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謀小計五十年·諸葛亮傳3

第17章 第十四章治亂政須下猛藥

晚秋的天氣已轉冷了,未到日入,天色卻灰了臉,淡紅淡紫的霧氣沉在半空中,迷迷濛蒙地籠罩著綽約的城市。 錦繡坊的揚武將軍府門前,黑壓壓地圍坐著一群人,兩具黑漆漆的棺材正對著門口,像是橫架起的巨大弩機,隨時準備發出狂飆般強猛的弓弩。 這些人有的是死者的親屬,有的是打抱不平的普通百姓,還有的是附近無事可做的閑漢。他們在這門口一坐便是七八天,衝過門,也砸過石頭,巡城校尉來訓過話,可一來這些人都豁出去了,官府來了也是一副頂牛似的不要命,二來他得了上峰命令不許擅動武力,又見他們大多數時候只是靜坐,也不曾滋擾禍事,只得遠遠地觀望著。 人群圍而不去,吃喝拉撒都在門口,府中因再怕餓出人命,不得已只好頓頓給他們送飯。附近的閑漢聽說這裡可以白吃白喝,三五成群,都打著為鄭丞夫婦申冤的旗號,混在示威人群裡,每頓賺得飽餐,吃飽喝足後也拿出力氣來罵一句,嚎一聲。

雖然府門外鬧得如同一台大戲,府中主人卻始終不曾露面,每日示威人群都會叫喊著要他出來,偏偏法正的定力好得出奇,彷彿入了定,任憑外間波濤洶湧,他自巋然不動。 “揚武將軍出來!”又有人喊叫起來。 “出來!”一人起頭,響應的人此起彼伏,霎時,喊叫聲聲震云霄,那府門卻緊緊閉闔,猶如死寂的墳墓。 “嘭!”一塊石頭丟上去,砸在早已千瘡百孔的府門上,不知道哪裡飛出一個雞蛋,“劈啪”砸了個正著,油膩膩的蛋黃濺得一扇門像是長了黴菌,接著是一截白菜棒子、兩個爛得發臭的橘子、三隻破破爛爛的布鞋,把個將軍府門變做了個藏污納垢的垃圾場。 吼叫聲、砸門聲齊響俱發,人群彷彿亢奮的情緒傳染了一般,粗紅著脖子,掄圓了胳膊,衝口的髒話和順手撿起的磚塊破鞋一起拋了出去。

而在這澎湃的喧囂中,卻自遠而近地傳來了數聲馬蹄聲,不過一會兒,數騎在門首停下,七八個腰配寶刀的親衛擁著兩個人分開人群,向那門前走去。 人群正在喧騰中,猛見來了陌生人,都自一愣,卻見那領頭兩人,一人著絳紅色窄袖便服,手擎腰間長劍,行動如風,勁健雄闊;一人白衣羽扇,眉目清朗,面容煞是好看。 有人認出來了,悄聲道:“好像是左將軍!” 劉備抬步上了台階,見著門口撒了滿地的爛白菜、爛雞蛋,一股子酸臭味鑽入鼻中。他厭煩地皺了皺鼻子,本想舉手捫門,可那門環上還掉著黏稠的液體,不知是濃痰還是蛋液,他真是哭笑不得。 他嘲諷地搖頭嘆道:“法孝直過的好日子啊,不出二門,自有人給他送糧食!”他看了諸葛亮一眼,有些內疚地說,“早知道,你就別來了,這地方哪是人待的,你好乾淨,這裡味兒重!”

諸葛亮聽得好笑,持重地說:“不妨事,主公能來,亮也能來!” 劉備左右尋了一遍,到底沒找到合適的東西,便向一個親兵借來一把刀,也不拔鞘,擎起臂膀嘣嘣地敲得那門一片山響。 “開門,左將軍領司隸校尉豫、荊、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劉備特來造訪貴府!”他將自己的封爵官位大聲吼出來,聲音隆隆得好似晴天響雷。 那久閉的門嘎嘎開了,出來一個佝僂的司閽,瞧著來人果是劉備,又驚又怕又喜又憂。平日里劉備經常出入府第,他早已見熟了這張臉,知道他是主家的主公,又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今日忽現身府門,莫非是來解救府第危難?可瞧這目中含怒的模樣,似有興師問罪的架勢。 “法孝直呢?”劉備叉了腰問。 司閽低聲道:“在裡面,小的給主公帶路!”

