策?”他只聽說過內緊外松之策,從沒有聽過有外緊內松之策。
老者說:“皇上所懼,非你的千軍萬馬,而僅你一人而已!你讓你的部下整編隊伍,充實力量,而你卻可沉湎於聲色犬馬之中,給人以平庸頹喪之感即可!”
吳三桂頓覺耳目一新。他從沒有聽到過這等怪異卻極具哲理的理論。他的內心對之嘆服。於是,他又問:“那麼第二呢?”
老者說:“疏乞賜卹,改變形象。”
吳三桂說:“請先生詳細說來。”
老者說:“自古以來,我們受孔孟之道教化,為人之本,在忠孝仁義廉恥。而忠孝之舉尤為本也。現今大明既滅,清朝已立,對先皇以示忠貞已不可為,只有記在心中。而你的父母及弟三輔為李自成所殺,你可向皇上乞請體恤,選其忌日祭之。眾人本以為你是不忠不孝之人,如此一舉,必會對你的看法有所改變!”
吳三桂覺得老者的話實在有理,便連忙答應,然後再問:“是否有第三?”
老者答道:“把握時機,造成大勢。”
吳三桂問:“此策如何努力?”
老者說:“此策最難。難就難在天意、地勢、人心均在一線之上。”
吳三桂問:“先輩可否詳言告之?”
老者說:“現在告之,還為時過早。將來我自會遣人前去助你!”
吳三桂驚喜地說:“那真是太感謝先輩了。”然後又問,“先輩派誰前去呢?”
老者說:“就派你剛才所見的那個書僮。”
吳三桂一聽,心裡涼了半截:這書僮還只是個小小孩童,將來能否擔此重任不說,要想等他成材,豈不要望眼欲穿?
老者說:“你切不可小看於他,其中的玄妙將來自知!”
吳三桂趕忙說:“不敢。”然後抬頭看那書僮,那書僮正好朝他做鬼臉。吳三桂見他滿臉機靈,便問他叫何名字?
書僮說:“名字乃身外之物,不必記在心上。”
吳三桂一驚,沒想到小小孩童,說話竟然有此玄機,他本想向老者請教姓名,現在他打消了此念頭。
吳三桂看了看天色,說:“我想請先生與我前去,與我同衣共食,可好?”
老者說:“實不相瞞,我本是總兵府中之人。”
吳三桂驚喜道:“原來先生是舅父大人的幕僚?”
老者微笑點首。
吳三桂便說:“那先生更應前去!”
老者搖搖頭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吳三桂聽了,心裡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