“帶屁的路!”劉備大喝道,“讓法正那王八蛋滾出來,他不出來,孤便在此等他,看看他面子到底有多大!” 司閽的臉又白又青又紅又紫,彎著烏龜身體,兔子似的射了進去。 門外示威的人群都看得稀里糊塗,只見劉備黑著面,手裡拎著那把敲門的刀,像個刑場上的劊子手。 才一會兒的功夫,那法正果然從門後跳出,慌裡慌張地一拜:“主公!”他顯是多日不曾出門,衣著極是隨便,因太著急,腳上的鞋子靸了一半,面色又灰又青,目中深藏著憔悴。 劉備一瞪眼睛:“王八蛋,你肯出來了?好大面子,非要孤親自來請你!” “法正不知主公駕到,有失君臣之禮,請主公責罰!”法正萎靡地說,他精神很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 劉備用力哼了一聲:“孤能不來麼,你自己看看,你惹了多大的事!”他指著那一眾人,“棺材都橫在門口七八天了,什麼叫民憤,什麼是眾怒,你明白了沒有!”

法正畏葸地說:“明,明白……” “你不明白!”劉備一口啐在他臉上,“你若明白,怎會行動莽撞不知後果,怎會讓百姓堵門抗議,惹得滿成都人都來看笑話,你法正不怕丟臉,孤怕!” 法正畏縮地垂下頭:“主公,正、正……”他竟不知該說什麼。 “你還有什麼話說,妄行擅舉,恃寵而驕,急刻放恣,沒有一丁點的謙恭退讓,孤真白認得你了!”劉備越說越氣,揪住法正的衣領,揚手一甩,“啪!”響亮的一個耳光便打將下去。 法正被打蒙了,半邊臉立刻腫脹起來,他呆愣著只是摀住臉,劉備卻似還不解氣,提起手中的刀揮舞著劈下! “主公!”諸葛亮慌忙去攔阻劉備,可哪裡擋得過劉備的力氣,刀已砍在法正的肩上,痛得他叫了一聲,底下的人群也跟著驚叫了一聲。

劉備的第二刀又砍下,他下意識地一躲,刀擦著法正的背斜砍而下。劉備一腳飛起,將他踢進了門裡,再舉刀削向法正的腦袋,法正嚇得白了臉,拼了命朝里跑,兩人好似老鷹捉小雞,你追我逃,竟奔到了內宅中。滿府的人見劉備咬牙切齒地追著法正砍殺,心裡都怕得發抖,哪個敢去勸阻。 “主公!”法正實在跑不動了,他撐著庭院裡的一棵樹連連喘息,“你就殺了我吧!”他索性一骨碌給劉備跪下了。 垂下的眼睛瞧見地上的刀影,彷彿一鉤奪魂的鬼爪,一股勁急的風從頭頂上空卷過,法正打著寒戰閉上了眼睛。 “主公!”諸葛亮急趕著跑來。 劉備仍是惡聲相向:“王八蛋!老子剁了你!”手腕用力,那刀裹著旋風劈向法正的腦門。 “主公息怒!”諸葛亮死命地格住劉備的手臂,他疾聲喊道,“孝直何大罪,主公何大怒!”

劉備似被諸葛亮這聲喊叫驚醒了,重重哼了一聲,慢慢地放下了手,舉手一扔,將那刀狠狠擲在地上。 聽得噹啷一聲,法正渾身打了個哆嗦,卻見一把刀橫在手邊,寒光冷洌的刀刃露出鞘中一寸,他這才意識到劉備根本就沒有拔刀,不然,憑著劉備的勇武,那砍在肩上的第一刀早就將他劈裂成了兩半。他又驚又疑,膽怯地望了劉備一眼,卻只看見烈火一般的憤怒,嚇得他再次低下頭。 諸葛亮瞧著這一對君臣,劉備氣得面如赤肝,叉著腰像一隻打鳴的公雞,法正跪得如同蔫了的老黃瓜,頭髮散了一半披在腦後,亂蓬蓬的像是個煉丹走火入魔的老道,鞋子也跑掉了一隻。他越看越好笑,忍了笑勸道:“主公,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何必動此大怒,孝直又非大奸大惡,刀兵不長眼,若一不慎,傷損毀瘁,俟後主公豈不哀悔?”

“有不慎才好,混賬東西!”劉備噴著冒煙的鼻息。 諸葛亮搖頭一嘆,走去拉起法正:“孝直,快帶主公進屋去!”他又對劉備說,“主公,有何責怨譙讓當掩門而敘,這裡哪是說話的地方!” 法正怯怯地喊了一聲:“主公!” 劉備兇惡地瞪了他一眼,大搖大擺地朝那內堂走去,法正彎了腰亦步亦趨,活脫脫像是劉備的長隨。 才進得內堂,劉備便豎著一個山峰般的背對著法正,法正不敢吭氣,悄悄將門關了,影子似的縮在劉備背後。 “主公……”聲音像帳裡飢餓的蚊子,貼著床幃守著最後一口呼吸。 劉備沒動彈,寬厚的背彷彿阻遏洪流的河堤,狂潮不斷地沖刷碰撞,堤壩卻始終堅韌不倒。 兩人像是門前的石闕,默守著壓抑的安靜,空氣裡沉澱著火山爆發的力量,似乎只需要一個火星點子,所有的壓抑便會勃然爆炸。

法正的脊梁全都汗濕了,他怯然的目光只敢在劉備的肩膀以下游弋,很擔心一不留神便碰撞上劉備刀劍一般犀利的眼神。 被堵在家這些日子,他天天盼著劉備來救他,可望穿秋水,翹首以盼,卻盼來一個怒氣沖衝的主公,而不是他臆想中不顧一切護佑自己的朋友。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猛聽得劉備輕和地呼他:“孝直……” 他散亂的神思一驚,抬頭看見的仍是那樣的背,卻似被水漫湮過的剛直線條,變得柔和了:“孝直,我很感謝你!” 法正更為驚詫,他遲遲地還不知怎麼回答時,劉備又說道:“如果沒有你,劉玄德得不了益州,如何能橫跨兩州,成此基業,幡然翱翔!” 他微低了頭,似在輕輕地嘆息:“自與你相識,你舍劉璋而歸我,甘冒毀家滅身之險,不計後果與劉備生死相從,劉玄德欠了你天大人情,我不僅視你為近臣,更把你當朋友!”堅實的後背輕輕一顫,“有孝直為友,乃人生極樂,孝直秉性直率,不拘小節,與之共遊,暢快如飲醇酒,酣酣然沉醉忘歸,劉玄德能得此友,夫復何憾!”

法正不知劉備為何說這些話,他聽得傷感動容,心裡像是被扎了一根淬了麻沸散的細針,軟而麻的感覺滲透了全身。 “我知道孝直過去很委屈……”劉備慨然嘆道,“孝直本為經綸幹才,奈何才不得用,上無明君可任,下遭群僚所謗,所以孝直心裡有怨氣……”他喟然一聲長嘆,“這種委屈怨氣,我也曾經有過,恨蒼天無眼,志不得伸,上窮下碧,無路可去。因之,我能體會孝直的怨憤,憋屈於心久久不能排解,倘或一日能幡然而得志,必要盡皆報之!” 他慢慢地轉過了身:“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孝直,我很賞識你這一點,可是,”話音微有起伏,“孰可做,孰不可做,你明白嗎?” 法正似懂非懂地望向劉備,卻意外地發現劉備眼中流溢出的淚水,他慌了:“主公,法正有錯,主公責罰便是,主公何故傷切如此,法正百死也不能贖一罪!” 劉備微微笑了一下:“孝直,當日我初入蜀,你說,'益州千里,沃野富庶,劉牧懦弱不能守,民企望賢主,士渴慕明君,將軍若能取之,然後資益州之殷富,憑天府之險阻,以此成業,猶反掌也!'” 他輕輕踱著步子,彷彿在回憶那歷歷再現的往事:“為得益州,三年艱險遭逢,孝直當還記得麼?兵行險阻,困厄重重,還搭上了張永年、龐士元的性命……”一滴眼淚滾出眼瞼,他遮掩著擦了,“天幸時運不棄餘,終能持掌益州,跨有荊益,謀定基業!” 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似在排解那數年的煩憂,驀地,話鋒一變:“可是,益州雖得,而其民心卻不服膺,得土不得心,非真得,乃假得!”他注視著法正,“你可知益州人怎麼說我們,他們喚我們作荊州狗!” 他搖頭一陣苦笑:“荊州狗,不善終!益州豪強、西土百姓都盼著我們裹席滾蛋,得江山難,守江山更難,孝直啊,你可知這其中的難處?” 法正漸漸領悟了,他越聽越覺得愧疚,囁嚅著說:“主公,對不起……” 劉備傷楚地說:“孝直,我知你疾惡如仇,可是凡事得有節度,你處事不計後路,為口角爭執而逼死人命,惹來百姓橫門叫屈。我當然可以強權而驅民,可若是那樣做了,將來又如何使百姓信服?公法無度,人心散失,想要收復便難上加難!你好讀書,知道《易》中有言,'鼎折足,覆公餗',公器損折,是為大凶,若哪一日當真折足覆餗,何能補救之,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這一番苦口婆心、挖心掏肺的心裡話說得法正淚水洶湧,他伏地哭道:“主公,法正錯了,辜負了主公的一片心,請主公嚴懲,縱算是身首異處,以死謝罪,法正也絕沒有二話!” 劉備長嘆:“孝直,何以言死,有你這些話,劉玄德縱是千難萬難,也不會讓你身首異處。我今日來見你,一是與你推心置腹,二是為你解圍,只望你以後恭自匡持,不可擅行貿舉,否則,我當真無能為力了!” 法正猛地醒悟了,原來劉備今日忽然登門,還當著眾人的面對他惡語詈罵,拳腳相加,竟是為了做給別人看。他這才明白為何劉備氣極之時卻始終不拔刀,又為何將自己喚出府門,不過片刻,就攆了自己進府。 “主公!”法正感動得泣涕橫流,撲過去抱住劉備的雙腿號啕大哭。 劉備扶起他的手:“都過去了,你記得日後深自抑持,少行妄舉,別落了旁人的口實!” “正知道了!”法正吭吭哭泣著答應,“正立刻上書自請貶官,再請自繫牢獄!” 劉備搖頭:“那倒不用!”他撫慰地一笑,“鄭丞之死雖因你而起,但他畢竟是自決,你縱有逼迫之嫌,卻無殺人之罪。可自請罰俸一年,親為鄭丞夫婦發喪大殮,為其奉養親屬。而有司典法不公,卻當責讓!” “責讓有司?”法正一愣,他聽出這是要將自己的罪遷在司法屬吏身上。 劉備意味深邃地笑道:“上峰下書切責,你可上書請罪歸己,明白麼?” 法正心領神會,責讓司法屬吏和上書請罪都是明示大眾的面里活路,上峰不責他反責有司,便是要讓他自認其罪,一旦他上書請罪,則是有自譙之心,上峰念其誠懇,當可酌情減罪。而有司也能逃過嚴懲,他得了不避罪愆之名,有司免了刑戮,果然是一舉兩得。 “磕磕!”敲門聲暫時打斷了他們的話,劉備說道:“進來!” 卻原來是諸葛亮推門而入,他輕輕一拜:“主公!” “外面怎樣了?”劉備問道。 “亮宣示主公鈞旨,稱道主公當能還民公道,百姓見主公親赴,又加言詞切責,必不徇私,再橫門不去無益,如今都散去了。” 劉備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散去了,可嘆百姓都是講理的!” 法正躬身下拜,恭敬地說:“謝謝主公!” 劉備扯住他的手:“去將你家大門清掃乾淨吧,臭成什麼樣子,我雖難得進來,此刻卻不想出去!”他想起法正家門口的一片狼藉,不由得大笑出來。
傍晚時分,天很昏暗,颯颯風聲倒捲而過,冷風有時在頭頂卷過,有時突襲你的後背,有時又擦著臉飛走。它行踪不定,你永遠也握不住它。 街道上冷清清的,彭羕顛著半醉的步子,冷風吹來,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腦子漸漸清醒了一些。寥寥的幾個行人擦身而過,匆忙得彷彿嚥下肚子裡的一滴酒。 半醉半醒的感覺彷彿是徜徉在一池水中,被水流帶著飄飄蕩盪,緩慢地衝去不明的地方,甚至也不用管到底去哪裡。 “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打著旋渦的聲音吟唱著,雙腳在石板地上輕輕滑過,彷彿是在打著節拍。 “有杕之杜,其葉菁菁。獨行睘睘。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 他發出了一聲諷刺的冷笑:“獨行睘睘。豈無他人?” 真是時不我與啊! 憑什麼上天如此對待自己,屢遭蹇滯,明明胸怀大丘壑,卻得不到賞識。劉璋在時,仕不過書佐,又遭人謗毀,受刑髡鉗為徒隸,受盡了白眼欺辱;如今劉備來了,起初頗賞己才,擢拔自己做了治中從事,平步青雲,春風得意,好不暢快。可才短短時日,一切又恢復了原貌,他從輝煌的頂端陡然墜落。 彷彿是做了一場夢,夢醒得太快,夢裡的甜美還來不及細細品味,便要面對殘酷冰冷的現實。 江陽太守!他在心裡輕蔑地念著這個官位,雖說是封疆司牧,可從治中從事變而為郡縣太守,而且還是遠遷,實際就是貶黜。 不過就是在有司公門前對鄭丞妻子嚴詞迫急,間接逼死了她,上峰竟下文切責譙讓,稱自己不恤民瘼,坐視冤情不申,逼得自己只好親往左將軍府免冠徒跣以謝。而真正的肇事者法正卻毫髮無傷,虛偽地連上數書請罪,做出自繫牢獄的姿態。益州牧公府發出府旨,說什麼念爾忠心純茂,歸咎之心甚誠,推究事因,爾亦非當全責,酌情減罪,罰了法正一年薪俸,著其奉養鄭丞親屬故舊,令其閉門思過,不得放恣妄行。 法正贏得了敢作敢當的名聲,而自己卻給他當了替罪羊,左遷江陽太守,敕令即日啟程,不得耽擱! 蒼天太不公平,同樣是益州故吏,同樣棄劉璋而就劉備,為什麼他法正就能得新主寵幸,闖了大禍不僅為其竭力解困開脫,還要拖了其他人當墊背的代罪。而自己卻身被冤屈,為他人做了替死鬼,連個抱屈的地方也沒有。 不公平啊,太不公平了! 他呵呵地笑起來,巷口的風撲了一身清冷,視線模模糊糊。 這條柳陌巷位於成都城北,巷道很寬,夾道兩邊皆住了人家,幾乎都是世家大族和高官顯貴。他自得幸劉備,身家陡漲,也在這巷中買了宅院,只是世事顛倒無常。幾日後,這坐臥華屋,吟賞風月的日子便要一去不返了。 他一路顛躓,也不知走到了哪裡,心情悒鬱,連歸家的路也忘記了。 前方似有馬車轔轔行來,寂靜中,車輪攆過石板地的聲音又清又響,馬車在一戶朱門前停下。門首的司閽慌忙跑下台階,垂手恭敬地侍奉在一旁,車簾輕掀,踏下來一個面容俊美的男子。 他睜著迷離的眼睛看了半晌,衝口而喊:“孟起!” 那人一怔,回頭看了一眼朦朧夜霧中的人影輪廓,驚道:“永年,你如何在這裡?” 彭羕大笑道:“錦馬超也會被嚇住麼?” 馬超淡淡地一笑:“不想永年忽現門首,超怎能豫人,更不可豫事!永年怎地行到此地,是有事麼?” 彭羕慘色一嘆:“無路可去,逡巡漫漫,唉!”他悲淒地搖搖頭。 彭羕的事馬超也略有耳聞,只他身懷恭默,也不好多說,岔開了話題說:“既是無路可去,且去府上小坐,飲杯薄酒,如何?” 彭羕撫掌笑道:“羕適才獨酌甚無趣味,孟起既有此請,羕求之不得,哈哈!” 馬超知他性本驕傲,也不怪他的輕忽,輕輕一笑,邀了他入府。 那司閽待得二人踏入門內,雙手一拉,嘎地一聲輕闔,兩扇大門緊緊合攏,把那行走中的身影掩埋在沉甸甸的死寂中。
天陰得彷彿要塌下來,細如針眼的雨飄飛無定,深冷的風像是從地洞裡吹出,呼呼地捲得人要飛上了天。 門像濕重的磨盤,推開時悶聲沉響,諸葛亮輕輕地踏步進屋。他剛從南市按行歸來,頭髮絲兒裡還滲著穀米味兒,雖然身體疲累,可心情是輕鬆的。 自各地倉廩緊急調入的糧食已全部進入成都各市,由官府統一定價,在各市設了官賣點,按量售賣,每人每次購買量不得超過限額。方才短短三日,物價便陡然下沉,各家豪強們因為劉洵被殺一事,正蔫兒著不敢冒頭,哪兒還管得了物價的高低,風聞發行新錢有斂財之嫌,也不敢跳出來振臂高呼,尚都存著觀望心。至多不用錢,但也別去挑戰新貴權威,嫌自己命太長麼? 門在身後遲緩而沉重地合攏,劉備正坐在書案後看卷宗,抬目一看,唇角一挑,笑得極古怪。 “主公有要緊事?”諸葛亮趨步而前。 “頭一件,帶頭做黑市金銀交易的幾個將官都逮出來了。我的意思是行嚴法,死罪不能逃,其餘脅從不問,也不強令追回金銀。” 寬嚴相濟方有威懾力,諸葛亮並不反對:“主公明斷,亮認可。” “第二件麼,”劉備將案上的捲宗推到諸葛亮面前,“看看吧!” 諸葛亮垂目一瞧,這原來是劉巴上的條陳,說的是經過幾月經營,官家統一貨幣百值錢已大部通行市面,金銀之物大量回收,府庫漸充,他看得欣喜,笑道:“好事!” 劉備也一笑:“是好事!”他把另一冊卷宗也拿過來,“再看看這個!” 這仍然是劉巴所寫,只是看得幾行,諸葛亮卻漸漸斂了笑,抬頭望去,劉備仍是滿臉堆笑,但笑裡卻藏著深不可悉的意味,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怎麼,不看了?”劉備點著那卷宗。 “主公……”諸葛亮的聲音低得彷彿沒有發出。 劉備笑吟吟地說:“來來,看這幾行,”他把住諸葛亮的手,輕輕地滑過竹簡,“初發百值錢,市無所貸,賴軍師將軍諸葛亮、翊軍將軍趙雲貸金銀錦帛千萬充庫,俾新錢得行於市!” 他停止了念白,含著古怪的笑說:“軍師將軍諸葛亮,你可真有財力,新錢通行艱難,你便把家財賣給國庫,國庫充實,新錢得流,一舉兩得!” “主公,我……”諸葛亮想要解釋。 劉備揮手打斷:“我知道你清廉,一身仰給於官,無別治業,倉促之間拿出千萬金銀幾無可能。但你能出此財祿,只有一種可能,便是你把我賞給你的錢帛都拿了出來!”話音落塵,劉備炯炯清明的目光緊緊地盯住了諸葛亮。 諸葛亮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默然地對上劉備質問的目光。 劉備看不出情緒地一笑:“你早就想把賞賜送出來了,只是賞功多人,你若獻賞,他人不獻,則獻賞之高行反成責眾之刑器,所以你封賜於府,不治產業。這次新錢通行,你則售賣賞賜,易得新錢著人遍市買貨!如此一舉,便將我之賞賜盡竭耗去!外人或以為是諸葛亮貪求新錢便宜,實際是你假私為公,增財府庫,便利民力!” 他輕敲擊著卷宗:“你,子龍,一樣心思,一樣做派,你們都將賞賜全數獻出,倒真如劉巴所言,出之何處,也來之何處!” 他按著諸葛亮的肩膀:“如何,我都說對了吧?” 諸葛亮默然有頃,他知道否認也無用,只得坦白道:“主公言之不差!” “啪!”劉備抓起卷宗一砸:“你承認就好!”他瞪著雙目拋出鋼珠似的聲音喊道,“諸葛亮,我知道你大公無私,可這些金銀錢帛是我所賞賜,你竟敢私自售賣,好大的膽子!” 諸葛亮欠身一起,深伏下拜:“主公,容亮一禀,劉子初獻新錢之策,乃萬難中之不得不為。縱使新錢流通,收歸金銀充實府庫,談何容易!我們剛得益州,根基不穩,上有豪強掣肘,下有百姓猜忌,再興斂財之舉,這益州沃土還坐得穩麼?故而詳思之,可斂我之財,不可斂民財,可虧我之力,不可虧民力!若能使新錢流通,府庫充實,主公基業穩固,社稷安穩,莫說是讓諸葛亮獻金,便是捨去性命又何妨!然諸葛亮行為反悖,辜負主恩,請主公責罰!” 劉備久久地看著他,聲音沉重地說:“當初在荊州,君臣困窘無財,只得向南陽晁門借貸,迫得你以身為押,那時我曾發誓,但有一日,劉玄德能成基業,定要加倍償還你。天幸終遂人願,劉備也能有財力分賞功臣,得以踐行當年誓言,可是你卻把賞賜全數獻出……” 他半苦半悵地嘆了口氣:“忘身為公,盡心無私,唯有孔明能當得此語!”他踏著沉甸甸的步子,雙手扶起了諸葛亮,“孔明舍小利而顧大局,縱然社稷有幸,江山有福,可惜我允你的封賞卻要落空了。” 諸葛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主公,亮能為主公基業以盡綿力,這便是最大的封賞!” “可是我心裡有憾。”劉備惋惜地說。 “主公若當真有憾,便勵精圖治,不捨晝夜,將來克復中原,一定天下,整肅乾坤!”諸葛亮清湛的眼睛裡燃燒著明亮的火焰,“亮能輔主公得天下,這樣的封賞世間無雙!” 劉備心中震盪,彷彿有一團火從最深的地方噴薄而出,燒出了亂世英雄的百年夢想,他響亮地回答:“好,倘若天不負所願,我便以定天下贈君!” 兩人彼此緊握雙手,彼此感應著掌心如火如荼的溫度,也感應著內心深處澎湃如海浪的激昂理想。 “主公!”門外鈴下忽然呼道。 “何事?” “平西將軍求見!” “馬超?”劉備凝神一思,“請他進來!” 鈴下回應一聲,暫時沒了聲息,片刻,那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個身材高大、容色俊朗的男子慢慢地踱了進來。 劉備微笑著起身相迎:“孟起忽訪,是為有事,還是敘情?” 馬超的步子邁得很慢,每走一步都似耗了他許多力氣,再邁第二步時便異常艱難。他半垂著頭,只能看見他泛白的額頭,似乎有驚惶的光芒在眼底隱沒,卻在一瞬,沉入了空濛的光影裡。 驀地,他雙膝一彎,竟直直地跪了下去,雙手顫巍巍地除去發冠,伏地便抽泣起來。 劉備大驚:“孟起何故免冠?” 馬超哽咽道:“主公,超身負大罪,不敢欺君,今特來受死!” 劉備連跳數步,雙手扯住馬超:“孟起何罪之有,請起來說話!” 馬超固執不肯起,將發冠放於地上:“大罪之人,怎敢受主公不拜之恩,超請自繫牢獄,交付有司定超刑戮!” 馬超口口聲聲只是言罪,劉備聽得著急了:“孟起,到底出了什麼事,如何才一謀面便自責其身!” 馬超流泣道:“昨夜,彭羕夤夜忽訪,超備宴而待,本為朋友之誼,祝酒上壽,所為融洽。不料彭羕席間竟口出悖言,超深自引咎,輾轉難眠,事不辭難,罪不逃刑,乃人臣之節,因此不敢不告主公!” 劉備模糊地感覺出什麼:“他說了什麼?” “他、他……”馬超吞吐著,半晌,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抖著聲音說,“他說,主公老革荒悖,不足為道!” 劉備的臉色突然變了,他冷冷地說:“哦,他這麼說呀,很好!”他不露喜怒,問道,“還說了其他話麼?” 馬超把頭埋得很低,聲音全墜落下去:“他還說,主公不納賢才,誠非明主,若是,”他喘了一口微弱的氣,“超為其外,他為其內,則天下可定!”他惶恐地住了口,身上打著寒戰,像患了極難治的傷寒。 “砰!”劉備重重地一拳擊在案上,一方硯台彈跳而起,摔成四瓣,墨汁濺得地板上斑斑點點,彷彿打死的無數只蚊子。 “好個天下可定!果然好謀略!”劉備冷笑著。 馬超嚇得磕下頭去:“主公息怒,超罪莫大焉,請主公重罰!” 劉備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似乎要將那胸中的火焰熄滅,他慢慢收住那勃發的怒氣,平心靜氣地說:“孟起毋責己太甚,反語非你說,叛心非你生,你何罪之有?” 馬超仍深伏叩首:“超雖不曾說此反語,也斷不敢生叛心,然此事萌端,皆因超擅宴彭羕,超之罪不可免!” 劉備平和地說:“若無你宴請彭羕,孤如何得知他包藏禍心,如此說來,你還立了功,罪何來邪?” 馬超低伏的背沒有動,只聽見他輕微地啜泣,不知是感動還是惶惑。 劉備嘆息一聲,俯身用力扶起了馬超,將發冠捧還給他:“孟起休得自疑,孰人罪孰人當,孟起不該為他人罪責遷怨於己。孤不赦有罪之徒,也不責無罪之人,孟起暗室不欺心,更顯忠悃赤誠!” 馬超嗚咽著握住發冠,全身顫抖著哪裡說得出話,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謝謝主公!” 諸葛亮提醒道:“孟起,可速去具表呈來,將昨夜之事詳錄,也好付於有司做證!” “是!”馬超俯首而拜,“如此,超先請告退,當即具表,再付主公一覽!”他埋著頭,淒淒惶惶地閃出了門。 “狂生!”馬超剛一出門,劉備心中鬱積的怒火提溜上來,惡毒地罵了一句。 諸葛亮輕輕地揮動羽扇,語氣也輕輕的:“好個聰明人!” “聰明?”劉備懵了。 諸葛亮的表情淡淡的:“亮不是說彭羕,亮是說馬超!”他長嘆一聲,“彭羕性本荒疏,口無遮攔,一朝暗室亂語或成他日堂前公議。馬超明識彭羕,遂先自請罪,得脫干係。誰說馬超有勇無謀,錦馬超之名非僅指其貌,也當指這一副玲瓏心肝!” 劉備狂怒的火氣漸漸平復,他撫著氣息起伏的胸脯:“馬超大謀欠缺,小謀不斷,我怎會看錯人!” “這彭羕該如何處置,主公可有思慮?” 劉備陰寒地一笑:“他想定天下,我先定了他的歸途!” 諸葛亮不言語地默想了一會兒:“彭羕為西州故吏,一朝得幸,則疏狂悖亂,殺他一可震懾西土舊屬,二可警儆人心,當殺!”語氣雖生硬,他還是生出惋惜,“可惜彭永年自負才高,卻落得這個下場!” 劉備不屑地說:“像此等狷狂之徒,縱然才高如山,卻心懷反側,荒悖妄舉,無甚可惜!” 諸葛亮沉思著:“彭羕罹罪,雖為當殺,然也當依律法而行,方能使人口服心服。故而,亮請命主公,欲籍此事謀定另一事。” “何事?” “益州刑法弛糜,因而亮想制定新法,以正法而裁政理民,然制法繁瑣,需多人協助,亮心裡想了幾個人,還需主公首肯!” “是哪幾人?” 諸葛亮輕輕數著:“伊籍、劉巴、李嚴,”他停了須臾,很鄭重地說出最後一個名字,“還有法正!” “孝直?”劉備一呆,旋而笑道,“他不干法便好了,怎能讓他制定新法!” 諸葛亮堅持道:“別的人都可或缺,唯獨孝直不能!” “奇了,為什麼?” 諸葛亮坦誠地說:“正為孝直有乾法之事,才更需他參與製定新法,他自己所定刑法他怎可不遵?況且法正尚能遵法,況他人何!” 劉備思量須臾,長笑道:“好,這才叫作法自斃,就讓他隨你制定新法!”
白紗似的霧悄無聲息地吐納氣息,漸漸籠罩了整座城市。法正望了一眼模糊如女人睡眼的牆垣,那裡有一條縫隙開出了一簇白海棠。他覺得很冷,將捲軸緊緊地抱在懷裡,像在胸口橫了一把刀。 他進門時,諸葛亮正埋首案後,書案上的文卷累疊如山,一卷壓著一卷,恍惚以為沒有人。 可諸葛亮的耳力極好,抬頭看見法正,微笑道:“孝直有事?” 一旁侍立的修遠給法正尋來一方錦簟,法正坐了下去,把懷裡的捲軸放在案上,嘩啦啦拖開:“這是孔明昨日送來的蜀科草具,我已閱畢,太嚴了。” 諸葛亮微睨著展開的捲軸:“嚴麼?” 法正重複著:“太嚴,峻急過度,恐民不便!” 諸葛亮淡淡地一笑:“孝直以為何嚴之有?” 法正抬起手,一行行地劃過文卷上的字:“孔明熟稔古史,該知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秦民知德,方有先漢草創之基。今以武力征伐,初有一國,未垂惠撫,而行峻法,且客主之義,宜相降下,不如緩刑馳禁,以慰民望。” 諸葛亮不疾不徐地說:“誠孝直直言,然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緩刑寬德,可以弘濟。劉璋暗弱,父子經略益州兩代,文法羈縻,互相奉承,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之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所謂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劉氏父子所以致弊,實由於此。” 法正質問的心思被諸葛亮說動了,他緩緩地放開壓著文卷的手,卻沒有立即說話。 諸葛亮微微停頓著,似乎在等待法正消化他剛才的話,許久,又說道:“故而,我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於斯而著。” 沉重的塊壘在漸漸粉碎了,法正默然地想了一會兒:“孔明之慮雖合權宜,但累世以來,蜀民慣於寬法,一朝施之嚴法,恐其不堪重負。” 諸葛亮輕搖頭:“不然,措刑法是為禁奸邪,大辟懲未殺,嚴法罰未犯,輕罪罹刑網,重罪遠避之。民有畏心,則不輕法,不輕法則邦國平。今日圖一時之快,而忽萬世長利,此為淺見也。” 法正斟酌著諸葛亮的話,竟是難以反駁,嘆息道:“孔明深諳法術,我不得不服!”他把那冊文書輕輕捲起來,“罷了,就依孔明之論,謀一個萬世長利。” 他緩了一緩,鄭重地說:“再一件,前日收到北方戰報,夏侯淵、張郃克定河西叛亂,隴右諸羌悉平,孔明怎麼看?” 諸葛亮微一蹙眉:“曹操屢屢用兵關西……漢中危矣。” 法正點首:“我也這麼想,漢中張魯兵弱將劣,恐難擋曹操之鋒。倘若漢中有失,唇齒生寒,我想請命主公,即率軍北定漢中。” 諸葛亮思索著:“理是如此,可如今剛得益州,再興軍功,恐士卒疲敝,民心不平。” 法正其實也以為此時北取漢中太著急,益州內部的問題尚且沒有解決,甫燃戰火,很可能引發不能預料的後果,他在心底謀劃了一陣:“那……要不這樣,讓馬超北督沮縣,他生長羌戎,熟稔隴右邊情,由他屯守益州邊郡,一可阻擋曹操南下,二可聯絡隴右羌戎。倘若曹操聯盟邊戎,有馬超威名昭著,也不致西羌與我為敵。先拖過這一兩年,待得益州安定,再興兵漢中。” 法正果然是奇策不斷,縱是萬難之境也能綢繆良計,諸葛亮暗暗佩服:“孝直妙策,可以此議上言主公,即日遣馬孟起北上。” 法正捲起文書:“事不宜遲,我即去尋主公。”他剛走到門邊,忽然回頭道,“險些忘了一件大事,我想給主公做媒。”他說著便笑出聲來。 諸葛亮也笑起來:“孝直要給主公做媒?” 法正肯定地點頭:“益州豪門之家多有好女子,主公椒房空懸,正該婚配。” 諸葛亮心中明白,這是法正在為劉備尋求政治聯姻,用婚姻的紐帶牢牢地將益州豪強栓死在新君的車軾上。從此休戚與共,禍福相依,他問道:“孝直選定了哪家女兒?” “先看看吧,其實,孔明也可為主公謀劃一二,這是好事。”法正從容笑道,推門出去了。 一縷若斷若續的霧從門縫飄了進來,落在諸葛亮的書案前,模糊了案上一冊翻開一半的書信上。 那是彭羕在獄中寫給他的乞憐書,字字含淚,句句泣血,任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容。 他不經心地把那書信翻了過去,推去看不見的邊角,冷淡的臉上沒有一絲兒表情。 有風敲著門,門板嘎嘎地一響,彷彿生鏽的刀在切割人頭,血絲牽出千萬的冤屈,只沒個慈悲心腸的菩薩救苦救難。 他終於嘆了一口氣,也只是一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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